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姐妹尴尬了片刻,很快就被伶俐的宫女领下去,重新安置座位。按道理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尊者让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殿中谁也不是闲的,谁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但是对于宋太后来说,这就是落了她的面子。

宋太后脸色挂下来,宋家七娘看到,立马说道:“琅琊王妃来的可真晚,竟然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哦?”虞清嘉眼睛眯起,轻轻笑了笑,“原来诸位等久了?”

“没有没有,王妃这是说什么话。”作陪的国公夫人连忙堆笑,她笑容有些僵硬,隐晦又不悦地看了宋七娘一眼。

虞清嘉笑了笑,并不追问,而是慢悠悠说:“我进门时听众位笑的欢畅,不知太后和夫人们正在说什么?”

一个侯夫人悄悄瞥了宋太后一眼,笑道:“太后和宋家娘子正在说领军府的事情呢。”

“哦,领军府?”虞清嘉说,“如果我没记错,宋公便在领军府罢?”

宋太后的父亲宋况曾经在领军府担任要职,然而现在虽然名头还在,但是权力早被新人架空了。虽有名无实,但因为宋况是太后的父亲,皇帝名义上的外祖父,外人还是对其尊称一声宋公。

“没错。”宋家五娘见太后不发话,便壮着胆子说道,“大伯父确实在领军府任职。但是如今领军府革新,人事调动频繁,伯父不及以前繁忙,故而时常待在家中,指点几位兄长的才学。伯父常说五兄才学出众,君子端方,足以去户部做清官郎中呢。”

郎中这个官可不小,可谓既有清名,又有实权,还能时常接触到中枢五省的宰辅,可谓登堂入相预备跳板。虞清嘉轻笑,宋家的胃口可真不小,一张口就敢要这种官职。

虞清嘉说:“郎中乃是京官正六品,身担要职,贵府五郎一介白身就想做尚书省郎中,恐怕不妥。”

武德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宋家眼巴巴说了官名,结果琅琊王妃客套话都不编,直接就拒绝了。这也…太尴尬了吧。

宋太后抿唇,之后虚弱地对着虞清嘉笑:“王妃说的是,五娘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小孩子随便说说,王妃权当听来一乐就好。”

虞清嘉点头,说:“好。”

这一句“好”说的宋太后脸颊都开始抽搐,她可是太后,还身虚体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虞清嘉竟然敢拒绝她?

宋太后没脸极了,但是她又不敢给虞清嘉摆脸色,只好勉强笑一笑,说:“许久不见琅琊王,这几日郡王可好?”

“殿下说周朝近来愈加不老实,边境摩擦越来越多。先帝便是被周朝细作刺杀而死,此等国辱不可忘却,殿下这几日忙着整兵,准备不日对周朝开战,故而分不出身来见皇上和太后。”

众人听到又静了静,朝廷马上要和北周打仗了,有能耐和北周较量的兵力都集中在两支队伍里,一支是驻守潼关的耿家军,一支就是慕容檐的六镇旧兵。不说耿笛已经年老,只说邺城事变时耿家对慕容檐全力支持的态度,就知道这一仗全在慕容檐手中。

在场一众国夫人、侯夫人仿佛感受到对方无情地碾压,皇帝是慕容檐一手册立的,政权掌握在慕容檐手中,就连打仗也得靠慕容檐,她们还哪有说话的份?宋太后脸上也很不好看,她被吹捧久了,慢慢自己也觉得自家权势滔天,显赫非凡,然而一见到虞清嘉,宋太后脸上的巴掌一个接一个,直打的她原形毕露。

众人看虞清嘉,见她一身银朱清贵低调,光华流转,人漂亮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连头上的发簪也好看的不得了,世面上根本没有见过这种的样式。宋太后心里不是滋味,虞清嘉从头到脚都精致美丽,坐在这里仿佛和普通人隔了一层壁,尤其要命的是,虞清嘉坐在自己身边。

宋太后简直糟心透了。

虞清嘉没心情陪宋太后寒暄,今日是皇帝的百日宴,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她才懒得进宫见宋太后。虞清嘉扫了一眼,问:“陛下呢?”

一说起这个宋太后腰杆都硬了:“皇帝刚刚睡着了,现在正在后殿睡觉呢。皇帝自从来了哀家这里,平日里不哭不闹,听话的很。”

宋太后觉得自己将皇帝养得非常好,话音里颇以此为豪。虞清嘉没有接话,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陛下。”

那个老太医是慕容檐的人,早就被封口,所以皇帝先天不足的事情,除了慕容檐、虞清嘉,大概就只有虞清雅自己清楚了。婴儿清醒的时间少,一两岁之前看不出差别,慕容檐身为既得利益者,没有必要提醒别人。宋太后等人不知道皇帝天生反应迟钝,他不哭不闹未必是真的舒服,慕容檐漠不关心,虞清嘉却做不到真的置之不理。

宋太后自认为自己这个嫡母简直能上女史典范,而虞清嘉却要亲自去看皇帝。宋太后心里不太舒坦,虞清嘉这样做,岂不是故意不给她面子?宋太后脸色不好,虞清嘉理都不理,径直朝后殿走去。

虞清嘉走到后殿,发现偌大的宫殿里连个守门的宫女都没有。她暗暗皱眉,快步走到里面,看见一个乳娘模样的人正和几个宫人纠缠。乳娘想过去看孩子,资历较老的嬷嬷一脸嫌弃,推着她让她出去。

她们几人在地上推搡,皇帝就孤零零地躺在木床上,旁边连着遮挡的栏杆都没有。虞清嘉脸色冷下来,白芷看到也暗暗骂,这么多大人,竟然把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独自放在床边,也不怕孩子一翻身摔下去。内侍清了清嗓子,故意喊道:“琅琊王妃到。”

正在推搡的几个宫人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一个宫装美人站在殿门口,身后簇拥着众多宫女太监。她们吓得腿都软了,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参见王妃!”

虞清嘉不发一言,从宫女嬷嬷的发顶穿过,完全没有叫她们起来的意思。嬷嬷只觉得头顶飘过一阵香风,琅琊王妃美得像云端的神仙,她只是偷偷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虞清嘉走到木床边,看到慕容烁眯着眼睛,脸颊通红,似睡非睡,呼吸细弱的有一阵没一阵。虞清嘉冷冷扫了地上的宫奴一眼,问:“陛下烧的这样厉害,你们为何不上报?”

“啊?”资历最老的那个嬷嬷叫了一声,慌忙道,“不可能啊,皇帝没有哭也没有闹,怎么可能发热了?”

乳娘一直焦灼不安,听到这话可算鼓起勇气插嘴:“回王妃,皇上从昨天晚上就不舒服,吃了奶就吐,晚上也睡不安生,奴家想给皇上抓药,但是被嬷嬷骂了一顿,还说奴婢从宫外来,身上污浊,不许奴靠近皇上…”

嬷嬷狠狠瞪乳娘,虞清嘉理都不想理这群昏才,对白芷说:“抱着陛下,立刻宣太医来。”

白芷赶紧应了一声。宋太后让人扶着从外面进来,刚好看到虞清嘉的人接手皇帝,宋太后眉毛顿时扬起来:“琅琊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这话,太后还是问你自己的人吧。”虞清嘉懒得和宋太后多费口舌,带着侍从就要往外走。宋太后以为虞清嘉是来抢皇帝的,脸色都变了,她尖声道:“青天白日的,你们竟敢抢人?来人,还不快把他们拦下来!”

王府的侍女立即上前一步护在虞清嘉身前,斥道:“谁敢?”

虞清嘉冷冷地扫了对面一眼,众多宫女太监没一个敢上前。宋太后看着简直要气死,她连连咳嗽,嘶声道:“放肆,哀家是太后,你们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

众人还是踯躅,虞清嘉款款而行,宫女太监如潮水般给虞清嘉让开一条路,低着头不敢直视。宋太后眼睁睁看着虞清嘉在她面前抱着皇帝离开,气得咳嗽不止,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不能亲手将虞清嘉扯下来。等咳嗽终于缓和了,宋太后气得直摔东西:“一群废物!”

宋家几个姐妹看到这一幕都咋舌,她们尚未出阁,对摄政王的理解远不如宫廷中人来的深刻,直到今日亲眼看到堂堂太后在虞清嘉面前接连吃瘪,才知道皇叔琅琊王究竟有多么强势。

也不怪宫里侍女太监阴奉阳违,毕竟宋太后这个嫡母,也是琅琊王一手册立的。谁是花架子谁是真正的老虎,底层讨生活的人最明白不过。

宋太后气归气,真计较起来也不敢对虞清嘉怎么样。她只能趁人走了,在背后狠狠地骂一句:“夫妻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年虞清嘉进宫的时候,宋太后尚能肆无忌惮指点虞清嘉的婚事。那时候虞清嘉就不是个好对付的,可是至少还会笑,露出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以棉化针。没想到才过了半年,虞清嘉连假象都懒得装,直接当着众人,轻飘飘地说“不行”。

宋太后曾经是广平王妃时毫无说话权,她认了,可是为什么她都成了太后,还是在虞清嘉面前毫无尊严?宋太后一脸病弱,脸上渐渐弥漫上一层阴郁来。来日方长,我们等着瞧。

宋家五娘窥着宋太后的脸色,试探地提点:“太后,那五兄的官职…”

宋太后阴沉沉瞥了宋五娘一眼,道:“没听到那位说什么了吗?此事作罢,不必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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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到显仁殿时,太医已经早早候着了。看到虞清嘉来,殿里呼啦啦跪下一大群人。虞清嘉挥挥手,说:“免礼,先给陛下诊脉。”

太医署给慕容烁看了病,又留下一张方子。慕容烁喝药之后,果然安分许多。

虞清嘉看着呆呆躺在襁褓里的慕容烁,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天生反应迟缓,饿了不知道哭,痛了也不知道叫,就连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他也一无所知,依然安静地看着正前方,呆呆木木的。虞清嘉叹气,她扫了一旁的乳娘一眼,乳娘连忙跪下:“王妃。”

“这次你做的对,该赏。”虞清嘉挥手,示意白芷递赏钱,“皇帝省心,你们这些伺候的人就要更加警醒,时刻注意着皇帝的身体,知道吗?”

“奴遵命。”

虞清嘉又教训了显仁殿宫人几句,就叫他们起来。她吩咐道:“太后是皇帝的嫡母,按理伺候的人该由太后安排。但是太后精力有限,那些老奴惫懒,险些害皇上生了病。以后,皇上就留在显仁殿照顾,不必劳烦太后了。皇帝若是有任何三长两短,我唯你们是问。”

宫女太监很快听懂虞清嘉的意思。虞清嘉收回了太后照顾新帝的资格,以后若是他们敢放太后的人进来,项上人头不保。宫人心惊胆战,齐声应诺:“谨遵王妃之命。”

虞清嘉敲打完这些宫人,就打算出宫了。慕容烁毕竟不是她的孩子,而且和琅琊王府关系微妙,她做到这里,已经尽了情分。她袖子刚动了动,一直呆呆看着前方的慕容烁破天荒转过头来,他愣愣看了虞清嘉一会,突然对虞清嘉咧出一个笑。

虞清嘉心里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白芷看到这一幕,默默转过头,心中长长叹息。

虞清嘉回府,在回房路上,白蓉将这段时间王府的事一一禀报给虞清嘉。

“王妃,虞侧妃已经被宋太后的人看押,庵堂也被遣散了。李氏和柳流苏无处可去,您看,这两人如何处置?”

“李氏毕竟是虞家的大夫人,论理是我的长辈。若是我动手,恐怕父亲颜面上也不好看。送回兖州虞家吧,她的女儿对虞老君做下那种事情,她该如何处置,让叔祖父们决议罢。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不过问。”

“是。那柳氏呢?”

“柳流苏?她又不是虞家人,之后还成了广平王的姬妾,她去向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不必管她,她原来带来的东西虞家一样不留,但是多余的财物也是没有的。之后无论她去哪儿,如何婚嫁,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白蓉应诺。

说话间虞清嘉的院落已经到了,虞清嘉一边进门,一边和白蓉吩咐一些日常琐事。她走了一段,发现有些不对劲。银珠束手束脚站在一边,压低声音对虞清嘉说:“王妃,摄政王在里面。”

148☆、和好

慕容檐在里面?

虞清嘉还算平静, 她和慕容檐在感情一事上态度迥然相反, 这件事迟早要面对, 早点来临也好。

虞清嘉对白蓉白芷说:“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白蓉朝里面看了一眼, 无声退下,白芷暗暗握了握虞清嘉的手, 也轻手轻脚出去了。

顷刻间,屋里满满当当伺候的奴婢就不见了,灯台上烛火静静燃烧着, 给室内摆设笼罩上一层柔和的釉光。虞清嘉定了定神, 掀开帷幔朝里面走去。

慕容檐正站在书架前翻看书卷,虞清嘉想到上面还有她自己的批注, 不由有些尴尬,低声道:“殿下。”

两人几日来第一次说话,竟然是这样生疏的称呼。慕容檐心生暴戾,但是他表情上一点都不露, 只是放下书, 淡淡地说:“我要出征了。”

虞清嘉着实一愣, 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你的伤…”

听到虞清嘉关心他的伤势,慕容檐心里可算好受点了。平生头一次, 慕容檐生出日后他似乎应该多受点伤的想法。

慕容檐说:“不妨事, 总是死不了人的。”

虞清嘉眉毛微拧,她明明知道慕容檐在故意卖可怜,可是, 谁让她真的被拿捏住了呢?虞清嘉到底不舍得让他受伤,叹气道:“我不是让白蓉给你送去伤药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好?”

如果白蓉在此,一定要掬一把心酸泪。她接了虞清嘉的命令,每日给慕容檐送药,然而慕容檐看到前来的人不是虞清嘉,愈发不悦。白蓉加在中间两头为难,心里别提有多痛苦了。

虞清嘉眉梢一动,立刻反问:“你没用?”

都不用等慕容檐的回答,看到他的神情,虞清嘉已经猜到答案了。她又气又急,忍不住数落慕容檐:“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慕容檐不以为意,说:“无碍。”说着他就绕到另一边拿铠甲,他的铠甲是精铁锻造的,鳞甲细密坚固,刀枪不入,相应的就产生另一个缺点,重。

慕容檐一副不配合的表情,单手拎起铠甲时,眉毛飞快地拧了一下。虽然他马上又恢复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可是还是被虞清嘉看到了。

虞清嘉担心他被重物扯到了伤口,导致肋侧伤口裂开。慕容檐马上就要出征,虞清嘉可不放心他带着伤去。虞清嘉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撕裂了?”

慕容檐懒得回答,拿着东西就要往外走,他这副不配合的样子让虞清嘉更着急,她赶紧拦住他,想要夺过他手中的东西:“等等,你的伤不能马虎。”

虞清嘉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拦慕容檐时竟然还真的拦住了。虞清嘉劈手夺过慕容檐的铠甲,只握住一部分就差点被闪了腰。慕容檐眼疾手快拉回来,经过这么一折腾,慕容檐的脸色又变白了些。

虞清嘉知道这回他的伤口没事也要被撕扯出事了,她赶紧去摸慕容檐的腰侧:“你怎么样?”

虞清嘉看见那副铠甲就来气,说:“你还拿着它,先扔到地上,一会自有人来收拾。”虞清嘉说着就去取出药箱,瓶瓶罐罐摆了一溜,强行按着慕容檐坐到塌上。慕容檐一言不发,任由虞清嘉摆弄,虞清嘉将药瓶子扒开,放置在一边,然后就半跪在塌上,伸手接慕容檐的衣襟。

虞清嘉上手的时候还在嘀咕,狐狸精今天怎么这样乖巧?她给他包扎过不少次伤口,每一次他要不别别捏捏不肯配合,要么手脚不老实伺机占便宜,像今天这样任人宰割的,实在是平生仅见。虞清嘉心里想着,手上已经将衣服解到最里层,她一眼就看到绷带上有血,顿时她心里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甚至还为自己误会了慕容檐而自责。

“都出血了,伤口很疼吗?”虞清嘉又自责又心疼,眼睛都涌上水光,水汪汪地看着慕容檐,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

慕容檐五行缺德,此刻难得感到良心有一丝丝痛。可惜这一点良知宛如泥牛进入汪洋,顷刻间就没了。他一脸不经意地将里衣揽起,说:“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不叫大事?”虞清嘉心疼,十分内疚地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去抢你的铠甲,你根本不会将伤口撕裂。你现在还疼吗?我这就去叫太医来!”

去请太医?那可不行。慕容檐一手拎住虞清嘉,虞清嘉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慕容檐坦然地咳了一声,说:“这一战艰辛,而我是主帅,如果传出去我受伤的消息,恐怕会动摇军心。”

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虞清嘉经历过太多次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身边当然有心腹,叫一个信得过的军医过来不就成了?”

虞清嘉越想越可疑,说着就要下榻去叫人。慕容檐伸手去拉她,正好用的是受伤那侧的胳膊。虞清嘉跳下去时的冲力不小,慕容檐闷哼了一声,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跑回来抱住慕容檐的胳膊:“你怎么了?”

虞清嘉刚刚凑近,慕容檐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都压在塌上。这一出完全没有防备,虞清嘉低低惊叫一声,等后脑马上就要碰到硬物时,又被一只手稳稳撑住。两人顿时从左右变成上下,这一番动作不小,放在塌边的瓶瓶罐罐被碰倒不少,咕噜噜滚到地上。

门外侍女听到动静,连忙问:“王妃?”

慕容檐冷冷地开口:“出去。”

侍女们一听是摄政王,马上就懂了。最先出声的侍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愚钝不堪,然后就赶紧退到院子里,紧紧闭上门。

虞清嘉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气愤道:“你骗我?”

她咬牙切齿,手肘支住床榻,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虞清嘉乱动中不小心撞到了慕容檐伤口,他闷哼一声,虞清嘉明明觉得他是在演戏,但还是不敢动了。

在挣扎中,慕容檐的衣襟全散开了,露出一截劲瘦紧致的胸膛。慕容檐脸长的好看,身材也是修长清瘦类型的,可是身上的肌肉绝对不差,条理分明,修长又充满爆发力。虞清嘉当然看过慕容檐全身,甚至还看过不少次,但现在两人快两个月没有亲密接触,突然看到此等美景,她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

慕容檐却完全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他俯身环住虞清嘉,将她圈在胸膛和长塌之间,说:“嘉嘉,我要出征了。这一次最短三个月,长的话一年半载,归期不定。”

虞清嘉声音渐渐变软了:“要走这么久啊…”

慕容檐将脸埋在她脖颈,气息时有时无地扑打在她耳垂上:“看在我可能回不来的份上,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虞清嘉心脏紧紧一缩:“你瞎说什么!”

“北周蓄谋已久,彼逸我劳,而贺兰老皇帝老谋深算,不容小觑,这一仗和打广平王那些草包时不同,我即便亲自带兵出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多少胜算?”

“如果粮草到位,后方不出乱子,大军安心进攻,大概有五成。朝中但凡有些动荡,我不得不防着身后,则三成都算高。”

慕容檐都这样说,可见这一仗有多么艰难。虞清嘉停了一会,缓缓伸手回抱住他:“五成已经很高了,我当初等你的时候,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她顿了顿,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之间最深沉的情话,远比我爱你、我永远不背叛更让人安心。

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很快,顺理成章的,虞清嘉衣带渐松,屋里喘息声响起。

两人的冷战就算宣告结束。经过这一夜虞清嘉十分确定,慕容檐这个混账,他竟然装可怜骗她!

第二天,虞清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侍女们全部喜笑颜开,心情比过年还愉悦。她们进来伺候虞清嘉梳妆,银珠心直口快,好奇地捡起一只玉簪问:“这只簪子怎么断了?”

虞清嘉装没听见,银珠这个没脑子的,还举着端口齐整的簪子问其他人:“是谁不小心把簪子撞到地上了,为什么摔断好几根?”

白芷忍无可忍,从背后狠狠扭了银珠一把:“水凉了,快出去换热水来。”

银珠端着铜盆,一边走一边嘀咕:“明明温度刚好啊,怎么就凉了?”

银珠走后,剩下几个侍女面面相觑,相视而笑。虞清嘉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侍女们也不敢过分,都看破不说破,默默替虞清嘉绾发。白蓉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套新的钗环,心里悄悄嘀咕,玉簪钿头都敲碎了,这得有多激烈啊。

三月,武平皇帝国丧结束,邺城再度夜夜笙歌,纵情享乐。城中豪富忙着享乐,前朝也不轻松,出征北周已成定局,六部忙着做出战准备,忙得热火朝天。

四月初六,钦天监祭了天,送北齐十万大军出征。

这一战非同小可,耿笛领左三军,徐昂领右三军,慕容檐亲率中军三万,何广作为中军参谋随行,邢章领后军垫后,接应粮草。前中右三个军阵中各有骑兵、步兵、重甲兵、弩兵等,根据主帅风格不同各有侧重。朝中紧张庄严的备战氛围也感染到城中享乐至死的贵族,看到这十万赳赳铁骑,其他人也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出征前那天晚上,慕容檐抱着虞清嘉一遍又一遍折腾,她几乎刚合眼,慕容檐出发的时间就到了。慕容檐本来不让人吵醒她,可是虞清嘉还是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亲自替他穿上玄黑战甲,束金色发冠。

慕容檐从六镇起兵时穿的是银铠银冠,万军之中独他一人风流俊逸,美如谪仙。现在慕容檐已经经历了两个皇帝,成了当今圣上的叔叔,总揽朝纲的摄政王。他的这一身战甲色泽玄黑,浑无杂色,头顶的金冠华贵庄重,黑与金碰撞在一起,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虞清嘉亲手为他整装,众多婢女扈从肃然陈列两侧,屏气敛息,没有人敢说话。虞清嘉纤细的手指放在冰冷的玄甲上,有一种难言的引人破坏的欲望。

虞清嘉将最后一块战甲系好,她后退一步,笑着对慕容檐说:“好了。”

“我等你回来。”

慕容檐沉默无言,他定定看了虞清嘉很久,突然俯身抱住她,用力之大,都硌的虞清嘉生疼。好在慕容檐很快就放开,他低低地说了句好,就握起一旁的宝剑,快步向外走去。

城外,三军恭候已久,因为皇帝年幼,三公三师代帝送摄政王叔出征。太师亲自斟了酒,送慕容檐出行。虞清嘉带着幕篱,站在城门上远远看着这一幕。

慕容檐不饮酒,他身边的副将代为将酒一饮而尽,掷杯为誓。身后大军顿时发出震天撼地的号声,慕容檐对着几位老臣一点头,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又充满力量,仿佛那一身铠甲在他身上根本毫无重量。

满朝文武、十万大军都站在地上,微微仰着头,注视端坐于马上的慕容檐。战马早就等着了,它顿时兴奋地刨了刨蹄子,慕容檐单手勒住缰绳,阳光照在玄黑色的战甲上,流转出炫目的光。

慕容檐抬手,嘴唇微动:“启程。”

虞清嘉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千军万马沉默如铁,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宛如惊雷,轰隆隆一声一齐跨上战马,步兵举起武器,齐刷刷朝北周的方向走去。

这便是北齐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年轻气盛,世无其二。

城门上风大,虞清嘉不知道站了多久,长及膝盖的幕篱猎猎飘动,露出一截繁复华美的王妃服饰。数十名侍女跟在虞清嘉身后,白蓉低声说:“王妃,风大了。”

虞清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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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149☆、真相

慕容檐出征那天声势浩大, 给众人狠狠下了个马威。京城由此安静了一段时间, 等天气越来越燥热, 有些人的心思也浮动起来。

这段时间慕容檐不在,皇帝太小无法理政, 宋太后慢慢动起垂帘听政的念头。

七夕时,宋太后在宫中设宴, 邀请京城众公侯世家的女眷来宫里乞巧。虞清嘉到时,武德殿已经坐满了人,衣香鬓影, 百花争艳, 一派热闹。

大殿里静了静,随后无论门第, 无论老少,两边女眷次第站起来给虞清嘉请安。

“请王妃安。”

在场众人,唯有宋太后稳稳坐在最高处的座位上,等虞清嘉走近了, 她才笑着点点头:“琅琊王妃来了。”

“太后安好。”虞清嘉亦简单地回了一礼, 随后理所应当坐在客位首席。宋太后笑着, 和虞清嘉寒暄这段时间的近况。

这三个月慕容檐不在,京城中唯有虞清嘉一个女子, 许多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就如宋家。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连着过了几个月舒心日子, 宋家的心越养越大。宋家人渐渐觉得,他们家和琅琊王府也没差什么,慕容檐在的时候,强逼着他们唯首是瞻也就罢了,凭什么现在还要压他们一头?

虞清嘉感受到宋太后话里话外的针对,心里暗笑,柿子真会挑软的捏,这些话,宋太后怎么不在慕容檐跟前说呢?

“工部报江州水患,恐生流民。摄政王还在西线打仗,这个时候国内生乱可不行。此事事关重大,该尽快调一位能臣俊才去江州任刺史,早日平息水患。这不仅是朝廷之要务,同时也是江州百姓的福气。”

旁边一个女子接话道:“听闻宋家三郎风姿俊逸,熟读典仪,深得众人赞誉。太后何不让三郎为您解忧?”

宋太后叹气:“我三叔爱民如子,阔达不羁,如果能为朝廷分忧,哀家自然无有不应。只是,水患乃是朝廷大事,若是让宋家人去,恐有任人唯亲之嫌。”

“太后此言差矣,举贤不避亲,三郎才能出众,岂能刻意埋没?”

宋太后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你看呢?”

“太后问我?”虞清嘉对着宋太后笑了笑,说,“那我就直说了,我看不妥。”

宋太后笑容一滞,连着旁边的人也下不来台。虞清嘉说:“选调刺史乃是吏部的事,太后过问此事,恐怕会让吏部为难。”

“哀家毕竟是皇帝的母亲。”宋太后尤其加重“母亲”这两个字,说道,“皇帝现在小,做不了主,但是天下毕竟是他的。我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也毕竟当他一句母亲。在他能亲政之前,哀家当然要替他守好这个天下。”

“太后说笑,守天下是文臣军将的事,若是沦落到让太后劳神,岂不是臣子的失职?”虞清嘉笑着瞥了太后一眼,说,“太后还是安心享受天伦之乐吧。对了,前些天听说陛下又生病了,我正打算问问太后,陛下为何总是犯病?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想必对此了如指掌,还请太后不吝赐教。”

宋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皇帝是早产儿,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入宫后一直多病多灾,鲜少有健朗的时候。宋太后每天忙着和父亲、姐妹商议夺权都不够,怎么有耐心照看小孩子。

而且,还是虞清雅的孩子。

皇帝生病的事宋太后也知道,但是皇帝身边早就被虞清嘉的人把持,她派个太监去问问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她怎么做?宋太后不屑一顾,然而话虽这样说,一旦真的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宋太后还是颜面无光。

“皇帝是哀家的独子,哀家当然对他尽心尽力,这几天皇帝已经好转许多了。”宋太后一笔带过,略带着些压迫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我推荐自家人虽有徇私之嫌,但是三叔之才众人皆知,他去任江州刺史,着实是再合适不过。就不知道,王妃给不给哀家这个面子?”

江州紧邻南朝,商贸繁盛,无论从地理上还是经济上,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虞清嘉怎么可能让这么一块要地落到宋太后手中。虞清嘉笑容也淡下来,慢慢撇开茶中的浮沫,道:“好端端的乞巧节,太后几次三番提起朝政,可见太后身边的人当真失职,竟然让太后担忧起外事来。朝政上的事我不能做主,太后如果真的想知道,不妨等殿下回来,亲自去问殿下吧。”

宋太后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她和虞清嘉过招几个回合,彼此刀光剑影,暗藏锋芒,她搬出皇帝,搬出家世,搬出太后身份,虞清嘉一一怼了回来,最后,猛不防放了个大招。

然而这一张牌比宋太后一把牌都大,宋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武德殿其他夫人早就站起来避在一旁了,摄政王妃和太后过招,这种级别的战争,她们可不敢掺和。

宋太后眯了眯眼睛,脸色眼见的阴鸷起来。这时候,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太监,道:“太后、王妃安。外朝有人求见琅琊王妃。”

“允。”

“不允。”

宋太后和虞清嘉的声音同时响起,宋太后瞭了虞清嘉一样,口气不善:“哀家宫里一众内眷,召外男进来,成何体统?”

虞清嘉却理都不理,只是说道:“宣。”

太监十分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最后作了个揖,飞快地跑下去了。宋太后气得用力拍扶手:“放肆!尔等胆敢!”

然而宋太后的话就像雨滴落入汪洋,根本没人理会,很快就没影了。没过多久,一个脸灰溜溜、连五官都看不清晰的人走进来,停在大殿门外,远远对着虞清嘉行礼:“参见王妃。”

宋太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当着宋太后和众人的面这样说话,可见这个人完全没有将太后看在眼里。他只认虞清嘉一个人的话,连堂堂太后都熟视无睹。虞清嘉抬了下手,说:“起罢,何事禀报?”

“禀王妃,摄政王邙山大捷,击退周军三十里,自邙山至谷水,军资器械遍野。摄政王在金墉整军,已跨过齐周边界,朝周朝腹地而去。”

大殿中惊呼声顿起,齐朝和北周拉锯三十多年,从明武帝起,齐朝就想吞并北周,重现前朝一统北方的荣耀。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边境上摩擦一直不断,北齐亦大大小小对北周发起过多次战役,可是从没有一次,能真的获得压倒性胜利。

可是慕容檐仅仅三个月,就击破周军陈列在边境上的封锁线,甚至还刺入对方国境。这背后的意义非同小可!

武德殿中声音嘈嘈切切,上到世家夫人下到宫婢仆奴,全都按捺不住,低声和身边人说话。虞清嘉站起身,追问道:“殿下怎么样?”

“摄政王说他一切都好,并无负伤,请王妃放心。”

虞清嘉松了口气,他没有受伤就好。虞清嘉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才想起其他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月中。”

宫殿里又一阵窃窃私语,六月的时候邙山大捷,那现在,恐怕已经到周国境内了吧?下一次如果还能传捷报,恐怕,统一北方的大业,就在眼前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虞清嘉忙着问慕容檐一路上的细节,哪还有心思陪宋太后玩心眼。她回身对众人略微点了点头,道:“府中有事,不能陪着众位乞巧了,诸位见谅,我先行一步。”

虞清嘉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满庭贵胄女眷看着虞清嘉的背影,心情复杂,良久说不出话来。

而宋太后坐在最高位,脸上几乎已经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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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里,草木葳蕤,遮天蔽日。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宛如鬼魅,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是王府的一部分。

自然,现在这里也不是王府。再往前几个月,外人尚称呼这座府邸为广平王府。

虞清雅日复一日被关在暗不见天的密室里,好长一段时间都失去了时间意识。要不是脑子里有系统提醒,她连今日是哪一天,外面是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旧历熙元二年八月十四。”

“八月十四。”虞清雅喃喃,“明天,就中秋了。不知我儿怎么样了?”

系统不能理解人类诸如思念团圆等情绪,它犹在催促虞清雅:“宿主,明天是中秋,看守你的婆子大概率会松懈,你正好趁这个机会逃出去。事不宜迟,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

虞清雅苦笑,她这段时间过得可谓生不如死,她抬起手看自己的胳膊,虽然白皙如故,可是里面却都是暗伤。宋氏这个贱人,为了抢夺她的儿子,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宋氏就是在折磨她,故意往死里逼她!

系统说了半天,发现虞清雅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它只能释放一些提神电流,让虞清雅的神志清醒之后,再度强调:“宿主,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下一次时机不知在何时。你这样浑浑噩噩只能是浪费生命、空耗资源。”

“浪费生命?”虞清雅笑了出来,“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浪费的?就算你给我制定了计划又怎么样,以我现在的身体,我连十步都走不了。”

系统静默片刻,突然说:“宿主,既然你精神衰弱,那就可以把身体授权给我。由系统来操控你的身体,保证可以帮你逃离牢笼。”

“哦,是吗?”系统预料的欣喜如狂并没有出现,虞清雅木然应下,脸色猛地大变,“系统,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将我的身体接管后,还会再还给我吗?”

系统即使没有人类的情绪,此刻也大为震惊。它数据流紊乱了片刻,马上恢复稳定:“宿主,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签订了协议,系统只是代管,身体的最终指挥权当然属于宿主。”

“系统,听说机器是不能撒谎的。”虞清雅眼神空寂,脸上却露出笑,这样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诡异非常,“系统,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称呼我永远只用宿主,而不用我的名字。”

“根据银河第二纪元超级智能发展协议第五节第三十八条,智脑服务于雇佣者,即为宿主。智脑在契约覆盖时间段内只能服务于一任宿主,不得背叛、欺骗,同时,宿主应当…”

“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们的发展史。”虞清雅古怪地笑了,说,“可是人类和机器是不一样的,你们没有感情,但人有。你当然只服务于一个宿主,但,未必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宿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都这样了,你还装作不明白?”虞清雅冷笑,“好,那我说的再明白一点。你虽然一开始就和我签订了协议,帮助我对付别人,可是你签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体。或者说,一个账号。”

“宿主行为已超出权限,系统拒绝回答。”

虞清雅却不管系统听不听,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让我用血液签订契约,之后用发布任务的方式控制我的行为,你们就像皮影戏一样操纵着我,等我达成了你们的目的,改善了生活条件,或者干脆撩到了你们的目标人物,你们就会诱导我将身体控制权交出来。等我转接操纵权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就会被麻醉,然后系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我,接手我的身体、家人和朋友,替我活着。而这,仅仅是游戏开始罢了。”

“系统,你屡次提起你的公司,能支撑你从未来穿越到古代,还随时随地能兑换东西,这样的消耗可不小。但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你们公司靠什么赚钱。现在想来,你所谓的公司,根本不能公诸于世吧。”

系统依然在沉默。虞清雅不停冷笑,她眼睛迷离,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但表情却非常疯狂:“用你的话说,你们公司,做的就是走私生意。先高价投入一个高级智能,在你们的目标任务附近筛选一个合适的皮囊,然后以系统的名义诓骗对方签订合约,受你们摆布。之后,你们一步步指挥对方靠近你们的目标,等攻略进度完全达成后,你们就瞬间发难,争夺身体的操控权,让原本的宿主脑死亡。身体还活着,属于原主的思想却已经死了,你说,这样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之后,你会将这里的数据实时传送回去,让星际世界那些闲得无聊的有钱人体验原生态古代生活,以及历史上真正的名君名臣。你早就说过,星际时代成婚率、生子率极其低,虚拟游戏大行其道,如果你们推出这款游戏,能有多赚钱可想而知。可惜,改变历史轨迹、倒卖两个时空的资源是要遭报应的,所以你们根本不敢声张,也不敢惊动任何人。我猜,在你们的律法里,这恐怕是非常严重的罪吧?至少足以让你们这种黑暗产业链一夜崩塌,连根拔起。”

虞清雅话说的混乱,古代用语里混入了星际词汇,看起来不伦不类。这些都是虞清雅从系统这里偷学到的,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基本猜对了。

系统,确实来自一个私人的、涉黑的组织,他们热衷于走私货物,掠夺各位面资源,为了一己私利,已经破坏了好几个时空。在星际时代,婚姻制度解体,结婚不再是每个人必经之路,反倒是虚拟经济大热,许多人沉溺于和一串由数据构建的虚拟人物谈恋爱、结婚,也不愿意接触真实的人。商家们推出各种型号、各种需求,乃至各种种族的虚拟叛侣,然而蛋糕只有这么大,很快市场饱和,于是越来越多资本将目光盯到历史人物上。

经过数次大跃迁,三次星系战役,数不清的星球战役,人类文明流失非常严重,至于古代文明,就更是凤毛麟角,只言片语。留给后世人类的,只剩下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以及瑰丽的想象。

显然,能经过一层层筛选、舍弃而流传到星际时代的,都是历史上顶尖出色的人物。而齐襄帝,以其卓绝的功绩,出色的长相,传奇的人生经历,以及终身如一日的专情,连续百年蝉联星际女性最想嫁的男性人选,同时,还占据了历史第一美男子之位。史料记载有多久,他就占了多久。

但是关于慕容檐的记载实在太少了,进攻这个市场太过艰难,于是系统所在的偷渡公司铤而走险,违背星际法传送高级智能到古代。系统说它是067号女配系统,那是因为,之前已经失败了六十六个。

巨大的风险,巨额的利润,系统好不容易定位到齐襄帝的时代,并且找到了明熙皇后的老家。可惜那个时候明熙皇后并不在兖州,当然,即便在,系统也不敢打虞清嘉的主意。之后的发展一如公司计划,然而谁能想到后面越走越偏,到现在,别说成为慕容檐的王妃,系统连活着都成问题。

它的数据传输还没有开始,无论如何,它都不能消亡在这个密室。

谁都没有想到摊牌竟然来的这样早,虞清雅和系统没有说话,两人都各怀鬼胎,暗暗等着机会。

外面突然传来打雷声,想来要下雨了。因为强烈的电场干扰,系统的信号停滞了短短瞬息,然而就是这一瞬间,虞清雅猛然发难,用早就算计好的密码打开控制中枢,眼疾手快点了“系统休眠”。

这是系统在危险时刻设置的被动自保措施,没想到被虞清雅捡了漏。系统想要阻止,但是此刻已经弹出确认界面:“休眠状态会关闭百分之八十五的功能,仅保留最低需求。是否确认休眠?”

就在系统恢复信号的那一瞬间,它的机能被调低,进入休眠状态。

脑中久违的清净,自从虞清雅遇到了系统,她再也没感受过纯粹的安静和安全,她已经很久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好在现在,终于结束了。

虞清雅跌跌撞撞站起身,她熟练地调出商店。此刻商店大部分商品都变成灰色的,无法购买,但是自保的那几个选项,反而是亮着的。

现在的商店只剩下最基本的功能,连大数据分析都不会了。确认框弹出:“是否确定兑换杀伤性武器?”

虞清雅面无表情地,点了“是”。

雷声掩饰了许多动静,等虞清雅从困了她半年的院子出来时,她脚底已经沾满了血迹。

最外面的那个看守婆子奄奄一息,眼神像看神又像看鬼。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虞清雅喃喃,突然疯疯癫癫地笑了,“我要找宋氏那个贱人算账!我要夺回我的儿子!”

150☆、前尘

“什么, 那个贱人逃了?”

“是。”回话的嬷嬷察言观色, 小心翼翼地说, “十四那天突然打闷雷,她…虞侧妃不知道怎么逃出了密室, 还将看守的婆子都砍死了。”

宋太后随意听着,听到这里, 她皱眉:“那个贱人被关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将婆子砍死?看守她的婆子个个做惯了粗活,孔武有力, 若是只有一个人就罢了, 但院子里足足有五个人。她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弱质女流,如何伤得了五个人?何况, 她哪里来的刀?”

“回太后的话,这正是邪门的地方呢。”嬷嬷脸上讳莫如深,压低了声音说道,“去院子里检查的人说, 五个嬷嬷有的被砍下胳膊, 有的被划破肚子, 但无一例外,伤口都整整齐齐的, 像是…像是拿尺子换出来的线。”

“什么?”

“回话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 伤口又细又直,裁衣服都未必有这样齐整。那个人看了院子,回来就魔怔了, 到现在还没清醒呢。”嬷嬷说着凑近宋太后,悄声问,“太后,您说,是不是真的闹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