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尚书被降职,光烈帝下旨由容峻舟作为赵骁圈地一案的主审,轩辕流霜为督案。

路小漫听说之后着急得不得了,但轩辕静川却淡定得让人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水缸里。

“皇上这是怎么了?他难道不知道容峻舟是容贵妃的堂兄,他一定会把赵将军往死里审的!”

“那就让他往死里审好了。”

轩辕静川的笑容里高深莫测,路小漫却受不了他这样吊胃口。

“赵将军不会有事吧?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对策了?”路小漫用力晃了晃轩辕静川,对方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吻上她的手指。

“好了好了,赵将军会吃点儿苦,但他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路小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轩辕静川。

“当然是真的,我都很久很久没有骗过你了,不是?”

三日之后,容峻舟带着赵骁画押之供前往帝临宫。

光烈帝端着供状看了片刻,道了声:“很好,很好,事无巨细,从开始到结果都十分详尽,容大人辛苦了啊!”

“微臣为皇上效劳,不觉辛苦。”

光烈帝轻笑了一声,“朕可没说容大人是为朕效劳而辛苦,朕是说你将这案情编的滴水不漏啊!”

“皇上?”容峻舟抬起头来,一脸诧异。

光烈帝击掌,殿外侍卫压着工部侍郎李允颤悠悠行入,跪在容峻舟的身侧。

“李允,你把今日你对朕所招供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皇……皇上……罪臣招供,是罪臣贪图京郊良田,意图占为私有,赵将军得知此事对罪臣严加训斥……罪臣为了能拉拢赵将军,于是命人将百亩良田的地契送到赵府,知道赵夫人不识字,骗她在地契上按了印,又派人给赵将军建陵墓与祠堂……这样子赵将军就与罪臣同坐一条船……”

“参与此事的就你一人吗?”

“不……不……还有侍郎王冲和戴金飞……”

“好啊,好啊,你们几个圈朝廷的地就算了,还要贿赂朝臣,不接受你们贿赂的就抹黑陷害!果真厉害啊!容峻舟,你是怎么让赵骁供认的?”

容峻舟一僵,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来人啊,给朕传赵骁!”

片刻之后,王公公为难地回到殿中,在光烈帝面前小声道:“启禀皇上,赵将军……只怕没办法走进来,只能请侍卫抬他进来了。”

“什么?”

“赵将军身受重刑伤痕累累,站不住身……”

“给朕把他抬进来!”

赵骁被众侍卫抬入殿中,看见他的那一瞬,光烈帝猛地站起,将岸上的烟台砸向容峻舟。

“好你个容峻舟!朕念你与赵骁都是军将出身,派了你来审理他的案子定能做到公正不阿!没想到你竟然以严刑逼供!你妒忌同袍,落井下石,你……你……”

“微臣有罪!皇上,微臣是粗人……哪里懂得其中的门路?而赵将军心性孤高,无论微臣问他什么他都不答,微臣不得已只能对他用刑……没料到竟然造成冤案,微臣无心之失……皇上明鉴啊!”

“明鉴?你的供状不是写得条理分明连朕都挑不出岔子吗?你是有心置赵骁于死地!晋王呢!叫他给朕滚进来!他这个督案是怎么做的!”

轩辕流霜入殿内,看见满身伤痕的赵骁不动声色压下眼中的惊讶。

“你告诉朕,你这个督案是如何当的!你说!”

轩辕流霜默然不语。

容峻舟赶紧道:“皇上……此事不关晋王,晋王曾劝阻过微臣,是微臣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微臣入宫之前晋王曾拦住微臣,说若是微臣执意要将供状呈送皇上面前,他必然上书禀明皇上微臣有屈打成招之嫌……”

“父皇,容将军乃武将出身,断案破案实非其所长。儿臣知道容将军的性子,于是派了人顺藤摸瓜探查当日前往赵府送地契之人,如今已有了结果,儿臣已将其写入奏疏之内,请父皇审阅。”

☆、78

光烈帝沉下脸色,打开轩辕流霜的奏疏,细看之后才道:“果然是费了心思去查案的,就连王冲与戴金飞都被你查出来了。容峻舟,虽然你并非蓄意,但赵将军无辜受此番大刑必然要有个交代!你为人刚愎鲁莽,缺乏深思熟虑,确实该好好反省!赵将军之伤,是你之过也是朕之过!朕用人不当才会让他受酷刑之苦。容峻舟,朕将你从御林军北军都统降为副都统,你可有异议?”

“微臣无异!微臣谢皇上隆恩!”

光烈帝召来太医为赵骁诊治,他所受之伤看似严重,还好未伤及筋骨,于府中静养月余便可痊愈。

轩辕流霜行出帝临宫,容峻舟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次是表舅连累殿下了。还好殿下早就写好了奏疏,要不然……”

“舅舅说什么呢,我也是无奈之下才对父皇说舅舅你鲁莽刚愎……望舅舅海涵。”

“没想到李允这小子竟然临阵倒戈!皇上只是定我一个‘鲁莽刚愎’,比起之前所说的嫉妒同袍落井下石好上何止百倍?还好殿下准备的妥当啊……”

“不是我准备的妥当,而是父皇宫中有母妃的人,李允前去帝临宫他便来报信了,我也来不及将舅父你劝回来,只得赶了一份奏疏出来。这件事一出,父皇对我们的信任将大打折扣。”

“……只是李允为何会背叛我们?”

“谈不上背叛,他只是自保而已。数日前,他在流烟巷喝花酒,醉酒之后将此事说了出来。他从前不干不净比圈朝廷良田要严重的事只怕不少,随便抖出来都不得了。大概被静川揪住了把柄,不得不认。如今他顶多被革职家产充公,再坐上几年的牢。若是静川出手了,估摸着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吧。”

“五皇子……真这么厉害?”

“他能骗过容贵妃这么多年,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那梁亭召的案子……殿下作何打算?”

“我得想想,好好想想。”轩辕流霜抬起下巴,似在深思。

可就在这时候,大理寺监事郑晓正急匆匆赶入帝临殿。

“郑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轩辕流霜拽住郑晓问道。

“别拦着我!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什么?”

“梁大人……在市集上陪着夫人散步,不想被人捅了一刀!鲜血直流……太医院的安太医和林太医都赶过去了!”

“什么人干的!抓到了没有?”

“没有!但梁夫人认出行凶之人了!正是那日拦住岳丞相马车的老妇!”

“什么?”容峻舟的眉头都要拧成麻绳了,他看向轩辕流霜道,“这算是唱的哪一出戏?”

郑晓已经急匆匆入了殿门,轩辕流霜转身到:“走!看看去!若真是一出戏,至少要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轩辕流霜与容峻舟来到了粱亭召的府邸,轩辕静川正坐在厅中颔首不语,就连梁啸涛也是一脸肃穆。

门的那一面隐隐传来梁夫人的哭声。

“连四哥也来了啊。”轩辕静川一向微陷的唇角竟然也多了一分苦意。

“梁大人伤的严重不严重?”

“……流了一大摊子血。”

就在这个时候,两名婢女扶着梁夫人从门中行了出来,她的鬓角有几缕白丝,岁月虽然在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掩饰不了她年轻时候的端庄秀美。

此时的梁夫人,泪眼婆娑,肩膀颤抖。

她鲜少与朝中重臣的家眷来往,终日喜好的也不过是养花还有绣图。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亭召有时间陪着我走一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夫人,这到底怎么回事?梁大人的案子待审,那名老妇不是应该在刑部的监管之下吗?您看清楚了真的是那个女人吗?”

“……我不认得那老妇,但跟随在老爷身边多年的良叔却认得。”

“刑部怎么说?”轩辕流霜一边问,一边观察着轩辕静川的表情。

“刑部回话说,那老妇确实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么回事?”

容峻舟这下傻了,刑部原本是岳丞相长子的地盘,可就在前几日他刚被光烈帝降职为侍郎,新的刑部尚书还不及上任,可就算这样,那老妇是怎么离开刑部的?

粱亭召就算待职在家,好歹也是朝中正三品的大元,光烈帝限期要刑部将那名老妇捉拿归案。

直到日落时分,安太医与林太医才背着药箱行出门外。安太医的神色有些疲惫,而林太医也一直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安太医,梁大人怎么样了?”

安太医叹了口气,所有人的心情顿时被吊了起来。

“梁大人的血是止住了,但他年事已高……在下与林太医最担忧的就是梁大人失血过多能否熬得住啊。这几夜最要紧,药方安某与林太医还要再商议商议。”

“看来梁大人伤势严重要好生静养,在下与容将军就不再叨扰。若府上有什么需要,在下定然鼎力相助。”

“那就恭送晋王与容将军了!”

轩辕流霜来到梁府门外的瞬间,一把拽过容峻舟来到墙根下。

“舅舅,我问你,当年粱亭召是不是真断了这么件冤案?”

“……粱亭召心思缜密,年轻时候人称神探,你要说他心直口快得罪的人是一把一把,但你要说他断什么冤案?”容峻舟摇了摇头。

“那个老妇是怎么来的?”

“殿下得问岳丞相的儿子岳路谋了!”

“什么?这一切是岳路谋安排的?”

“应当不是,粱亭召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元,案子一旦细查,若真是岳路谋设计安排,还会露不出马脚来?”

轩辕流霜按了按自己的眼角,“赶紧派人去通知岳丞相,一定要赶在静川找到那老妇之前!”

“好!”容峻舟见到轩辕流霜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不得不问,“殿下,您还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那个老妇已经在静川手里了!”

容峻舟不说二话,疾步没入了人流之中。

轩辕流霜靠着墙,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母妃啊母妃……你挑选的靠山可未必靠的住啊!”

而轩辕流霜的担心虽然没有成为现实,但却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找到那老妇的并非轩辕静川,而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坚,此案干系重大,林坚不敢贸然将那老妇送还刑部,而是上奏光烈帝。

“朕倒是要看看这个行刺朝廷大理寺卿的老妇到底有多么天大的冤情!”

林坚将老妇押送至前殿。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那老妇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眼神迷茫。当林坚问起她的冤情时,她立马痛哭流涕,讲述起她的儿子如何含冤而死。

光烈帝传召那位被于刘氏称作‘死而复生’的寡妇。

那名寡妇跪于光烈帝前,老妇情绪激动,上前就要掐住她的脖子,林坚怒斥,殿上侍卫将她二人拉开。

文武百官低头议论纷纷,这一切显得如同闹剧。

岳中浔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他看向轩辕流霜时,才发觉对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当问及该寡妇可是当年掘尸弃河金蝉脱壳之人时,该寡妇大喊冤枉。

“皇上!民妇冤枉啊!民妇多年之前与邻村木匠林二牛互生好感,林二牛并不嫌弃民妇是个寡妇,娶了民妇为妻,二牛被百里外横城的富户雇为木匠,民妇自然随他离了村子。至于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民妇还是今年回了村子才知道。那沉水女尸乃是村中另一名寡妇周氏,民妇回到村中之后,于刘氏对民妇纠缠不休,日日指骂民妇就是当年的寡妇周氏!明明是于刘氏忆子成痴,怎么好端端地变成了是民妇当年掘女尸沉入河中金蝉脱壳了?民妇死去的丈夫是个本分人,不曾欠债也不曾得罪任何人,民妇根本不用做什么金蝉脱壳的事情啊!”

大理寺监士郑晓又道:“皇上面前若说假话便是欺君罔上罪诛九族!为什么村中之人都应和于刘氏,说你就是当年的周氏呢?”

“大人,您有所不知,最初村里人都劝解于刘氏说民妇并非当年的寡妇周氏,可于刘氏听了这些话便会愈发疯狂,甚至差点放火焚了一户人家的房子!村里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只要她说民妇是寡妇周氏的时候,大家都应和她,为的是避免她发疯伤人!皇上,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请村民们前来为民妇作证啊!”

岳中浔的表情沉静,可是背脊已然汗湿一片。

林坚显然将此案查了个透彻,村民的口供被呈到光烈帝的面前,一切正如林氏所言,于刘氏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只要提起当年的案子她便开始发疯,整日想象自己的儿子并非杀人凶手而是冤死,这样的妄想在林氏回到村中之后变本加厉。

“岂有此理!就为了一个疯妇,竟然让堂堂大理寺卿待职!岳丞相!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前因后果就贸贸然上书!你知不知道你是堂堂丞相!你奏疏之中所说一字一句意味着什么!还有刑部到底怎么回事,连个疯妇都看不住吗?她在刑部这么些日子,就没一个人看出来她并非常人吗!”

“微臣有失察之罪,请皇上降罪!”

岳中浔跪下,朝臣们也纷纷叩首,“皇上息怒——”

“降罪!朕降罪于你,粱亭召被这疯妇刺的那一刀就不存在了?”

岳中浔一党纷纷替他求情。

“皇上,那个小村落距离京师遥远,岳丞相无法亲临查案实在是人之常情啊!该是刑部派去查案的官员玩忽职守,岳丞相也是被其蒙蔽啊!”

“皇上,岳丞相被百姓拦车喊冤,将冤情上书皇上是人臣的本分,虽有失察之过,请皇上开恩!”

轩辕流霜颔首不语,光烈帝的目光却冷然扫了过来。

“晋王你觉得呢?”

☆、79

“父皇,儿臣不怀疑岳丞相当初上奏此案时的初衷。梁大人两袖清风,刚直不阿,朝中不少官吏对其心有余悸,纷纷等着梁大人露出什么破绽好让他们抓住把柄大肆渲染。儿臣心中觉得疑惑,刑部官员若真前往了于刘氏所在的村子,怎么可能没有听到村里人的议论,又怎么会没发现林氏并非当年被杀害的寡妇周氏?儿臣想到了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刑部官员玩忽职守,虽然去了那个村子,但是与当地官员吃喝一番便回来复命,另一种则是……”

“则是什么?”

“则是有人妄图借岳丞相之手来打压陷害梁大人。父皇,此案破绽百出,若是细查岳丞相又怎么会发现不了真相呢?可是这一层一层地由下而上,偏偏将岳丞相的眼睛给蒙蔽了。儿臣心中疑虑甚多。”

轩辕流霜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而岳中浔此时恍然大悟,自己定然是被人陷害了!刑部的人的的确确去了那个村子,这么大的案子关乎朝中三品大员,他们不可能不去细查……除非有人提前去了村子里打点好了一切,将刑部派去的人都蒙骗了。

这个人,岳中浔思前想后也只有——轩辕静川。

可他在皇上面前却偏偏不能道出他的名字来,打烂了牙和着血只能往肚子里咽。

光烈帝下旨将前往于刘氏所在村子查案的相关刑部人员全部革职查办,丞相岳中浔罚奉一年,大理寺卿粱亭召官复原职。

退朝之后,岳中浔跟上轩辕流霜,极为气愤道:“晋王殿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五皇子给老夫设下的请君入瓮?”

轩辕流霜嘲讽地一笑,“岳丞相,你可知道,若不是令郎急着要找到梁大人的把柄,而岳丞相您又急着看梁大人落马,又岂会有今日的狼狈?这一次您虽然勉强保住了丞相之位,但整个刑部都被换水。不得不说,静川他赢的漂亮。”

轩辕流霜还未行出宫门,小麦子将他喊住。

“晋王殿下!娘娘说日子久了,想看看您。”

轩辕流霜回头看了岳中浔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容贵妃的三百遍经文已经抄完,当轩辕流霜行入宫门时,她正好执起茶壶。

“来了,今天我们母子二人好好说说话,本宫不想再与你争锋相对……”

轩辕流霜沉默着在她面前坐下,容贵妃将茶杯缓缓推至他的面前。

“岳丞相的事情,本宫也有所耳闻。是本宫将岳霖梢强塞给你,事到如今,你父皇很明显对岳丞相不满,再加上他的两个儿子也闹得满城风雨,不得不说轩辕静川耍起阴狠来,本宫都算不过他。他能做到滴水不漏,还能给岳丞相下套子,本宫想他在朝中各个大臣身边只怕也留有耳目,这应该是他还装傻充愣时早就备下的。你常说本宫步步为营,现在看来本宫在你这个弟弟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轩辕流霜的目光落入茶水之中,平静而内敛。

“父皇的御命以下,岳大小姐在众人心中已经是儿臣的王妃了。这个时候不娶岳大小姐,在父皇眼中,我这个儿子就成了见风使舵的小人。”

“可万一岳中浔倒了,你岂不是要受连累?”

“就算没有岳中浔,单凭容家的势力,如何与赵、梁两家抗衡?当初端裕皇后逼宫,按道理二哥是必然要失去王爵,可二哥为人够坚定,反而在父皇心中赢得一席之地,哪怕是廉亲王的赃款过了他王府的账,父皇也人就没有动他。父皇欣赏的是忠直之人,不管岳中浔最后会不会失去丞相之位,只要我的立场合乎父皇的心意,皇位暂且不提,王爵是能保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