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王爵有什么用?本宫要你……”

轩辕流霜摇了摇手指。

“急功近利可不会有好结果,端裕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品完这杯茶,轩辕流霜离开了重华殿。

容贵妃望着他融入满园日光之中的背影,扣着茶杯的指骨泛白。

“不是本宫要急功近利,而是时不待我。”

半月之后,晋王与岳丞相孙女岳霖梢成婚。

大喜当日,满朝文武齐聚晋王府,整个婚宴虽有亲王的规格,却并不显得奢侈铺张,反而进退有度。

岳丞相带着长子行走于宾客之间,低声道:“你要和晋王好好学学,什么叫做排场足够却又让人抓不到任何不是!”

轩辕流霜一身皇室成婚时的礼服,仍旧是黑色的底缎,袖边襟口上却是红色的祥云奔流,庄重高雅,不似民间喜服那般红火扎眼。

“五皇子到——”小江子一声高喝,与宴的众臣纷纷颔首行礼。

岳路谋轻哼一声,“连王爵都还没有,满朝文武对他的尊崇比晋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住嘴,你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说完,岳丞相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五皇子来了啊!怎么没看见皇子嫔呢?听说殿下与皇子嫔伉俪情深如胶似漆啊!”

“岳丞相见笑了,小漫有孕在身,不方便前来,还望岳丞相还有四哥见谅。”

轩辕静川笑意满容,轩辕流霜的目光却微凉。

“既是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一路颠簸从宫中来晋王府又是何必。”

“四个多月的身孕……”轩辕静川眉梢向上一挑,“没想到四哥倒是记得比我清楚呢。”

岳路谋自然是听说过轩辕流霜曾经中意路小漫之事,轩辕静川显然话里有话,他正要开口,没想到轩辕流霜却轻笑了一声。

“那是自然。静川你孩子心性,没想到比我先做了父亲。”

轩辕流霜话语平缓而坦荡,岳氏父子舒了一口气。

“四哥这么一说,静川倒真是觉得对小漫的关心不够了。日子也不早了,我就现行回去陪着她,不然她非在窗台前坐着眼巴巴地等我。”

轩辕流霜还未及开口,岳丞相陪笑道,“都说五皇子与皇子嫔感情甚佳,如今皇子嫔又有了身孕,五皇子心中记挂乃人之常情。老夫在此敬殿下一杯。”

“岳丞相乃是朝中元老,何须对静川如此客气。只是饮下这杯,静川就要先行离去了。”

“无妨!无妨!”

此时的路小漫站立在偏殿门前,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

漆黑一片的天边燃放起了礼花,色彩纷斓,绽放的瞬间连心绪也被撑开。

“是晋王的婚礼吧,记得几年前端王迎娶廉亲王之女的时候也放过礼花。”路小漫仰着头,十分专注地望着天空。

陈顺以为她是感叹自己嫁给五皇子时却没有这样的排场,安慰道:“殿下这般*重你,等你腹中骨肉出世,殿下也一定会燃放礼花来庆祝的。”

路小漫垂眉莞尔,她只是感叹今夜的京城沉浸在晋王大婚的喜庆之中,可偏偏轩辕流霜却不见得满心欢喜。他对她的倾心来的悄无声息,当她还没有意识到时已成了空。

路小漫知道轩辕流霜一直介怀自己做了轩辕静川的女人,路小漫也许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并不后悔。

在她入宫的这些年月里,轩辕流霜也好,轩辕静川也好,都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但他们都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正如王贝儿所言,她珍惜轩辕静川的怀抱,他给予她的温暖和保护,就算是欺骗也是费尽心思令人恨不起来。

她不会说白首到老,因为白首不一定有情,而是无奈。

她只愿轩辕流霜能看到岳霖梢的好。

只要闭上眼睛,她便想起轩辕流霜还是少年时候的模样,他眼角眉梢笑意缱绻,游走于名利喧嚣之外。

“咦,五皇子嫔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宁伊手中拎着一只食盒,乘着夜色而来。

“宁伊,你怎么来了?”

“今日晋王大喜,五皇子也出宫赴宴了。静妃娘娘心想你这会儿只怕寂寞,还眼巴巴地想着出宫转悠玩耍,娘娘本想亲自来看住你,谁知道小皇子哭闹着不肯睡觉,娘娘就遣了奴婢来作陪。”

“快进来吧!有人陪着皇子嫔说话,老奴就少费心思逗她开心。”

宁伊进了屋,将食盒中的点心端了出来,“问过安太医了,这些都是吃了对孩子好的。”

“静妃娘娘费心了。”路小漫伸手拿过一块放进嘴里。

宁伊赶紧拍她的手背,“你啊,陈总管还没验过呢,就傻呵呵往嘴里送。”

“静妃娘娘送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静妃娘娘当然不会害你,可点心是吩咐御膳房给做的啊!”宁伊没好气地说。

陈顺以银针试了试所有的糕点,路小漫这才将点心放入口中。

三人围着桌子谈笑,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什么走水?”陈顺赶紧来到门外,看见无数宫人和侍卫端着盆子提着桶子赶去南园西边。

“回陈总管的话,南园西边儿的宫阁走水了,西阁与重华园连在一起,要是不小心烧到容贵妃那儿可是不得了啊!”

“走!我跟你们去看看!”

陈顺身为南园的总管,若是真让朝云阁的火烧到重华园去,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宁伊,你帮着我照顾着皇子嫔,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陈总管您去吧,奴婢就在这儿陪着皇子嫔等您回来!”

陈顺急匆匆离开了,远远听见呼喊着泼水的声音,路小漫抬起窗户将脑袋探出去。

渐渐地来往殿门前的宫人和侍卫都少了,大多数人都忙着从镜池取水灭火。

“怎么好端端地走水了呢。”

“快回来坐着吧,若是窗户沿膈着您的肚子了,奴婢怎么向陈总管交代啊!”宁伊扶着路小漫回到桌边,安慰道,“入春了,虽然还不怎么暖,但草木复萌,一个不小心就走水了吧。”

☆、80

“嗯……”路小漫坐在桌前,时不时回首望向窗口,“不会烧到这边来吧?”

“怎么会?没见着那么多人都赶去了吗?西边儿的楼阁离这儿远着呢。”

“嗯……”路小漫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半块儿点心吃下去。

当她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宁伊时,忽然觉得对方的脸怎么多了几分重影?

“皇子嫔?您没事儿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我……怎么觉得……”路小漫揉了揉眼睛,忽然之间困倦的厉害。

“要不奴婢扶您回榻上歇息?”

“嗯。”路小漫点了点头,起身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宁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怎么了,您是闻见着火的味道了?”

“不……不是……好像是……迷烟的气味……”

方才她一颗心系在西边儿走水的宫阁,现在却闻到了一股迷烟的气味,虽然很淡很淡,但路小漫还是分辨了出来。

她的手指扣紧宁伊,目光偏向一旁的烛台。

陈总管离去之前还没有这股味道,怎么现在就有了?

若这真是什么令人晕眩的迷烟,为什么宁伊却没事?

难道……

路小漫的指尖一颤,此时她已经躺在了榻上,宁伊替她脱去了鞋袜,盖上了被褥。

头顶的帐幔旋转着,路小漫扣紧了手指要自己清醒。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宁伊拍了拍被子起身。

路小漫心中却叫骂了起来。

娘的——果真是你趁着姑奶奶不注意往蜡烛里加了东西!你想干什么?

“也许以后就见不着面了,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一些事,不然我这辈子都过的不舒畅。”

什么事?

路小漫的脑袋越来越昏,下意识手掌想要覆上自己的小腹。

“人人都说,是你在北宫救了我。可我却觉得我能活到最后,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天意,是因为我命硬!要不然都是饮下清酒,为何我活着,杜鹃却死了?”

路小漫听了心中狂笑,我又没巴望着你感激我!

“可偏偏所有人都说是你救了我,在你面前我永远低人一等,你说的永远都是对的!有谁还记得当初在北宫里不眠不休照顾静妃的人是我!可静妃却把你当做她的妹妹,凡是为你打算。而我呢?只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罢了!所有人都提醒着要我别忘记你的救命之恩!实在是可笑!”

路小漫笑的都快抽筋,她不是笑宁伊而是笑自己。

当时在北宫,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遵从安致君的“医道”二字,没想过要谁对她感恩戴德。她没染上痘疮都是天大的运气,能救下这么些人来她也全让当做是自己的福气。

可是后来呢?

小常子差点没要了她的命,这会儿宁伊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千万千万别是因为她的孩子。

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路小漫的眼前有什么走马观花般地掠过。

宋才人、淳嫔、静妃……

她们不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是差点失去。

现在终于轮到她了吗?

老天爷,深宫之中害人之人无数,可她路小漫自问俯仰对的起天地……老天爷难道要折磨她不成?她从未想过要以腹中骨肉争名夺利,她只想远离是非潇洒度日。

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轩辕静川就能带着她离开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也许她对这个孩子从没有过期待,但这四个多月来的一点一滴,令她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想象。

她像自己的母亲一样,轻拍着孩子哄他入睡,就算针线活儿不好,她也会笨拙地为他缝制衣服,她会变得比以前更有耐心更懂得付出……

老天爷……不要拿走这个孩子……

路小漫的眼角有泪水淌落下来。

宁伊低着头,手指掠过,声音却凉的彻骨。

“别挣扎了,清醒着反而更痛苦。”

宁伊起身来到殿门前,竟然拎进来一只桶子,她将桶子里的东西泼在帐幔上,廊柱上,桌椅上,还有轩辕静川的书格上。

吱呀一声响,火折子落在了地上。她的鼻子很灵,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油!

瞬间偏殿燃烧了起来,宁伊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的目光中满是凉意。殿门和窗户不消半刻陷入火海。

路小漫翻身从榻上跌落,呼喊出声:“救命……救命啊……”

殿外,宁伊向侍卫和宫女们点了点头,他们带着水桶水盆盛了水,假装救火,却将水统统泼在殿门外。

整个偏殿陷入红莲地狱,路小漫只觉着她呼出的气都要蒸发,四面八方没有出口,呛人的烟雾令人窒息,脑袋里昏昏沉沉,就是站起身都勉强。横梁发出吱呀的声响,路小漫知道它就要坍塌了。

宫人们发觉偏殿竟然也失火了,纷纷拎着水桶赶了过来。

宁伊缓缓后退,消失在人流之中。

外面人声鼎沸,她听见了救火的呼喊声,火势凶猛,门窗都辨识不清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

路小漫想起当年被烧着了的茅草房,她的父母她的哥哥都在那里,只有她……

我明白了,老天爷……你是在惩罚我当年丢下了家人……所以才要烧死我……

可是我不想死……我真不想死……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想见到贝儿……

我想……和他白头到老……

哪怕他以后娶个王妃回来欺负我……

此时此刻,路小漫忽然发觉自己最想见到的竟然是那个大骗子。

她眷恋着他在北宫墙根握住自己手指的温度,他在凉山水潭中奋力将自己捞起时的力度,还有他拦腰抱着自己离开深井时胸膛的起伏。

“静川……静川……”

路小漫的眼前是他送给她的睡莲,她来不及看它绽放的姿态了。

但是她想见到他,发疯般地想要再见他。

老天爷,只要你让我再见他一面……我愿永生永世都做乞丐……挨饿受冻在所不惜……

闭上眼,四周时烈焰熊熊,可她的眼前却浮现出自己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

他坐在高高的槐树树干上,眉梢的轻挑唇角的凹陷都是极致的美景。

小馒头!小馒头!

他狠狠咬在自己的鼻尖上,疼的她想要抽他两个大耳瓜子……

死骗子……我都没机会咬回来呢……

只听得“轰——”的一声,着火的殿门被木桩撞开,传来门楣坍塌的声响。

“殿下!您不能进去!殿下!”

“让开——”

路小漫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着她的名字。

“路小漫!路小漫!你醒醒!我们这就出去!”

火光映衬着轩辕静川的脸庞,在一片摇曳之中显得分外明亮而不真实。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