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她来月事了。小麦子问殿下能不能给准备点什么……”

轩辕流霜愣住了,良久才确定般地问:“她不是染上痘疮,而是……来了月事?”

“是啊……十四、五岁的年纪,算是晚的了。五皇子身边的陈公公在那儿照顾着。只是她刚入北宫时还是个小姑娘,有些东西也没给自己备上……”

小江子一边说着一边也不好意思地脸都红了。

轩辕流霜低下头来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小江子的意思,小江子紧张的要命,抬头瞥了主子一眼,才发觉他的唇上勾起一抹笑,“原来是长大了啊……”

“奴才……奴才这事儿没跟娘娘提起。”

轩辕流霜好笑地看了小江子一眼,“那你知道该准备什么吗?”

“知道一些,但不是很清楚。奴才去跟其他宫女打听打听,该准备的都会给备齐了。”

“女孩子来了月事,就能出阁了对吗?”

“啊……是啊……”小江子摸了摸脑袋,不明白轩辕流霜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你去吧,嘱咐小麦子多照顾着她……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休息。”

“奴才记下了。”小江子呼出一口气,主子总算不再记着自己对容贵妃没管住嘴的事了。

路小漫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躺在榻上捂着肚子,小腹坠痛的厉害,身上还有些乏力犯冷。她有些好笑,自个儿给北宫里那么多病人把过脉,遇上这回事,她自己竟然不知怎么办好了。

“小馒头!小馒头!喝红糖鸡蛋了!”

门外传来轩辕静川雀跃的声音。

“殿下慢点儿!老奴来给您端,您别烫着自己!”

路小漫支起身来,就看见轩辕静川端着冒着热气的碗快步走进来,蒸汽袅袅而上,轩辕静川的容颜也跟着朦胧隐约起来。他将碗放在桌上的一刻,立马就用手指拽着耳朵在原地跳了着。

“好烫!好烫!”

看着他那个模样,路小漫不由得笑出声来。

“哎哟,老奴给殿下吹吹!下次殿下别再抢着端碗了!瞧吧,把自己给烫的!”

“那是给小馒头吃的!我要亲自端给她!”

“是什么啊?”路小漫坐起身来。

“红糖煮鸡蛋。趁热喝了,肚子就不会那么疼。小麦子给你煮的。”陈公公笑呵呵地回答。

“北宫里哪来的红糖和鸡蛋啊?”

☆、37

“不知道小麦子打哪儿弄来的。有的吃你就吃吧,还有这些!听说是你那个小姐妹王贝儿给你准备的。”

陈顺将一个包袱送到路小漫的面前。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路小漫的脸立马就红了。看针线功夫,将棉和布缝的妥妥帖帖,一看就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有了这些垫着,路小漫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贝儿对我真好。”路小漫抱着包袱露出笑容来。

“那是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陈顺笑了笑。

今晚的轩辕静川却不老实了,非说路小漫不舒服自己要留在房里照看她。

“殿下啊,小漫是大姑娘了,您不能再跟她一块儿睡觉了!”

“我不是跟小馒头睡觉,我是要照顾她翻身!”

翻身是怕生褥疮,可路小漫并没有得痘疮,要真被翻来翻去的还得了?

“殿下,老奴在这儿陪着小漫,老奴帮她翻身,您回去歇着吧?明儿早再来陪着小漫成吗?”

轩辕静川生气了,皱着眉头道:“你也是男的!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

这话可戳中陈公公的痛处了,他无奈道:“殿下啊!老奴早就没了子孙根儿了!哪里……哪里……”

“子孙根儿在哪里?”轩辕静川再一问,陈公公额上的冷汗都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就让你在这儿待着,行了不?”路小漫知道再纠缠下去,陈公公只怕要哭了。

这间房本来就是旧时宫人的宫舍,她的对面正好还有一张床。路小漫本来预备了给宁伊住的,只是她现在都住在赵良仪那儿。陈公公认命地将轩辕静川的褥子移了进来。

“唉,小漫,真对不住了,本来该让你好好歇歇……”

“没什么,有他在这儿给我解解闷儿也好。”

路小漫虽然疲倦,但因为小腹胀痛根本入不了眠。

陈公公去帮忙小麦子看着前殿,屋子里就剩下路小漫与轩辕静川。

轩辕静川抱着被子盘坐在榻上,看着路小漫。

“你看着我做什么啊?”

“因为小馒头好看啊……”轩辕静川回答的一本正经。

“我好看?”路小漫笑得差点岔气,“你应该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才是最好看的。”

轩辕静川起身来到路小漫的身边,“你也觉得我好看?他们都说我除了好看之外没别的好处了!”

路小漫知道一定是宁伊那丫头和前殿的宫人们瞎聊时候口没遮拦。

“除了好看,你的好处多着呢。”路小漫捏了捏他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特别喜欢捏他。明明痘疮刚好的时候,他的脸上还结了几个痂,现在都脱落了,倒显得比从前愈发耐看了。大约是*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路小漫也不例外。

“那我还有什么好处呢?”

“有啊,你给我端来红糖水煮鸡蛋了啊!你还帮着赵良仪翻身,还帮着小麦子晒衣衫了对吗?”

轩辕静川点了点头。

“那你看你的好处多多啊!”

也许是说了会儿话,路小漫忘记了小腹的疼痛,反倒就这样睡着了过去。

迷蒙之间,她似乎感觉坐在榻边的轩辕静川倾□来,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触上她的唇。

深沉而隐忍,她无力反抗也不忍拒绝。

虽然陈顺拦着,但路小漫还是每日去了赵良仪那里,替她诊脉调整药方。

赵良仪的高热正在消退,身上的痘疮也逐渐开始收脓结痂。

“小漫,赵良仪的痘疮是不是要好了?”宁伊在一旁焦急地问。

这一场病下来,赵良仪已经瘦得像纸片儿一般了,再熬不住了。

“娘娘最近是不是也有些胃口了?”路小漫笑着问。

“是啊,昨日小麦子送来的蔬菜粥我吃下了半碗,许久没有这样的胃口了。”赵良仪淡然一笑,比起宁伊,她倒是显得淡定许多。

“那娘娘要多吃一些好的,把之前受的苦都好好补回来。”路小漫笑着将盖在她腕上的布巾拿开。

“你……你的意思是不是我……”

“娘娘现在虽仍有微热,但体脉正趋于平缓,身体太虚,要多多进补才能将余毒清除。不出半个月,娘娘的痘疮应该就能结痂了。”

赵良仪那双眼睛在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地大,她蓦地一把抱住路小漫,“谢谢你!谢谢你!”

她的情难自禁,眼泪垂落。

路小漫拍了拍她的后背,“那是因为娘娘心里坚信,也是宁伊不分日夜地照顾着您。从今日起,娘娘可得多注意了。”

“还要注意什么啊?你的意思不是娘娘的病快好了吗?”

“当然得注意了。”路小漫莞尔一笑,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罐子来,“这是我为娘娘配制的药膏,每日早晚将其涂抹于痘疮上,这药膏有助于平复疤痕,希望娘娘不止病愈,更能肌肤白皙如前。”

宁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她落寞的神色并没有被路小漫忽略。

“宁伊,你是第一个在北宫里病愈的人,当时我的整副心思都放在让你能好起来,很多东西都无暇顾及。现在挺过来的人多了,而我对于其他的病也许不怎么了解,但对于痘疮我都能拍着胸脯说比师父还有经验呢,也有了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

“我……我懂的……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想想死去的杜鹃,我就觉得自己很运气了。”宁伊虽然笑的灿烂,但她的手却捂着自己的脸。

她的左脸有一排痘疮留下来的印记,虽然颜色不深,但只要站在日光下就能看的清楚。这也是自从她病愈之后,总*低着头或者待在阴影角落里的原因。

“等出了北宫,手头上可以用的药多了,我会帮你做一些药膏让你脸上的痕迹淡一些。”

“真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路小漫点了点头,她也是个女人,就算没有花容月貌,但也不想有人看见自己第一眼在意的却是脸上的疤痕。

北宫里依旧生死更迭,但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病愈的宫女和太监会跟着路小漫学习照顾病人的方法,有些身体还没养好,就已经去看顾别人了。

一直在前院里待着的宫人们竟然也去了后园,将那里的所有还能住人的殿堂都给打扫了,园中碎石也被清理,杂草被拔出,乍一眼看过去,北宫虽然不及南园和重华园那般瑰丽华美,却也有了简约的风度。

赵良仪的热退了,身上的疮痂正在愈合脱落。

她闲来无事,甚至在庭院里种起了薄荷,每日浇了水松了土,手指掠过薄荷的叶子,一阵沁人的芳香。

“小漫,这样的安宁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路小漫蹲在地上,薄荷的叶子晃过她的眼前,“原来您想要的这么简单?”

“傻丫头,在宫里……越是简单的东西反而越难得到。”

就在这一日,光烈帝平安回到京城的消息传了进来,无论前朝后宫都是始料未及。

端裕皇后匆忙之中与朝中文武恭迎圣驾。

光烈帝见到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宫中痘疮疫情。他身边跟着的只有太医安致君以及一路护送他前往西川的禁军统领莫祁风。

有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来到安致君的身后,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他的手中。他打开一看,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怔住,随即倒抽一口气。

“回皇上,宫中的疫情已有了消退之势,患了疫病的宫人臣妾也将他们安排去了北宫妥善照顾。只是可惜了宫中几位妹妹……实在命薄没能挺过去。臣妾没有照顾好她们,愧对皇上,请皇上恕罪。”

“痘疮乃不治之症,皇后为了此次从中疫病已然心力交瘁,朕如何会怪罪?”

光烈帝抬眼忘了过去,二皇子轩辕凌日、三皇子轩辕冲云、四皇子轩辕流霜都前来接驾,可他唯独少了轩辕静川。

“静川呢,朕怎么没见着他?”

“回皇上,五皇子不幸染上了痘疮,臣妾安排了他在北宫静养。”

“什么——”光烈帝声调高扬,就连拳头都握紧了起来,“你竟然将静川送去北宫?和其他那些染了病的人关在一起!你把他当做什么了?他是朕的儿子!是我轩辕王朝的五皇子!”

众位后宫嫔妃低头不语,朝臣们见光烈帝纷纷震怒,齐齐跪了下来。

“请皇上恕罪……臣妾主理后宫遇到此次痘疮瘟疫,也是同众位太医商议之后才决定将染了病的宫人和后妃送去北宫,只有这样才能阻断痘疮在宫中的蔓延之势。皇上是知道的,北宫荒凉,谁都不愿意去,臣妾不得不以皇后的名义下了懿旨。宫中下至普通的宫人上至贵妃太妃,若是患了痘疮都得去北宫养病。如果臣妾让五皇子继续留在南园,便是坏了懿旨,臣妾就无法说服其他姐妹。臣妾知道五皇子身份贵重乃皇室血脉,但为法正后宫遏制瘟疫,臣妾别无他法……请皇上恕罪!”

皇后叩拜在光烈帝的面前,紧接着满朝文武都开始为皇后求情。

“这是当然。皇后是右相的女儿,朝中有谁敢和右相逆着来。只是他们越是替皇后求情,皇上就越是反感右相。”容贵妃轻笑了一声。

轩辕流霜的目光始终沉敛,对母亲的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摆驾!朕现在就要去北宫!”

“皇上万万不可——”皇后娘娘再度叩拜。

“有何不可?”

“皇上乃万金之躯,身系天下!北宫都是患了痘疮的宫人,皇上倘若染上……臣妾与众臣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

“朕乃天子,承天命!如果老天真的要朕的命,就是因为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老天都要降罪于朕!”光烈帝袍袖一甩,大步行向北宫的方向。

安致君与莫祁风不说二话跟了上去。

“朕要去北宫,是为了看朕的儿子。那里都是患了痘疮的病患,你们留在这里即可。”

“皇上,微臣身为禁军统领,职责就是护卫皇上周全。皇上去哪里,微臣自然跟到哪里!”莫祁风丝毫没有迟疑,跟在光烈帝的身后。

“皇上,微臣是太医。医者岂能置病患于不顾?北宫——微臣是必然要去的。”

光烈帝微微扬起眉,大步流星来到北宫门前。

守卫在北宫的侍卫纷纷叩拜,莫祁风朗声道:“还不将门打开!”

北宫沉重的门锁落下,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当门外以为会看见怎样一副凄凉景象时,他们愣住了。

没有人注意到门开了,因为被一层层晾晒着的衣衫和帐幔遮挡了视线。

日光无比灿烂地坠落,这片宫阁没有丝毫富丽的色彩,却安静地端坐于皇宫一角。

当墙外的宫人暗自庆幸,墙内却隐隐传来了笑声。

“冬雪!今天日头真好!这些日落前定然能晒干了!”

“今天熬了什么粥?”

“小麦子说熬八宝粥!五皇子吵嚷着要吃红豆和薏仁呢!”

“赵良仪昨天还摘了好多薄荷给我,我把它们制成药包挂在前殿,让还病着的人闻了精神也好些!”

光烈帝拨开纯白色的纱幔,鼻间瞬间充溢着浓厚的药草味道。

莫祁风与安致君跟着光烈帝走进去,他们身后皇后带着无数侍卫、宫人犹豫着要不要跟进来,莫祁风回头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皇后硬生生停在了宫门外。

几个宫人正低着头拧着木盆里的衣裳,互相聊着什么,丝毫看不出身处痘疮病患之中的恐惧。

莫祁风咳嗽了两声,他们才抬起头来。

看见光烈帝的瞬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站在面前的竟然会是当今圣上。其中一个小太监认出了光烈帝身上的龙纹,瞬间叩拜在地,其他宫人也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你们可知道五皇子人在哪里?”光烈帝心系轩辕静川,此刻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在……在后园……”

光烈帝急匆匆赶了过去,绕过北宫的中殿、后殿。

“这里真的是被废弃了吗?怎么我反而觉得是春光灿烂,比起其他地方提起痘疮就一副要了命的模样,这里简直就是沧海遗珠……”莫祁风侧目望向一旁的安致君,却发觉他神色紧张,一直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看见一个小宫女端着汤药经过,安致君一把拽住了她。

“你知不知道路小漫在哪里?”

小宫女被安致君的表情吓的打翻了药碗,药汤全部溅在了安致君的手臂上,小宫女被烫的药碗都摔碎了,可安致君却感觉不到疼痛般。

“路小漫呢?她到底在哪里!”

莫祁风愣住了,这一路前往西川,他认识的安致君想来温文有礼,遇事沉着冷静,甚至于光烈帝遇刺,他也是神态自若地为光烈帝治伤,何曾露出过这般失控的表情?

“小漫她在后殿!”

安致君吸了一口气,这才松开了那个小宫女的手。

他大步走向后殿,莫祁风蹙了蹙眉头,还是转身追上光烈帝。

后园之中,没有南园和重华园那般的草木茂盛花团锦簇,反而只有一片长着矮草的碎石地,零落令人不觉感叹。

可就在这样的碎石与矮草交错的中央,却有一片及膝的薄荷迎风摇曳,风落低垂,风气扬叶,香气来袭,令人心旌动摇。

淡青色的罗裙被扯起,在这片此起彼伏的薄荷之中仿佛落入清水中的淡墨,温柔着渲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