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打在虞清嘉身上,少女的脸颊几乎在发光。就算虞清雅心存恶意,此刻看到了也怔了怔。

虞清嘉粉黛未施,可即便这样也好看的出奇,白皙清透的皮肤尤其惹人艳羡。虞清雅给自己擦了最细腻的珍珠粉,还从系统内兑换高昂的化妆品,涂了一层又一层,但是看到虞清嘉的这一刻,虞清雅所有的自信顿时坍塌。

天生丽质,东施效颦,天然的白皙皮肤远非胭脂珠粉能及。虞清雅这几天因为劳累和头痛面色蜡黄,皮肤松弛,可是虞清嘉全然素颜下,状态也能这么好。

凭什么?虞清雅又酸又气,心里那股邪火烧的更甚。如果不是因为虞清嘉,她不至于耗费重金买了“音乐神童”。但最后却被虞清嘉摆了一道,她所有的积累全部打了水漂不说,还导致自己的名声一落千丈。前进五十步但后退五十,远比原地不动伤害更大,如果虞清雅一直像前世那般籍籍无名就罢了,偏偏她先前打出了名声,在系统的帮助下名声大噪,却在关键时刻被虞清嘉打败。一次失败足矣抵消从前的十次成功,现在众人说起虞清雅,可不会提起虞清雅那日过耳不忘,他们说的都是虞清雅被打败。连虞清雅靠系统撑出来的“天才记忆力”,也在虞清嘉的衬托下变成了类人之术,乃是下下乘。

世人永远只能看到第一名,至于第二,谁关心。

虞清雅不甘心,她渐生毒计,笑着说:“六妹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轻松驾驭,想必对于端茶送水这等小事更不在话下。六妹你说呢?”

虞清雅的恶意直白到毫不掩饰,偏偏还要拉出孝道来做幌子。虞清嘉看得明白,她心中隐隐一动,要出口的话突然转了方向,而是轻轻点头,浅笑道:“能为长辈尽孝我当然乐意至极,只是我不像四姐一般自学了医术,恐怕煎药等事拿捏不好火候。我怕好心办错事,若是反而给老君添麻烦,那就是罪过了。”

虞清雅笑着说:“这有何难,谁都是从不会学来的,你有什么不懂,我来教你。”

虞清雅今日一定要让虞清嘉吃苦头,至于不会、怕自己做不好这种借口,虞清雅完全不放在心上。

虞清雅故意用话赶话,过了一会,她如愿看到虞清嘉似乎慌了神,很无措地应下。虞清嘉说:“母亲去世时我还小,没有长辈提点着,恐怕我好多事情都不懂。如果我办错了什么事情,还请老君勿怪。”

虞清雅笑着一口应下,她给旁边的侍女使眼色,侍女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汤舆交到虞清嘉手中。虞清雅说:“老君刚喝了药,现在要漱口。你把漱口水端过来。”

虞清嘉端过来之后,刚刚坐好,虞清雅就喊:“且慢。”她伸手试了试温度,脸上带着不满:“水太凉了,老君还病着呢,岂能用凉水漱口?去换热的来。”

侍女们都看懂了虞清雅的意思,没有一人上前搭手。虞清嘉眼睛淡淡看了虞清雅一眼,说道:“是我大意了。这是我的失误,岂敢让婢女代劳,我自己去换就好了。”

虞清嘉出去换热水,偏偏这时小厨房一直温着的热水没了,虞清嘉站在烟火缭绕的小厨房里,等粗壮婆子将水烧好,她才倒在水壶里,提回内室。

好不容易折腾好,然而这次虞清雅又说热,让她再重新奉水。简简单单一个漱口,虞清雅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等漱口终于结束了,又到了虞老君喝药的时候,虞清雅自己把持着最近的位置,但是却打发虞清嘉做煎药、端药等粗活,等药碗端过来,虞清雅却一脸应当地接过来,喂药的功劳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

虞清嘉来的时候还不到中午,这么一通下来,日头移到西边,天色擦黑。这一下午虞清嘉滴水未入,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虞清嘉干的全是重活,但是最后的功劳被人抢走,丫鬟都有些同情地看了虞清嘉一眼,之后又赶快把视线收回。众人怜悯虞清嘉无人可依,被人刁难也没法说,而虞清嘉站在众多视线中,自己的神情却很平静。

虞清嘉静静看着虞清雅慢慢给老君喂药,虞老君作福作威一辈子,恐怕她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她最信赖最宠爱的曾孙女,现在正在给她喂比毒.药还阴损的汤水吧?

虞老君昨天还病恹恹的,今天就精神百倍地坐了起来,这敢说不是虞清雅的手脚吗?任何好处都是有代价的,现在虞老君感觉越好,后面要付出的健康就越多。在这一点上虞清嘉倒要高看虞清雅一眼,她也真是敢,这种明显透支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问题的药,亏她敢给虞老君喝。

虞清嘉对老君没有任何感情,所以现在,她也只是静静看着。她对虞老君为数不多的尊敬全在虞老君一次又一次刁难俞氏中消耗完了。害人者人恒害之,当初虞老君如何磋磨俞氏,现在就如何被另一个人暗算。虞老君和虞清雅这两个祸害就该这样相亲相爱,看谁先害死谁。

可是还不够,让虞老君自然老死还是太便宜她了。虞老君是一切悲剧的根源,她凭什么可以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这才是虞清嘉留下来的原因。她要让虞老君为自己的恶付出代价,可是又不能为此毁了虞清嘉自己的一生。虞清雅,显然就是最好的刀。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大修,所以更新迟了,非常抱歉!

52☆、骚气

虞清雅将虞清嘉支使的团团转, 然而一到喂药等光鲜又表功的环节, 她就又将表现的机会抢走, 这样一天下来,明明所有的活都是虞清嘉做, 可是功劳却全算在虞清雅头上。

这种门道在高宅大院里并不罕见,年长的丫鬟欺负刚进门的新人时就经常这样。一时间众人看向虞清嘉的眼神都充满怜悯, 可是虞清嘉自己却依然安安静静,不争不抢,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在此期间, 虞老君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其余时间一直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显然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架势。李氏看到虞老君不管, 她揣测了片刻,猜到方才虞清嘉当众顶撞老君,还是惹老君不悦了。也是,明明是虞文竣写来的信, 即便是写给虞清嘉的, 可是老君乃是长辈, 长辈要过来看看怎么了?李氏对那封信也抓心挠肺般记挂着,不知道虞文竣在信里说了什么?他也真是, 竟然对她这个正妻一句话也不捎。

李氏明白了虞老君内心的想法, 猜到虞老君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虞清嘉,好让虞清嘉知道别以为虞文竣回来,以为有人撑腰, 她就可以张狂了。虞家终究还是虞老君说了算。

这样一想李氏底气越发足,她看到俞氏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就心气不顺。俞氏生前处处压她一头,现在俞氏的女儿还要给雅儿惹麻烦。李氏当然知道虞清雅上次回来病倒,就是因为虞清嘉。虞清嘉靠弹琴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让虞清雅狠狠丢了次脸。李氏挑剔地打量着虞清嘉,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不顺。虞清嘉去外面换新水,端进来后,虞清雅接过来摸了摸,挑鼻子瞪眼地说:“你怎么办事的,又凉了。”

这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静了静,就连侍女都能看出来虞清雅在故意找茬。李氏见此,悠悠说风凉话:“不过是伺候长辈喝药,这么简单的事,六娘都做不好吗?”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仿佛虞清嘉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虞老君的侍女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四小姐好歹是同辈,暂且不说,大夫人可足足比六小姐大了一辈呢。欺负没有长辈庇佑的小姑娘,也亏李氏做得出来。李氏也就仗着六小姐没有母亲、祖母替她出头,若是郎主虞文竣在,李氏哪敢说这些?

虞清嘉听到这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眸子赔了个不是,态度要多温顺有多温顺:“是我笨手笨脚。我今日给大伯母和四姐添了这么多麻烦,内心十分过意不去,大伯母和四姐连着好几天侍疾,想必负担不小,不如今夜我来替祖母守夜吧。”

虞清雅回头和李氏对视一眼,虞清雅假惺惺说道:“这怎么好,你还是小辈,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来守夜呢…”

“能为老君守夜是我的福分,反倒是四姐和伯母连轴转了好几天,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虞清雅嘴边划过一丝笑意,随即赶快掩饰下去。她还在装模作样地推辞,虞老君听到后,淡淡开口:“李氏和四娘在我这里已经伺候了很多天了,你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知晓你们的孝心,但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熬坏了。我又不是那种霸道专横、不体恤晚辈的人,既然六娘说要替你们的班,那你们今夜就回去歇着吧。现在天也晚了,路上又冷,你们没必要折腾一回,干脆就在我这里睡下吧。”

听到虞老君的话无疑所有人都吃惊了,李氏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说道:“这怎么好,怎么能这样叨扰老君…”

“有什么可叨扰的。”虞老君说,“都是一家人,反正寝具都是现成的,让丫鬟们给你们铺一床新被褥,你们就在我这里睡一晚吧。”

长辈赐饭都是极其荣耀的事情,能被长辈留下就寝就更是了不得的殊荣了。李氏和虞清雅站起来道谢,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气。

虞老君住在最大的一间屋里,碧纱橱里边还套着一间,虽然采光不好,可是床榻、罗帐等细软都是齐全的,李氏和虞清雅两人就要睡在这里。虽然同时留在虞老君这里,可是得老君特意发话睡在里间,和搬一张小塌守夜完全不同。丫鬟们进进出出,到里面替换全新的寝被,虞清雅经过虞清嘉时特意停下,笑着说:“六妹,我先去休息了,今夜就辛苦你了。”

虞清嘉也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呀,差点忘了提醒六妹,为老君守夜尤其要警醒。现在夜里凉,每隔半个时辰一定要起来看看,为老君盖被子。还有,老君稍微一动,你就要起来候着,以防老君想起夜、喝水却见不着人。除此之外,老君翻身、蹬腿等你也要注意,老君夜里有时候会抽筋,一发现苗头就赶紧给老君按摩,别等老君疼起来了你才木呆呆地发觉。为长辈值夜,最要紧的便是心细谨慎,宁愿自己多起来几趟,也不能让长辈不舒服。”

虞清雅这些条条框框罗列下来,即便是给皇帝侍疾也不过如此了吧。前几日就算是虞老君病得起不来的时候,也没见虞清雅自己这样做过。何况,前几天起夜虞清雅只是动动嘴皮子,自己并不上手,可是现在她却赶走了丫鬟,存了心为难虞清嘉。

真照虞清雅说的那样值夜,一晚上都合不了眼,恐怕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俞氏年纪轻轻病逝,其中就有晚上一熬一宿,被拖挎身体的缘故。

虞清嘉想到俞氏曾经的事情,嘴边的笑越发深了。她深深地看着虞清雅,神情温顺,眼底却似乎有不一样的光:“好。四姐的提醒,我都记住了。”

虞清雅得意地笑了笑,她抿了抿鬓边的发,道:“六妹一夜不回,用不用派人回去说一声?”

二房现在并没有长辈,仅有一老一弱两个奴仆,能和谁报备行踪?虞清嘉不期然想到慕容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说:“不必了,银珠上午跟着我一起出来,她知道我的行踪,没必要特意说了。”

以慕容檐的性格,他连其他人死活都不管,又怎么会在意她去了哪里呢。反正在虞家祖宅里,总不会出事的。

虞清嘉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似有响动,隐隐还有丫鬟说话的声音。虞清雅转过头问道:“这么晚了,是谁?”

虞清嘉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她都顾不得说话,立刻匆匆跑到外面。一掀开门帘,夜风扑面而来,寒气逼人。虞清嘉即使之前就隐隐有预感,现在看到夜色下的那个身影还是震惊了。她顾不得穿披风,提着裙角快步跑下去:“你怎么来了?”

虞清嘉跑近时踉跄了一下,慕容檐伸手接住她。一接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慕容檐的眉梢不由一动:“手怎么这么凉?”

虞清嘉自己都没注意,现在被慕容檐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是冰冷的。她摇摇头不在意这个问题,趁夜深了其他人看不清楚,虞清嘉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眼杂,若是他们记住了你的容貌…”

虞清嘉知道慕容檐身份特殊,越少被人注意到越好,即便他现在有女子身份掩饰,可是他长成这个样子,只要露面就一定会被人记住。不说别的,不久之前颍川王才刚来过虞家呢,若是被眼线看到,这可如何是好?

“来找你。” 隔着夜色,慕容檐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黑白分明的色彩。他的眼睛尤其惊心动魄,隔着一层朦胧的夜幕,只能看到其流畅的线条,幽深的眼珠,像深渊又像宝石,像危险又像蛊惑。当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时,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屏住呼吸。慕容檐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缓缓道:“你明明说了很快就回来的,可是你失信了。”

虞清嘉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出门前她似乎随口说过,她会快去快回。虞清嘉汗颜,连忙说:“并不是我故意食言,而是实在没办法脱身。我上午出门时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侍疾,这才和你说很快回去…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说对不起。”慕容檐抬起手,拦住了虞清嘉剩下的话,“你永远不必道歉,无论迟到或者失约,都不会是你的错。若你没有如约赶来,那必然别人生事,这才耽误了你。”

慕容檐生性薄情,无论对人对己都没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德压迫感,可是虞清嘉是不同的。但凡虞清嘉和他说过的话,慕容檐都会当真,并且一定要让其实现。虞清嘉履约最好,失约的话他就过来找她,并且把阻碍她兑现诺言的人通通除去。

虞清嘉是不会出错的,会错的只会是她身边的人。

虞清嘉听到慕容檐并不怪罪自己,心里无疑松了口气,可是她还是感到一丝复杂。慕容檐的逻辑,真是扭曲的自成一体。

虞清嘉低声说:“答应你的事没做到是我不对,可是我今夜恐怕回不去了…”

“没事。”慕容檐压住她的手,说,“我陪你。”

虞清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说:“这怎么行,你没必要忍受这份麻烦…”

“不麻烦。”慕容檐说,“你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可是你离开我的视线却是。”

虞清嘉说不过慕容檐,她叹了口气,说:“好吧,外面冷,你随我进来。”

好在现在丫鬟都忙着收拾东西睡觉,并没多少人注意到外面,虞清嘉带着慕容檐非常顺畅地走入屋子,进门时遇到一个丫鬟,丫鬟明显被慕容檐的容貌惊了惊,虞清嘉含糊介绍道:“这位是景姬。”

虞清嘉说的含糊,丫鬟也不敢问,慕容檐几乎没引起什么波折就进来了。虞老君这个年纪的人都睡得早,虞老君的床帐已经放下,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发出声音,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

丫鬟给虞清嘉留下灯,目光忍不住朝她身边人扫了一眼,一脸惊异地退下。等丫鬟走后,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透过窗扉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风声。这种时候被遗留下的感觉格外明显,初冬萧瑟,寒夜逼人,众人都安稳入睡,唯有她被留在黑洞洞的屋内。

这时虞清嘉格外感谢自己身边有人。即便方才十分不赞同,可是内心深处,她依然是很感动的。

慕容檐先是看了看搬给虞清嘉的那张格外单薄的小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视线留在虞老君身上。虞老君的床帐都是暗沉的灰褐色,隔着几重纱帐,那个衰老的隐隐约约的隆起显得尤其弱,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慕容檐手指,轻轻动了动。

这时候身边传来虞清嘉的响动,她呵了口气,握住慕容檐的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你冷吗?外面风那么大,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加件衣服呢?”

慕容檐手指被握住,他眸光动了动,最后指尖归于平静。她毕竟还要在虞家多住两年,若是虞老君突然死了,他有机会脱身,可是虞清嘉却不太好交代。

虞老君似乎是听到了虞清嘉说话,立刻咳嗽了一声,说要喝水。虞清嘉只能上前奉水,然而茶杯端到跟前,虞老君连嘴唇都没抿就让她拿走。虞老君隔着灰褐色的床幔,声音苍老浑浊:“那是谁?”

“景桓,之前便是他随着我一起从青州回来,父亲还特意在信中交代了。”

虞清嘉故意提起虞文竣,暗示虞老君不要胆大包天找慕容檐的麻烦。听到只是个姬妾,虞老君随便应了一声,就不再关心。她浑浊的眼睛盯着虞清嘉,说:“既然要侍疾就收起心思,什么时候了,还说话?”

“是。”虞清嘉低头听训。等扶着虞老君重新躺下后,虞清嘉回到塌边,便看到慕容檐面无表情,可是眼睛却阴沉沉的。

虞清嘉握住他的胳膊,小幅地摇了摇。慕容檐无动于衷,虞清嘉有点着急,生怕他心情不好之下做出什么,那她今日的忍耐就全白费了。虞清嘉凑近,不敢发出声音,就只能用眼神恳求他,还用手指笔在唇前,悄悄做了个“嘘”的手势。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那双眼睛,到底还是没法拒绝她。虞清嘉侧耳听着声音,等听到虞老君呼吸渐渐沉重,似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立刻走到虞老君床边,一点都没有放轻动作的意思,热心地替虞老君盖被子。

老年人本来就觉浅,虞老君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自己耳边还有人做动作,她立即惊醒,一睁眼发现只是虞清嘉。虞清嘉手里拎着被角,十分惊讶地看着她:“老君,您怎么醒来了?”

虞老君看看虞清嘉的动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盖被子啊。四姐说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起来照看,来给您盖被子。”

话是这样说,可是哪家的晚辈丫鬟给尊长盖被子时不是轻手轻脚的。为了盖被子却把长辈吵醒,这叫什么事?

虞老君很气,但是这种事她又没法说,只能口气不善地道:“你这么大的动静,便是天王老子也要被你吵醒了。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虞清嘉听到这样的话立刻跪下请罪,她后退是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铜质灯架,金属摔倒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里里外外的丫鬟立刻被惊醒,就连虞清雅那个屋也亮起灯,问:“老君,怎么了?”

“无事,是老君在教我事孝之礼,几位姐姐不必惊动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主子训话她们这些丫鬟哪敢睡着,睡在外间的丫鬟立刻都披衣起身,外面的人见主屋亮起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赶紧相互摇醒,匆匆忙忙提着灯过来。

这样一通操作,所有人都被折腾起来了。不脱衣服还好,一旦睡到温暖的被窝里再被惊起,这其中的痛苦只有当事人能明白。现下所有人都衣衫不整,头发披散,被冬夜的冷空气一激,身上全暴起鸡皮疙瘩。她们身子打战,惶惶然凑在屋里,个个都面如菜色。

而虞清嘉的骚气操作,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53☆、索命

虞清嘉又是请罪又是跪的, 没过多久, 虞老君屋里灯火大作, 所有人都被这番动静吵醒了。

众人走动时,即便再小心, 帘子也不免合不严,夜风从缝隙呼啸而入, 被冬日的寒风一吹,虞老君仅剩的睡意全部没了。她年纪大熬不住,本来就困得头疼, 现在被冷风一激, 似乎连脑仁也闷闷地抽痛起来。

虞清雅和李氏也匆匆披衣而起,她们本来睡下就没多久, 才刚刚有睡意就被叫起来,被这样一惊一乍,两人的形容都不好看。虞清雅好歹年轻,可是李氏皮肤松弛, 干燥枯黄, 老态遮都遮不住。李氏往常都以端庄大夫人的形象见人, 现在没有了妆容和脂粉的遮掩,众人这才发觉, 原来李氏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李氏本来就容貌不出众, 全靠妆面和衣服撑着,现在起身仓促,她身上没有高髻也没有华服, 脸色蜡黄,披头散发,完全就是一个黄脸妇人的形象,和平日贵妇人的模样大相径庭。丫鬟们暗暗打量李氏此刻的样子,心中各有心思。

李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态全被人看了个全,她现在困得眼睛都发涩,但是碍于虞老君,她有没法打哈欠。李氏强撑着精神,问:“六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虞清嘉一脸坦诚,诚心诚意地说道:“我听从四姐的提示,每隔半个时辰就来给老君拉被子。可是我过来掖被角的时候不知哪里做错了,惹了老君不悦,老君正在教导我。没想到把伯母和四姐都惊动起来,这实在让六娘过意不去。”

李氏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还以为虞老君夜里犯病了,原来竟只是掖被角吗?显然虞老君也觉得颇为荒唐,现在人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虞清嘉又一脸乖巧孝顺的模样,她再发落倒显得故意刻薄一样。虞老君被外面的冷气激得头疼,她按了按额角,实在没有精力说话了,就有气无力地说:“都行了,我这里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虞清嘉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虞老君无奈,只能说:“你也起吧,你的心是好的,以后长点心,行事注意些。”

这样相当于变相的说虞清嘉无错,虞清嘉慢慢站起身,依旧温温顺顺地垂立在侧。众人大冷风里被折腾了一通,现在得知只是虚惊一场,也说不出来是放心还是无奈,只能再顶着冷风回去。然而众人告退之前,又不免要说些场面话,这样一来一回,等所有人都从虞老君屋里走出去,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虞老君从来没有熬过这么晚,她精神早就不济,等刚吹了灯就赶紧躺回床上歇着。现在虞老君还哪有使唤虞清嘉的心思,她本以为可以安生一二,可是她不生事,却并不代表别人也不。虞老君才刚生出睡觉的意思,又听到虞清嘉轻柔地问:“老君,您要喝水吗?”

虞老君意识迷迷糊糊,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刚刚蠕了蠕唇,虞清嘉将她的意思理解为需要,于是贴心地将一杯水捧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下去。

被这一杯水灌的,虞老君好不容易升起的睡意又没了。老年人熬夜极其难受,虞清嘉见虞老君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十分孝顺地要来给曾祖母捶腿。可是虞清嘉不知道美人锤放在什么地方,她点亮灯,拉开厚重的衣橱四处找。正房里灯光一亮,隐约还有翻东西的声音,外面的丫鬟又没法睡了。一个大丫鬟匆匆披了衣服,抬了灯站在门帘外问:“六小姐,您在找什么?”

“老君不舒服,我想给老君捶腿,可是美人锤收在哪儿了?”

丫鬟没法,只能掀帘子进来,帮虞清嘉找东西。小巧的美人锤被交到虞清嘉手中,她上手试了试,现在反倒不急着给老君捶腿了,而是问:“我看老君睡得不安稳,一直在不停翻身,我记得之前四姐送来过一味凝神安眠的香,拿出来给老君点着吧。”

丫鬟都被问的愣了一下:“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深更半夜,恐怕不好找香。六小姐,要不等明日天亮了,奴婢来给您找香料?”

“这怎么能行。”虞清嘉义正言辞地说道,“老君现在睡不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岂能因为怕麻烦而委屈老君呢?赶紧找出来,老君才能睡好。”

丫鬟说不出话来,虞老君屋里光大丫头就有四个,管衣服管香料管库房都各有其人,香橱的钥匙在另一个人手中。丫鬟罩了外衣,顶着寒风去唤收香料的婢女过来。门开了又关,冷风往屋里一吹,又有一半的人被吵醒了,等收香料的丫鬟匆匆忙忙赶过来,三个人拉开香橱,终于找到虞清嘉所说的安神香。

虽说虞清嘉一行人找香料时压低了声音,可是但凡有人在走动,那就不可能不发出声音。虞清嘉接过香饼,两个丫鬟连忙说:“不敢让六小姐动手,还是奴婢来吧。”

“我是晚辈,侍奉长辈要事必躬亲,假借奴仆之手还怎么能叫侍疾呢?”虞清嘉言之凿凿,坚持要自己点香。世家以香为雅,熏香成风,虞清嘉身为虞文竣之女,燃香之术只高不低,可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虞清嘉点了许久都没法点着,而她偏偏还不让侍女搭手。她叮叮当当折腾了许久,一会夹香的钳子撞到香炉上,一会尖锐的铜钩又在底部划出兹啦一声,虽然声音不是很大,可是在寂静的夜里冷不丁听到金属碰撞声,这也够让人心惊了。

虞老君被吵得越发不安稳,她仿佛睡着了,可是却能听到外面说话走动的声音,然而她的四肢却像被什么人压住了一般,费尽全力都没法动一动手指。这种现象在民间有个俗名,鬼压床。因为虞清嘉的缘故,两个丫鬟的注意力全在外面,没人注意到床帐里的情形。虞清嘉又一次划出尖利的噪音后,腼腆又不好意思地对两个丫鬟抿嘴一笑:“我第一次侍疾,笨手笨脚的,还得多和四姐学习呢。两位侍女阿姐不会烦我吧?”

虞清嘉口中的“侍女姐姐”都露出无奈的笑,连忙说不敢。她们终于回过味来,虞清嘉白天一直强调自己什么都不会,也没有长辈教导不知道轻重,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们呢。

虞清嘉听到侍女的话笑容越发深,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说:“对了,四姐就在这里,我可以问四姐!这位阿姐,你去代我问问四姐,看这种香要怎么燃。”

侍女面露迟疑,大晚上的将人叫醒,只是为了问问怎么点香?她可不觉得她们那位四小姐是这么好的性子。虞清嘉见侍女不动,轻轻一笑,作势要自己去,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现在的形势。若是让虞清嘉自己去,指不定要闹出多大动静,还不如她们来。

丫鬟去里间唤虞清雅,另一个留着这里陪虞清嘉折腾。虞清嘉不想去里面受别人的起床气,但也不想让虞清雅过得好,于是刻意折腾香炉。现在她的目的达成,虞清嘉也不执意亲手“尽孝”了,而是将一套焚香工具交给侍女。

侍女大大松了口气,趁着侍女倒腾香炉,虞清嘉往后退了一步。她退步的时候,又不小心撞到一方架子上,险些把上面的花瓶撞下来。细长的青瓷花瓶摇摇晃晃,虞清嘉手忙脚乱地想去抱花瓶,却有一只手先于她接住了。

慕容檐将花瓶放稳,他低头扫了虞清嘉一眼,轻轻道:“小心些,走路好歹看看路。”

虞清嘉折腾出这么多事情,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前她是有意的,她虽然肢体不灵活,但也不至于笨拙到这个程度。但是方才她是真没看到木格,联系起之前的事,仿佛她有多笨一样。

侍女还在点香,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事情,虞清嘉压低了声音,十分正经地说:“我一心给老君侍疾,忧心长辈病情,才没注意外界的。”

慕容檐垂眸,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虞清嘉尴尬地咳嗽一声,方才和别人说时言之凿凿,可是现在她莫名编不下去了。慕容檐该不会以为方才都是她真实的表现吧?他本来就目空一切,现在更要说她蠢了。

现在人多眼杂,虞清嘉不敢和慕容檐说太多,心里想着等回家再解释吧。她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和慕容檐说:“人来人往的不安全,本来就没多少人注意到你来了,一会你自己找个地方避一避。之后我恐怕不好找机会和你说话。”

慕容檐淡淡点头,这个道理他比虞清嘉更懂。屋里本来就暗,只要慕容檐想,他可以潜藏一夜而不惹任何人注意。方才虞清嘉的举动一丝不落地落入慕容檐眼中,才刚起了个头,他就看明白虞清嘉的意图了。得知虞清嘉有打算,慕容檐放心些许,便无声地隐蔽在半昏半暗中。

和慕容檐交换信息后,虞清嘉重新鼓起劲,更加专注地搞事情。虞清雅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结果发现香炉已经点起来了,脑门顿时冲上一股气。虞清雅脸色不善,一晚上已经被叫醒来两次,她怀疑虞清嘉是故意的。

虞清雅睡眠被打扰,口气也说不上多好。她厉声质问道:“虞清嘉你是不是故意的?简简单单侍疾,怎么你就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

虞清嘉责备地看了虞清雅一眼,手指在嘴唇上轻轻点了点:“四姐,小声点,老君还在睡觉呢。”

这样一说,虞清嘉去床边看虞老君,一掀开床幔,她立刻惊叫一声:“老君,你怎么了?”

里里外外的人本来就没睡好,现在虞清嘉一声尖叫,所有人都被吓醒来了。虞老君又是被掐人中又是喂水,可算从鬼压床的状态中缓过来。她气喘吁吁,脸色蜡白,光看到嘴动却没法说话。这下众人都有点吓到了,虞清嘉立刻沉了脸,说:“郎中呢?赶快去请郎中来。”

“现在天已经黑了,哪家郎中还出诊?即便找到了郎中,因为宵禁恐怕也没法带进来。”

虞清嘉看向虞清雅,说:“四姐,这里只要你会医术,那就靠你了。”

虞清嘉一副我无知我有理的口吻,倒把虞清雅气了个够呛。但是虞老君的身体不能开玩笑,虞清雅尝试着搭脉,将数据传回系统后,在心中悄悄问:“系统,老君她怎么了?”

系统分析过后,说:“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年老体弱,夜里没睡好再加上有点着凉,所以神经紧张,出现睡眠瘫痪症状而已。”

“用喂药吗?”

“不用,宿主兑换的强效灵药对这个人类而言已经足够了。只要让她充分休息,放松心情,就没事了。”

虞清雅放下心,她将系统的话换了个说法告诉众人,围在屋里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可是虞清嘉却依然紧绷着脸,说:“事关老君身体,我等怎能存侥幸心理?往日老君都服用什么药,现在赶紧再熬一贴过来。”

然后她看向虞清雅和李氏,温柔说道:“今夜轮到我侍疾,四姐和大伯母不必在这里守着了,快回去歇息吧。”

话是这样说,可是老君病情不明,李氏作为孙媳妇却回屋呼呼大睡,这种事被人传出去非得被戳穿脊梁骨。退一万步讲,就算李氏能回去睡,虞清嘉这里乒乒乓乓的,她睡得着吗?

李氏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弄得憔悴不堪,现在都已经半夜了,虞清嘉却还要让人点炉子熬药,李氏忍无可忍地说:“四娘都说了老君并无大碍,我们让老君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何必兴师动众煎药?”

虞清嘉忽地肃了脸,居高临下地扫了李氏一眼:“大伯母慎言,你这样的话传出去乃是不孝。大伯母时刻把女戒孝经挂在嘴边,我以为大伯母亦这样要求自己呢。”

李氏没防备被堵了一句,立刻臊的满脸通红,一张脸红红白白煞为壮观。虞清嘉都把孝道搬出来了,那个人还敢说没必要?丫鬟们只能出去准备药炉,可是药炉等器皿为了防丢失,都是一入夜就锁起来的,这样一来免不了要叫醒管钥匙的人,连厨房的人也被惊动。等火好不容易生起来,虞清嘉尽孝尽上瘾一般,非要亲自煎药。她没经验,没过多久将烟呛到到处都是,药味倒呛,被风一吹满院子都是这个味。丫鬟们连声说小姐身体娇贵,怎么能干这种粗活?然而她们怎么说都没用,虞清嘉满口圣贤大义,虞清雅和李氏在里面听着实在坐不住,只能出来劝。最后还是虞清雅将煎药的活揽过去,虞清嘉才终于不再坚持。

此刻屋内,虞老君被众人围着,迟迟得不到休息。虞老君嗬嗬喘粗气,她刚从鬼压床的状态中醒过来,现在心跳极快,话都说不出来。虞清嘉看到虞老君被魇住一样的神情,乖顺地坐在床边,要亲自喂水。现在没人敢让虞清嘉自己倒水,丫鬟捧了一杯过来,虞清嘉接过来一摸,立即决然道:“不行,太凉了,换一壶热的来。”

众人愣怔,虞清嘉眉梢轻轻一挑:“下午四姐就是这样教我的,莫非老君下午都喝不得凉水,大晚上就可以了?”

李氏无言以对,只能挥挥手让丫鬟去重烧一壶。反正所有人都已经被吵醒了,去厨房灶台生火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好不容易水送过来,虞清嘉一接手,凛然道:“太烫了,晾凉。”

李氏都恼了:“六娘,你适可而止。”

虞清嘉抬头,微微含笑看着李氏:“大伯母,下午我端来的水比这个还温,可是四姐却矢口说不行。四姐自学成才,老君又是在她的伺候下好起来的,她说不行就一定不成。我即便没有四姐之才,但是孝心却一点不输四姐,这杯水若不能正好调到下午四姐喂水时的温度,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让老君喝的。”

李氏气结,当时险些没换上气来。虞清嘉这哪里是侍疾,她分明是来索命的!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椰塔、土豆土豆丝、20853114、陆颜、听风吹雪 的地雷

又是美丽的周六,祝大家周末愉快~~

54☆、害己

虞清嘉看向李氏的眼神直白又坦然, 李氏想起下午时她们指示虞清嘉端茶的事, 顿时心里一堵。

李氏怎么也没想到, 竟然这么快,虞清嘉就在这里摆了她一道。

丫鬟们左右看看, 不知道该听谁的。虞清嘉冷冷淡淡地扫过众人,语气微勾:“老君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究竟老君是主子,还是她是?”

丫鬟们哪敢应这话,都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虞清嘉眉梢一动, 立刻沉下脸斥道:“那还不快去?”

两个丫鬟垂着头退下, 其中一人拿了蒲扇过来,跪在案边慢慢朝热水扇风, 好让壶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好达到昨天下午的温度。其余诸女看着,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再看不出来六小姐存心挑刺,就白瞎了这双眼睛了。然而偏偏四小姐刁难在先, 现在六小姐原样返回来, 她们即便心存不满, 也没法说。

不然怎么说,莫非说其实今天虞清雅和李氏是在无中生有, 茶水根本不必温到这个程度吗?

屋里寂静, 落针可闻,只能听到风声,和外面煎药的声音。

李氏白日在虞老君这里站了一整天, 多日侍疾下本来身体就很疲惫,今日好不容易得虞老君发话,可以好好睡一觉,结果等李氏卸妆散发,终于安生地躺在床上后,她才刚刚有睡意,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铜灯台砸在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金属声,李氏被生生吓醒。虞清雅睡在李氏身边,也被这个动静惊醒了,她们两人不敢多说,赶紧打发丫鬟去外面问。虞清嘉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老君训话而已,然而虞老君训话谁敢睡着,李氏和虞清雅只能匆匆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就赶到外间。

里里外外的丫鬟也全部折腾起来,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站在寒冷的空气里听老君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后面虞老君可算发话让人回去了。李氏本以为这下可以好好睡一觉,可是她才躺下没多久,虞清嘉派人来找虞清雅。李氏和虞清雅同塌而眠,虞清雅被人叫醒,李氏自然也睡不了。一夜间两次被吵醒,搁谁身上都不是什么开心事,李氏脸色不善,结果虞清嘉还没完。李氏见多了病人,很明显地看出来虞老君只是被魇住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然而虞清嘉却不,她又是大惊小怪,又是让人烧水熬药,将烟呛的满屋子都是。

事到如今,李氏再看不出来虞清嘉在故意挑事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谁侍疾不是安安静静的,生怕吵到长辈,李氏本以为按虞清嘉白日的表现,她今夜依然会忍气吞声,凡事亲力亲为,别人都在安睡而她里里外外的跑,结果李氏只猜对一半,虞清嘉确实亲自动手尽心尽力,却是带着别人一起。

显然了,虞清嘉存心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好好的水她说冷,烧了新水她又说热,竟然还要让水正好达到下午的温度才肯让老君喝。李氏冷笑一声,说:“六娘适可而止罢,你这样的伎俩骗骗小孩子还行,想瞒过我们的眼睛却不能。你再惹是生非,若是耽误了老君的病情,你担当的起吗?”

“我当然想让老君赶快好起来。”虞清嘉看着李氏,慢悠悠说道,“只是我不太懂大伯母的意思。四姐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是四姐说每隔半个时辰要起来给老君盖被子,老君稍有动作就给老君按摩腿,免得抽筋。这些话可都原封不动,是我从四姐哪里听来的。我年纪小,第一次伺候病人,什么都不懂,所以四姐说什么,我就怎么做。怎么依大伯母的意思,这样做竟然是加重老君病情的?”

李氏气结,心说雅儿这样说是想让你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不出地伺候人,可不是像你这样左撞翻个东西,右摔坏个茶盏。李氏阴沉着脸,道:“四娘的话当然没问题,但是你故意弄出这么多动静,岂是真心想让老君养病?”

“所以我才让四姐和大伯母教我啊。”虞清嘉笑着,她这样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对着李氏甜甜地眨了眨眼,“大伯母也知道,我母亲走的早,她去世时我才十岁。这些年我跟随父亲在青州,等回来后二房里也没有长辈,故而没人教我怎么侍奉病人。我原先虽然担忧老君病情,可是一直不敢上手,生怕好心办错事,反而惹人厌烦。我没想到大伯母和四姐竟然这样信任我,非但让我留下来侍疾,还担保会亲自教我。六娘十分感动,我做的不好,还要多情伯母指导我呢。”

李氏听到这番话良久说不出话来,她白天的时候听虞清嘉说过类似的言辞,然而深宅大院里人人都做的一副好颜面,即便会十分也要说成一分,李氏当时同样将虞清嘉的说辞当做场面话,没想到,虞清嘉竟然不是在自谦?

李氏气得说不出来,端茶送水、捶腿捏肩这种事还需要别人教吗?她就是客气客气,虞清嘉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李氏还想说什么,突然虞老君忍无可忍,斥了一句:“都安生些吧,吵得我头痛。”

李氏立刻噤声,虞老君面色不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在虞清嘉身上尤其停留了一瞬。

最开始她还以为虞清嘉是无意的,现在折腾出这么多事,虞老君这么能看不出来虞清嘉故意为之?然而偏偏虞清嘉句句不离尽孝,堵得虞老君无话可说。

虞老君自然是愤怒的,可是麻烦也就在这里,孝之一字压死人,可是年纪小也是天然的屏障。一个年轻又没嫁人的小姑娘主动说要来伺候她,结果因为笨手笨脚而惹出许多乱子,虞老君还能因为对方做的不好而翻脸吗?显然虞老君丢不起这个脸。虞老君被折磨了半夜,现在却发现对罪魁祸首无计可施,真是糟心透了。

李氏恨恨地瞪了虞清嘉一眼,她明明知道虞清嘉借着尽孝的名义折磨人,可是谁让虞清嘉行事全然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呢。虞清嘉占住了大义,导致李氏吃足了苦头,却没法说。毕竟,虞清嘉凡事亲力亲为,这是在尽孝啊。

李氏从前总拿孝道当武器压人,只要一搬出来孝经,谁都得按着她的意思来,俞氏是如此,其他夫人小姐也是如此。可是李氏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被人用孝顺的名义反将一军。这种感觉仿佛是自己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非但没砍到别人,还反过头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李氏无比后悔起白日留虞清嘉侍疾的这个决定,她暗暗埋怨虞清雅,算计谁不行,怎么偏偏留下这么个祸害。李氏年纪已经不小了,若不是她不得宠,迟迟没有儿子,现在她都该是当祖母的人了。小姑娘们熬一宿或许还看不出来,可是李氏一夜被吵醒两次,拖到半夜还不得安生,无论是她的脸还是她的身体都受不了。李氏困得眼皮子打架,站在屋里又冷又困,简直颓唐到极点。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让虞清嘉赶紧消停,她好歹回去睡半宿。

虞清雅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她总算煎好了药,带着一身烟火和药渣混合的燎味走入屋子。大冬天的,还是深夜在屋外煎药,这种滋味可不好受,虞清雅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屋里人看到虞清雅来了,纷纷起身让座。虞清雅一走进屋门就从丫鬟手中接过端盘,她素来喜欢做表面功夫。刚才煎药时一直有人,虞清雅不好往药里加东西,现在药碗回到她手中,虞清雅趁人不注意,赶紧往碗里滴了几滴灵药。

她的精神实在撑不住了,为了让虞老君赶紧恢复过来,她不顾系统的提醒,偷偷在药里加了强效灵药。有了药剂刺激,想必虞老君很快就能从梦魇的不舒服状态中振作起来,然后大家都能回去睡下半宿。

至于副作用…吃什么没有副作用,虞清雅相信区区一点药剂,不会有事的。

虞清雅加药时的动作隐蔽,她自以为没人注意到,却没法瞒过真正内行人的眼睛。看到虞清雅走过来,李氏无疑长长松了口气。李氏如释重负,正要说话,突然看到虞清雅脚下一拌,扑通一下整个人都朝床榻摔来。因为虞清雅是老君面前的大红人,众女都识趣地给她让开地方,现在虞清雅这样一摔,手里刚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药立刻朝床上的虞老君洒去。

这个变故所有人都吃惊了,虞清嘉站在另一边,虞清雅的药碗正好完全避开了她。虞清嘉眼睛不由瞪大,她装了一晚上,现在是真的意外了。

虞清雅她想干什么,玩这么大的吗?

李氏看到虞清雅把药朝虞老君泼去的时候就脸色一变,虞老君年事已高,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尤其是虞老君刚从鬼压床的状态中醒过来,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她如何能躲开突发情况?如果这些滚烫的药汁泼到虞老君身上,老君有没有烫伤暂且不论,仅是虞清雅的这个动作就已经足够她死上两三回了。

李氏着急,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立刻扑上前挡住虞老君。李氏虽然仅是中等身材,可是毕竟是一个成年人,虞老君这么大的年纪被人猛地一压,浑浊的眼睛霍然瞪大,嗓子里嗬嗬一声,随即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众人脸色立刻就变得雪白,虞清雅更是吓得腿软,她顾不得地上的药渣和碎瓷片,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

“老君恕罪,四娘并不是有意的。我…我不知道怎么着,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

然而现在根本没人理会她的话,众人呼啦一声围在虞老君床边,尖叫声此起彼伏:“老君,您怎么了?老君您醒醒!”

55☆、嚣张

虞老君又是被掐人中又是拍背, 可算慢悠悠醒了过来。虞清嘉掐人中时下手极其用力, 生怕虞老君不能疼醒。等老君睁开眼睛后, 侍女们齐齐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询问虞老君身体。

虞清嘉看着虞老君通红一片, 现在还能看见指甲印的人中,忍了又忍, 好容易忍住没有当场笑出来。虞清嘉偷偷掐了下自己手心,感受到疼痛,她的表情呼的一下变成正经, 然后悲痛又急切地攥住虞老君的手, 用力摇:“老君,你可算醒过来了!您身上怎么样, 有没有被烫伤?”

也不好说是福是祸,虞清雅泼药过来的时候李氏见机快,立即扑上来挡住。然虽然老君没有被药汁烫到,却被李氏非常实在地压了一回。现在虞老君感觉浑身骨头都不对劲了, 肋骨疼, 人中也疼, 总之身上没个地方是好受的。

要不是因为还没恢复过来,虞老君颇想对着李氏破口大骂, 这个蠢货!那碗药泼过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截路, 还能剩下多少?何况还有被褥挡着,恐怕根本沾不到她的身体上。结果被李氏一挡,她没有被烫到, 却差点被压死。老年人骨头酥,随便摔一跤都能骨折,哪能经得住一个成年人体重?

此时李氏也不好受,虞老君身上有被褥挡着,但李氏没有。她将大半汤药挡下,热气腾腾的汁水顺着她单薄的衣服渗入皮肤,即使李氏没看也知道背上已经全红了。

“老君,妾身全给您挡了,您没被烫伤罢?”李氏哭哭啼啼,跪在塌边不断擦泪,她头发披散,面容枯黄,这样苦歪歪的一哭任谁看了都糟心。虞老君明明气得要死,可是看李氏那苦瓜模样实在大倒胃口,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阴沉着脸色,皱眉说:“托祖宗的福,好险没被你压死。”

李氏一听,错愕地张大嘴。她本以为今日她这奋身一扑,效果当堪比冯婕妤挡熊救驾,老君应当对她大加赞赏才对。可是现在听老君的意思,老君非常不赏她,还暗讽她太重?

李氏委屈的不行,眼泪如决堤般哗啦啦掉。她揪着帕子,嘴唇瘪下,幽幽怨怨道:“我真是命苦…”

一听这句熟悉的开场白,挤在床边的其他丫鬟全都神情一滞,有几个养气功夫不好的,已经偷偷撇过脸翻白眼了。乱世女人命苦,李氏没有儿子又常年守活寡,往常李氏过来哭,丫鬟们也会跟着掉几滴眼泪。可是哭也要看地方吧,现在是什么场合,怎么就轮到李氏叫苦了?

虞老君也被这抽抽噎噎的哭声惹得心烦,她眉毛皱得死紧,还要耐着性子对李氏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行了,别哭了,先站起来让婢子给你瞧瞧背上的伤。”

李氏好容易止住了哭,虞清雅见此,连忙趁机往前膝行两步:“老君,四娘方才并不是有意的,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虞清嘉轻轻抬了下眉,若有所指地扫过虞清雅身前的空地:“老君的屋子里面,被绊倒?”

虞清雅支吾一声,显然也说不出话来了。虞老君腿脚不便,谁敢在老君跟前放一些不利索的东西,这不是存心找死吗?地上平坦干净,连丁点凸起都没有,怎么可能被绊倒?

虞清雅破天荒感受到有口难言的滋味,她也觉得被绊倒很荒谬,但是她方才真的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膝盖一软,完全控制不住地往前扑。给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会冲着老君泼热水啊!

虞清雅方才将药泼了,其中一半被李氏挡住,另一半洒在地上。虞清雅一看自己闯下大祸,都不敢挑地方,立刻原地跪下。现在残药已经浸透了她的衣物,膝盖和腿上湿凉一片,冬日地上极冷,寒气顺着湿淋淋的衣物,慢慢窜遍虞清雅全身。

虞清雅还想替自己争辩,她开口,刚说了“老君”两个字,就被虞清嘉截住:“有什么话一会再说,老君的床铺现在还是湿的呢。老君是什么身份,若是让老君着凉了怎么办?”

这样一说丫鬟们如梦初醒,连忙涌上来,扶老君的扶老君,收被褥的收被褥,一派兵荒马乱。虞清雅正在说话,看到现在这副场景,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住嘴,好歹等众人忙完了。

撤下被濡湿的被褥,然后换新的,再用汤婆子熏暖,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完的事。等虞老君重新被搀扶着躺回被子里,虞清雅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许久。

虞老君本来脸色就很差,被一阵冷一阵热地折腾了一回,没病也要折磨出新病了。她躺在全新的、干燥的被褥里,感觉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虞清雅又凄凄切切地哭喊“老君”,虞老君终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我才刚说过她,没想到你也这样,办事风风火火的,好好的平地走路,你也能摔倒了?这次你手里只是端着药,若是下次拿把刀,你该怎么办?”

虞清嘉咬着唇十分难堪,她正打算将额头触在手心上,深拜请罪,结果刚起了动作就被虞清嘉拦下。虞清嘉关切地看着她,说:“四姐不可,这里有药汁,又有碎瓷片,你若是磕头,划伤了自己怎么办?”

虞清雅愣了一下,她没打算磕头啊…可是因虞清嘉一说,虞老君和其他婢女的眼神全部转过来,虞清雅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磕头。她额头结结实实碰在地面上,地上残余的汤水沾湿了她的头发,虞清雅再直起身时,额头上留着黄黄褐褐的印记,两侧头发甚至挂上了药渣。

虞清雅以前意气风发颐指气使,对着谁都是一副嫡出贵女的模样,哪里有过这般狼狈模样。她此刻的形容实在太惨了,婢女避过眼不好再看,虞老君见她做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再说什么了:“你知道错就好,下次小心些,别再冒冒失失的了。行了,起来吧。”

虞清雅慢慢站起身,她衣服、头发全被药汁打湿,身上黄一块黑一块,还有一股药渣的呛味。虞清雅无地自容,这回不消虞清嘉故意刺激,她自己就站不下去,主动出去煎新药。

虞清嘉心里悄悄地“哇哦”一声。事到如今,后续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来虞清嘉的想象,她知道现在虞老君满肚子气,恐怕看谁都不顺眼。李氏和虞清雅两个受气包都出去了,虞清嘉立即悄咪咪地站起身,混迹在人群堆里,坚决不出去当出气筒。

虞清嘉垂手低头,一副乖觉模样,但是她的视线却在刚才虞清雅摔倒的地方扫来扫去。虞清雅这么大个人,好端端走路何至于被自己绊倒呢?而且,药汁连丁点都没沾到虞清嘉身上,反而是虞老君受难,李氏没法,才上前挡了一下。

世上真有怎么巧的事?

虞清嘉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去找人,丫鬟们似乎完全忘了日暮时分还来了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慕容檐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但是虞清嘉知道他还在这里,刚才的事情,八成,或者说绝对,是他的手笔。

熬一贴药的时间可不短,在等药期间,众人全守在虞老君床前。虞老君可以睡,可是其他人却不行,然而虞老君睡眠状态十分不好,她意识一半沉一半醒,刚刚睡着就又被惊醒,也不是算不算睡着。其他人却比虞老君都不如,即使困得不行,也得强撑精神守在床前。

李氏就是如此,她方才为老君挡了一下,半边身子都被药烫红。虽说很快就有丫鬟带她去换衣服,可是虞清雅还跪在老君跟前请罪,李氏怎么能放心?她刚换下湿衣服,都来不及上药,就急匆匆赶回来。到现在李氏坐立不安,眼睛时刻往外瞟。

等虞清雅煎好药,端进来喂老君服用后,外面都已经四更天了。虞清雅这次端药时小心翼翼,好在一路平安,虞老君安安分分喝完了药。虞清雅刚才不小心把药泼到虞老君身上,她怕老君身体出什么问题,这样一来她的麻烦就大了。虞清雅没办法,只能忍痛兑换了好几种药剂,乘人不备全部加在药里。

见老君服药后安然睡去,虞清雅大大松了口气。她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是气得不轻,她不小心洒了药,多受一次冻熬药暂且不说,她加在药里的灵药就这样浪费了!虞清雅心疼不已,灵药在系统商店里简直是天价,尤其是这份灵药药效强,价格比原来翻了十倍不止。即便虞清雅刚和系统兑换了积分,接连换了几次药后也受不了了,她看到控制面板上方的数字飞一般减少,心中宛如在滴血。

老君在天快亮时分终于睡着,其他人看了眼天色,哪里还能睡觉。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不久就要起来当差,还睡什么睡。她们回去换了身衣服,用凉水拍拍脸,就又强撑着精神来当值。

虞清嘉见众人熄了睡觉的念头,各司其职开始一天的运转,她立刻热心地凑上来要帮忙。侍女们一看全都要吓死了,她们连忙拦住虞清嘉,说:“六小姐,您乃是千金之躯,奴等怎么敢让您做这些粗活?”

虞清嘉心说昨天虞清雅故意刁难她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虞清嘉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四姐说得对,我是小辈,为长辈做奴做婢都是应当的。这是我的孝心,还是让我来吧。”

“不用不用。”屋里的丫鬟们全部放下手里的活,围到虞清嘉身边,又是劝又是夸:“您的孝心老君都知道,可是您毕竟是娘子,哪能真让您做奴婢的活呢?六小姐熬了一晚上为老君侍疾,想必累的不轻,赶紧回去歇歇吧。”

“这怎么行,老君还没醒,我大剌剌回去睡觉算什么事。”

丫鬟们齐声说无妨,李氏听到声音,也出来说:“六娘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若是老君问起,自有我来说。”

虞清嘉腼腆笑着,半推半就应下。见虞清嘉终于离开,满院子丫鬟婆子全念了声佛,苍天祖宗,这位主可算肯消停了。同是一天没睡,虞老君能在白天补觉,虞清嘉和李氏这些人也能瞅空休息,可是院里的下人却不行。这样一来,相当于她们连续熬了两天一夜,若是虞清嘉再折腾下去,她们全都得跟着栽倒。虞清嘉这不是侍疾,这是来要她们的命。

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看着虞清嘉出门的背影,失神良久,自嘲一笑。她昨天竟然还怜悯六小姐,天可怜见的,她哪里有资格同情虞清嘉?六小姐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她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使坏,不就是仗着虞老君其实不能拿她怎么样吗?

虞清嘉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虞老君根本不能拿捏住虞清嘉,故而虞清嘉完全不怕撕破脸。唯一算得上把柄的便是虞清嘉的婚事,但是婚姻乃父母之命,虞老君即便辈分再高,也不好越过虞清嘉的亲生父母。虞清嘉的父亲是谁啊?虞文竣对唯一的闺女如此爱重,会让其他人摆布虞清嘉的婚事吗?

不会的。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所求,就无所畏。

虞老君和李氏拿捏不住虞清嘉的未来,甚至连当下也拿捏不住。虞文竣很快就要回来了,她们哪里敢让虞清嘉在这个关头出事。虞清嘉身上但凡稍微带点伤,等虞文竣回来,虞清嘉只需要稍微哭一哭,虞文竣气劲上头,恐怕直接就辞官卸帽,带着女儿隐居了。

虞老君强拗着虞文竣过继,可见她多么在乎香火传承。她的长孙出意外死了,虞老君一意孤行,硬逼着二儿子二儿媳同意过继,所以虞老君才是输不起的那个人。虞文竣本来就不是很在乎仕途,万一惹恼了他,他一扔官印,此后天南海北访友,踪迹难寻。虞老君原本只是想延续长房的香火,现在可好,大房二房的香火一起断,这恐怕比要了虞老君的命还严重。

所以,虞老君明明看出来虞清嘉存心搞事,也着了道被折腾去半条命。但是她再生气,其实也不能把虞清嘉怎么着。

一屋子丫鬟目送虞清嘉大摇大摆离去,里面的李氏、虞老君连个声都没吭。大丫鬟叹气,深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怜悯的那个人。静水流深,这高门大院里,不声不响的,往往才是最厉害的啊。

56☆、贪恋

虞清嘉走出门外, 此时天还未亮, 被冷风一吹, 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立刻涌上来。即便她昨日存了我不睡谁也别睡的心思, 可是她作秀也是实实在在自己亲手做,团团转了一整夜后, 别人头晕眼花,虞清嘉也累得不轻。

此时不过四更天,天幕黑如墨玉, 风凛冽刺骨, 举目望去灯火寥寥,星光黯淡,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沉睡中。虞清嘉从没有这么早出门过,现在虽然说是早晨,但其实和深夜也没什么区别。

虞清嘉拢了拢衣服,闲庭信步, 走在漆黑的回廊上丝毫不见胆怯。可是走到门口时, 她忍不住回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