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鱼绰约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何姿瞬间僵住的神色心里好不快意。她向来不是一个逞口舌之快的人,也一直觉得在言语上胜过对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看着何姿刚才那副自得的样子,一股怒气怎么也控制不住就冲上来。

她深知过去几年里与王谨骞曾经错过一番,却也决不允许别人拿着这件事来宣告他人主权。

在接下来的谈判过程中,何姿虽然还是专注认真,可是目光,竟和王谨骞一样总是若有似无的往一个地方盯。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小看了她。

一句王总,一句王谨骞,简单名姓称呼,彻底划分了自己和王谨骞之间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嘉鱼双腿交叠,自然而又端庄的举杯喝茶,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垂眸把手机键盘打的飞快。

“首战告捷!(得瑟脸)”

褚唯愿发来两个偷笑的表情,“再接再厉!”

整整一个返程途中,周嘉鱼一句话都没主动和王谨骞说。

她越沉默,王谨骞心里头就越没底,脑中猜测了无数种她不高兴的原因。

因为没跟她一起去买那个抱枕?不能啊…下午江衡就去给买好了,不是正搁在脑袋上头的行李舱里吗。因为下午他谈事冷落她了?也不能啊…一起送对方走出茶楼的时候,她还跟自己挽着手出去的,那叫一个亲和美丽又大方,这怎么,转脸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呢?

“王谨骞。”

“你跟我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儿吧。”

机舱里的灯都关了,只有一两位乘客开着顶灯看杂志,周嘉鱼靠窗,因为空调吹的冷身上盖着毛毯,她半闭着眼,可能是累了,声音恹恹的。

好不容易听见她肯开口说话,王谨骞凑过去给她拉了拉毛毯。“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他手指干净不带任何配饰,卷起来的袖口露出一块款式很低调的腕表,周嘉鱼用一侧的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舒服的打了个呵欠。“闲着没什么事儿,说说嘛…”

王谨骞不应周嘉鱼这个话题,反而问她。“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说你在上海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接她回北京的情景,若有所思。“好像…还挺勇猛的。”

周嘉鱼盯着王谨骞,像看神经病似的。“你故意的吧?”

上海那几年,在上海那几年全交代给一个人渣了。还要让她说说,亏他想的出来!

“不说算了,不想听了。”周嘉鱼白了王谨骞一眼,气呼呼的把头转过去不再看他,之前心里头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那点温情气氛也烟消云散。

王谨骞静坐旁边,也不言语,在周嘉鱼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有淡淡的无奈。

他不想她对过去能做到坦白,但至少,他不希望她对自己隐瞒。哪怕用糟糕两个字来概括,都比她现在这样只要一提起就沉默躲避来得好。

机舱静谧,偶尔能听到书页翻动的轻微响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周嘉鱼闭着眼睛养神,快要睡着的时候,王谨骞忽然从她身后倾过来,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头发。

“去美国的前三年一直在上学,没什么新意,但也确实是让我很不愿意再想起来的一段日子。”

周嘉鱼睁开眼,睫毛眨了眨,并未回头。

王谨骞毫不在意的笑笑,放低了声音继续开口。“在那里,是一个贫富思想很强烈的地方,而且他们对亚洲人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点偏见,你不想让别人看轻就只有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其实前两年没什么可说的,我和卓阳一个宿舍,天天待在一起,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晨跑,然后早饭,图书馆一泡就是一上午,满脑子装的全都是数据和汇率,遇上课题组做研究,常常就是通宵,一周能睡十个小时都算多了。”

周嘉鱼终于有丝松动,转头问他。“你神经衰弱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吗?总是缺觉?”

“你怎么知道我神经衰弱?”

“体检报告上写的。”上飞机之前周嘉鱼曾经仔细的看过那份报告,除了神经方面导致的失眠以外,他身体倒是还不错。

王谨骞拖住她离自己近了点,捏着她的手玩儿。“不是,是去投行工作以后。”

“投行那种地方工作量太大,而且刚接触很多学校学不到的东西压力很强,精神也紧张,久而久之就得了这个毛病。”

周嘉鱼觉得不解,“你就没想过毕业回来吗?怎么想着留在那里工作呢?”

“回来干什么,我妈常年下部队,我爸背着包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跟着作协那帮老头儿去哪个犄角旮旯找灵感要创作,而且那时候年轻,多多少少都有点恃才傲物,总想着在很多人都挤破脑袋都要进去的地方做出点成绩来,也不屑于回来。”

王谨骞是一个对自己人生不太有规划的人,当时出国也只是临时起意,在他的概念里,只有他不喜欢坚决不做的,没有什么是他喜欢必须要做的,所以他从来也没想过究竟要闯出一个什么结果才算圆满,亦能对一切来之不易放手的干脆和坦然。

“哦。”周嘉鱼了悟的点点头,记得王谨骞之前跟她说过,他是在纽约那边做错了什么事才被流放回国,关乎男人尊严,周嘉鱼决定不再往下问了。

本来是想质问他何姿的事,可是听着听着,周嘉鱼忽然没了再关注那个女人的兴趣,心里想的,全都是王谨骞这五年在国外的生活,他吃的好不好,睡的饱不饱,每天要处理多少事情承担多少压力,她一点也不想关心他工作中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际关系了,一点也不。

“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周嘉鱼不说话,躺在王谨骞手臂上看他,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忽然又后悔问你这些了。”

“为什么?”王谨骞诧异,“刚才是你一直闹着要知道的。”

周嘉鱼语塞,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我不问,就不知道你之前生活的是何种模样,也不会悔恨自己竟然没有参与进去。

飞机落地北京晚上八点,有司机开车来接。王谨骞自己拿了车,打发司机和来接高层的商务车一道走。

周嘉鱼一路折腾不想吃晚饭,便提出直接送自己回家就行。她今天在茶楼里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下午,王谨骞也不想强迫她。

到了自己所在的公寓,王谨骞送她下车,不忘嘱咐。“上楼开灯。”

“知道了。”周嘉鱼扶着单元门的把手,看着疲倦的王谨骞主动在他唇角迅速吻了一下当做告别。“我走啦?”

每次都是这样,有时候夜里太深了他会乘电梯给自己一直送到家门口,要是天还早,他就站在楼下等着,看到她上楼亮了灯才走。

一般电梯运行她所在的楼层只要半分钟,王谨骞在楼下也等不了多一会儿。

可是今天奔波,王谨骞想趁着等周嘉鱼上楼的功夫抽颗烟解解乏,等着等着,他就觉出不对了。这一颗烟都抽完了,楼上的灯还没亮。

掏出手机来给周嘉鱼打电话,电话一直无人应答。

王谨骞慌了,扔了烟头就要上楼。

手刚碰到门铃,单元门忽然从里面急匆匆的推开了。

周嘉鱼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脸色煞白,一双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王谨骞,说话都带了哭音。

“王谨骞…家里招贼了。”

公寓的大门明显是被人撬开的,不只是巧合还是故意,连着门廊的感应灯都不亮了。屋里屋外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客厅内周嘉鱼日常用的生活用品被扔的满地都是,她的大提琴从阳台甩了出来,木质琴身被摔的四分五裂,卧室的床上,地上,散落的都是衣帽间里争气叠好挂着的衣物,其中不少还被剪刀恶意损坏了很多。

王谨骞打开屋里的灯,先是各个地方走了一遍,确认屋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把周嘉鱼带进来。

他紧抿着唇,四周环顾了一下。“去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周嘉鱼胆儿小,一动不动的跟着他,“没丢,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要论值钱,可能只有她一柜子衣服和包要贵了点。何况她车钥匙就扔在茶几上,刚才查看那辆憨厚的越野车都还好好的停在楼下。

如果是为了钱来的,周嘉鱼的车,包,一些珠宝首饰除了被翻得乱了点都还没丢,看着这手法,来人明显是想找什么东西,或者是故意在损毁些什么。

“没事儿,不用怕。”王谨骞沉着脸瞥到被摔的大提琴上,安抚的拍了拍周嘉鱼。“我去报警。”

警/察来的很快,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派出所专门勘察现场的技术人员。先是里里外外走了一遭,照例问了周嘉鱼一些问题。

“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

“是否平日进出小区的时候太过招摇被人盯上?”

“有没有发现这几天身边有什么异常?”

警察越问,周嘉鱼心里越害怕。她蹙眉很认真很认真的想,忽然记起一件事儿。“对了,昨天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阳台有响声,我以为是风吹落了阳台什么东西,可是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阳台什么东西也没掉。这个能算是异常吗?”

“当然。”带着眼镜的老警/察踱步到客厅阳台,伸手用力晃了晃窗户。“这小区楼与楼间隔很近,每层又都有缓台,借助这种条件出现偷盗事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是…老警/察犀利的看了一眼门口,瞧着站在周嘉鱼身边的王谨骞倒像是个能压事儿的,把他叫到一边。

“你是她什么人?”

“未婚夫。”

“嗯。”老警/察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小姑娘胆儿小,先不跟她提,我在这一带干片警也有十几年了,偷窃的案子我没少见,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况的从来就没有。”

“怎么说?”王谨骞严肃的问。

“你看——”老警/察指了指门口红色卡通西瓜的脚垫,“上头有血,虽然不多,而且这姑娘一屋子名牌衣裳都没拿,只是遭到了破坏损毁,这是很明显带着一定目的来的,从破坏手段上来看也不确定作案人员是不是她认识的人,有没有变态倾向。”

“而且从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你,小伙子,这人八成是熟人,也绝对不是偷盗那么简单的事儿。”

第三十八章

警察留下了王谨骞和周嘉鱼两个人的联系电话,勘察结束之后保留现场也就没没什必要了。几位警察临走时,还好心的宽慰了周嘉鱼。

“好在人没事儿,破财免灾,小姑娘不要怕,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周嘉鱼蔫蔫的坐在沙发上点头,双眼暗淡无神。

王谨骞送他们出去,在电梯门口,他朝着年纪老一点的那位警察说道。“如果有了什么消息麻烦请您先通知我,我未婚妻胆子小,我怕吓到她。”

老警察脸上露出笑意,“放心吧小伙子,我们一定会尽快查的。”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就不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单独住了,这两天最好能离开这儿,等案子查清了再搬回来也不迟。”

“知道。”王谨骞简短的点了一下头,按了电梯按钮送众位下楼。

周嘉鱼盯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正出神,她不安的时候总会有啃指甲的小动作,一双大眼睛在屋里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思什么。

等王谨骞回屋,她三两步就扑了上去。“你说昨天晚上我听见的那声儿响,会不会是他们正在勘察地形?会不会已经从外面进到屋里来了?”

她掐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冰凉,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心有余悸。

没人能理解周嘉鱼的心情,昨晚上如果她听见那声音从卧室走出去看了,万一与那人撞个正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她没出屋,和阳台只隔着一面墙,那人会不会就站在阳台的某个角落里阴暗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呢,竟然就那么毫无防备的睡了一夜。只要想想,周嘉鱼就觉得后脖颈子只冒凉风。

王谨骞也觉得事情很严重,周嘉鱼说的这一点他刚才也想到了,如果昨天晚上要是真的进来了什么人,这脑神经比电线都粗的周嘉鱼真的算是捡了一条命。

王谨骞沉着脸环顾一圈,摸了摸周嘉鱼的脸。“去收拾东西。”

“啊?”周嘉鱼弱弱的看了王谨骞一眼,低头咕哝。“我没心情,都扔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想哪儿去了。

王谨骞微哂。“我是说,去收拾收拾平常用的必需品,难道你今天晚上还想住这儿?”

傻子才想!周嘉鱼果断的摇头,瞧这屋里的情景,只怕这短期内她是不想再回来了。

衣柜上放着两只她常用的行李箱,周嘉鱼扛下来在卧室里走了一圈,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想带走。

光是必需的日用品就装了一箱子。

王谨骞闲闲的靠在门口,摸出烟衔在嘴边看她。“差不多就行了,到时候缺什么再买。”

周嘉鱼为了动作麻利头发乱糟糟的被她扎成一团,正奋力压着已经被装满的第二只行李箱。

“女生,除了衣服鞋就没什么必需品了——”周嘉鱼呼哧带喘的抹了一把脸,又使劲儿踩了踩箱子,瞪了王谨骞一眼。“你倒是来帮帮我啊!”

王谨骞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半天才慢悠悠的走过去帮她扣上锁扣。

地上有不少被剪坏了没法再穿的衣服,周嘉鱼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心疼的拿起这件看看,又拿起那件瞧瞧,嘴里忿忿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妈的脑子有病啊…这件儿是我去年跑了三家银泰才买到的,圣诞节限量款呢还是。”

“还有这个,”她毫不顾忌挑起被剪得七零八碎的白色蕾丝内/衣,在王谨骞眼前晃。“当时在香港偶然碰到的,尺码特别合适,一年多我都没舍得换!!王八蛋。”

真是被气的失去理智了,周嘉鱼皱着眉毛,苦大仇深的。

王谨骞挑起那件白色蕾丝看了看,迅速判断出了周嘉鱼的大小。

他半蹲在地上,目光从周嘉鱼的脸上渐渐下移,表情甚是耐人寻味。“一年多没换而且尺码还合适,这只能说明,你的胸围一年都没长过…”

“……”

周嘉鱼踩着箱子,王谨骞还保持着半蹲动作,她不做声的盯着他,脚忽然用力踢了一下,箱子因为惯性往前,咣的一声撞在王谨骞膝盖上,瞬间疼的他呲牙咧嘴。

“说的就好像你有多大一样。”周嘉鱼看都不看王谨骞一眼,幽幽的转身去浴室,打算再收拾出两箱行李让他搬。

靠!!!

再一次被周嘉鱼质疑了能力,偏偏这个时候又是不太合适宜的,王谨骞怒火滔天,只恨不能当下就解开皮带趾高气昂的证明自己。

俩人又在屋里留了十几分钟周嘉鱼才收拾好,王谨骞提着她两只大箱子先下楼送到车上一趟,示意周嘉鱼一起。

“你在车里等着,剩下的这些我再走一趟就行了。”

周嘉鱼不同意,给他往电梯里推,“不用,你先走,我在楼上等着你,快点。”

待看着电梯门关上以后,周嘉鱼才蹭的一下跑到浴室里间拿出个手提样式的箱子。箱子外有金色精致的小锁,她暗自庆幸着这只箱子没被发现,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只有两件东西,一只样式老旧的铂金手环,另一件,是王谨骞送给她的那只包。

王谨骞再次上楼来接她,周嘉鱼手里拎着那只箱子,肩上背着已经被摔的四分五裂的大提琴,正锁了门等他。

王谨骞接过那只笨重的琴箱,“都这样了还带着?”

周嘉鱼勉强扯出一个笑。“用了有几年了,这么扔了不舍得。”

上了车沿着小区外面的大道王谨骞缓缓的开,沉思半晌才问周嘉鱼。“是…送你回你爸那里还是跟我回家?”

王谨骞问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小激动,这两样,不管哪一样都挺让人犹豫不决的。周嘉鱼如果回了亲爹周景平那里,显然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那地方住着的都是熟人,况且全北京没听说过有哪个缺心眼儿的敢把案子犯到那红墙大院儿里去的,每天不分昼夜门口有哨兵拎枪站岗不说,还有定时定点的一个警/卫连在里头巡逻。

可是如果她要是跟自己回家呢?那么大一张双人床上,从此以后多了个枕头,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不…咳咳,王谨骞回神,镇定的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了。

周嘉鱼对他的提议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住酒店?”

王谨骞气结,想跟她讲道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转变了一种画风。“你听说前一阵那个蓝可儿事件了吗?就是在酒店下水箱离奇死亡那个,还有去年独居旅馆半个月都什么音信那个单身女孩,听说最后找到的时候啊,在床垫下头都…”

“王谨骞!!”周嘉鱼被刺激的尖叫,抄手打他。“你恶心不恶心啊!!!”

窗外的风很凉快,车子两边的窗户都开着,王谨骞一只手支在窗边,平静的问她。

“到底去哪?”

他问的平和,却隐隐的有种逼迫感。

周嘉鱼自从上学以后就没再回周家住过,虽然那幢小楼里永远有一间每天被阿姨打扫干净的卧室是属于她的,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踏进那个地方。

上次和周景平见面还是端午节,他提出要把小月亮送走父女两个大吵了一架。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带着大箱小箱出现在周家门口的样子,也许会有阿姨惊慌不知所措的脸,会有周景平诧异质问的脸,还会有继母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嘲笑和厌恶。

周嘉鱼闭了闭眼,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蚊子响儿。

“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