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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前方原本的队伍并无人察觉,依旧向前行进,那士兵鬼鬼祟祟地接近大帐后方蹲下身子,刚要放入那封节度使要求暗中送来的密信,突然一旁闪出一人速度极快,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抓紧他塞信的手。

那士兵惊恐的双目愈睁愈大,想吼叫又全部那人制住,何况此事亦无法声张。整个人僵持在那里,想要看清来者是何人都无能为力。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败露,却发现身后的人并未曾想要夺走密信,他竟然保持着控制他的姿势不出一声让他继续蹲下放信,仍着铠甲的臂伸出来握紧士兵的手,就这样,几近亲手地将那封密信塞进去。

里面听不到什么大的响动。

等到那士兵跪在后面隐蔽山林里说着不关自己事情的时候吓得几乎就要尿了裤子。

万没想到遇见的是赵匡胤,亦或者他早该想到如此伸手本就只能是他。月色之下那剑眉的人很是轻松状地把他像摊烂泥般扔在地上,随即抽出剑,只一个动作就能要了他的脑袋。

眼前的小士兵立时两腿发颤跪了下去。

赵匡胤眼底的轻蔑之色顿现,“他果真是老糊涂了,派了你这样的人来送信。”

“我…我…..我……”挣扎了半晌一见到那剑光就说不出句完整话。

赵匡胤突然剑尖前进一寸吓得那小士兵猛然闭上眼睛倒抽一口气就以为自己家此般就要去见阎王了,下一秒,他突然手腕一转剑尖转向一旁的大石上,自顾自第走过去坐在那石头上,“罢了,睁开眼睛,我不杀你。”

换得响头一串。

这种人,死了都怕脏了剑,些许气节都没有。赵匡胤暗自无趣地叹气,继续审问,“你把那心中的内容告诉我便好。”

不外乎便说是不知晓。

“是真的不知呢?还是捡了条命高兴得不想说了?”那剑气再次扑面而来。

“我….我…别!”猛地倒在地上,“是….我只听得三更一个词,别的便也真的不知道了。纵使杀了我….我也不知….”

也罢,王饶再傻也还不至于什么都叫外面的这种小角色全都听了去。赵匡胤决议不再吓他,过去扯起他拍拍肩膀,直惊得那士兵接二连三般地后退,又要跪了下去。“我让你起来。”

“是!将军。”立刻站好。

“听着,你如何出来的,如今便如何回去,丝毫不要声张,只说送到了,路上无事。万不许生出什么岔子去。听懂了么?”

“懂!”牙齿还在打颤。

“懂便好,人活着,懂这个字最可怕,”赵匡胤执剑慢慢地往回走,头也不回,“有的人懂得太多,有的人懂得太少,这两种人都活不长。”

说完无人看见,他收剑而笑。

淡淡地月光下军帐紧凑明日便是烽烟万里,可是不过数日前自己还能嗅得见那碧桃的香气,很淡很淡地味道,落在他身上了,便只能分辨得出紫檀的气息。

你是懂得太多。

那么我呢。

第九十五章 枯木逢春只一瞬(上)

到了自己军中的中央大帐外,他竟学起了刚才那人,身影悄无声息隐于战鼓之后。黑暗的阴影中无人看得清赵匡胤此时此刻的表情,他很耐心地守在那里等待三更。

虽然他亦不清楚三更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仅仅相隔一帐的距离,大帐之内微微休憩的赵光义亦在等待,各自执着于自己的心魔。

北方的风入了夜也就大起来,等待漫长,不由得心有旁骛想起些别的。

那戎装盔甲的人倚在那架子上慢慢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背后,与剑放在一起的物事是什么,狭长却还不够坚固。他生怕这一路的危险与变故会让它哪一日忽然就再也寻不得。于是想着便不要带出来,放在家里等着自己凯旋也好,都快要出了门,却还是翻回去取。

这不是赵匡胤性子,却是真性情。

那会儿便总笑那碧色的人心思太过于放不开,如今却轮到自己。

其实赵匡胤有时候,也很想要一份束缚。

因为他了无牵挂亦无挂还,便总能放开手脚,天大地大,我若说要,便当真敢去一搏。可是这不是幸事,原本以为,自己胞弟的下落或许会是自己的束缚,他未曾寻见光义,便不可先出事故,便不可丢了性命,可是如今他寻见了他,却总感觉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比如那年稚嫩而仰赖自己的目光。

更何况,今时今日,他赵匡胤费尽心思寻了自己的弟弟回来,却又惹出了无穷的凶险,他竟然不能再相信光义,他竟然有一日,躲在自己的帐外等待去看光义究竟想做到何种地步。

这心情说不上多难过亦没什么可悲哀的,只不过还是有些遗憾。

你是我的骨血至亲,竟然也不能牵绊住我。

那么还剩下什么。

所以他只能牢牢地锁紧他最后还能去反复检阅地一些蛛丝马迹,还能在自己能嗅见那紫檀香气的时候,尽力地不让它也付之一炬。

所以他将它和自己的剑放在一起。若是我亡,那便也须得折来你的风骨陪葬。

帐内的人微微地眯着眼,伸手摇晃,那镯子就借着烛光跳动。

这么重要的东西,赵匡胤也给了别人。甚至自己问起他也丝毫没些悔意,赵光义啊赵光义,你看,或许你大哥对你,也并不一定就真的视若性命般重要。

这消息要是告诉了你,会不会又哭出来?

他坐在椅上想象那年那孩子哭起来的模样,无奈而想念。

呆子,你一点也不好玩,可是我欠了你。

从你第一日为我敲第一声木鱼开始,我就欠了一世,这拖欠过于用心,以至于走了这么远,我们都还关在安东寺里。

今夜的长明灯,还会不会有人续上香油?

三更已到,风声呜咽。

帐外的人猛然惊起,帐内的人亦是握紧那木镯。这么晚了,大哥还没回来,本以为赵匡胤若是回来万一有些事情商量自己倒还不好脱身,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赵光义神色一如往常,起身走出大帐,守卫的两人见了他也并未奇怪,他开口吩咐一句,“若是大哥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光义等了许久,恐大哥与圣上军情繁多便先回自己帐中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鼓后的人听得清楚。

他眼见得赵光义果真在三更时候离开大帐,心里怅然若失,尾随跟上。

他往自己刚才审问那传信人的隐僻山林里走。

赵匡胤也便随之跟上。

走了没有多远,却是要比明日的上阵还紧张,赵匡胤看着前方那人的影子快步隐入山林,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自己纵使知道了所有,能怎样?

真到了如此时候,赵匡胤突然发现,李弘冀的勇气亦值得称赞,起码他的一个杀字,虽然站得不稳却终究还是写完了。

密林幽暗,三更鼓过。

今夜竟然无月,赵匡胤看着眼前人的身影并不停顿,直入林深毫不见得犹豫。若是还似当年幼童,自不会如此,那时的赵匡胤带着弟弟一起夜里溜出去抓蟋蟀时候,光义还总要抓紧自己的衣角,生怕差了分毫就被黑夜吞噬。

此时他看他的背影,明明就在眼前,却比过去的十几年都要不可触及。

许是深入到了密林中心。赵光义见得前方人影便停住步子,了无月光几乎近似目不能视,忽地前方的人燃起了火石,赵匡胤迅速隐遁至一旁树后远远观望。细微的火光跳动中可辨出等待那人的花白发丝。

“王将军?”

“你当真还是来了。”

“不来如何,光义该感激将军赐予一方容身之处。”他以背正对赵匡胤藏身的林木,一时神色难辨。

王饶哈哈笑出来,往前几步细细地打量着赵光义,“自称光义?果然是个缜密的人。”

赵光义却又同样回退三寸,“我便当真是赵光义,如此不正是将军所想。”

“可惜谁也没有见过他,当年我于先皇帐下第一次与赵匡胤相识时候,他便已经在四处打探胞弟的下落,可是数年未果,此时此刻你的出现是个最好的机会。”王饶说得不紧不慢,目光却紧缩住眼前的人。“不过,若按我所想,今时今日,全军便早应由我一人统帅,看样子,你也并没有达成我的期望。”

赵光义竟也没有什么慌乱紧张样子,身子站得很是轻松,“我依将军吩咐,赵匡胤并未怀疑过什么,他也当真和南国皇室有所牵连,一开始他确是有意接受李弘冀的笼络想自谋另一番天下,可惜后来他改变主意了,事情超出预想。”

第九十六章 枯木逢春只一瞬(中)

王饶手中的火光明灭,影影绰绰地映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小方天地,“我并不是指他竟然成功杀死李弘冀,纵使这叛国的帽子嫁祸不成,我一路派人密切追踪你们二人归朝的行踪,亲自安排好了前路,可算得颇费了一番心思上下处理好了巢湖中庙的一切,新任住持也确是将毒药给你。而你又因何故让他活至出征?”

赵光义摇摇头,心底一阵冷笑,“他是何等人物将军自当最为清晓,能令他不起疑心太过于不易,何况赵匡胤因南国机遇所致,与人相约却被负,他心里愤恼故此急急地渡江北上,远比预想要快到达巢湖中庙,庙里佛理未成一切的一切都过于不寻常,赵匡胤心内早有料想。”

“际遇?我不管什么际遇所致,总之你没有杀了他。”

“是,毒我找不到机会投下,若是妄自冒险,一旦有所失手恐连累更广。”

王饶原本面色越显严肃,如此听他说完露出些欣赏,也许只是为了安稳住赵光义,他一贯地笑出来,“也罢,诚然如此,若是你当真有了闪失,以他的性格,人若犯我,必当牵连出更多的事情。”他将火石换至左手,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张小型羊皮地图递给赵光义,“打开。”

赵光义依言而行,凑上前借着光查看,竟是明日的阵型图。中心位置为圣上皇撵自不用说,而左侧的大军主帅位置以朱笔圈出。赵光义默不作声细细地看着,王饶很是笃定的口吻,“契丹的王爷早就进贡万千求一个出路,我自当给个面子,他日我若....”,暮年之人眼中锐气顿现,口气却愈发的低沉下来,很显然,王饶所图绝不止赵匡胤功高几欲除之后快而已,他竟是....

树后的赵匡胤不禁也有些惊讶,王饶当真是勾结四方,早就有了自立的心思。难怪前些日子明知自己擅离职守私下南方还带为遮掩,甚至为了笼络自己还将杀死李弘冀一事上报,为自己换得功劳顺利出征。王饶在此仗中绝不会善罢甘休,继南国之后,他竟然再一次通敌,此事非同小可。

王饶略一停,看看赵光义的面色,接着又说下去,“若是我日后成事,契丹愿意称臣。所以此行我便借刀杀人,以契丹人之手,助我除去赵匡胤这个眼前最大的威胁。”

“将军具体打算如何?”

王饶手指指向圈点之处,“明日我军左翼必会首战受挫,赵匡胤定会后退,我亦按兵不动不去延迟增援的时间,瓦桥关四周俱为平原唯有此洋淀坡之下地势走低,山林茂密,你只需想办法再败退途中将赵匡胤引至我勾画的洋淀坡,此处远离圣上驻军,契丹自当有弓箭手于林中暗处埋伏,乱箭齐发,赵匡胤的残兵败将纵使通天本事料他也插翅难飞。”

赵光义一直不出声细细地将那标画位置牢记于心。

待到王饶说完一番话,突然熄灭了火石,顿时四下昏暗无光,黑暗里蓦然两双彼此探测的眼睛。

扑簌簌振翅而出的飞鸟,嘶哑地鸣叫着被扰得在林上空盘旋不去。

一时气氛格外幽秘难测。

王饶收起羊皮图在黑暗中再次发问,却带了些深意,“赵光义做得可还习惯?”

“尚好,我亦不想半途而废。”

“很好,我便知没有选错人,他朝逐鹿天下,岂不远胜于老死安东。只不过,”停顿得恰如其分,而人早已走出三丈之外,王饶渐渐向着出林的方向走去,黑暗中全然看不清楚,只听得声音遥遥还能传来,“人年轻时候都会失误,只不过有人一错再错,有人从此得辩利弊,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然,此次赵光义决不能再错失机会。

林子四周安静下来。赵光义一个人在原地稍待,想着王饶刚走一会儿自己再行出去较为安全,脑子里正反复地摹画着那些线路,突然听见响动。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赵光义很快反映过来,还有人在周围,此时万不可慌乱,他一动不动,直直地站于原地。心里却再反复思考会是何人,又将如何下场。

渐渐地却又听不见什么,叹口气,怕是自己心里有鬼,如此密林有鸟兽夜出当然不算稀奇事,竟然也被唬住。赵光义无奈地转身离开,同样往林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