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卖画的,我收购它做什么。”

助理微微松了一口气,王谨骞拿起桌上已经变温的水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微微一笑。

“投行好久没做技术性破产业务了,可以试试。”

第十二章

今年端午来得晚,六月下旬才将将迎来这么个难得休息的节日。每回碰上这样的日子,是周嘉鱼最头疼的时候。

周嘉鱼一大早关掉花店把小月亮送到她的教课老师那里,先是提了一小袋粽子去看了看她年迈的姥爷,在老头的在三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驱车回家。

周家今天也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周景平难得不去上班,早上从楼上下来看见妻子曹芸正跟着家里的保姆洗苇叶,手脚勤快的把糯米成团打馅儿。

曹芸抬头看了丈夫一眼,喜滋滋的。“今天致涵回来,我跟张姨一大早去超市买的豆馅儿,你瞧瞧,甜着呢。”

周景平路过餐桌无意看了一眼,说了一句。“记得包几个带红枣的,她不爱吃这豆馅儿的。”

曹芸打糯米的手一停,转头朝着保姆吩咐。“去把冰箱里搁的枣儿拿出来。”

看着沙发上看报的周景平,曹芸手下麻利的捆着粽子,嘴上念叨。“年年忘不了单给她包出几个带枣儿的,只是你这当爹的记着,她当闺女的可不领你这个情。”

周景平抖了抖报纸,似乎并不理会。

曹芸不甘心,“老周,我话虽然你不爱听,可是我还得说,这丫头也老大不小的了,你们爷俩怎么样我这个做后妈的管不着,但是你自己心里可不能没个数,致涵跟她都是你闺女,手心手背的,你可得有个掂量。”

周景平从报纸后哼了一声,神情不满。“你也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什么时候你也能少些个风凉话,大家都自在。”

曹芸刚要张口,便被周景平严肃的言辞堵了回去。“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对她还轮不到你来教育。”

“是是是!!她是你们周家的嫡女嫡孙,是你跟陶家的生命延续,姥爷爷爷都拿她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我这个后来的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又哪敢说什么,周大书记你扪心自问,你这个女儿我可委屈过她一次没有?”

曹芸红着眼端着一盘粽子去厨房,把东西摔得乒乒乓乓。

家里的阿姨闷声看了周景平一眼,小心的不敢说话。

周景平无奈的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便挥手上楼去了。

其实这对续弦夫妻平日里倒也都是相敬如宾的,每逢上周景平有些活动需要携着夫人出席的时候,曹芸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大门大户,但只要一遇上周嘉鱼的事情,曹芸那种大气风范没了,反而计较嘴碎的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妇人,为此夫妻俩吵架不知多少次。

明眼人都知道,周景平心里也知道,对于周家,曹芸母女毕竟是后来的,虽然一起生活将近二十年,但是曹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总是抹不去,她怕周家只认周嘉鱼这一个女儿,不认周致涵。

晚上开饭的时候,周致涵是和周嘉鱼一前一后回的家。曹芸笑着打开门刚接过女儿的包,就看到周致涵身后站着的周嘉鱼。

周嘉鱼手里拎着从商场刚买的水果和钙片,平静的和母女俩打招呼。“曹姨,致涵。”

“哎。”曹芸点点头,笑容一时僵在脸上,场面十分尴尬。“回来了就快进屋吧。”

周嘉鱼换了鞋往餐厅走,见到餐桌主位上的周景平,顺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保姆张姨,并没有看向他。

“爸。”

周景平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目光打量着周嘉鱼十分温和。“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你曹姨特地给你包了红枣粽子,你一小儿最爱吃的。”

这孩子,瞧着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周嘉鱼洗好了手,坐下朝着曹芸道谢,言语中很是疏离。曹芸的女儿周致涵比周嘉鱼大了一岁,现在在考博士,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是对周嘉鱼,心里就算再为母亲抱不平也是不敢多说什么。

人齐了,就算是开饭了。

饭桌上曹芸一心扑在女儿身上,不断给她布菜询问学习情况,母女俩亲昵的不得了。周景平安静听着偶尔给出点意见,周嘉鱼一个人坐在左侧,有一搭无一搭挑着青菜,无端就感觉自己像一个外人。

“嘉鱼,你最近怎么样?挺好的吧?”周致涵看着对面的周嘉鱼,瞪着眼睛十分关心。

“挺好的。”周嘉鱼一颗一颗夹着花生米,嚼的嘎嘣嘎嘣响。“有吃有喝,有钱花有房住,不劳操心。”

周景平干咳一声圆场,生怕场面尴尬。“你今天晚上在家住吧,明天再走。”

周嘉鱼干脆回绝,“不了,晚上还要接小月亮回去,一会儿就走。”

提起小月亮,周景平严肃起来。“那小女孩怎么还跟着你?她爸爸没有接她走吗?”

周嘉鱼剥着花生米的动作一顿,扭头看着周景平。“你怎么知道她爸爸要接她走?”她把筷子放下,重重往后一靠,忽然明白过来。“是你干的对吧?”

气氛瞬间紧张下来。

周嘉鱼眼睛在餐桌无声的扫视一圈,曹芸和周致涵握着筷子谁也不吭声,保姆在厨房洗洗涮涮的声音也变小了。

“我是考虑……”

“周景平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啊!!!”周嘉鱼愤然起身,动作猛烈的碰翻了椅子。实木的座椅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周景平没料到周嘉鱼的反应如此之大,当着曹芸和周致涵的面儿她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周书记平日里也是进出有人跟随,到哪里去别人都要毕恭毕敬的人物,现在在自己家里被自己的女儿指着鼻子大喊大叫就算脾气再好也气的白了脸色。

周嘉鱼遗传了她母亲很多基因,除了五官以外还有她妈妈优秀的身高。她站起来梳着马尾发脾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与周景平要离婚的妻子。

“周嘉鱼你还有点教养没有?”周景平怒极,刚迈入五十岁大关的他看上去官威十足。

“你是我女儿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这么做?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还在上学呢!天天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算是怎么回事?别人问起你又怎么说?那孩子有父亲有母亲,你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回家?”

“有那样的父母回不回家还有什么意义?我愿意让她跟着我我也养得起她,你管得着吗?”周嘉鱼掐着腰和周景平对峙,牙尖嘴利。“我现在带着个孩子让你觉得很丢脸是吗?周景平,我被接到姥爷家养了七年,你去看过我几次?我今年二十三岁,我后妈生出来的女儿比我还大一岁,你就不觉得讽刺?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你没脸啊。”

“周嘉鱼!”像是踩到了最痛处,周景平强忍着打她的冲动大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吓得曹芸母女都站起了身。“这孩子你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

到底姜是老的辣,相比周嘉鱼的张牙舞爪周景平反而冷静下来。他看着周嘉鱼,异常平和。“我既然能联系到当地民政局找到她爸爸,就能把她送走。这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周嘉鱼站在餐厅呼吸起伏很大,她盯着她爸爸,好像下一秒就能把房子拆了。

父女两个正剑拔弩张的时候,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张姨见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心想着谢天谢地来了客呦,否则打起来可怎么好。

王谨骞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容。

曹芸听见声音忙跑到门厅去,周致涵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生怕让外人开了笑话。

王谨骞的妈妈和周嘉鱼的爸爸在工作上偶有交集,两家并不算陌生。

“谨骞来了?”曹芸强打着笑把人迎进来,朝餐厅扬声喊道。“老周,意敏的儿子来了。”

周景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警告似的瞥了周嘉鱼一眼才往外走。“你小子怎么今儿个过来了?”

王谨骞不经意的看了眼背对着他笔直站着的周嘉鱼,把手里提着的茶叶递给曹芸,也不往里走。

“我妈让我给您送一盒茶叶,说是上回早就答应您的。今儿个过节,院里孩子难得凑得齐,我们寻思出去玩一会,就差嘉鱼一人儿了,让我过来叫她。”

周景平长长的哦了一声,半天才缓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爱玩,去吧。”

“得嘞!”王谨骞朝周景平没大没小的打了个千儿,径直过去拉周嘉鱼走,像是没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走吧走吧,别磨蹭了,咱一起过去接愿愿。”

周嘉鱼被他拉着往外走,一直低着头。王谨骞扶着大门把手跟周景平再见,“周叔,曹姨,改天我再过来看你们啊。”

周京平叹了口气,跟他摆手。“别玩的太晚。”

刚晚上五点,天还是大亮的。王谨骞穿着家里宽松的半袖衫,一只手握住周嘉鱼的手腕一只手还拿着她搁在门口的包。周嘉鱼跟着他往前走也不抬头,好像忽然没了生气。

等到拐过周家大门外以后,两个人站在花坛后头,王谨骞才腾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她。

那手帕是burberry今年定制限量发行版,经典的英伦格子上带着他身上清冽熟悉的味道。

他把手帕毫不留情的揉到周嘉鱼的鼻子上,声音在黄昏后显得无奈心疼。

“哭吧。”

第十三章

13

周嘉鱼按住鼻子上那条手帕,迅速转过身去。她哭的压抑沉默,从王谨骞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抖动的肩膀和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

他也不哄她,不说任何安慰的话,只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等她哭完。

周嘉鱼不是哭起来没完的个性,几分钟就转过来了,脸上除了一双发红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把皱皱巴巴的手帕伸出去,想了想又缩手拿了回来。

“我洗干净了还给你吧。”

她说话有点瓮声瓮气的,垂着睫毛,有点窘迫。

王谨骞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双手揣在裤兜里盯了周嘉鱼一会儿,忽然乐了。“还别说,认识你这么长时间,头一回瞧见你哭。”

她头发有几根黏在眼角,大概是被眼泪打湿了。王谨骞在裤兜的手不自觉的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往她脸上拂去。他故作镇定的帮周嘉鱼拨开头发,温热的指腹下触感柔嫩冰凉。

“老远就听见你跟你爸喊,我在门口寻思半天才敢敲门进去,周嘉鱼,平常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生起气来也挺吓人的。”

周嘉鱼踢踢踏踏的踩着路边的小石子,难得对他没躲闪。晚上空气有点闷,她干脆就着花坛的的台阶就坐下来,有点自嘲的笑了笑。“我得谢谢你啊,你再晚来一分钟,估计周景平的大耳刮子就招呼上来了。”

王谨骞站在她旁边皱眉,“他打过你?”

周嘉鱼不置可否,只仰头发着呆,身上穿的白色长衫被微风一吹,更显得她消瘦单薄。

“小月亮要被她爸爸接回去了。”

王谨骞一怔,随即接道。“好事啊。”

本来周嘉鱼特别感激他把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心想着上回在车里闹别扭那档子事儿可能就是他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还打算认真的跟他说说心里话,谁知道这孙子竟然跟她说出这么几个字。

周嘉鱼不可思议的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哎!”王谨骞眼明手快的拽住她,摸不着头脑。“你走什么,我说的不对?”

“男人都冷血。”周嘉鱼不想废话,挣扎了两下未果,低声威胁他。“走开。”

王谨骞往前凑了两步,利索的摇头。“不走,你这是忘恩负义。刚把你从家里弄出来,马上翻脸不认人啊。”

“你先撒手。”

他又把她的手腕攥的更紧了点儿,“不撒。”

花坛上面是红黄两色拼出来的五星红旗,俩人站在下头拉拉扯扯甚是瞩目,这个点儿都是家家开饭的时候,不少车从大门驶进来都在两个人旁边刹一脚打声招呼。

“谨骞,嘉鱼,你俩在这干嘛呢?”

“战叔!”王谨骞牵制着周嘉鱼手忙脚乱的跟车里的人问好儿。“聊会天儿,马上回去了。”

战翱硬气苍劲的脸上看着两个人全是意味深长。

王谨骞带着周嘉鱼往更隐蔽的地方走,显然对她拳打脚踢招架不住。“这地儿不适合聊天,咱俩找个地方好好说。”

“有什么好好说的啊,跟你没什么可说的,王谨骞我发现你真是有一种让人刚想对你感恩戴德然后迅速就恨不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本事。”

嘿!

王谨骞不服,手下用了点儿力气给她按到车门上。“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小月亮被接走是好事儿?周嘉鱼你能不能理智点,就算今天你爸不背着你联系她父母,总有一天小月亮会长大,她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到时候你怎么办?还做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监护人?”

“所以就让小月亮跟着她那没良知的爸爸回去?有那样的父母跟自己一个人生活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有多自闭吗?整整半年才愿意对我露出一个笑脸,这样不负责任能狠心把自己孩子都丢掉的人,我为什么要让她回去?”

周嘉鱼情绪不稳定,脸涨的通红。

“嘉鱼,你不能,把你个人的情感因素强加到小月亮身上。”

王谨骞放开她,与她并排靠在车门上,说的云淡风轻,可话却在周嘉鱼心里惊起好大波浪。

“她才十几岁,正是需要父母的年纪,你不能因为她爸妈的一次过失就代替她拒绝享有亲情的权利,可能…有些事对你来说是一个遗憾,是一种缺失,但是你不能强制性用你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弥补另一个你。”

“你比谁都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

王谨骞甚少用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周嘉鱼一时语塞,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他句句轻描淡写,却字字珠玑。

“你爸让人接走她也是为你好,你才多大?二十三?二十四?一个连正儿八经恋爱都没谈过的女生天天身后还得照顾一个孩子,不是说小月亮是累赘,但是你得承认,她确实已经成为了你生活中一个不太轻松的负担。”

的确,她每天去学校上课排练的时间都有限,怎么还能有空腾出来照顾一个快要上初中的孩子呢?想象最近这一段日子,小月亮大多时间都是在私教授课老师家里生活的,她只是晚上有时间的时候才去把她匆匆接回来,周而复始,却越发分/身/乏术。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把她送回她爸爸那里去?”

王谨骞沉吟一会儿,“至少,你得适应这种一个人毫无任何精神寄托的生活。”

周嘉鱼嗤笑,“就好像你活的多孤独似的。”

“唔?的确。”王谨骞坦然承认,“我刚到美国第一年,说孤独都算是夸奖。”

察觉到周嘉鱼疑惑,他笑笑解释道。“所有人种里你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天生活在一个睁眼就要看道琼斯指数的环境里,吃饭的时间还没有去厕所的时间多,那个时候你不想赚钱也毫无目标,所以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对未来的某一天抱有期待。”

“或者——”他拉长了尾音,不怀好意的凑过去。“你可以试着找找别的寄托?”

周嘉鱼听的认真,问的恳切。“什么寄托?”

王谨骞摊了摊手。“亲情缺失这个可能没办法了,不如你开始一段新恋情,找个男朋友?”

周嘉鱼挫败,回手就给他一个爆栗子。“我跟你说认真的啊!”

她手上带了条链子,抬手打他的时候不小心绕在他衣领的扣子上,放不下来也举不上去,尴尬的不行。

“谁也没跟你开玩笑。”王谨骞笑着帮她解开链子,看着她手上颜色鲜艳的东西问了一句。“戴的这是什么玩意?”

“五彩绳啊,带着驱邪保命,每年端午门口那奶奶都卖的,五块钱三个,你妈小时候没给你带过?”

王谨骞略显惆怅,“没有。我妈小时候恨不得直接往我手里塞两把枪看我跟别人家孩子决裂,还能给我带这个?”

她细白的手腕上绕着五颜六色的绳子煞是好看,王谨骞问她。“还有吗?”

“有。”周嘉鱼顺着口袋里摸出一条,“我和小月亮的,剩下一个,你要吗?”

他干脆伸出右手,等着她给自己系上。周嘉鱼撇撇嘴,依言给他戴上。王谨骞看着她浓密一眨一眨的睫毛,勾着唇角问。“心情好点儿了?”

“嗯,好多了。”周嘉鱼手指灵活的给他打了一个结,“记得之后第一个下雨天扔到水坑里,这是习俗。”

王谨骞看着周嘉鱼半抿着唇认真的样子,转了转手腕,一脸暗爽得意。

第十四章

天公不作美,端午节之后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暴雨,而且雨势凶猛竟然淅淅沥沥持续了好几天没停,原本就灰蒙蒙的天儿被附上一层水气,更让人觉得沉闷懒怠。

周嘉鱼最近几天都一直呆在家里,连学校的排练都不去参加了。

窗外雨声啪嗒啪嗒的打在窗台上,浇的阳台上的花儿散发出雨后特有的泥土味道,周嘉鱼歪在床上,捧着台平板电脑胡乱翻着,间歇把屏幕上的图片翻过来给褚唯愿看看。

“这件呢?今年春季新款,我觉得款式还行,就是颜色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