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太监眼睛落在襁褓上,虞清雅反射性地抱紧襁褓,手指吓得痉挛。太监看到襁褓,表情可算好些了:“这便是广平殿下的子嗣了?小殿下身体上可有什么不舒服?”

这种时候系统不能说话,虞清雅只能靠自己,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在太监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虞清雅的异样。太监挑开襁褓看了看,最后小心将棉布塞回去,说:“虞侧妃,小郡王的事杂家记下了,之后会禀告给陛下。你可有什么话要一同带着?”

虞清雅紧张地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只会摇头,一心期望着眼前这个太监赶紧走。太监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只当虞清雅看到天子近侍紧张,便没有放在心上。太监今天出宫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很快,他就像来时一样,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等灰衣太监走后,虞清雅仿佛失去浑身力气,骤然跌倒在地。她低头看着自己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儿子,突然悲不可抑,恸哭出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她想用第一个孩子的死活换自己的荣耀,怎么会害得她唯一的孩子天生痴傻?如今,一切都报应到她自己身上来了。虞清雅不想追究孩子变傻到底是因为系统实验出现差池,还是因为她后续吞下的那些狼虎之药,她只知道,她这一辈子的指望,已经彻底完了。

宫廷朝会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后台,宫女太监们忙着准备前面朝会需要的东西,忙得人仰马翻。然而在这种大场合,堂堂帝王寝宫,却寂静得讽刺。

皇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宽大的御床上。灰衣太监趁乱溜回寝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跪在床幔外,低低唤了声:“陛下。”

“怎么样?”

“奴婢去看了,虞氏生下来的,确实是郡王的儿子。”

皇帝眼睛突然睁开,其中精光乍现,但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模样:“你确定是大郎的血脉?这个女人生产的日期不对,该不会是她在庵堂里勾结其他男人,冒充大郎的子嗣吧?”

“不会。”灰衣太监说道,“奴婢去看了,那个孩子和大殿下小时候有八成像。那个女子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看起来不像有胆子以鱼目换珠,而孩子气息微弱,确实是早产之相。”

皇帝这才放了心。他抬起手,灰衣太监立刻膝行上前,扶着皇帝坐起来:“朕这几日,只要一睁眼,就能听到朕的儿孙被屠戮的消息。朕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大郎竟然还留了一个子息下来。”

灰衣太监暗暗叹气,他是皇帝心腹,多年来掩藏在低位太监中,除了极少数几位心腹无人知晓。这一次明面上的近侍都被清扫,他却安然无恙地存留下来。灰衣太监没有接话,他知道皇帝虽然丧沉,但是野心并没有被击垮,皇帝所做的一切,都在蛰伏。

所以皇帝说这些丧气话,他们这些奴才听听算了,如果当真,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皇帝靠在朱红引枕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灰衣太监低眉敛气,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过了一会,皇帝低沉缓慢,宛如病人一样的声音响起:“和那些人接上了吗?”

“是,奴婢按陛下的吩咐,已经和那边约定好了。”

“好。”皇帝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浑浊病弱的眼睛中迸发出逼人的暗光,“那就好。他这条命,朕已经留了太久了。”

.

灰衣太监侍奉皇帝躺下,轻手轻脚地合上帷幔,退出寝殿。一走出皇帝养病的内殿,灰衣太监立刻收敛起精神,像个路边在再平常不过的年老太监一眼,缩头缩脑,胆小卑贱。灰衣太监穿过两重大殿,走出精巧奢侈的隔扇门,一抬头被眼前的侧影吓得跪倒在地。

来人一声玄黑,肩上用金线勾勒着日夜星辰,一直铺陈到袖子上。一根朱红革带将黑衣束起,上面系着精美繁复的玉佩、剑绶,将他衬的面容如玉,身姿颀长。

慕容檐把玩着手里的小玉剑,他侧身站着,勾唇笑了笑,慢慢转身看向地上的人:“你们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慢一点。”

145☆、不行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 冷冰冰的空气里好歹有了些暖意。冬至朝贺流程大致走完, 许多命妇已经叫苦不迭, 到处找地方休息了。

年纪大的夫人身体顶不住,年轻些的倒还好。虞清嘉刚刚恢复自由, 都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各式各样的女眷围住了。

虞清嘉今年十六岁, 对在场的大部分夫人来说,虞清嘉比她们女儿的年纪还小。可是现在她们却要站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行礼跪拜,许多人脸色都说不上好。尤其是慕容檐这半年来手段凌厉, 皇帝这一支的人几乎被杀了个遍, 朝中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其他人看到, 难免心生芥蒂。

虽然有好些人上前找虞清嘉说话,但也有很多人站得远远的,暗暗打量虞清嘉。

因为慕容檐的缘故,这些夫人们先入为主, 看虞清嘉时的目光绝对说不上善意。然而她们越看却越觉得心情复杂, 琅琊王长得好看天下皆知, 近日来京中盛传,新进门的琅琊王妃也极为貌美。夫人们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嗤笑, 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琅琊王府的婚宴, 未到场的夫人不无轻慢地想,京城中这些贵族小姐哪个不是美人,一个女子只要年轻, 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琅琊王妃敢在邺城这么多世家贵族面前称美,也太托大了。

然而今日大朝会,邺城所有叫得上名的官宦夫人都在现场,这也是虞清嘉第一次以琅琊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众多夫人们看到最前方的女子,一个个都没话说了。

这便是,琅琊王妃?

虞清嘉今日穿着隆重的花钗翟衣,行走间环佩叮当,盛大又华丽。而她又是美艳型长相,素衣有如出水芙蓉,清新温柔,盛装就立刻彰显出她五官的艳,眼角微勾,雪肤红唇,眼珠黑濯,光是站在那里,不说不笑,就足以震慑人心。

虞清嘉虽然五官色泽浓艳,但并不是咄咄逼人或妖娆娇媚那些类型的。说的不好听些,虞清嘉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美丽得出乎寻常,又清清然飘着仙气,也唯有帝王家,才能消受此等美人恩。

曾经嘲讽虞清嘉托大的夫人默默吞回了这句话,原来托大的人是她们自己。有这么一个人杵在跟前,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美人?虞美人之称,名不虚传。

自从虞清嘉婚礼后,虞美人图样的团扇在京中大火。琅琊王妃遮脸的团扇,人人争相追随。

虞清嘉和女眷们说话,但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丝毫不见减少。她悄悄叹了口气,昨天夜里慕容檐又不得消停,她今日起了大早,还顶着这么重的衣服站了一上午,虞清嘉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她暗暗琢磨,一会得找机会脱身,自己先去侧殿缓口气。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虞清嘉吃惊地回头,头上的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门外顿生嘈杂,许多人跑来跑去,夫人们有些慌了,方才围在虞清嘉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全都远远躲在一边。

虞清嘉独自站在大殿中央,她肃了脸,侧头吩咐一个太监几句,打发他到外面打探消息。太监沉着脸应下,飞快离开。小太监走后,虞清嘉环视大殿,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她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说话时却突然颔首一笑,顿时如冰消雪融,天光乍破:“让诸位夫人们受惊了,只是现在外面情况未明,恐又危险,所以有劳夫人在殿里暂避片刻。”

虞清嘉说完,都不等众人反应,就说:“白蓉,请各位夫人去休息。”

“是。”

夫人们一腔话被堵住肚子里,她们勉强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今日是出不去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虞清嘉看着年轻,但下起黑手来,不比她的夫君差啊。

外面情况不明,但是依邺城勋戚们的经验,多半是宫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宫变,傻子都知道恐怕不好。但是虞清嘉却将她们所有人拦下,如果起事的人是朝中之人,那在场的女眷们,就是最好的人质。

勋贵夫人们半被请半被挟持着去“休息”,大殿里混乱了片刻,很快就安静下来。虞清嘉将这些人处理好后,眼睛不由望向含元殿方向,眼中隐含忧虑。

冬至这么重要的日子突然发生巨响,显然又生变了。慕容檐可不比她,他一举一动都被全朝廷的眼睛看着,不知道慕容檐那里,怎么样了?

此时慕容檐正将刀收回刀鞘,他隐约感觉脸上湿润,随手一擦,抹下一手血迹。

慕容檐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缓慢地,仔细地将手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常大给最后两个人断了气,喘着粗气走到慕容檐身后,问:“殿下,人已经清理干净了。您要去包扎伤口吗?”

慕容檐随意将帕子扔到地上,洁白的巾帕落到地面上,顷刻就湿透了。

“不必。”

“殿下…”

“不是大伤,我心里有数。”慕容檐轻轻抬了抬手,常大顿时不敢再劝。慕容檐举步朝殿内走去,淡淡道:“我二叔是真的想让我死,为了杀我,竟然不惜和赵国人做交易。自从魏帝西逃,慕容一族已经许久没和贺兰家共事了。真没想到,我竟然能在齐朝的宫殿里看到赵国禁卫精兵。”

“不过可惜,赵国的精锐部队,也还是差些。”慕容檐大步穿过殿宇,他抽出刀,一刀将奢华精致的床幔斩断。帷幔剧烈震动,内里突然刺出一柄短剑,角度刁钻,直逼要害。慕容檐身姿动都未动,反手格挡住短剑,猛地一转手腕,就将皇帝手中的剑震飞了。

皇帝捂着胸口,嗬嗬直咳嗽:“你…你竟然还没死!”

皇帝通过心腹和北周贺兰博搭上线,约定贺兰博助他杀掉慕容檐,他送潼关两座城池给北周。然而他们没想到慕容檐察觉地这么快,灰衣太监前脚入宫,慕容檐后脚就知道了。他们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立即起事,想趁不备杀死慕容檐。三个北周的一流高手,再加上皇帝身边的两个心腹,五人围攻,竟然还是让慕容檐活下来了。

“对啊,让二叔失望了,我还是没死。”

“你个妖孽,朕当初就不该放你离开!”

慕容檐笑了一声,随手斩断一截床幔,低头擦拭自己的刀。皇帝的龙床上的刺绣当然尽善尽美,精致的丝绸擦过刀刃,将上面的血迹拉成微弱的红色长痕。

“我本以为二叔内和外分得清楚,慕容家如何厮杀是慕容家的事,但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外人插手。二叔安逸了太久,连这条族规都忘记了。”

“妖孽,朕诅咒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妻离…”皇帝才刚刚说出妻这个字,喉咙就被割断了。慕容檐站在上方,冷冷地看着他:“我说过,你没有资格提起她。”

皇帝嘴唇上下翕动,似乎努力想说什么,最后颓然跌在枕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血流汩汩。常大虽然是慕容檐这边的人,但是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一刀封喉,这样的力道,这样的准头,观者生畏。而当事人,仅仅十七岁而已。

慕容檐走出大殿,外面干燥清冷的风迎面扑来,慕容檐停住高高的台阶上,突然问:“王妃呢?”

虞清嘉恩威并施,将场面控制住,她良久不见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渐渐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才走了两步,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身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虞清嘉眼睛瞪大,不顾一切,拎着裙角朝来人奔去:“慕容檐!”

慕容檐伸手,稳稳接住她。虞清嘉扑到慕容檐怀中,心里又急又气,最后都化成浓浓的委屈:“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虞清嘉刚刚说完,手指在他的衣服上摸到一些粘稠的液体,虞清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慕容檐对虞清嘉笑了笑,说:“我没事。外面都结束了,我接你回家。”

虞清嘉将嗓子里的话吞下,轻轻点头:”好。”

殿内乌压压的内眷夫人,以及殿外铿锵陈列的士兵,就这样看着王妃飞扑到琅琊王殿下怀中,然后两人耳语两句,就这样无视众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携手离开了。

众人良久都没法说出话来。一个宰辅夫人抚了抚胸口,说:“我一把年纪,可当不得吓了。”

宰辅夫人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苦笑道:“少年夫妻,果然不一样。”

那两个人都是美丽不可方物,仿佛生来就该享受这泼天富贵,万人供奉。琅琊王妃扑到琅琊王怀里的时候,就连宰辅夫人这个老人看了都想叹息。

他们俩,今年才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吧。

就在这时,高台上响起丧钟声。宰辅夫人茫然抬头,看到铜雀台已经挂上白幡,天空里掉下细碎的雪粒来。

“皇上,驾崩了。”

虞清嘉和慕容檐回府,一回到自己的屋子,虞清嘉立刻招呼丫鬟去烧水拿药。她自己皱着眉,上手就要扒慕容檐的衣服。

慕容檐挑眉,道:“王妃今日这样热情?”

“你少来。”虞清嘉脸色还是冷冷的,不客气地瞪慕容檐,“快脱衣服。”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白,慕容檐深深看了虞清嘉一眼,这次没有任何废话,很利索地解开了衣襟。

慕容檐太配合,虞清嘉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在兖州虞家,慕容檐在她的屋后养伤,她也对慕容檐说过类似粗暴的话。

虞清嘉咳了一声,一脸正经地去看慕容檐的伤口。他上次伤在背,这次又伤在侧肋。虞清嘉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就心疼,她轻轻地碰了下伤痕边界,低声问:“疼吗?”

慕容檐一点停顿都没有,坦然地点头:“疼。”

虞清嘉用力瞪他一眼,明明知道他在故意卖可怜,可是等看到伤口,虞清嘉还是心疼的不得了。侍女早就将药物和酒放在一边,悄无声息地退下,虞清嘉用自己帕子沾了酒,一点一点擦拭伤口上的污血。

虞清嘉靠的近,呼吸轻轻扑打在慕容檐上身,倒比伤口更加挠人。慕容檐象征性地忍了一会,手就开始不老实。

虞清嘉手上忙着消毒包扎,没空搭理慕容檐,任由他去。等她给伤口上好了药,裹上干净的棉布后,就发现自己身上庄重的翟衣被解的乱七八糟,玉佩等物扔了一地。

虞清嘉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无奈,她按住慕容檐的手,无可奈何地说:“你怎么就和小孩子一样?好好坐着,不要捣乱。”

慕容檐单手拽着她的腰带,修长的手指不知道怎样一拨,腰带就松开了。慕容檐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问:“如果我偏不呢?”

虞清嘉哑然,无语地看着他。如果慕容檐不,她确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虞清嘉叹气,由衷劝他:“别闹了,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行的。”

慕容檐听到那个词眉梢一挑,立刻将虞清嘉按到床榻上,眼睛眯起:“你说什么?”

虞清嘉猝不及防被压倒,她小小惊呼了一声,想要起身又被压下。她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于是试图解释:“我并不是说你不行,我的意思是你左肋受伤,没法用力…好吧,我其实是为你着想…好了好了,我错了!”

虞清嘉赶紧捉住慕容檐的手,短短片刻,她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眼睛又水又润,看着就让人…充满欺凌的欲望。

“我错了还不行?快放我出来。”虞清嘉眼泪汪汪的,声音委屈,尾音娇弱,虽然是求饶,但听着只会让人更想欺负她。慕容檐俯身抱住虞清嘉的背,将碍事的衣料扔到地上,兴许是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慕容檐的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虞清嘉立马察觉了,她声音娇娇的,说:“你肋骨上有伤,手臂不能用力。”

“不影响。”

这怎么能不影响呢,慕容檐在人前表现得浑然无事,但是虞清嘉却能看到他的伤口有多严重。慕容檐精力旺盛,运动天赋极高,自从两人洞房以来,他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对床上这项运动勤耕不辍,技巧也日趋登峰造极。虞清嘉知道劝不动他,她咬了咬唇,突然低低地说:“要不,我来吧。”

慕容檐的手停住了,他的脑子好像不能处理这句话一样,良久都是懵的。

虞清嘉轻轻推了推慕容檐没受伤的一只胳膊,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听说,女子在上面…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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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用找了,后续我没写的(围笑)

146☆、疯狂

今日一早, 王府里众幕僚、侍卫就发现, 殿下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进宫后, 直到慕容檐的身影看不见,引路的小太监才敢在心里暗暗嘀咕:“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今日这位煞神怎么这样好说话?”

显仁殿里,一个三十岁上下, 体态丰腴的妇人正抱着一个襁褓轻轻哼歌,听到殿外一叠声“参见殿下”,她吓了一跳, 连忙把襁褓放回原位, 自己跪在摇篮旁边,连头都不敢抬。

慕容檐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难言的奶腥味, 他皱了皱眉,停在几米远的地方,冷冷淡淡地朝塌上扫了一眼。

旁边跟着的内侍领会到慕容檐的意思,弓着腰上前回话道:“回禀殿下, 昨日那个灰衣老太监刚走, 奴等就把庵堂围了起来, 这个孩子昨夜就进了宫。奴婢怕小孩子不懂事,总哭, 坏了殿下的大事, 就从外面找了一个乳娘进来。殿下放心,这个乳娘奴婢早就查好了,身家清白, 信得过。”

慕容檐点头,眼中这才浮现出些许满意的颜色。他对小孩子实在没有分毫好感,他隔着半个宫殿冷冷看着,突然走上去,朝孩子伸出手。

乳娘低头跪着,看到慕容檐走近,她吓得气都不会喘了。好在慕容檐只是伸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孩子睁着眼,依然无知无觉地看着正前方。慕容檐低头看了一会,忽然说:“传太医署来。”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叫起太医来?显仁殿众侍者面面相觑,但是没人敢怠慢慕容檐的命令,马上转身去召太医。乳娘眼睁睁看着一个颤颤巍巍、满脸白须的老太医被侍卫带上来,他在孩子脉搏上按了一会,又翻了眼皮,看了手脚,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凝重表情。乳娘心提到嗓子眼,刚想壮着胆子问是不是孩子生病了,或是她的奶水有问题,就看到那位耀眼得不可直视的郡王将老太医带走,两人到侧殿交谈了一会,再出来时,那位郡王一言不发,眼神若有所思。

乳娘被这一出闹得迷惑不解,她眼睛看到一双黑靴慢慢走近,连忙又低下头去,将身体缩的不能再低。

内侍不解,试探地问:“殿下?”

“无事。”慕容檐说完,垂眸从乳娘身上扫过,问,“你就是乳娘?”

乳娘愣了许久才敢相信琅琊王是在和他说话,她连忙磕头,庞大身体缩成一团:“是奴家。”

好在慕容檐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他看起来对小孩毫无兴趣,只是道:“好好照看。”

“奴家遵命。”

穿着红衣黑帽的太监轻手轻脚走近,垂手道:“殿下,众相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慕容檐点点头,就像来时一般,带着一大堆人呼啦一声离开。显仁殿里又恢复清净,乳娘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才敢慢慢爬起来。等站起来一摸额头,乳娘才发现自己脑门上都是汗。

乳娘抱起孩子,继续在殿里走动着,慢慢哄着孩子睡觉。她低声道:“天潢贵胄,果然不一样啊。这样的风华,我从前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出来。”

慕容檐走出显仁殿,脑中一直在想方才看到的事情。他对照顾黏黏答答的小孩子并没有经验,但是他直觉敏锐,才看了一会,就发现这个孩子不太对。

果然,太医署最有经验的老太医很快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孩子,天生智力不足。

慕容檐面上看不出变化,但是念头却转得飞快。一个血缘正统,刚刚出生,还天生不足的婴儿,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当傀儡?

慕容檐早在虞清雅生产那天就拿到了消息,当时有人劝他斩草除根,慕容檐却决意等等,现在看来,上天可真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转念间宣政殿已经到了,里面的人看到慕容檐,全都站起身下拜:“琅琊王殿下。”

慕容檐淡淡点头,一瞬间将所有思绪收回。他落座不久,这些胡子一大把,孙子年纪都比慕容檐大的宰相三公们寒暄几句,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武平皇帝驾崩,臣等惟望郡王克制悲痛,先以天下为要。”

克制悲痛?这些鬼话别说慕容檐,就是说话的老臣自己也不信。可是谁让慕容檐大权在握,兵权政权都在他手中。昨日冬至大典,先帝忽然驾崩,按宫中给出来的说法,前朝中混入北周细作,混迹在太监中意图刺杀皇族,先帝不幸被刺身亡。后来宫里确实拖出了北周刺客的尸体,但是先帝到底是如何死的,没人敢深究。

事到如今,慕容檐想做什么根本无须隐瞒。从慕容檐入京以来,先帝的儿孙死的死伤的伤,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能继承大统。现在,先帝也驾崩了。诸多老臣昨日商议了一会,今天早晨一致来请慕容檐拿主意。他们心里暗暗叹息,看来,乾坤颠倒,皇脉不复,就在今日了。

慕容檐眼睛慢慢从堂下扫过,说:“二叔遭受此难,本王心中亦悲痛不已。幸而皇天不负,大兄还是为二叔留下一滴血脉来。”

众老臣狠狠惊了一惊:“什么,广平郡王?”

.

北风萧萧,琅琊王府里,虞清嘉指挥侍女,将王府先前为过年准备的灯笼红绸等物全部取下来,取而代之挂上白幡。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三个月内不得婚嫁宴饮,全国寺庙为皇帝敲钟万次,祈先帝往生。

“王妃,府里喜庆的样式都取下来了,这些剪纸还没来得及贴,您看要怎么办?”

虞清嘉扫了一眼,见剪纸精致细腻,栩栩如生,可惜明年就不能用了。虞清嘉说:“先放到库房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清点。”

“是。”侍女应诺,两人合力抱着竹筐往外走去。侍女来来往往,白蓉掀帘子进来,说:“王妃,今年的账册送来了,您要看看吗?”

虞清嘉陪嫁里好几个田庄铺子,慕容檐封地在琅琊,也是一等一的肥沃之地,年末光账册就有半人高。虞清嘉听着头都痛了,说:“先搬到书房,我晚上再看。”

白蓉应下,白芷从内室抱着一叠衣服出来,听到白蓉的话,说道:“王妃自从嫁人来就没有消闲的时候,十一月忙着熟悉人手,紧接着要忙冬至朝会,好容易能消停一会了,又撞上国丧。”

虞清嘉扫了白芷一眼,示意她不得对先帝不敬。因为慕容檐的缘故,王府里人对先帝先皇后没多少敬意,耳濡目染,白芷几人也变得轻慢起来。虞清嘉不肯落人口实,白芷知道自己没理,不敢多说,转而说起王府里的内务:“国丧要守三个月,王妃的衣服要赶紧置办了。先前王妃给老君守孝时还未出阁,那些衣服都不能穿了,奴婢刚才粗粗数了一下,大致要做四套过年时的大衣裳,四套见客的衣服,八套家常衣服,此外还有披风,斗篷,罩衣等。春天的衣衫等明年做也来得及,奴先让针线房赶王妃冬天用的衣裳。奴婢记得王妃嫁妆里有几匹素锦,颜色清淡又雅致,正好守孝时穿。”

白芷操持生活琐事已经十来年了,这些事情上虞清嘉十分信得过白芷,于是说:“好,你看着办就行。白芨,去取我的嫁妆钥匙…”

虞清嘉话音还没落,就被打断:“不必,库房里有的是绸缎锦绣,直接去库房拿吧。”

丫鬟们全部放下手中的活,下拜道:“参见殿下。”

虞清嘉也站起身,慕容檐拉着虞清嘉重新坐好,说:“让她们去库房挑,想要什么直接拿,明日唤城中最大的布庄掌柜进来,素色的料子全部买下。”

白芷听到眼睛都亮了,喜滋滋应下,欢欢喜喜地去给自家小姐挑布料去了。虞清嘉想要阻拦没来得及,只能瞪慕容檐:“你干什么?”

慕容檐一脸理所应当,说:“连你都是我的人,我还能让你动自己的钱?不过是些衣料,这三个月守孝,首饰也要换一批,改日我陪你去挑。”

说完之后,慕容檐自己就否决了:“不行,他们的太丑了,还是我亲自画样子,让监造司单独打吧。”

瞧瞧这财大气粗、公私不分的模样,虞清嘉瞪了他一眼,没忍住又笑了。虞家是百年世家,多年来积累的财富不少,二房唯有她一个孩子,她出嫁时,虞二媪和虞文竣都拼了命给她加嫁妆,何况虞清嘉还有俞氏的嫁妆。这些林林总总地加下来,虞清嘉自认嫁妆丰厚,足以供她挥霍无度地活好几辈子,但饶是如此,还是不能和慕容檐这种直接划一片地方当私人财产的主比。

慕容檐有这份心,虞清嘉当然高兴,但是她毕竟知道轻重,说:“监造司是负责宫廷御用器皿的,现在先帝驾崩,新旧交接,正是需要礼器的时候。你让监造司干这些,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慕容檐漫不经心,道,“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重要?何况,新帝也用不上多少御造金器。”

虞清嘉捕捉到信息,问:“新帝?”

“嗯。”慕容檐点头,把玩着虞清嘉的手,说,“那些老狐狸都防着我,生怕我篡位。还当我真的稀罕不成?”

虞清嘉产生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你是说…”

“三公六辅已经同意了,立慕容烁为帝。”慕容檐说完后察觉到虞清嘉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忘了说,慕容烁是礼部新捏的名字,等钦天监算过吉日,就要开族谱,正式记名了。”

虞清嘉已经听懂了,她问:“慕容烁,就是虞清雅生下的那个孩子?”

虽然是问句,但是虞清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慕容檐微微点头,虞清嘉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

他们两人相对沉默,过了一会,虞清嘉小心地问:“他毕竟是广平王的儿子,身份法理上都是正统,日后等他长大,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慕容檐听到后笑了,轻轻捏虞清嘉的鼻子:“先不提他能不能长大,就算他侥幸活到懂事,一个傻子,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虞清嘉听到狠狠一惊:“什么?”

“他先天不足,长大后也会痴傻。现在他还太小,太医不能确定以后他的智力能长到几岁,但总是个痴人无疑了。”

虞清嘉听到后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停了好一会,低声问:“是因为虞清雅吗?”

“只能是她了。”慕容檐和虞清嘉不一样,即使听到这种惨剧,他依然神情不变,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同情怜惜,“她自己做的孽,能怨谁?”

“立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为帝,其他世家大臣们同意吗?而且,以后如果被他们发现皇帝先天不足,恐怕不能干休。”

“同不同意,可不是他们说了算。”慕容檐笑了一声,戏谑道,“你没见那些老不死今天的脸,就和死了亲爹一样,生怕我篡位。听我提出慕容枕还有一个儿子,他们抢着答应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至于发现慕容烁是个傻子,那至少是两年后的事情了。两年以后,境况未必可知。”

这是慕容檐第一次公然说出篡位这两个字,虞清嘉默然片刻,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慕容檐挑了挑眉,似乎很意外虞清嘉竟然问了出来。他笑着看了虞清嘉一样,说:“你希望我如何?”

虞清嘉有点生气了:“慕容檐,你好好说话。”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

虞清嘉听到这句话更气,她认真在问这件事,慕容檐总是不肯正面回答,反而还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虞清嘉心里是不信慕容檐会真的听她的,她心里有气,故意说:“那如果我说不,你还能真的不夺权不篡位,一辈子屈居人下?”

“当然。” 慕容檐瞳孔漆黑,里面只有虞清嘉的影子,“只要这是你的愿望。”

虞清嘉顿时被梗住。他们之前谈过类似的话,虞清嘉觉得慕容檐偏执猜忌,占有欲太过旺盛,最重要的是不信任她。他宁愿用强权困住虞清嘉,都不信虞清嘉的感情。那一次他们没能谈妥,虞清雅正好在那时生下儿子,慕容檐中途被心腹叫走了。之后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但是虞清嘉知道,有些问题并不是不去碰,它就再也不存在。慕容檐的多疑固执,甚至有些病态的感情,是横亘在两人中间最大的问题。

慕容檐伸手抚上虞清嘉的脸,指腹在她的脸颊上流连,眼神幽深,隐隐癫狂:“嘉嘉,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生命,只要是你说的,即便让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虞清嘉感到心惊,她知道慕容檐对待感情的模式不太正常,她原以为是慕容檐遭逢大变,从小缺爱,故而导致他爱人的方式不太对。可是现在看来,他这根本不是童年经历影响。他的病除了表现在嗜血冷漠、缺少共情上,也表现在精神方面。

虞清嘉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如果我真的这样说呢?”

“那我心甘情愿。”慕容檐轻轻笑了,他伸手,将虞清嘉揽在怀中,深深地、迷恋地将下巴埋在虞清嘉脖颈。

“为了你,我愿意赴死。但是,我一想到我死了,你就会被其他男人看到,碰到,我就杀意沸腾无法抑制。所以,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先杀了你,再自杀去陪你。”

虞清嘉靠在慕容檐怀中,慕容檐最近越来越喜欢身体接触,可是这一次,她却良久都没有感受到温度。虞清嘉静静待了一会,默然推开慕容檐的手,对他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白芷回来没。”

两边香炉袅袅,慕容檐坐在深秀温暖的新婚房内,看着虞清嘉一身华服,背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去。慕容檐耳边突然浮起武成帝临死前的诅咒,他说他注定不得好死,父子猜忌,众叛亲离。

当然,这些他并不在意。可是他唯独不能忍受,离开他的人中,有虞清嘉。

慕容檐想起那次高平地动,他原以为折磨他许久的欲念到此为止,可是虞清嘉却冒着大雨,冒着乱石,硬是从山谷里跑了回来。慕容檐那时候想,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时到今日,慕容檐依然清晰地记着当时的情景。大雨倾盆,将外界一切声音都掩埋,他身上还在流血,鲜血的味道混入她的体香,就是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他怀着卑微可笑的侥幸心,自欺欺人地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会做一些很极端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我知道啊。可是谁让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慕容檐轻轻笑了出来,她真是天真又简单,她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压上全幅身家去信任。然而有时候,她那种全然不设防的模样,又让他忍不住心生贪念。

慕容檐看着摇曳的烛火,暗暗道了声可惜。可惜,真实的他,还是将她吓跑了。

白蓉守在屋外,见虞清嘉出来,她正要问好,看到虞清嘉脸色的神情怔了一瞬:“王妃?”

“我没事。”虞清嘉抬手按了按眉心,然后睁开眼,示意白蓉退下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你下去吧。”

没有哪个人听到丈夫说“我爱你,但是如果你离开我,我就杀了你”之后还能平静如故,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慕容檐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需要好好想一想这段感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147☆、权倾

琅琊王府的下人连着几天战战兢兢, 大气不敢出。自从那天从宫里回来后, 郡王和王妃不知道怎么了, 陷入莫名的冷战中。虞清嘉和慕容檐成婚以来蜜里调油,慕容檐又是那样的性格, 两人连冷脸都不曾。没想到两人婚后第一次危机,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其实说是冷战也不像, 虞清嘉照常做自己的事情,慕容檐亦早出晚归,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俩人谁都不像扭捏闹脾气的人。可是, 全府的人都知道,郡王这几天的心情非常之差, 想要命的话最好不要往上凑,偏偏王妃还是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近身服侍的人夹在中间,真是苦不堪言。

于是朝中的人发现, 慕容檐心情好了仅仅一天, 突然急转而下, 暴戾非常。宫里的人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死活想不通哪里得罪了琅琊王, 最后只能归结于慕容檐喜怒无常, 捉摸不定。

广平王尚有一子在世的消息很快流传出去,而这个婴儿即将登基为帝的事也不再是秘密。之前京中本来就盛传先帝欲立广平王为太子,虽然后来广平王战亡, 皇帝病重,立太子的事不了了之,可是从礼法上讲,广平王依然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如今先帝驾崩,众王凋零,立广平王的儿子为帝,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礼部已经飞快赶制登基大典的事。与此同时,新皇帝刚刚满月,不能理政,慕容檐理所应当成了摄政王。

慕容檐成了摄政王后明显变忙,有时候好几天才能见到一面。白字开头的几个丫鬟看着,个个心急如焚。白蓉毕竟是慕容檐身边的人,这种时候不好开口,白芷陪伴虞清嘉最久,情分最深厚,这时候就成了最好的说客。

因为国丧,新年也不能大办,许多府邸都打算自己家吃顿团圆饭就算了,琅琊王府人丁少,这种时候就更显寥落。虞清嘉倚在窗边看书,白芷给虞清嘉抱来一件披风,又给她塞了一个手炉,一边整理披风,一边试探地对虞清嘉说:“王妃,你最近…和殿下是怎么了?”

虞清嘉没有回答,翻了页书,淡淡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白芷叹气,索性和虞清嘉说了实话:“王妃,你不要嫌奴婢多事,但奴婢是真的看着心急。殿下对你绝对真心实意,这几日因为王妃冷淡,殿下也成天冷着脸,那边伺候的人都快吓死了。王妃,殿下毕竟年轻,现在又成了摄政王,辈分比皇帝高了一辈,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和曾经大不一样了。奴婢知道王妃从小就是心有成算的,必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但是嫁人和做姑娘不一样,若是王妃冷着殿下时间长了,难免不会被其他狐狸精趁虚而入,勾引走殿下。到时候,王妃和殿下就真的生分了。”

虞清嘉一直静静听着,神情看不出波动,但是到后面,不知道她听到了哪个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芷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虞清嘉。

虞清嘉笑着说:“你这个狐狸精骂得好。”

“什么?”白芷更加迷惑,虞清嘉咳了一声,收敛起嬉闹之色,说:“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能被勾引走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另外找到了新欢,那我绝不说二话,就此一拍两散。”

“哎呦娘子!”白芷连忙去捂虞清嘉的嘴,她和虞清嘉相伴多年,彼此早就如亲人一般。白芷不知不觉间换回了在娘家时的称呼,对虞清嘉说:“娘子,奴婢知道你看着脾气好,爱说爱笑,其实很难让别人进入你的世界。这次你和殿下闹脾气,实在把奴婢惊到了。娘子,这正是因为你在意殿下,才会闹脾气较真啊,要不然,你只会礼貌得体地维持面子情。”

“谁和他闹脾气?”虞清嘉冷着脸辩驳,“我都多大人了,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好好好,没有。”白芷哄道,她转而变得严肃,说,“娘子,缘分是最难得的东西,两个人相遇相恋难,能走到成婚这一步的,更是少之又少。娘子最清楚你和殿下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可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错过了喜欢的人啊。”

虞清嘉放下书卷,长叹道:“我知道。但是这次我和他,远不止是闹脾气的事。他的一些做法让我觉得,我于他只是一件摆设,或者,一件战利品。”

白芷听到这句话狠狠一怔,她没有想到虞清嘉的想法竟然这样严重。白芷脸色立刻变了:“娘子,你怎么会这样想?郡王对你乃是百依百顺,无有不应,怎么会是…”

“这是两码事。”虞清嘉摇头,剩下的不肯再说。白芷见这次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不好再劝,叹了口气出去了。

虞清嘉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屋外一片苍茫的雪景,良久未动。自从那天谈话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虞清嘉对慕容檐态度绝对说不上冷淡恶劣,但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亲昵。包括床笫之事,她也以国丧期间不能怀孕为由,拒绝了。虞清嘉也才发现,只要她说拒绝,慕容檐确实一丁点都不会勉强她。

虞清嘉需要好好想一想他们这段感情,在双方想清楚之前,还是先保持距离,免得口不择言,互相伤害。

虞清嘉有时候真的怀疑,她对慕容檐来说,到底是什么呢?一个美丽的瓷器,一个呼之即来的物件,还是和战马、宝刀一样的战利品?西楚霸王战亡前斩乌骓,杀虞姬,虞姬岂不是就和宝剑、乌骓马一样,只是个物件。荣耀时不离左右,一旦出事,当然要毁掉,谈何生而为人的尊严和意志?

而慕容檐也说,如果他死了,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虞清嘉自认对待感情坚定,在婚姻中小心呵护两人的感情,可是慕容檐总是信不过她,偏执,多疑,猜忌,即使她一遍遍地说了,慕容檐也不肯踏实信她,一定要将一切都攥到自己手中。仿佛她是他的属下,或者对手,需要全权把控,日夜监视。

虞清嘉叹气,她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虞清嘉坐了一会,天色渐暗。白蓉站在隔间外,轻轻敲了敲屏风架:“王妃。”

“进来吧。”

“天色晚了,您可要点灯?”

虞清嘉点头,屋内很快亮起来。白蓉将一盏宫灯拿到虞清嘉身前,低声问:“王妃,新帝登基,虞侧妃该怎么办?”

虞清雅啊,这个问题倒让虞清嘉沉默了。新帝到底是九五之尊,即便他只是一个没断奶的婴儿,一个衣冠傀儡,明面上,皇帝也依旧是君。

众所周知宋王妃不能生育,而虞清雅有孕的事又闹得不小,皇帝的生母理应封太后,就算虞清嘉只是个侧妃,现在也不好随意了事。

虞清嘉拿起桌子上的书卷,随意摊开一页:“我们是外人,不好插手陛下的家事,还是将虞侧妃送到宋王妃安置吧。”

白蓉错愕,显然不懂虞清嘉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想,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虞清雅了?

但是主子的话就是命令,尤其坐在她眼前的是王妃,就算忤逆摄政王殿下,白蓉也不敢忤逆虞清嘉。她领命后退,才走了两步,听到虞清嘉淡淡说:“正值年节,替我向宋王妃捎一句话。春寒料峭,请宋王妃务必保重身体,毕竟,太后只能有一个。”

白蓉愣了一下,可是虞清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再说了。白蓉仔细琢磨了一会,如梦初醒,顿时对虞清嘉心服口服:“王妃聪慧,奴婢受教了。”

十二月二十四,登基仪式匆匆举办,慕容烁的嫡母宋王妃也跟着受封太后。宋王妃是正妻,慕容烁的母亲,荣升太后名正言顺,虞清雅这个生母被压的一点水花都没有,更不用提太后的尊位。

宋太后恍恍惚惚的,跟做梦一样搬到宫里,坐到了天下女子能达到的最高位置,皇太后。宋太后在政治上不灵敏,对内宅斗争倒敏锐的很,她很快就意识到,皇帝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有虞清雅这个亲娘在,自己的地位难免会受到威胁。宋太后治理情敌小妾很有一套,她马上就将虞清雅扣在王府里,不让虞清雅进宫,免得接触到皇帝。宋太后还专程选了好几个手上有功夫的嬷嬷,日夜不停地盯着虞清雅,给她吃些暗亏,皮肉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新帝登基后,年号亦改成熙元。慕容檐丝毫不留情面,即使仅剩六天还是换了新的年号,撤掉了武平帝在位时的一切痕迹。转眼间到了熙元二年,京城中禁宴饮,倒也安分了一段时间,等到了二月底,眼看皇帝要满百日,人心也浮动起来。

最后是宋太后下定懿旨,给先帝守制虽然重要,可皇帝的百日宴也不能马虎,故而特赦,为皇帝热热闹闹操办百日宴。

宫里,宋太后换了一身奢华衣服,宋家姐妹围绕在她身边,变着法哄宋太后开心。

宋家五娘说:“我就知道大姐姐是个有福的,祖母总是教导我们要和大姐姐学,说我们若有要大姐姐一半的聪慧,就能提携家族,替父兄争光。现在看来,别说一半,我有大姐十分之一的福气就管够了。”

另一个姐妹接话道:“可不是么,托了大姐姐的福,宋家跟着水涨船高,连着父亲在外遇到同僚,同僚也恭敬了许多。人人都说,大姐姐成为太后,母仪天下,要恩及家族,耀及三代呢。”

宋太后被捧得通体顺畅,她身体不好,自从出嫁后更是糟心事一堆,谁都能拿她不能生育这一点上来踩一脚,婆母更是几次三番表达不喜,最后干脆给广平王纳了个侧妃。宋太后本来以为自己丧夫无子,这一辈子已经完了,谁知道峰回路转,竟然当上了太后。宋太后心里不无得意,她那个婆母不可一世,指手画脚,最后到死也只是皇后,她却一跃坐到了后宫最高的宝座上。

宋家姐妹说着说着,就渐渐说到官职上。宋太后的父亲去年入狱,后面虽然放了出来,但是仕途和从前大不能比,其他几个叔伯堂兄还没有职事呢。宋太后现在可是堂堂皇太后啊,太后的兄弟叔伯,怎么能是个闲人呢?当然要在朝中担几个要职。

宋太后逐渐意动,父兄都是高官要职,她脸面上也有光,宋太后真打量起给宋家人升官的念头。宋太后和几个姐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热火朝天,和乐融融。气氛正浓的时候,殿外太监高唱:“琅琊王妃到。”

殿内声音顿时一滞,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敛衽给虞清嘉行礼:“参见王妃。”

虞清嘉走进武德殿,她穿着一身银朱色斜襟襦裙,下面百褶裙上绣着大团扶桑花。这一身素淡,但出现在皇帝百日宴上也不违和,虞清嘉走近,所有人都站起来给虞清嘉让位。虞清嘉没发话之前,根本没人敢起来。

方才宋家姊妹围在宋太后身边撒娇,现在虞清嘉进来,宫人早就把宋氏姐妹的绣垫拿下,给虞清嘉搬了精致的坐塌上来。虞清嘉自然而然地落座,眼睛从殿中扫过,说:“诸位夫人娘子都起来吧。”

“谢王妃。”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宋家姐妹站起来,发现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她们,没有座位了。

宋家姑娘倒是有心和虞清嘉抢座次,但是她们无知者无惧,武德殿里伺候的宫人可不敢。有摄政王妃在场的地方,区区宋家算什么,就算她们是太后的妹妹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