• 南唐旧梦:山河永寂上一章:第 7 章
  • 南唐旧梦:山河永寂下一章:第 9 章

“转烛飘篷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萌花楼阁谩斜晖,”

那一句天教心愿与身违,身旁的赵匡胤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他想要打断他,却被李从嘉阻止,只见浅碧色的衣衫晃动,他想要站起来。

高高的屋顶上可有着不一般的坡度,何况还是微醺之下,赵匡胤一把扶住他,他执意要唱完,

登临不惜更沾衣。

赵匡胤与他身后听着,看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风于身侧而过,冗繁的袍子上下飞扬,还有那一头发丝,漫天飞舞。

甚至能够,

掩住皇宫的金碧辉煌。视野里满满都是那抹淡得要褪去了的碧色,紫檀香气被风撩起萦绕不去。一切的一切惹得赵匡胤第一次心乱如麻。

御风谁与上?

那出尘绝世的人突然回首看向他,

风中的姿态恍若站了几千年,

不过只为这一顾。

一顾足矣。

李从嘉又转过身去背对他一步一步向前,缓缓地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缘处,赵匡胤愣愣地看他,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惊起的时候,才发现那碧色的袍子已经遥遥欲坠,看不清楚什么表情,只是他危险之中还能够让他折服。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赵匡胤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时候心里响起这样的疑问。

就连这坠下的身姿,都让人无可奈何得只能赞叹。

高楼之上,他一步迈出去,紧接着就被人紧紧拦住腰,空中的速度让两个人都有些晕眩,只不过,李从嘉笑得畅快,赵匡胤看他,“你真的疯了。”

“下来救我,你也疯了。”

赵匡胤抓紧他,腿在楼侧的柱子上借力,下坠的势头减缓了许多,“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救你,我该看着你自己坠下去,倒省得我费心。”

“你一定会下来。”李从嘉丝毫不怕,施施然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地面毫不惊慌。

水中的那杯酒点滴未洒,他牵起一丝赞赏,“果然好工夫。”仰首将那一杯饮尽。感觉到赵匡胤手上的力道陡然增加了几分,笑得开怀。

为了怕引路人好奇,赵匡胤带他往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两个人恰好落于树后,

正好看到楼下的一片喧嚣,

有一队不知谁府里的人提着灯满街的搜寻,

最终是进了笙鼎楼。

楼里的掌柜恭恭敬敬地迎了为首的飘篷上顶层的雅间,却未见一人。众人错愕,却不知安定公去向。

“许是自行走了也说不定,安定公吩咐了今日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我等未曾出来候着。只见到两位客人,都是引到了这里。”

飘篷无法,只得带了府里的人继续出去寻,安定公订好了戌时的宴,人却迟迟未归,连那请的赵公子都不知去向,又惹得夫人着急。

叹口气,吩咐下去还要好好地找。

看着自己府中的一行人穿街过巷,李从嘉也不着急。“我倒是才想起戌时本该回去的。”举起手扔掉那价值千金的牡丹杯,挥挥衣袖转身先往回府的小路走。“回去吧。”赵匡胤随后跟上。

李从嘉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回过头去望笙鼎楼,他还是不肯来。

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已经徒劳无用。

他若想,便一定去做,他若不想,任何人都牵念不得,

何况一根琴弦呢。

赵匡胤见他笑得自嘲,不动声色。

他没有告诉他,在他俯在他耳侧说话的时候,李弘冀是来过的。赵匡胤听见了脚步声,可是在李从嘉说完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之后,门外的人就离开了。

他不说,让这成为一个秘密。也是最后的一赌,李弘冀究竟会不会收回他那把染血的刀。李从嘉这根刺,会不会长成参天?

夜晚的金陵城别有一番风情,但却与软烟罗香轻歌曼舞不同,只因为有他。眼前的人投下依旧清瘦的影子,干干净净,却触目惊心。

怀里还残留着他们方才一起下落的温度,那一抹紫檀香。

你若成风。

多美的夜。

赵匡胤觉得这是他路过最美的一场风景。

突然又下起了细雨

第十章 金剑已沉埋

李弘冀回到府里。

独自立于窗边,神色异常凝重。六弟相邀于城中笙鼎楼,那绝佳的清幽场所。没有说所为何事,只是派人来带的口信,许久不见,他不是不想念的。

天水一色的人。怎么会忘记。

可是去和不去,李弘冀在心里思索了很久。他是下了决心的,为了他自幼所仰视的一切,皇位,权利,天下,男子汉大丈夫牺牲一些又如何呢。

所以,当他锋芒太甚,野心昭彰之后,终于惹得皇上盛怒,以仗责打并且狠狠地警告他要将齐王召回做储君。

李弘冀眼中的光决绝至极,他所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怎么可以让他人染指,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叔叔。

他也要他死。

那时的金殿上,韩熙载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太子的野心已经让他丧失理智。七年的太子太傅,他还不知他的性子么?这一次,是真的要出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

齐王薨。死状像是心疾发作,可是韩熙载派出人去调查,果真是死于一种奇毒。亏得李弘冀竟然勾结了北方的人,找来了这种不常见的毒。

花白了头发,韩熙载也曾经是充满抱负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可是谁教生于乱世,天下未定,时间久了,被世事磨平了棱角才发现,原来活着的乐趣不一定非要争到什么。能够自在纵情歌舞也是一种幸事。

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不是谁都能真正的纵情。

他眼见得那个临帖写字的孩子心心念着一个国字,却走上了偏执的道路,还是心疼的。如果李弘冀能够等一等,这一隅南国早晚还不是他的么。

可惜。

李弘冀不懂得,他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即将平坦的即位长路中不可停歇。齐王,安定公。他们若是消失,还有谁可一争?

他眼底满是迫切和欣喜。哪里还有那根弦。

偏偏今天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看看。他不是不果决的人,只是独独为了今日。独自走去,不乘轿,还是犹豫的。

下过雨的天,远远地望见笙鼎楼。楼里的一切,他已经能够想得到,碧色袍子的人微笑不语,无论天地变色,只是那么浅淡的轮廓。他永远都是这样,十六岁的他还是如今的他。

变得是谁呢?无解。终究还是决定去看看李从嘉。

上楼的时候,李弘冀换上一副轻松神情,他还要面对那一目重瞳子,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

他决不能屈服于那所谓的帝王之相。绝不可以。

手都已经抬起,只差一个叩响的距离。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与李从嘉饮酒谈心了。哪怕明日天塌地陷,起码这一刻,他还是他的六弟。那一年流风响泉的六弟。

却只听见里面的人声音不大,但是异常清晰,“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根琴弦。”李弘冀的手默然垂下,里面的人还在说,“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

李弘冀转身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拳砸在窗棂上。

李弘冀第一次觉得是否做错了什么,可是这种莫名的负罪感让自己万分厌恶,一直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都是为了天下。

他坚信这远目所及的三千里山河只有自己才能引领。一直活在一个不肯死去的梦境里。这梦做得灯火通明万朝来贺之际,却突然有人仅仅只是一抬腕,就能拂去几许繁华,空余一室紫檀灰烬。

皇上御赐的山河锦,穿在他身上当真风姿绝尘。百官恭贺,父皇眼底那分明的赞赏。谁又看见自己颓然而去。

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根琴弦。

我只是想知道……。

李弘冀一直刻意忘记过往,他只是强迫自己拔去这根碧色的刺。谁知道气力用尽,终究伤人伤及。

一把拉开门,冲着下人怒喊,“来人,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叫来。”

早就没了日光,一府的人点着火把,因为还飘着细雨,只是很微弱的光亮,婢女提着纸灯把流风亭周边的湖围起来。

太子盛怒,谁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命令下去,今夜不惜任何代价要从湖里打捞出一只遗失的木盒。

没有多少人真的知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以为不过这几日,许是掉了什么重要的物件。派了几队人下水去找。

好在湖水不深,只是天黑目不能视。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李弘冀站在湖心的流风亭里,一手扶栏,环顾四周。

他嗅见那么多年前的紫檀香,清晰得让他无地自容。

愈发心底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找到。

府里的几个下人哈欠连天,盼着回禀了找不到回去好歇着,反正不过一个盒子,太子总该就作罢了。

谁知道李弘冀头也不回,一手死死捏紧那白玉的围栏,只是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噤了声,“把湖里的水全部排干。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湖底。”

一身红衣的女子怀抱六弦琴缓缓地顺着站在不远处的岸上,天色完全下来,明明灭灭的火光里谁也未曾注意到她。

红袖本是抱着琴等待一场歌舞的。

谁知全府今夜一切事务都被搁置,她走来看看太子有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只见得他疯了一般,竟然要排干湖里所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