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霖梢伸出双手,香囊落在了她的掌心。

轩辕静川离去了。

岳霖梢望着手中的香囊,置于鼻间,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这香囊的绣工精湛,很明显出自针工局的手法,可轩辕静川却偏偏说是她落下的。

难道……是他有意要送给自己的?

“那就是五皇子……怪不得人人都说当年梁贵妃的美貌是惊鸿掠影无人能及了!”

“你们听说了吗?五皇子与太医院的医女在夜市里拜天地的事情!那个医女本来是被阿扎德巴选作阿达了,可宫中都传说五皇子非娶那个医女不可,就连大理寺卿梁大人还亲自去替五皇子下聘呢!”

“什么?区区一个医女而已,到底是怎样的沉鱼落雁,让五皇子费这么大的心思?”

“皇上都发怒了,五皇子还是执意要娶!这件事已经闹到北戎使者那里去了,说不定今天阿扎德巴就要与五皇子大动干戈了!”

“后宫之中不可乱言是非,你们都不懂吗?”岳霖梢回过头来,冷冷喝止她们。

众人骤然住嘴,尽皆低下头来。

岳霖梢握紧了香囊。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路小漫!”

此时的路小漫站在安致君的医舍外,踌躇着却又不知如何入内。

屋内,安致君坐在窗边,翻着路小漫的行医笔记,偶尔点头,偶尔露出一抹笑意。

“你打算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

路小漫心里咯噔一声,咽下口水,将门打开。

只听见吱呀一声,仿佛有什么被拉的很长很长。

日光透过路小漫的发梢肩领,垂入屋中。

她身下的长裙有些窄,走起路来来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师父……”

“嗯。”安致君微微点了点头,才将目光挪向路小漫,那一霎那,有什么在他的眼中震动。

路小漫看着安致君,这个男人还是如同从前一样淡薄清雅。

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正是这个男人的投影。

“你……长大了。”

安致君的喉头有些紧,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有什么翻涌着却最终被他按捺下来。

他眼前的路小漫,有了女人的韵味与少女的娟秀,像是某种矛盾的糅合,却散发出引人遐思的馨香。

“师父……你是不是真的收了梁大人的聘礼……把我许给轩辕静川了啊?”

“刚还觉得你长大了,闹半天还是个孩子。”安致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轩辕静川说……”

“他说什么还重要吗?木已成舟,生米也煮成熟饭了。况且……你迟早是要嫁的。”

“那……师父想我嫁给他吗?”

安致君摇了摇头,“你若嫁给了他,以后只怕不能再做一个普通的医女了,对于医道的追求,只怕也要点到为止了。为师可惜你的才华。”

“除了我的才华呢?师父觉得他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吗?”

安致君笑了。

“只有走到尽头了,才知道是或者不是。所谓白头到老,除非白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如果静川待你不好了,那么你便善待你自己。路小漫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不是为了任何人。”

路小漫点了点头。

她明白那个理儿,却猜不透自己的心。

“既然挽了髻就是出阁的女子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师父少了什么礼数?”

路小漫来到桌边,小心地倒了一杯茶,在安致君的面前跪下,将茶水奉上。

她的眉头松动,眼睛发酸。

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安致君的指尖温暖而柔和,他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几年以前。

“你第一次给我奉茶,是要拜我为师。那个时候,你倒给我的是冷茶水。今天你给我奉茶,是因为你出阁,为师终于喝到了这杯暖茶。起来吧。”

那杯茶水,安致君握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喝完。

而路小漫觉得,自己最纯净的时光就在那杯茶水之中,一直被安致君细细呵护着。

南园之中的宫宴十分热闹,也不似夜宴那般讲究形势。宴席间的公侯小姐们也逐渐褪去贵族女子的娇羞,享受起美食玉酿。

轩辕静川与阿扎德巴在小径上不期而遇。

阿扎德巴尽管脸上毫无表情,眼睛里却是沸腾的怒气。

而他的随行侍从却没有阿扎德巴那么能忍,其中一个大汉直接上前,一把拽过轩辕静川的衣领,以北戎的语言恶狠狠道:“如果你是来道歉的!我们不会接受!”

轩辕静川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以一口流利的北戎语言回复道:“我也不是来道歉的,毕竟路医女是在下明媒正娶在先。”

“什么明媒正娶!”阿扎德巴侧过头来,“明明是你以不齿手段诱骗了路医女去你的寝殿……宫中的嬷嬷不是说了她在进你寝殿之前仍旧是完璧之身吗!这明明是你强取豪夺!轩辕王朝乃礼仪之邦,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堂堂一国的皇子竟然耍出这样的手段!”

“那么殿下又是凭什么选中了路医女作为您的阿达呢?”

阿扎德巴回头,指了指侍从手中的笼子。

“当然是经过丰饶女神的指引!她的使者鸾鸟在皇宫中飞翔一直没有停落下来,直到路医女出现,它终于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照殿下这么说,就是非路医女不可了?”

“当然。”

阿扎德巴回答的肯定。

轩辕静川颔首一笑,“请恕在下无礼,殿下能否再将鸾鸟放出来,让在下也见识一下,这只鸟是不是真的除了路医女就不肯停在其他人的身上。”

“你这小子竟敢……”眼看着有人就要一拳揍在轩辕静川的脸上,阿扎德巴却将他拦住。

“好。如果鸾鸟没有停在任何人的身上,殿下您怎么说?”

“我便跪在地上,与你磕三个响头,当做夺妻之恨的赔罪。”

轩辕静川的语调平静,波澜不惊的姿态令人不禁怀疑鸾鸟是不是真的除了路小漫不会停在任何人的身上。

“好——我今天就要挫一挫你的锐气!”

阿扎德巴挥了挥手,随从将鸾鸟放出。

一行人跟着飞翔的鸾鸟来到园中。

此时的南园满溢着欢歌笑语。

鸾鸟徘徊于南园之上,阿扎德巴的随从们都仰着头望着空中鸾鸟徘徊的身影,它似乎没有降落的意思。

阿扎德巴轻哼了一声。

正在与人交谈的岳霖梢侧过眼来瞥见站立于不远处的轩辕静川,他的身姿与一众北戎使者相比,更显得儒雅,却又不失英气。他将自己的锐利锋芒隐入鞘中,却又时刻蓄势待发。

轩辕静川似乎注意到了她,唇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岳霖梢心绪一动,桌上的酒杯被打翻,一旁的宫人们急匆匆上前收拾。

“没关系,就这样吧……”

此时,天空中的鸾鸟却扑扇着翅膀落在了岳霖梢的肩膀上。

“诶?怎么有只鸟?”岳霖梢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任何带有羽毛的东西,于是将那只鸟拍开,了它却又执着地落在她的另一个肩头。

“来人啊!给我把它赶走!”岳霖梢忍受不了站起身来。

此时,阿扎德巴却来到了她的面前,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岳霖梢僵在原处,良久才侧脸望着肩上的那只鸟,骤然明白过来。她惊慌地伸手挥舞,鸟儿发出鸣叫声却仍旧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去。

轩辕静川轻笑着来到阿扎德巴的身旁,用北戎语问:“殿下,您不觉得鸾鸟中意岳小姐多过路医女吗?”

“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鸾鸟是不会做错选择的!”

“鸾鸟不会做错选择,那如果是有人刻意为殿下做了选择呢?”

“你什么意思?”阿扎德巴扣住轩辕静川的肩膀,气势汹汹。

“因为鸾鸟最喜*的食物是丁香花。当日路医女身上的药囊里恰好就放了丁香,而今日岳小姐的身上也带着装有丁香花的香囊。鸾鸟为殿下选择的并非阿达,它只是喜*丁香而已。”

阿扎德巴愣在原处,其他侍从激动了起来。

“你这是诡计!你用诡计骗过了丰饶女神!”

“轩辕王朝的皇子实在是太卑鄙了!”

“如果说我用丁香花引诱鸾鸟停在岳小姐的肩上就是诡计,那么鸾鸟停在路小漫的肩上就不是别人的诡计了?在下只想问阿扎德巴殿下一句话,您的阿达到底是想要遵从天意还是顺从人为?”

“什么是天意,什么又是人为?”阿扎德巴抱着胳膊看着轩辕静川。

“天意便是殿下静下心来细细体会,只有殿下自己最明白自己需要怎样的阿达。又或者您让鸾鸟为您选择,眼前的岳小姐似乎很得鸾鸟的喜*。”

“五皇子是真心喜欢路医女的吗?”

“阿扎德巴殿下,路医女一入宫便与我青梅竹马,共患难同生死。如你所知,我的母妃早亡,而皇宫也不是太平的地方,只有路医女陪伴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如果您真的是遵从丰饶女神的意思选娶阿达,我相信您的女神是善良的,她也不会忍心相*的情人分离,对吗?”

岳霖梢用恳求的神色望着轩辕静川,她听不懂他到底在对阿扎德巴说些什么,但如今他已经是她救命的稻草。

“好!阿扎德巴也听过中原的一句话,叫做君子成人之美。既然五皇子与路医女的感情如此深厚,在下也不可强求!轩辕王朝有这么多的好女子,如同殿下所说,只要我阿扎德巴细心去体会,而不是拘泥于形式,就一定能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阿达!”

轩辕静川抱拳低头,声音比起方才也沉静了许多,“轩辕静川在此谢过殿下了。”

“好说!既然路医女已经是五皇子的女人,那么五皇子就一定要待她好!在我们北戎,成亲是一生一世的事情!鸾鸟在我们北戎的密语就是‘快乐’,如果她在殿下这里过得不快乐,就是殿下欺骗了北戎,无视我们的女神,到时候阿扎德巴一定会亲自教训你!”

“阿扎德巴果然是直爽的汉子!在下很是欣赏,愿意与殿下结为异姓兄弟,殿下以为如何?”

“好——阿扎德巴也佩服五皇子,自己想要的就去争取,绝不退缩拖泥带水,是条汉子!”

说完,两人击拳盟誓。

其他人低头议论纷纷,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岳霖梢却更加惶恐不安了,那只该死的鸟还在她的肩膀上跳来跳去。

“小姐,五皇子到底在和阿扎德巴说些什么啊?现在这只什么鸟选中了您,他的路小漫就不用嫁去北戎了。你说他会不会马上就答应把您送去和亲啊!”

“胡说!本小姐堂堂右相的嫡孙女,怎么可能嫁去北戎那种蛮夷之地!”

“可……朝中不都在说路小漫身份不够尊贵所以不适合和亲吗?您……”

“闭嘴!”岳霖梢咬紧了牙关。

只听见轩辕静川与阿扎德巴发出大笑声,似乎谈得非常快意。

两人入席,相互敬酒,方才还如同仇敌一般,此刻却相互搭着肩膀宛如亲兄弟。

岳霖梢不得不怀疑难道轩辕静川真的把自己送出去了?

不可能!就算他想也得皇上点头!

此时,轩辕静川身边的陈总管来到岳霖梢的身旁,“岳小姐,尽早您是不是捡到了一个香囊?”

“……”岳霖梢一顿,将那只香囊从颈间摘了下来,紧接着她肩头的鸾鸟就飞了上前,以嘴尖杵弄着药囊。

“这是怎么回事!这只香囊是五皇子给我的!”岳霖梢顿然明白鸾鸟会缠着自己完全是因为这个香囊。

“哎哟,那定然是五皇子弄错了。这只香囊其实是容贵妃的。她的婢女墨心刚刚满园子找这只香囊,听说容贵妃可喜欢它了。”

“什么……容贵妃的……”岳霖梢愣住了。

“不过您与容贵妃也十分相熟,不如您将它送还给容贵妃吧。”

陈顺微微一笑,双眼中若有深意。

如今这只令她心猿意马的香囊却仿佛着了火一般发烫。

宫宴仍旧继续着,整个南园在薄薄的冬日中透露出几分雀跃。

快到正午时分,路小漫离开了太医院,傻傻地走在宫巷之中。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南偏门,曾经王贝儿就是在这里与家人遥遥相望,也曾经轩辕静川与自己乔装成太监逃出宫去,但如今她不知道如何还能再跨过去了。

“我对你说过,会帮你,你为什么等不及?”

男子沉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路小漫受惊一般倒抽一口气,转过身来才发觉轩辕流霜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

“晋王。”

路小漫怔然,眼前的轩辕流霜和她以往见到的完全不同。

依旧是优雅的眉眼如玉的鼻骨,可那宛如刀凿般深刻的怒意是路小漫从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又或者她曾经见过只是他一直以来对她的和颜悦色令她完全忘记了。

他的声音很缓慢,没有咬牙切齿的愤怒,更多的却是失望与疼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轩辕流霜上前一步,路小漫下意识后退,可下一刻却被对方扣住了肩膀。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整个天桥夜市看见你与静川拜天地,你说你不知道。”轩辕流霜再上前一步。

他气势之盛,路小漫的腿一软就要跌坐下去,可偏偏对方的双臂环过她的腰际将她扣入怀中。

“我……我以为他又在耍弄我了……我根本都没当真……”

路小漫害怕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害怕过轩辕流霜,而今那种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好,你说你没当真……那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路小漫咽下口水,她仰着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若说了“喜欢”,轩辕流霜会不会勒死她?

她若说了“不喜欢”,又将平白生出什么是非来?

“喜欢,或者不喜欢又如何?我还有别的路好走吗?现在众人皆知……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轩辕流霜的唇角缓缓勾起,一层一层掠过路小漫的心脏,抽死剥茧一般,疼痛阵阵来袭。

“果真……有些东西是不得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