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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象主五代末造,割据者星罗棋布,惟吴越钱氏,南唐李氏稍图治安,余者皆悉淫乱昏虐。这说得再精确不过,众人身处乱世自是亲眼见证。

而这个真龙天子,会是谁?

"寰中自有真天子。"此四字的口吻摆明了不是指如今在列的各位王侯。何所谓之真?谁会得到最终的天下,结束一场乱世纷争?

赵匡胤慢慢地听光义推论完成,一言不发,他伸出手去接过那帕子,赵光义还以为他想亲自再看,却只见得他扬手顺势在自己手中的蜡烛上点燃。

火光顿起,真龙天子的传说簌簌地燃成了一桌冷灰。

"大哥….."赵光义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见的赵匡胤摆手,他知他不过也是些劝慰,赵匡胤是不是真的能够应了这天意呢?

可惜他不知道,赵光义很想要告诉自己,那帕子上隐隐地用银线绣着鸳鸯,怕是云阶姑娘的一片痴心。

赵匡胤不是会过多纠缠于细节的人,自不会注意,而后竟然就这样烧成了灰。

赵光义无奈地摇头,也不多言。

翌日清晨,赵匡胤早起进宫请罪。

江南江北划江为界,此番赵匡胤私自擅离职守南下多日实属重罪,皇上却并未曾见得动怒,反而君心大悦。

百官俱在,一时对赵匡胤的雄心胆识俱是上下称赞,王饶立于一旁神色如常,赵匡胤看过去,他反到眼底激赏之色顿现。

此番王饶勾结陷害不成反倒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圣上心中赵匡胤的地位更加不同往日。

赵匡胤心中暗笑,却没想到,一时的愤恨杀了李弘冀,成了奇功,王饶错就错在真的以为自己不过一介武夫受了南国的蛊惑就忘记了本分,小小偏安一隅的江南算得了什么。恐怕只有王饶那般昏了头脑的人才妄想勾结南国太子日后有所图谋。

乱世之中各人都需寻觅良主,雄心是一方面,更多的是需要眼光。

自从寿春之战后江南国主尽献江北诸郡,南国的国主早就了无对皇位的眷恋,曾几番派人上奏请求传位给太子,然而北朝不许,柴荣当然意在天下,不会仅仅贪图那十四州六十四县风光就忘了江南的鱼米。李氏上下善文书乐音性子怯懦,独独太子李弘冀为人严苛处事狠绝。

柴荣当然不会允许国主传位,更视李弘冀为眼中钉。

此番阴差阳错,赵匡胤不说,便无人知道隐情,全当他出此奇谋秘密南下,竟然真的杀了南国的太子。

如此日后南国皇族竟无一人可与柴荣对抗。故此圣上即刻赐封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朝后留赵匡胤相商军情大计。

皇宫内苑自不同别处,赵匡胤南下几番深入见得了南国皇族的旖旎温润,今日重又回到汴都自觉胸中开阔,北方少了些软雨春花缠绵情愫,有的便多是觊觎天下的雄心壮志,圣上屏退众人,轻缓龙袍,命人赐椅,案上铺开的恰是军事要图。

"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矣。"柴荣自是明主,励精图治,锐意改革,眼下南国暂时称臣纳贡,而北方契丹人勾结来犯,势必成为首要的大事。

赵匡胤看着那案上长卷,眼中锋芒毕现,"臣感陛下恩情,自当臣自当拼死以效微力。"

地图上沧州被以朱红圈点,圣上指尖轻触,"朕欲亲率大军至此北上伐辽,后夺幽州。"

"陛下身有旧疾,如此恐…."赵匡胤知其亲征几次与兵卒同进退,刀箭无眼亦身有旧伤。他话里有所担心却被柴荣挥手噤声。

他立誓重整河山,便当躬身而行。

诏书已下,定于时年初夏,赵匡胤与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同掌兵权随圣上亲征北上,赵光义同时随行军中。

地图蜿蜒而上的细线以朱红所绘的军事重镇串联而起,此行不知前路如何,但求无愧于心。

入夜,赵匡胤回到自己府中,再次铺展地图思索路线,提一坛酒,一手执剑。赵光义看他如此,心中仍有疑虑,"王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赵匡胤却像是没有听见般认真端详地图,不时仰首饮酒,挥散而下亦不注意,零星酒液飞溅,恰湿了一方江水天堑。

"大哥…."赵光义知此行军打仗机密图谱的重要。

赵匡胤却丝毫不去理会,右手的剑光再起,他以剑刃衡量于图上,从南到北,远不止毫厘。口里喃喃地说了句什么,赵光义一时没有听清,只道他说了句什么远了,起身过来察看,见得大哥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幽州,却是南国。

如此心下了然,赵光义想起那幅画。

他伸手接过赵匡胤手里的酒坛,微微叹口气。人若有牵挂,纵使口上不说,心中亦不得开解,他早该知道,那幅画或许不是个好兆头。

"大哥,你醉了。"

第九十三章 战事中原迄未休

周世宗柴荣御驾亲征率领步兵和骑兵共数万人,时年夏从沧州北上迎击契丹。

临行的那日赵匡胤独自于屋中良久未曾出来,后来整顿好即将出发的时候,众人只见他铠甲之后以布裹长剑,剑眉长条霸气森然。

一袭软轿停在赵匡胤府门口,他和光义出来就恰好看见,赵匡胤叹口气走过去,不掀起那帘子便也知道是谁。一侧的陵儿瞥过眼来看看他,又向着轿子里面张望。

“云阶,今日乃圣上御驾亲征,耽误不得,你便快些回去吧。”

轿子里的人声音依旧温柔,“我只是按例出来送送你,也不耽误些什么,你便快些上马吧。”

这便是云阶的习惯,从什么时候起?先皇还在的时候吧,赵匡胤甚至也还算得年少轻狂的那些年月里,那时候甚至他还未曾封得自己的府邸,不过是经常需拜会节度使大人,参见云阶的爹爹一起商议军情,偶然地几番相见,云阶便似上了心。

他又如何不懂,不过南北几番战事接连,哪有真的时间去细细琢磨这些,后来日子长了,自己渐渐得有了功业,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云阶依旧。

每一次出征的日子,她清晨便不顾阻拦出来相送。

她也并不想多说些什么,不过还是一贯地一句小心。却每一次都非要看着自己上马出去才肯回家去。

赵匡胤今日还见得她如此,便也无奈,“放心。”一句说完,便想着却今日可耽误不得转身欲走。

“那…..那帕子…..”轿内的女子却又突然出了声,带些犹豫,赵匡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走出了两步有余再次回过头来,“帕子?”

一旁半晌侍候着未曾多言的陵儿可真真是不满了,果然是个薄情人,人家小姐闺阁里的东西情急下让他拿走了说忘还真就忘了,她伶牙俐齿地开口,“小姐的帕子啊,昨日给你…..”

“陵儿!”云阶急急地制止她再多说,昨日私下抄录推背图的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这个死丫头平日里无遮无拦到了外面也不顾虑。

陵儿猛然间也明白过来,吓得低了头不敢多说。

云阶还是在犹豫,“那帕子也无所谓,主要是…..”压低了声音,“看了那上面的内容便好。”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真想着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又开始犹豫,毕竟昨日是突然有了机会,情急之下随意地扯出了那绣着鸳鸯的一方锦帕,她…她原本想着再等等….再等一些时候给他。想到这里云阶绯红了脸色,亏得人还在软轿里未曾出去,不然可是丢死人了。

里面女子遮遮掩掩的语气,分明就是想问那帕子上的纹路可曾看清,却又不好明说了,一时小儿女的心态百转千回,偏偏隔着一层帘子外的那人背对战甲森森毫不知情。

他是真的未曾注意过那帕子上的图案。

听得她这样说,赵匡胤一时也未再多想那帕子的问题,只觉得她还在担心那等玄术演算,低笑着往前走,只留给她一句,“那帕子我看过,那又如何?”口气带着无比的藐视气焰,他的意思本是不在乎那些传说中的无稽之谈,更不会怕什么威胁,哪里知道听到了云阶耳朵里就全然成了伤人的刀子,那帕子…那帕子是自己曾经待他南下归来时候闷在房里几日绣出的女红,虽然算不得上等的精致,可那毕竟是心意,何况,鸳鸯一双,女子的缱绻意思都用银线绣在里面,昨日云阶虽然也是无心之中那它来抄录,确实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后来没有办法便提早地塞给了他,可是….他若真的看完了,又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地说话。

轿子里的人没了声音,手指紧紧地绞着。

轿子外的人大步离开,挥手对憋着满腔怒火想打抱不平又不敢乱说话的陵儿挥手示意,让她先送小姐家回去。

赵光义这边等着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到底那鸳鸯也是没了踪迹成了香灰一地。

“小姐?你别伤心,他那样的人….啊呀你看他上马的样子,他那里会懂这些…..”陵儿终于见得那凶神恶煞的人走远,长长出口气把撩起些帘子来,一半身子探进去看云阶,不时又探出来看着他们往城外汇合出兵的方向行去。

陵儿还小,说是不平也只是孩子心态,说说便完了,哪里懂云阶的心酸,陵儿看着那边的人就要离开,无趣地转过头来,刚一对上小姐的双眼就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地这怎么就哭了出来?”

云阶愣愣地吸口气,抬手抹掉泪痕,“算了,回去吧,别在这里一直不走让他分了心….”说完了自己又笑,“他也不会再分什么心了,是我非要自己送上了门来,回去吧。”

陵儿可当真是不懂了,“小姐别难过,今日出征的日子可不能随意地掉眼泪,兆头不好。”她哪里管得了云阶的伤心事,安慰些便顾着自己探出身子去看热闹。

这话说完倒是提醒了云阶,刚送走了爹爹,此时又送他走,今日可是万万留不得眼泪的,她勉力地忍住,擦干净泪痕推推陵儿,“懒丫头别看了,去让他们起轿回府吧。”

这边的赵匡胤飞身上马扬手示意出发。

背上负着狭长类似剑器一样的东西。

只有赵光义有些奇怪。若是剑便罢了,何必用布裹起来,大哥可不是会注意这些的人,何况此行遥远如此甚多不便。

一时圣上御驾亲征,顾不了许多,城外王赵两军汇合,皇上亲自带兵北上直捣契丹人频频进犯的幽州等地。

瓦桥关外,此为契丹军队把手重镇第一关。

周朝军队驻扎于此,夜深千帐灯。

赵匡胤恰入皇帝帐中有要事相商多时未曾归来,余赵光义一人于其左军中央帐中参看地图。

摇曳的烛光,帐外不时有巡逻的脚步声。

多年来的清修养成了赵光义极静的心境,纵使嘈杂中也能分辨出些许的不寻常,他原本未曾多心,举着火烛细细地看图,耳朵却听得帐外一片整齐步伐声过后,有细微的响动接近自己所在的大帐。

草木摇曳,风声不止,赵光义秉烛闭目,细细地听得那响动直直地从帐后方穿过来,越发接近,他猛然转过身,只觉得那人和自己仅仅相隔一帐的距离。

想做什么?此般鬼祟。

第九十四章 几人高枕卧金戈

想做什么?此般鬼祟。

赵光义眼中的光影一闪,却见得下方的帐子与地面的缝隙处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接着烛光,却是封信。

他不动声色。

帐外的声音悄然远去。

赵光义终究弯下身子捡起那封信,借着此时大帐之内没有第二人,就当即拆开蜡封来看,轻飘飘一张纸条,今夜三更,后林有事相商。

落款是一个王字。

赵光义自然明白这恐怕是王饶派人送来的,上次毒杀之事未成,一切的一切还需要个交代,虽然王饶还未曾见过自己,不过既然赵匡胤此时此刻还活着,王饶便不肯善罢甘休,何况如果真的此仗让赵匡胤立功回去,王饶便更加无法控制局面。

王饶那样的人,眼见得自己垂然老去权势旁落,他哪肯甘心。

此时此刻,深夜安静的左军大帐中赵光义手执那一封密信心下思索再三。

去还是不去。

他想着想着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无法成为那个孩子,总是他多日来竭力地尝试让自己学会倚靠学会信任,可是江正终究不是真正的赵光义,若是那个孩子,今日的事情,一定不会有所犹豫,他会毫不避讳地直言告诉自己的大哥一切一切,因为他如此仰赖于赵匡胤。

火烛被他放置一旁,缓缓堆积出了层叠的红泪,恰如记忆深处的长明灯,被世人灌注了太多的期盼不得已地持续燃烧,他们曾经日日亲手续进去香油,不见得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得到过庇佑,仅仅只是希望看见希望。

那个孩子最后的时候,或许也希望能给自己希望。

四月天气,不冷,可是隐隐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入了夜,风渐渐大了。

赵光义突然伸出手去触碰那火光,其实并不烫手,外部的火焰短时间内并不会带来什么灼烫的触觉,小时候,他们常常夜里去添香油闲的实在无聊,便拿起这种事情来打赌,看谁胆子大,手伸进火光里的部分多。

他如今再伸出手去,些许温暖都觉不出。

下定决心将那信放进怀里藏好的时候,赵光义呆坐在一旁的椅上,无比恐惧的念头滋生蔓延得悄无声息,不留丝毫犹豫地余地给他以重创,他竟然开始想念安东寺的夜晚。

多可怕。

赵匡胤指着头倚在案上微微合上眼,他需要等待三更。

大帐之外四下火把迎风,入了夜四下寂静。

一堆按列巡查的士兵走得步伐整齐,独独最后一人轻轻放慢了步子。渐渐与前派人落下了一段距离,经过左军中央大帐的时候他蓦然身形遁入一旁的战鼓架后,高大的鼓架在月色下黑影重重投在地上,他恰好藏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