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呢?

虞清嘉正在张望, 耳边似乎旋起一阵风,随即她感到自己耳边的碎发被人挽起, 细致地理顺归到耳后:“在看什么?\"

虞清嘉惊讶, 回过头看到来人,眼中立刻迸发出亮光:”我正在找你呢!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慕容檐没有回答, 他眼睫微微朝下敛着,专注地将虞清嘉的头发一根根理好,似乎此刻,虞清嘉因为一夜未睡而变乱的头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到虞清嘉耳后的皮肤,她缩了缩,伸手想去试他手指的温度:“你这段时间待在哪里,为什么手这样凉?”

慕容檐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反手握住:”这些回去再说,先走吧。“

“好。”

此刻从天幕到城墙再到虞家屋宇都是一片漆黑,虞清嘉走在祖宅弯弯折折的甬道上,只是因为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似乎连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也不再可怕了。虞清嘉抱住手指,慢慢在手上呵气,说话也有气无力:”以前别人说我还不信,现在才知道一夜不睡真的好累,比白天忙一整天都累。”

慕容檐听到声音,侧身看她红扑扑的脸颊:“很冷吗?”

虞清嘉摇摇头,说:“还好,只是我身上没力气,才觉得冷。”

身体疲惫,御寒能力自然会下降很多,而虞清嘉本来也不是个规律运动血气旺盛的。慕容檐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发现果真手指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慕容檐解开外衣,绕过虞清嘉肩膀披在她身上。虞清嘉熬了一宿后脑子混沌,等慕容檐将衣服拢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虞清嘉立刻要后退:“这怎么能行,风这么大,你…”

慕容檐却按住她的脑袋,语气微微加重:“别动。”他说话的时候,另一手丝毫不受影响,还在扣着衣襟处的扣子。难为他单手还能这样灵活,虞清嘉低头看着他修长灵巧的手指,几乎都有些失神。

慕容檐的衣服对于虞清嘉来说还是太大了,好在此时本来就推崇宽袍大袖,慕容檐的衣服穿在虞清嘉身上松松阔阔,衣袖当风。慕容檐将衣襟拉紧,又将她脖颈两侧的衣领一层层压平,直到将她身上的衣服整理的妥妥帖帖,他才说:“好了。你多忍耐一会,我背你回去。”

虞清嘉简直被吓到了,她慌忙摆手推辞:“不用不用,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虞清嘉后退的时候没有看路,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慕容檐早就看到后面是空的,他方才按住她的脑袋就是怕她摔下去,事实证明慕容檐对虞清嘉的定位果真很准。

慕容檐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动都没动,单臂将她提了回来。虞清嘉终于站稳,这时候她的尖叫才刚刚出口。她拍了拍胸脯,懵懵蹬蹬地跑到慕容檐身后,回头看她刚才站的地方,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有个坑啊。”

熬了一晚上后,虞清嘉干什么反应都慢半拍。

慕容檐摁了摁眉心,可能是类似的事情见多了,慕容檐如今已经非常平静,连嫌弃之类的话也懒得说了。说了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是给他自己省点力气好了。

慕容檐拉着虞清嘉走到一块石头边,他两手握住虞清嘉的腰稍稍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放在石头上。慕容檐说:“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可是你背上还有伤…”

虞清嘉还在扭捏,慕容檐打断道:“你现在的状态你自己也知道,你连那么明显的坑都看不见,等你走回去,天都该亮了。”

虞清嘉纠结片刻,犹犹豫豫地点头,慕容檐身份特殊,过一会路上人多了就不好了。或许让慕容檐带她回去,慕容檐反而能快点休息。

她俯身抱住慕容檐脖子,趴到他背上。少年颀长挺拔,连脊背都是坚硬修长的,趴在他背上,虞清嘉能清晰地感受他身上的肌肉纹理。慕容檐的肩背并不算宽厚,一来是因为他的年龄,二来是因为他天生骨架便是如此。然而虽然清瘦,但是他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纤弱、单薄等词。因为走路时,虞清嘉能明显感受他背上的肌肉一曲一伸,静默低调,却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其实纤长型的肌肉远比鼓胀的、个头惊人的虬结型肌肉更有爆发力。短时间内可以练出夸张的肱骨肌肉,看着胳膊比腿粗十分吓人,但唯有长时间的、持续性的锻炼才能长出纤长的肌肉。这样一来,真正用武力说话的时候,哪个华而不实,哪个强悍有力,不言而喻。

虞清嘉很少和另一个人靠这么近,换成异性那就更绝无仅有。虞清嘉胳膊绕过慕容檐的脖颈,上身紧紧贴着他的脊背,鼻尖萦绕着的另一人的气息,带给虞清嘉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虞清嘉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她最开始还脖颈僵硬,不敢离慕容檐太近,可是随着转过的屋宇越来越多,虞清嘉也放松下来,慢慢将额头磕在慕容檐肩膀上。

虞清嘉一夜未睡,扎好的头发早就乱了,毛茸茸的,一点一点搔着慕容檐的脖子。冬日的四更天尚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唯有凛凛寒风,和天上寥落的星子笼罩在他们身周。朗独绝艳的少年,疲惫而乖巧的少女,拨云破雾,从晨光深处缓缓而来。

虞清嘉额头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疲倦地闭上眼。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这让虞清嘉产生一种和世界脱离的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狐狸精,今天是你吗?”

虞清嘉屏息等了一会,果然没等来任何回应。她呼了口气,也不等慕容檐的承认,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肯定是你。那会地上平坦,屋里没风没雨的,如果不是你,虞清雅怎么会突然摔倒?你没见那个时候她的脸色,又惊讶又不可置信,仿佛见鬼了一样…”

慕容檐本来没打算搭话,可是听到这里,眉梢不由细微一动。虞清嘉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把慕容檐骂进去了,她赶紧抬起头来,努力想把自己的脸凑到前面和慕容檐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意是夸你顺便谢谢你的…”

虞清嘉靠在慕容檐背上,她这样一动,就完全没有考虑慕容檐的感受。慕容檐只能停下脚步,绷紧了脊背,好让虞清嘉柔软的躯体不至于那么贴紧他。

虞清嘉却没有理解慕容檐这番动作的意思,她以为慕容檐生气了,现在要把她扔下来,她赶紧圈紧胳膊,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再把我扔下来我就生气了!”

虞清嘉圈的越发紧,这样一来,虞清嘉的脸颊距离慕容檐的特别近。她的呼吸轻一下重一下扑在他的脖颈上,慕容檐身体越发紧绷,可是他若是躲开脸就太明显了,他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最后压抑着嗓子说:“别动。”

“你竟然真的要扔我?上次你在马车上扔我下去我都没和你计较,你现在还…”

慕容檐忍无可忍,说:“没说要扔你。好好趴着,别动。”

虞清嘉见慕容檐的手依然扣着她的膝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才将信将疑,慢慢将胳膊放松:“我们说好了啊,你不许突然放手。”

虞清嘉终于安静下来,慕容檐得以能继续走。虞清嘉侧过脸,将脸颊贴在慕容檐背上,眼神渐渐放空:“虞清雅说有人绊她的时候我还替你捏了把汗呢,好在最后根本没人信她。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地上什么都没有找到?”

慕容檐想了一想,认真道:“不知道。我随便从旁边拿了颗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没看。”

“你是打到了她的膝盖上吗?”

“嗯。”这在宫中并不是秘密,有资历的太监都明白其中门道,踢腿上的某个穴道,再硬的骨头也会跪下。

“哇。”虞清嘉惊奇地呼了一声,深感神奇。说起虞清雅,慕容檐一改路上的高冷,难得多说了两句:“你上次说的系统就在她身上吧?她能顺利活到现在,全亏一直呆在内宅。她给虞老君把脉时手法并不对,可是她却准确说出对方的病情。后来,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药里加东西,也不知该说她愚蠢还是托大。”

虞清嘉深表同意,突然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强大能力不见得是好事,虞清雅因为系统越来越狂妄自大,连她唯一称得上优点的提防心都没了。虞清雅现在宛如一个没有经过努力训练就突然得到深厚内力的人一般,她空有强者的力量,却没有一颗强者的心。如果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力量,在武力变强大的同时,内心也会同时变得坚韧、谨慎、胆大心细,可是虞清雅并没有。她习惯了窃取,习惯了不劳而获,渐渐成功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误以为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她自己,从而肆意妄为,四处树敌。不知道虞清雅有没有想过,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如果有一天系统离开,她要怎么办?

虞清嘉贴着慕容檐的肩胛骨,感慨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是可悲。”

慕容檐眸光似乎动了动,最后化为一声平静的赞同。

将所有筹码压在别人身上确实是很可悲的事情,虞清雅如此,慕容檐也是如此。

仅仅半年的时间,他渐渐习惯虞清嘉的陪伴,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他其实和虞清雅一样,虞清雅指望系统不要离开,而慕容檐也在希冀,虞清嘉永远在他身边。

原来在她眼里,他自己亦是可悲的。

57☆、春睡

虞清嘉毫无所觉, 还在继续说:“可惜她的药全部洒在地上, 被丫鬟清理出去了。如果能弄来一小部分就好了, 不知道她到底在里面加了什么…”

“这有何难。”慕容檐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虞清嘉不同意:“她每次都是端给老君时才加东西, 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找机会, 简直难上加难。”

慕容檐摇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他什么时候说过是从虞老君这里了?

寒风瑟瑟,漫长的一截路转眼就走到终点。再转过一条甬道, 前面就是二房的门庭了。

东方终于露出些发亮的意思, 路上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慕容檐走在寂静的巷道中,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哦, 我是想借机消耗虞清嘉的积分,之前老君病了那么久,可是昨天突然好转,可见是虞清雅的积分用完了, 她后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新找来积分后, 才继续给老君用药。别的方法都太过冒险, 而且还可能暴露自己,唯独利用老君的病, 可以隐蔽又快速地消耗她的积分。顺便我也想让老君吃点苦头, 好歹让她知道,当年我阿娘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并不是问这一点。”慕容檐打断了虞清嘉的话,虽然语调缓慢, 可是十分强势,不容拒绝,“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虞清嘉停顿了良久,过了一会,她将额头抵在慕容檐肩膀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想我娘亲了。”

“我阿娘离开我,已经五年了,可是当年害我娘的人却依然好好得活着。明明是虞老君一意孤行,是李氏雀占鸠巢,然而最后唯一伤害到的只有我阿娘。我娘亲做错了什么?她们又凭什么这样对她?我只恨我当年太小了,无论做什么都无能为力。我娘英年早逝,可是虞老君和李氏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这天底下,竟没有公道了吗?”

慕容檐没有接话,可是他们两人都知道,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作恶的人,极可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虞清嘉皱了皱鼻子,鼻音浓重,声音在这样昏暗的清晨里显得闷闷的:“既然上天不来惩罚她们,那就我来。既然虞老君和李氏没有报应,那就我来报应。”

慕容檐感受到肩膀上的凉意,内心仿佛也被这份湿润一点一点浸透,有轻轻痒痒的疼。慕容檐说:“这样的事情不该是你一个小姑娘操心的,这是虞文竣的责任。”

虞清嘉摇头,说:“我阿娘和我说过,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每个人都有利益纠缠,没人会真的设身处地为你考虑,即便他说得再好也不行。父亲对我确实很好,他对阿娘也是真心的,可是他同时还是虞家长孙,两房的继承人,即便我求了父亲替阿娘讨回公道,他会义正言辞地呵斥李氏、劝告老君,然更多的就不必指望了。李氏即便挨了一顿骂又如何,并没有任何实际损失。所以,只有我自己,才是完完全全站在报仇的角度上。”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以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这样一来,怎么能指望别人完全为你伸张正义呢?虞文竣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他绝对是个好父亲,他对虞清嘉尽心尽力无可指摘。他当然会护着虞清嘉不让她被别人欺负,可是若让虞文竣去暗暗害死虞老君和李氏,也是不可能的。

和对抗系统一样,这件事情,只有虞清嘉自己能做。

虞清嘉说完之后,突然惊觉自己怎么和慕容檐说起这些来了?身为子女却偷偷怀着害死父亲祖母、另一个妻子的打算,这可不是什么见光的事。虞清嘉暗暗埋怨自己昏了头,却听到模糊的黑暗中,一个清冷靡靡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呢?”

虞清嘉怔了一下:“什么?”

慕容檐似乎笑了一下,说:“人皆自私没错,可是我说,会有人想你所想,恨你所恨,完全把你的利益当做自己的利益。你信不信?”

虞清嘉也笑了,哪个女子在少女时代没做过佳婿良人、夫唱妇随的梦呢,但是自己的父亲都指望不住,谈何指望不知道在何方的未来夫婿?慕容檐这样残酷薄情的人,竟然也会相信戏文中偏小姑娘的故事。

虞清嘉有点累,她抵在慕容檐的肩膀上,眼睛紧闭,可是嘴上还挂着好笑的神情:“我不信。”

真是难为他了,为了安慰她,竟然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转过一个拐角,穿过一道月亮门,二房庭院已经到了。银珠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跑出去,看到竟然是慕容檐背着虞清嘉回来了。眼前这副景象出乎意料,银珠呆呆的,问:“小姐,这么早,你们怎么在外面?不对,小姐不是在给老君侍疾吗,你们怎么回来了?”

慕容檐冷冷扫了银珠一眼,银珠接触到慕容檐的眼神,满肚子话都无声消音。小姐似乎睡着了…

慕容檐带着虞清嘉回到她的房间内,将虞清嘉放在床上。银瓶见了想上前接过慕容檐的动作,可是慕容檐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银瓶呆愣当地,顿时不敢再动了。

银珠识趣地退下,静悄悄合上门。等人走了之后,慕容檐坐在床边,长久凝视着虞清嘉的睡颜。

她路上实在太困了,没撑到回家就睡着了,似乎是终于接触到安稳的床榻,她微微拧起的眉心渐渐放松,呼吸也平稳起来。虞清嘉醒来的时候眼神灵动,笑容清甜,人们更多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动态上,很难注意到虞清嘉其实并不是这样灵动活泼的长相。唯有等她睡着了,才能惊觉虞清嘉静态时是多么纤弱,柔美,不堪一折。

虞清嘉睫毛静静地闭着,脸色苍白,脸上唯有红唇这一顶显眼的颜色。美人如玉,睡颜安静,毫无防备,越发有一种禁.断感。

慕容檐看了许久,伸手将她的被角掖紧。他问虞清嘉信不信有人完全以她的利益为利益,以她的爱憎为爱憎,虞清嘉说不信,其实在说这句话之前,慕容檐也是不信的。

慕容檐伸出手指,轻轻覆到虞清嘉的眼睛上。她纤长的睫毛在他手心微微颤动,似乎有些痒,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真是奇怪。明明是最弱小的那个人,心却出奇的大,总是想着拯救别人。从来只有父母保护女儿,丈夫保护妻女,你为什么要选择出头呢?”

这大概是慕容檐,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一种情感。然而越是缺乏,越是好奇,越容易被吸引。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虞清嘉热忱又正义,慕容檐薄情又冷酷,但是若问虞清嘉信不信会有人待她胜过对待自己,她却说不会。

可是慕容檐信。

.

虞清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她醒来,发现屋子里的光都是昏暗的。显然,外面天又黑了。

她这一睡,竟然睡过了一整个白天。

虞清嘉迷迷糊糊地爬起身,她昨夜一宿未合眼,今天又睡得太久,导致她现在头重脚轻,浑身乏力。虞清嘉才刚动了动,就看到屏风后绕过一个人,一杯清茶出现在她眼前。对方的手指修长匀称,握在深青色的茶杯上,竟然比青釉还要剔透几分。

虞清嘉呆了好一会,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檐的眼睛微眯,问:“那应该谁在这里?”

这是什么和什么,虞清嘉的意思是慕容檐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屋里,为什么慕容檐的关注点总是这样奇怪?

虞清嘉都要被他绕晕了,她扶了扶额头,叹气道:“罢了,懒得和你较真。你怎么没回去休息,你也一夜没睡了。不对,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白天。”

慕容檐的精力比虞清嘉要好得多,一天一夜没合眼一样精神奕奕,反应敏捷。以前他在邺城时,因为狩猎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现在只是在屋子站着坐着,运动量和狩猎相比基本为零,这对慕容檐来说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我可不像你,人一沾到床打雷都叫不醒你。”慕容檐让虞清嘉把水喝完,随手将杯子放在小几上,“饭从中午就给你备着了,别睡了,先下来吃饭吧。”

虞清嘉点头,她睡了一天,早就觉得饿了。虞清嘉刚睡醒时格外乖巧,慕容檐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填饱肚子后,虞清嘉瞄了眼外面的天色,问:“老君那里怎么样?”

银瓶摇头说不知,慕容檐更不会关心这些。虞清嘉想了想,还是觉得铁要趁热打,她再过去添一把火为好。

今日虞老君院里上上下下都不好受,虞老君虽然在四更时分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就到了她寻常起身的时间,生物钟又让她准时醒来。刚闭眼就起身,这种痛苦比一直不睡更甚。虞老君辈分最高,无论白天黑夜都要大把清闲时间,她本以为白日还能补觉,可是虞家众族人听说虞老君身体转好,纷纷上门来请安拜访,晚辈这一波刚走,紧接着又来一波新的,虞老君想睡不能睡,一整天下来耳边都开始嗡鸣。

李氏和虞清雅也是类似情景。虞清雅昨夜刚刚犯了事,哪里敢回去睡觉,当然在虞老君面前端茶送水,伏低做小,整整讨好了一整天。李氏背上有烫伤,虽然虞老君发话她有伤在身,可以回去歇着,但是今日许多族人都过来请安,李氏向来以长孙媳自居,虞老君病情未愈而她不在跟前候着,李氏如何敢在众族老面前落下这么大的把柄?

虞老君疲倦不已,好歹可以在塌上歪着,但是李氏和虞清雅却不行。各房族老、妯娌、小辈来拜访,她们俩总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孝顺,替老君捶腿捏背、忙上忙下都是缺不得的。然而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虞清雅年纪小还能强撑,但是李氏已到中年,一天一夜不睡,第二天再和人说话时就总是走神恍惚。这一天下来,李氏觉得自己很累,可是其他房的妯娌也在心中轻嗤,李氏平日里满口孝顺大义,把自己吹的多好,结果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主子们都尚且如此,下面的丫鬟婆子就更不必说了。李氏迎来送往都眼前发晕、精神恍惚,丫鬟们可是实打实要做体力活的。眼看天渐渐黑了,主院里头一次这样团结,上上下下都露出了解脱的神情。可是还不等她们将这口气松完,就看到虞清嘉从大门里进来了。

主院的丫鬟看到虞清嘉汗毛都立起来了,虞清嘉亲切地询问了虞老君的身体,并且极其热心地要求留下来给虞老君守夜。众人一听头皮发麻,虞清嘉说着就要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杯给老君奉茶,众女一看赶紧上前拦住,拉手的拉手,劝慰的劝慰,总之是不肯让虞清嘉动一根手指头。

虞清嘉笑着说:“众位阿姐实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伺候老君是应当的。”

众人赶紧摇头,可千万别,有话好好说,虞清嘉若是再侍疾一晚上,明天她们全部都得猝死。

就连虞老君都心有余悸,主动说:“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是我们家不兴这些虚礼,莫非端茶送水就是孝顺,不在近前伺候着就是不孝?只要你心里有孝就行了。平日里都有丫头,我也用不着你来做这些粗活。”

被扎了一箭的虞清雅脸色顿时精彩了。

虞清嘉温温软软地笑着,好说歹说,才依依不舍地告辞。虞清嘉走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仅此一事,恐怕再也没人敢让虞清嘉干守夜、侍疾等磋磨人的活了。若不然,恐怕很可能是有命侍疾,没命消受。

58☆、黄雀

虞老君病来时气势汹汹, 没想到躺了十来天, 竟一夜之间好起来了。倒不是诅咒虞老君, 而是虞老君这病来的蹊跷,好的越发蹊跷。

不过无论众人心中怎么嘀咕, 老君病好了总是一件开心事。虞家众娘子连着几日谨言慎行,现在随着老君病好, 虞宅里终于能放声谈笑了。

十一月廿五,虞清嘉照例去给虞老君请安,一进门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烈气氛。屋子里原本还在笑着的侍女们看到虞清嘉, 脸上的神情都不觉一敛。虞清嘉上次给众女留下的印象实在深刻, 导致现在这些婢女们看到虞清嘉,还是尽量躲着走。

虞清嘉完全不在乎这些人无形的疏远, 她也不急着打听怎么了,只是规规矩矩行礼,随后就垂眼站在一边。果然,很快, 虞老君身边的人就按捺不住说:“方才驿站的人送信过来, 说大郎主已经进入兖州境内。可惜昨日下雪, 阻碍了大郎君上路,要不然这两天就该到了。”

虞老君虽然还端着大家长的架子, 可是她眼中赞许, 神情放松,就连嘴边的纹路似乎也熨平许多。相比于虞老君,李氏的情绪就要外放许多, 她喜形于色,美滋滋地拽着帕子,大房的侍女们也都是一脸笑意。

这个消息是在兖州交界做官的虞氏族人传回来的,故而虞清嘉并没有收到通知。不过即便是从虞老君这里听到的,得知父亲即将归来,虞清嘉还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虞老君这里难得出现大房和二房和乐融融的景象,虞老君笑着听丫鬟们跪在身边凑趣,眼角皱起笑纹。她朝虞清嘉扫了一眼,说:“听说现在你身边就一个丫鬟?”

虞清嘉心说她人手不够已经两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虞老君都不管不问,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虞清嘉内心里嘁了一声,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乖巧地说:“没错,我原本的丫鬟都落在路上,随父亲一起走,所以我回来后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后来银瓶被四姐要走了,我便只有银珠得用了。”

虞老君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她对银瓶银珠什么都不在意,这两个丫鬟的名字甚至都没进入虞老君的耳朵。虞文竣即将回来,若是他回来发现虞清嘉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伺候,恐怕不太好交代。虞老君皱眉,看向虞清雅:“四娘,你莫非人手不够用还是怎么着,怎么和妹妹要人?”

“并非。”虞清雅上前一步,抢先说道,“是我和六妹妹开玩笑,六妹妹执意要将丫鬟送给我,我推辞了几回,见六妹执意,这才勉为其难收下。要是六妹早说她身边只有两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要她的人。”

虞清嘉悠悠接了一句:“四姐那天过来时,二房所有人都站在外面。才一个巴掌都不到的数,四姐竟然数不过来吗?”

虞清雅脸色一僵,虞清嘉说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这岂不暗讽她连一和二都不会数吗?

但是众人面前,虞清雅死要面子,又不能和虞清嘉翻脸,只能勉强笑笑,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说:“六妹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鬟,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和我这个姐姐说呢?如果六妹不嫌弃,不如从我这里领两个丫鬟回去吧。”

这番话知书达理又得体大方,充满了“姐姐范”,虞清雅非常满意。她主动递出好意,如果虞清嘉推辞那就是不识好歹,她正好可以顺势和老君哭一哭委屈,如果虞清嘉捏着鼻子接受…那这岂不是两个天然的眼线?

虞清雅抬头,从容笃定地看着虞清嘉。她自负话说的圆满,恐怕虞清嘉无论如何都接不住。这个念头还没落,虞清雅就看到虞清嘉对着她偏头一笑,还活泼地眨了眨眼:“如果我嫌弃呢?”

虞清雅刚刚调整好的“正室笑”顿时一僵,脸上表情看着很有些滑稽。虞清嘉似乎被她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逗笑了,虞清嘉噗嗤一声,说:“我和四姐开玩笑的。”

虞清雅那一瞬间想发火又生生忍住,见鬼的开玩笑,谁要和她开玩笑。莫非前世这只狐狸精就是这样勾引琅琊王的?

虞清嘉捉弄虞清雅后感到很快乐,可惜只有她快乐,其他人都十分僵硬。李氏勉强笑了笑,说:“六娘真喜欢说笑。只是女子还当端方为上,肆意说笑只会让人看轻。”

这番言论别说虞清嘉了,就连虞老君这个半古的老人都听不下去。虞老君出身并不差,再加上大半辈子掌权,眼界远比李氏开阔的多。虞老君心说当初她怎么就看走了眼,竟然给长孙定下这么一个迂腐的货色。写出女戒的班女大家,出入宫闱步步高升,过得相当圆融聪明,李氏怎么就没学点好,反而全在生搬硬套呢?女戒在班大家手里是武器,到了李氏这里,全然成了枷锁。

虞老君不想再听,她半耷拉着眼,声音虽然不高,但是一出口就再无人敢说话:“行了,都少说两句吧。我虞家又不是什么破落人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丫鬟,让妹妹和姐姐借用。明日唤牙婆进府,六娘自己去挑两个吧。”虞老君说完看向其他人,道:“年关将至,府里需要人的地方也多,你们若是缺人手,明日就一起去挑吧。”

虞清嘉和其他人一起站直,行礼道:“是。”

虞老君放话,下面人办事的效率极快,第二天一早,虞清嘉才刚用完早膳,门房的人就来请了。

牙婆乃是三道九流,难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站到虞家后宅的地界上。牙婆带着年轻鲜亮的“好货”从虞家侧门进,等在专门接见杂人的一个跨院里。虞清嘉听说人已经等着了,她擦干净手就要起身,没想到平日里十分疏离的慕容檐也跟着站起身。

虞清嘉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慕容檐眉眼不动,轻轻瞟了她一眼:“怎么?”

“没事。”虞清嘉摇头,“只是不敢想象你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慕容檐出门自然又戴上了幕篱,等他们两人走到跨院,才要进门,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急躁的喊叫:“等一下!”

虞清雅急匆匆跑过来,很失礼地从虞清嘉和慕容檐之前挤过去,说:“我正好也缺丫鬟,我是长姐,我便先挑了?”

虞清雅虽然是问句,可是她并没有打算参考虞清嘉的回答,都不等虞清嘉反应就急急忙忙地在院子中张望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般。虞清嘉眼皮一跳,立刻明白虞清雅想干什么了。

她上次不择手段地截走了账房先生不说,现在竟然还要来抢虞清嘉未来的丫鬟?托虞清雅的福,现在虞清嘉已经知道了,她今日理应买到一个心腹丫鬟,并且极其得力。

虞清嘉很不高兴,被人学着说话是一件非常烦的事情,虞清雅这种吃相就更是烦之又烦。虞清嘉脸色不太好,但是当着牙婆和一众少女的面,她又不想让外人看笑话。虞清嘉气不过,突然回过头,眼睛控诉般瞪得圆溜溜的,委屈巴巴地扯住慕容檐衣袖:“你看她!”

这告状的语气自然而然,幕篱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按住虞清嘉的手背:“没事,你再去看。”

真没事?虞清嘉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正好看到虞清雅美滋滋地指了一个人,说:“就是她,跟我走吧。”

得,听虞清雅这语气,显然她已经找到上辈子虞清嘉身边的得力丫鬟了。虞清雅率先买下了日后跟随虞清嘉多年,甚至陪着她一起嫁入王府的得力大丫鬟白露。白露胆大心细,乃是前世虞清嘉最受重用的左膀右臂,虞清嘉虽然依旧信赖白芷等人,可是一些重要的事,已经全交到白露手中了。虞清雅上辈子一直愤愤不平,为什么她养了多年也没调.教出这样得力的丫鬟,虞清嘉随随便便从牙婆子手中买了一个,就被她捡到宝了呢?

虞清雅前世极其不甘心,这一世重生的时间太长,她都要忘了这件事,还是昨天见到了张贤,虞清雅才恍然想起,前世就是这一次,虞清嘉从府外买到了白露。

虞清雅想明白后,立刻风风火火赶来抢人。好在终究是她抢先一步,率先在人群中认出了白露的脸,并且开口买下。白露被点到后,似乎被这样巨大的惊喜吓呆了,木木地跟到虞清雅身后。虞清雅趾高气扬,故意带着人去虞清嘉面前炫耀:“六妹,真是不巧,姐姐我已经在丫头里挑到了合心的呢。到底是民间女子,除了这一个,我看其他都蠢笨的紧。哎呀!”

虞清雅仿佛说漏嘴一样,捂住自己的嘴唇,眼睛张大,语气要多浮夸有多浮夸:“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六妹你慢慢挑,总是能挑到好的。”

虞清嘉连个眼神都不想分给她,虞清雅十分得意,走过时对虞清嘉挤眉弄眼:“六妹慢挑,我就先走了。”

白露全程诚惶诚恐地跟在虞清雅身后,一副乡野村姑却一步登天的忐忑模样。白露随着虞清雅一起往外走,经过虞清嘉时,她似乎飞快地朝虞清嘉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人走远,虞清嘉乜斜慕容檐:“这就你说的,没事?”

“废话真多。”慕容檐伸出手,轻轻弹了下虞清嘉脑门,“耐心点。”

虞清嘉深感自己被慕容檐蒙骗,现在还要被他打,内心十分委屈。不过既然来了,总是要添置人手,供人挑选的年轻丫头们整整齐齐站成两排,安静地任人评看。虞清嘉慢慢穿过队列,发现其中一个五官周正,衣裳整洁,从进门后就没有四处乱看,自有一股沉稳气度。一众女子中,虞清嘉唯独对这个还称得上满意,于是停在对方身前,问:“你姓甚名谁,今年多大?”

“奴今年十七,被叔婶发卖,并无姓名。请娘子赐名。”

虞清嘉简单了解了这个女子的来历生平,见没什么疑点,就说:“那你可愿跟着我?”

女子立刻跪下磕头:“奴婢之幸。”

旁边的丫头们都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虞家是高平郡有名的世家,能留在虞家做工,跟随的主子还是这样一位和气貌美、正儿八经的虞氏小姐,同行丫头们都觉得她这是飞上了天。

虞清嘉看到女子衣角的绣花,说:“你衣服上绣了芙蓉,正好我身边的丫鬟都是白字开头,便唤你白蓉吧。”

白蓉叩首,谢恩。

白蓉低眉顺目地走出去,小碎步跟到虞清嘉身后。她站稳后,小幅地抬眼望了望前面这方幕篱。

白蓉想起方才在队列中,白露被虞清雅率先选中时,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白蓉和白露,两个人家世、年龄、遭遇都各有不同,她们来自天南海北,在今日之前理应完全不识。可是实际上,白蓉和白露交换眼神时,配合极为默契。

白蓉想起密令里的吩咐:“你们两人一起进来,若是有变,则一人走,一人留。”

白蓉和白露刚接到这份密信时不明所以,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有变是指什么?可是今日,等一切发生时,白蓉恍然大悟,又顺理成章。

原来如此,原来公子早就料到了。白蓉跟在虞清嘉身后,头颅低垂,但是脊背却绷得笔直。这并不是她对新主子不敬,而是因为紧张。

因为活在传说中的少主琅琊王慕容檐,就戴着一方幕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59☆、归来

白蓉第一次站在距离少主这么近的位置, 她全身紧绷, 紧张得手心发汗。

在白蓉眼中, 慕容檐一直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她是孤儿,从小被东宫势力收养, 专门培养来襄助内宅。可是还不等她们这一批长到合适的年岁,前太子就出事了。

经历过明武皇帝末年那一番腥风血雨, 白蓉和其他几个女子也随之迁移,经过重重筛选、试探后,她们终于有资格调到先主嫡幼子, 也就是她如今的新主子琅琊王麾下。她和白露前段时间接到密信, 让她们以丫鬟的身份,趁机进入虞府中。

军师等人正在着手让自己人慢慢渗透到公子身边, 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何光当然立即应允。白蓉和白露改头换面,各自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混入牙婆的队伍中,然后顺理成章被虞六娘子买走。至于在众多少女中如何确保自己被虞清嘉挑中…这种事情若是还需要人教, 那白蓉也不必继续活着了。

白蓉原本被交代的计划是她们两人混入虞府, 然后一起被虞清嘉挑走, 此后作为护卫和传话人,跟随在公子身边。然而最后结果却出现一些小意外, 虞清雅的动作太快了, 简直是直接向白露走来,那一瞬间白蓉和白露都差点以为计划败露。好在最后只是虚惊一场,可是白露却被虞清雅要走了, 白露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自然,白露原本也不叫白露,然而像她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奢望有自己的名字。白露临走时被虞清雅赐名白露,白蓉也被虞清嘉买下,白露白蓉,这就是她们的姓名和身份。

白蓉对方才的意外猝不及防,可是看公子的表现,以及他信上模棱两可的指令,似乎这样的发展才是他真正的打算。白蓉沉吟片刻,默默压下心中的疑惑,公子和虞家那位四小姐似乎都有秘密,看样子公子还打算将计就计…不过这些,并不该是她一个奴婢该考虑的事情。

白蓉跟在慕容檐身后,很有些心神惴惴。慕容檐静静走在前面,仿佛白蓉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虞清嘉对身边的暗流一无所知,她十分忧愁地叹了口气,说:“怎么办?她又得逞了。”

“你更中意另一个吗?”慕容檐语气十分平静,“既然这样,把另一个要过来就好了。”

无论是白蓉还是白露,在慕容眼中都没有区别,虽然有点麻烦,但只要虞清嘉喜欢,想办法把白露从虞清雅那里要回来就是了。慕容檐将白露安插过去本来另有安排,不过现在,他想都不想,打点好的计划说推翻就推翻。

除了虞清嘉,其他所有人在慕容檐的眼中都一样,反正都是物件。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飞快地回头看了白蓉一眼,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慕容檐:“你说什么呢?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白蓉对此就非常平静了,她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地说:“是奴婢不好,不能达到娘子的要求,请娘子责罚。”

虞清嘉一听越发尴尬了,虞清雅上次抢走了她的账房先生,这次又截走了她的丫鬟,虞清嘉心里怎么能没有气。然而她这样说并不是对白蓉有什么不满,她只是气不过虞清雅难看的吃相而已。

况且,平心而论,白蓉的表现并不差。这一段路走来,白蓉沉稳大气,进退有度,完全不像是民间卖身的女子,反倒像是特意训练出来的。毫不夸张的说,就是把白蓉送进宫里当女官也是使得的。这样一个人来给她当丫鬟,虞清嘉本就已经受之有愧,她哪会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当着白蓉的面说另一个人更好呢?

虽然被人截胡,但其实,好像她也不亏。

虞清嘉对白蓉说:“我并非对你不满,只是这其中牵扯了许多缘由,现在不方便和你说。”

白蓉有些讶异,她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服从命令,无论太子妃或未来的王妃想做什么,她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了。白蓉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娘子,竟然会专程来和她解释。

白蓉对虞清嘉生出许多好感来,她愈发恭顺,道:“娘子这话折煞奴也。您千金贵体,想做什么都自有您的道理,并不必和奴婢解释。”

慕容檐瞧了白蓉一眼,对眼前这一幕非常看不惯。虞清嘉时常包容他,于是在慕容檐的价值观里,虞清嘉的耐心都应该属于自己,他完全不能容忍虞清嘉对另外一个人露出和颜悦色的神情。

慕容檐这下是当真考虑起将白蓉赶出去的打算了,他所有所思,说:“牙婆现在应当还没走远。”

白蓉一听,立刻就要跪下请罪。虞清嘉急了,狠狠瞪了慕容檐一眼:“你还说!”

她冲着慕容檐哼了一声,转身拉住白蓉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这一边,做出泾渭分明的表态来:“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说一些很过分的话,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们不理他,我先带着你回去吧。”

白蓉原本只是请罪,现在膝盖一软,险些跪下来请死。公子何等尊贵,她哪里敢记恨公子?而且公子心性狠辣,喜怒无常,也并不是秘密。

白蓉冷汗涔涔,这位虞六娘子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公子说话,这下恐怕要有麻烦了。然而白蓉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却发现自家公子没有一点发怒的迹象,只是慢慢走近,语气轻轻缓缓:“还不松手?”

白蓉愣了一下,意识到公子在说什么后,她连忙将手从虞清嘉掌心抽出来,后退两步,恭敬跟在两位主子后面。慕容檐终于觉得眼睛舒服了,他握住虞清嘉的手腕,说:“废话真多,走吧。”

白蓉呆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上。白蓉缀在以美貌和狠辣著称的琅琊王身后,内心十分不可思议。莫非之前一直是对家势力的人在诋毁公子名声吗?公子分明不是传闻中狠辣薄情的模样啊…

因为白芷白芨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今日虞清嘉并没有多买人手,只是留下了白蓉。现在院里已有白蓉和银珠,再加上原先的白芨白芷,她身边的四个缺便补全了。

白蓉虽然是东宫的人,可是她知道自己既然被虞清嘉买下,以后就要一直跟在虞清嘉身边了。现在公子暂时避在虞家,白蓉暗地里为公子驱使,替公子和军师传递消息,等公子日后起兵,白蓉的作用失效,便彻底成了虞清嘉的丫鬟。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内宅,显然比一直风里来雨里去好过许多。白蓉很珍惜这个机会,所以给虞清嘉磕头后,她有心在未来的主子面前露一手,于是端茶送水等事都抢着做,八分完美也要做成十分。

仅仅是一下午,整个二房似乎都被梳理了一遍,里里外外都有条理许多。银珠站在一旁,发现热茶被白蓉换好,桌柜已经擦了两遍,就连灶台也被白蓉打理好了。她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没有用了。

银珠有些失落,闷闷地去找虞清嘉诉苦:“小姐,白蓉什么都会,做事又好又快,奴婢似乎什么用都没有。”

虞清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银珠瘪嘴,越发郁闷。虞清嘉虽然这样对银珠说,可是她自己心里也在嘀咕。白蓉这一批人都是牙婆刚从村里买回来的,不存在学过如何伺候人的情况,那这就更奇了,白蓉的表现都是天生的不成?这样一个聪明伶俐,无论办事效率还是接人待物都十分出挑的人,正巧被她买到的几率有多大?即便是走狗屎运,也未免太玄乎了。

虞清嘉心有疑虑,暂且按下。日久见人心,她尽可慢慢观察,如果白蓉另有目的,迟早会露馅;如果只是虞清嘉想多了,那显然更好。身边有一个得力能干的丫鬟,这可省心太多了。

虞老君着急慌忙让虞清嘉补齐人手,果然,没过两天,虞文竣就回来了。

虞文竣三年前去青州赴任,一意孤行,态度决绝,很有些和家族决裂的味道,现在再次回到兖州,这对整个虞家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虞清嘉急匆匆跑进虞老君的院子,气息都来不及喘匀,就急忙拉住廊庑上的丫鬟问:“阿父在哪儿?”

“大郎在老君屋里,正和老君说话呢。”

虞清嘉立刻推门进屋,一进门暖香扑面而来,和外界的干冷截然不同。最上首老君对面,一个人宽衫大袖,褒衣博带,正襟危坐。虞老君等人神情都很激动,可是视线中心,那个被众人念叨了一路的人却从容克制,一副浑不在意的富贵闲人模样。听到进门的声音,他回头朝门口看来,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很快褪下,他又惊又喜,险些就要站起来:“嘉嘉。”

虞清嘉也哽咽道:“阿父。”

他们父女二人上次分别时猝不及防,他们都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一天,在变故发生的瞬间,虞文竣甚至都没和虞清嘉多说几句话。虞文竣眼睁睁看着虞清嘉的马车跑远,心里担忧到恨不能以身相替,实际上却什么都不能做。后来虞文竣经历了许多惊险,从九月耽搁到岁末,可算见到了女儿。

虞清嘉毫发无伤,并且顺顺当当回到兖州,这大概是虞文竣最欣慰的事。父女相见,两人都激动到说不出话来,虞老君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的刺眼。

虞文竣方才对着所有人都不冷不热,虞老君问一句他答一句,从容悠闲的很,哪有丝毫见到亲人时的激动。虞老君茶不思饭不想地挂念了几个月,现在询问起虞文竣路上遇袭的细节,虞文竣惜字如金,竟然一句话都懒得多说。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见到虞清嘉后,虞文竣一改悠闲风度,嘘寒问暖,恨不得把虞清嘉这段时间的事情全部都问一遍。

子女都是债,永远都是上往下亲,虞老君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虞文竣这样明显的差别对待,还是让虞老君十分不舒服。

即使早就在信中知道父亲没事,但听别人说多少次,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放心。虞清嘉细细打量虞文竣,发现这几个月来父亲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行动虽然看着无异,但是仔细看还能发现些许凝滞。

虞清嘉叹气,她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他们路上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比如虞文竣为什么要隐瞒慕容檐的事。但是现在人太多,显然并不是询问的时机。

虞文竣关切地问虞清嘉:“你这一路可顺利?有没有受伤?”

“并无。”虞清嘉摇头。她说到这里有些汗颜,她确实没有受伤,反而是慕容檐解决追兵时带了伤,之后又要认路又要安排行程,基本撑起了一路上所有的脑力活…和体力活。虞清嘉这样一想,发现她好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她下午时竟然还在嘲笑银珠,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多少吧…

虞文竣听到虞清嘉的话放心许多,幸好公子看在他的颜面上,对嘉嘉多有提携。虞文竣想到这里十分感动,因为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他不得不让公子以女子的名义住在后院。虞文竣为此担忧了许久,慕容檐最恨别人说他的容貌,可是现在却要以女子的身份示人,虞文竣生怕慕容檐因此对虞家产生什么偏见乃至厌恶。

好在一切只是虞文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并非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就连虞清嘉之前那样冒犯他,公子依然愿意看着他这个臣子的面子上照顾嘉嘉。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未必全对,公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虞文竣十分欣慰,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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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春运滞留人口虞文竣终于通网了。

60☆、飞醋

虞文竣没想到自己在慕容檐这里竟然这样受重视, 他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来。虞文竣继续问:“当日事发突然, 白芷白芨两个婢女都在马车外面, 没能跟在你身边伺候。你从小让她们服侍惯了,这段时间她们不在身边, 你有没有不适应?”·

李氏的眉毛不自觉一动,就连虞老君也看向虞清嘉。顶着众多视线, 虞清嘉睫毛朝下敛着,说:“一切都好,父亲多虑了。”

见虞清嘉没有对虞文竣说起侍疾等事, 虞老君和虞清雅都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虞老君不满虞文竣自进来后一直和虞清嘉说话, 她加重语气,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大郎刚刚回来, 他一路舟车劳顿,恐怕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吧。”

虞文竣听到这话皱眉,即便再累, 还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然而当着这么人的面, 许多话虞文竣不好细问, 打算等稍后回院,他再仔细询问虞清嘉路上的细节。虞文竣对虞清嘉点点头, 说:“为父一会儿还要去拜见各位长辈, 你先回屋等着吧。”

虞清嘉乖巧应下,从虞老君这里告退。虞文竣阔别三年,现在才第一次回到虞家, 少不得要去虞俨兄弟二人灵前上柱香。这样一来一回,恐怕耽误的时间不会短。

虞清嘉回到自己屋子,许久都坐立不安,忍不住往外看。银珠看到后,说道:“小姐您别看了,若是郎主回来,外边肯定有动静的。”

白蓉跪在塌侧,给虞清嘉换了杯新茶,她也搭腔说:“娘子不要心急,现在才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郎主去祠堂不会这么快的。您若是等的不耐烦,不如弹琴解解闷?”

虞清嘉摇头:“现在心浮气躁,哪里能弹琴。”说话的功夫虞清嘉又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门外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她略有些失望,说:“算了,我写字静静心吧。”

白蓉取出笔墨,虞清嘉写了两行,还是没法投入。她拨弄着旁边的棋子,问:“狐…景桓呢?”

“正在后面看书。”

虞清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习惯一个人呆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俞氏去世的早,二房只有她一个孩子,虞清嘉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她本来已经习惯这种孤单,可是自从今年四月虞文竣将慕容檐带回来,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多了另一个同龄人。在广陵郡时虞清嘉被迫和慕容檐一起上课,后来山路遇袭,也是他们两人脱离大部队独自赶路,等回到兖州,虞清嘉举目无依,因为童年和梦里的事情,她对虞家祖宅充满了防备,她下意识地依赖唯一熟识的慕容檐。这样算来,从四月到现在,虞清嘉大半的时间都和慕容檐一起待着。习惯了有人陪伴,再让她回到曾经孤零零的状态,虞清嘉已经不适应了。

虞清嘉自然而然地站起来,飞快地将棋子放到棋盒中,语气轻快:“既然他在,那我去找他下棋吧。”

白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意外了一下,她委婉道:“娘子,景桓主子正在看书,贸然打扰似乎不妥。”

“有什么不妥。”虞清嘉不以为意,说,“抱着棋盘,走吧。”

白蓉很想提醒虞清嘉,公子疏离淡薄,对病危的祖父明武帝都是不冷不淡的,谈何搭理别人。曾经有女子想和慕容檐搭话,结果他看都不看,径直走过。那还是慕容檐闲暇的时候呢,现在慕容檐有正事在身,虞清嘉抱着东西去打搅他,恐怕会吃闭门羹。

白蓉不忍心看到虞清嘉被公子关在门外闹个没脸,小娘子毕竟脸皮薄。可是虞清嘉想到要去和慕容檐说话,脚步轻快,一转眼就跑没影了,白蓉跟在后面,还没来得及劝就看不到人了。

白蓉叹息,只能跟着虞清嘉往后走。她已经准备好安慰虞清嘉,可是虞清嘉穿过后门,门都没敲,竟然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