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会儿,紫罂粟自己解释道:“因为圣女掌握着白教的至宝玄月圭。玄月圭又叫圣月圭,数千年来一直供于玄水宫中,每夜吸取着月之精华,暗蕴了无上的月神之力。这种月神之力,只有历任的圣女可以掌握。”

她骄傲地笑了一笑:“论本领,我自是比不上大祭司,但我可以开启玄月圭之力,将柳沁所中的血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竟真的能救柳沁!

坊我咬一咬牙,跪倒在石阶前,低头道:“苏影听凭处置,任凭差遣,求圣女……救柳沁……”

紫罂粟轻笑道:“当真任凭处置?那么,我就用玄月圭之力,把血咒转你身上吧!”

小心抚着柳沁千疮百孔的身躯,我颤声道:“好。”

仂紫罂粟走到我跟前,紫色的纱衣如血雾般翩飞在我面前,甚至一下下打到我脸上。

而我,只是眷恋地望着柳沁苍白的容颜,期待着,来日能再度绽开笑容,如百合般优雅美丽,蓬勃自信。

紫罂粟慢慢弯下腰,抱起柳沁,眸子却还凝在我身上,深深如夜,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你去喂一夜我的蛊宝宝吧!如果早晨出来时你还活着,我就救柳沁。”她微笑着,丢下一个瓷瓶:“找开,多闻几下。”

我不解,闻了几下,手脚已渐渐发软,慢慢跌落地上,软得跟棉花一样。

“记住哦,你能活着走出来,我就救柳沁!”紫罂粟塞入一粒药丸在我口中,才缓缓踏上石阶,纱裙迤逦,笑语温柔。

两名壮汉走来,一人提过我一条手臂,沿了条小径将我向前拖去。

而我,只望向柳沁。

他被紫罂粟抱着,素白的衣衫随着紫罂粟的纱衣飘拂着,转过一个弯,隐入回廊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而我,终于知道了喂蛊宝宝是什么意思。

我被塞入一个人高的铁箱,接着,有人挨次倒入一大堆的活物来。

有蜈蚣、小蛇、蚰蜒、蚂蚁、毒蜂、蝉、蚯蚓甚至许多我叫不出名的东西来,分明都是练制蛊物的毒虫,或者说,是未成气侯的蛊虫,所以紫罂粟称之为:蛊宝宝!

相信紫罂粟给我吃的药物,必定有着诱引毒虫的成分,那些毒虫,一入箱中,便迅速爬到我的身上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刺痛,奇痒,麻木,可怕的滑腻,翻涌的恶心,在一瞬间涌起。

我张开嘴想叫,立刻有什么毒虫跑入口中,在我咬死它们前,已在我舌上咬了一口,顿时,连舌头也肿大起来。

这时,毒物放完了,铁箱被砰然盖上。

非常狭小黑暗的空间,伴着我的,是棉被一样把我紧紧覆住的毒虫。

不断游动着,活动着的棉被!

箱中唯一不能动弹的活物,是我。

这种黑暗和封闭的空间,与我神智消失时恍如身在囊中时的感觉相类,不同的是,这个空间,我无法动弹,不必是乱冲乱撞,不同的是,这个空间,我可以呼吸,铁箱子里留了透气的小孔;不同的是,我不孤独,无数只的毒虫,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我,甚至沿着我的七窍,钻入我的身体……

震惊和恐惧,在不久后渐渐消失,连被撕啃啮咬的皮肤,都已完全的麻木,再也感觉不出刺痛来,只是自己的身体似已在不知不觉间胖大了一大圈。

我的全身,包括我的脸庞,必定都是肿大发黑,满是毒虫啮咬的痕迹了。

我深深地相信,此时此刻,生与死之间,我离死更近;人间与地狱,我离地狱更近。

一个被无数毒虫咬死的丑陋怪物,自然是上不了天堂的。

上不了天堂没什么,落入了地狱也没什么,只要柳沁能呆在人间,好好地呆在人间。

我不敢睁眼,毒虫已经爬满了脸部,一睁眼,立刻被它们袭击眼睛;但我也不敢睡着,即便连心脏都已麻木,麻木到跳得越来越慢,我也不敢睡着。

我隐约明白,这样可怕的状况下,一旦睡着了,我可能就永远醒不来了。

紫罂粟说,明天我活着走出去,她才会救柳沁。

如此优秀,如此美好的柳沁,我不能放弃他任何可能的生机。

没有他,我不想活着;但没有我,他虽然伤心,应该还能继续他的生活吧?

他有晏逸天,有雪柳宫,还有坚强的意志和钢铁的手腕,他可以代替我,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我承认,我比他软弱,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带他一起死。

玉局峰上,那一朵望夫云,也许并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情人。

他从海底生还,却已找不到殉他的情人。

谁爱谁,谁殉谁,谁为谁凌乱一头的发,谁为谁吹开海面的风,似乎都没什么重要的。

唯一的结果,是陨灭。

望夫云,只是一朵悼念无望爱情的云彩,招展了最初的亮白美丽后,只剩了黑暗和绝望。

黑暗和绝望……

就由我一个人来承受吧!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永不超生,那么,就我吧!

柳沁比我优秀十倍,或者,他能让望夫云,保持住最初的亮白和美丽,摒弃黑暗,摒弃绝望,摒弃这世上所有腌臜可怕的算计与污秽……

夜很漫长……

我在等待天明……

尽管,天明离我越来越远……

你是我的不离不弃

我被人拖出铁箱时,有很长的时间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当我勉强从肿大的眼睑下睁眼看人时,我看到了小蚊。

她正利索地往我全身抹着一种红色的药水,见我睁开眼来,居然闪出一抹怅然的憎恨。

“唉,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得罪咱们圣女了?不过,你也真够幸运的,竟然还活着!”

坊她将一套肥大的衣裳丢给我,自己跳到桌上磕着瓜子,说道:“自己穿上吧,圣女说,让你去见她。”

昨天让我软倒的药性已经消失了,我虽然周身沉重,但终于仗着自己恢复的内力,强迫自己站起来,然后打量自己。

如我所料的,周身肿胀青紫,几乎是我原来双倍粗胖了。有几处小小的伤口,正在渗着黑水,但大部分伤都极小,只看得到密密麻麻的黑点,耸起在高高肿起的皮肤上,提示着我昨晚那场与蛊共眠的战果。

仂我的衣衫,早给肿大的皮肤撑得紧紧的,被小蚊让人用剪子剪碎了,方才能为我涂抹些药水。

我用手挑起衣服,想穿,却穿不上。

手肘肿大得无法弯曲,手指也肿得粗如苦瓜,根本无法动弹。

我不敢想象,我的脸现在会是什么样,大约比当日中了金相蛊时还要可怕几分吧?

“没法动弹?”小蚊问,将手里的葵瓜子扔了,皱起眉,似怪我的蠢样坏了她的食欲。

我嘴里一样肿大着,张开嘴,舌头如有千钧,根本说不出话。

小蚊啧了一声,跳下桌来,很费事才帮我将衣衫穿上,然后拿了个垂着面纱的斗笠给我戴上,说道:“唉,戴上这个,别把人给吓坏了……”

一路走得很艰难,好容易走到水阁时,正看到有人抬了一个具用席子卷着的尸体出来,席边已被鲜血浸渍得透了,也不知死了多久。

“这个人,是圣女找来的替身。”小蚊笑得阳光灿烂:“那个柳沁,虽然外伤还是很重,但血咒已解,应该死不了了。”

紫罂粟不是打算把血咒转移我身上么?

她不是还打算我挣扎着喂上一夜蛊宝宝才救柳沁么?

居然,已经另找了替身,救了柳沁?

我不知是悲是喜,更难免猜疑着,她真的救了柳沁了么?

“你来了?”正想着时,已看到了紫罂粟,正倚窗站着,眉目安宁,眸中却透出些许疲乏来。

我低了低头,算是听到了她说话,只是没法回答。

“现在我可真的相信了,如果我要将血咒转移到你身上来,你一定会答应。”她喟叹道:“柳沁没有用错心,若是有人肯这样待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妨事了。”

我只能静默地站着,听她说。

“这样的深情厚意,我还真的想成全你们算了,横竖……他顶多陪我几天,终究还是会离开我吧?”

“可惜,你中了阴阳双草降,即便玄月圭,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这是降头术中不多的几种绝降,连大祭司自己,都没法为你解降。我把你扔给蛊宝宝,利用蛊宝宝均匀的毒性去遏制阴阳草的生长,只能遏制一时。”

她清淡地笑道:“之前没跟你说,是怕你支撑不过去,死在喂蛊的箱子里。”

我张大嘴,却没法表示我的惊讶。

她说什么?

她把我扔给毒虫咬,只是为了遏制我体内的什么阴阳草降?连把血咒转移到我身上,也只是为了迫出我的求生意志而说下的谎言?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本来就想救柳沁,小蚊去雪凝小筑找我们,也是为了提醒我们,到玄水宫来求救?

忽然发现,这个紫罂粟,和当日的晏逸天一样,很可爱。

可爱的原因,只有一个:排除掉所有功利的因素,他们对柳沁很好,敷衍暴戾的外表下,有着很真挚的情。

紫罂粟继续叹道:“你去看一看柳沁,就走吧!阴阳双草降太过厉害霸道,如果你不想在柳沁面前发狂杀人,最后变成一具草人,就趁早走吧!”

草人?

什么意思?

紫罂粟望着我眨巴的眼睛,解释:“这种绝降,其实是把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草籽植到你皮肤内,落降后,它会在人体内悄悄滋长,一对生成两对,两对生成四对,一直以惊人的速度衍生着。当它衍生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主宰中降人的思维,渐渐让中降人发狂,直至死去。死的时侯,阴阳草会透体而出,死者的尸体有如稻草人般。苏公子,你中降的时间不短了,蛊宝宝们的毒性,只能帮你撑个五六天,然后,你会再度发狂。以你的情况,十天之内,必死无疑。”

她柔美地笑着:“苏公子,你不会想在柳沁面前,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具满身长着毒草的尸骸吧?”

柳沁会好起来……

而我会发狂……

我会在他跟前,变成长满毒草的尸骸……

呵,很荒谬,荒谬得我只想笑……

我终于又见到了柳沁,带着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静静地卧在床间,睫毛颤动得着,似睡得很不安宁,面容和他雪白底衣一样的颜色,看来好生憔悴。

我轻轻地将我肿大不堪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很想轻唤他的名字,喉嗓间仅发出了难听的一声轻哼。

而柳沁竟似听到了,眉宇瞬间舒展,浮现微微的笑意。

他的手指无力地动弹着,幅度很小,却似已尽力,尽力来摸我的手,告诉我,他对我的渴求和心疼。

我也想告诉他,我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他。

我只想伴着他,多一刻,是一刻,哪怕我现在是个浑身污黑青肿的丑八怪。

可我真的不敢,不敢在他跟前发狂,更不敢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成为一具长满毒草的枯骨。

即便他的神经再坚韧,只怕也会被那一幕逼疯。

我不想他疯,不想他难过,不想他永远沉浸在悲伤里。

柳沁,柳沁,我喜欢你,实在喜欢你……

喜欢你唇角温柔的弧度,邪肆的笑容……

喜欢你修长的身躯,流畅的线条,白皙的肌肤……

喜欢你霸道地捉住我,一遍遍的唤着,影儿,影儿,影,影……

我也喜欢你的吻,你的抚摸,以及,你带给我的痛,和愉悦……

我竭力弯曲自己的膝盖,让自己跪在床前,艰难地伸着脖子,去吻他面颊,他的唇。

那样甘甜而美好的味道,是我最后一次品尝么?

柳沁感觉出我的吻了么?

他的笑意更深了,温柔如同春日初展的花瓣,甜蜜而清好,让他的容颜看来好美,好美。

柳沁,不要笑得这么好看,行么?

你知道么?我会舍不得,非常非常地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

离开你,我的心就空了,空得把整片的望夫云塞进去,都装不满……

我不喜欢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扯得干干净净的裂痛。

不过,我不怕,我不怕。

那种痛,那种空,那种悲惨和凄厉,很快就会离我而去。

在我曾经让你着迷的身躯,变成一堆毒草的时候,天底下再不会有苏影,更不会有苏影的痛,苏影的空,苏影的悲惨与凄厉。

哆嗦着摸出他胸前的锦囊,小心取下,别到我自己的身上。

两只结发蝴蝶,终于在我的身上,成双结对。

我吐了口气。

柳沁,你是我的结发同心,你是我的一生一世,你是我的不离不弃。

而我,我只愿做你生命中的过客,让你一时伤心但终归忘却的过客。

仅此而已。

再亲一亲他的唇,留下最后一个祝愿,祝愿他能重新找到另一个结发同心,能与他白头偕老的结发同心。

起身离去时,我听到了柳沁模模糊糊地在唤:“影……”

我也很想回身抱住他,大声地唤一声:“沁……”

可是我说不出话,我发不出哪怕一个很简单的音节。

所以,我只能调头而去,惊慌地调头而去,用我能走的最快的步伐,拼命地逃开。

“影……”

“影……”

“影……”

模糊的呢喃,在风中继续飘着,带了不确定的惊慌寻觅。

他快醒了么?

他快醒了么?

快醒来吧,做回我的优秀的柳沁,继续着你半生的精彩。

抬起眼,阳光明媚而灿烂,耀得人睁不开眼,耀得人泪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