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抬起头,已对上柳沁的眼睛,宛若冰晶,却在冰晶之上灼了如焚烈火。

很清淡地一笑,以示我并无大碍;而柳沁眸中隐着的痛楚,似更深了。

已是入夜时分了,暮霭沉沉,天却是发灰发暗的褚红色,如被那满宫的血光,扑撒了阴暗惨淡的色彩。昏鸦不时从这处宫殿,飞到另一处宫殿,觊觎着堆成小山的尸体,只是被凛冽的杀机逼迫着,不敢轻易栖下。

柳沁应该已经控制了整个局势了,只除了我。

他来的比我预料得要晚,显然是并不打算善了,利用自己的力量在调遣人马。

可惜我不争气,竟没撑到他到达的时候。

想来世子敢对老国王动手,必定也是有几分把握的,上次不夜天也曾说过,掌握南诏兵马大权的十二名大军将,有五位是世子的人;而柳沁虽然一时掌握局势,若不速战速决,一旦世子逃去,重新集合兵马,到时南诏境内,必定大动干戈,血流成河。

即便柳沁掌控局势,我已有希望取到玄日鼎破去所中绝降,我也不愿意眼见柳沁与世子相争,乃至整个南诏不宁。

“沁……”我幽然望着柳沁虽然维持着镇定却越来越苍白的面容,轻声道:“不必理会我。只要记得,替我报仇便是……”

而我说毕,已强挣起身子,将脖颈凑向不夜天手中的剑锋。

柳沁失色,惊呼道:“影儿!”

不夜天显然也是大惊,忙着将剑一缩,算他收手得快,虽是又肉几分,血流如注,却没有伤着大动脉。

“想死么?没那么容易!”

不夜天说着,一脚将我踢翻在地,踹在我胸前,用剑逼着,讥笑道:“若我让你在我跟前轻易死了,我就不是不夜天了!”

我胸口给踹得极是憋闷,嗓子口一阵阵地甜腻,到底忍不住,一串的血沫,缓缓从嘴角吐溢出来,而好容易能看清的眼睛,又开始模糊,宫殿树木,甚至不夜天的身影,都在颠倒错乱着。

那种意识再度接近模糊时,我听到了柳沁那样艰难地说道:“你们……滚!”

接着,是甲胄磨擦和兵刃收回的声音,应该已经让出一条路来了。

“不要……”我很模糊地叫着,勉强向柳沁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他清淡的一抹身影,那样孤寂地立于众人之中,只是倔强地不肯将他的孤寂甚至是害怕叫旁人看出一点半点来。

柳沁,柳沁……

47、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模糊着被人负在身上,上了马,在黏湿的夏风中不知走了多久,被草草包扎上药的伤口给颠得生疼,更让我一阵阵地痛得哆嗦,神智也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满天如棋盘的星子,点点闪烁晃动,让人眼晕。

终于被放下来时,已在一处深山密林之中。

而我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已绝望。

世子果然早有准备,这处密林之中,布满营帐,看来早已暗藏了数千精兵;两名看来极精干的人迎出来,正与世子交谈,看来,也是那十二大军将中的人。

坊一个矮丑的男子走来,与不夜天打了招呼,然后一双绿荧荧的眼睛瞪住我:“中了阴阳双草降,又被鬼降所伤,你居然能活到现在,真是了不起。”

我冷淡看着眼前之人,嘲讽道:“嗯,过得比你要好一些。”

“你……你……好,我很想知道,你怎样过得比我好!”这人正是晴窗大祭司,他被蒙仪重伤,遭了灵力反噬,变成了这等丑怪的模样,这三年来,必定也是吃尽了苦头,给我冷言嘲讽,气得脸都变形了,更显丑陋无比。

仂他用手指着我,冷笑道:“柳沁把你当成了宝贝,你身上又带了千里香,他必定一边派人调兵过来,一边迫不及待先行带些高手赶来救你。在他到达后,他的援兵到达之前,有大段的时间,可以陪他玩玩呢。”

“嗬嗬,陪谁玩玩?”南诏世子已与那两名大军将说毕了话,走向前来,用手指挑起我的脸,笑得叫人心寒:“是我们的苏公子,想人陪着玩玩吗?长得……果然比女子还要俊俏几分!”

我变了脸色。

事至如今,死亡似乎已不是最可怕的事了。

最可怕的是,死亡之前,还要去承受无边的羞辱和痛苦!

该死的晴窗笑得极大声:“世子如果感兴趣,不妨呆会就去陪他玩玩,柳沁的心肝宝贝,必定是个尤/物,性子又这么孤倔,玩起来一定有趣得紧!等世子玩完了,将他交给本祭司,本祭司就要引发他的阴阳双草降了。”

他开心地大笑:“如果柳沁一路追来要人,我们就把一个浑身长满毒草的苏影给他,而且,还是会动会流血的一堆毒草给他,不知柳沁会不会要你?敢不敢把你抱在怀里亲热?”

我的身子有些发抖,如果柳沁见我变成那副模样,便是精神不崩溃,也无法再对敌了,更别说从几千精兵中脱身而去。

悄然将舌头压到齿间,正要狠命咬下,跟在世子身后的不夜天忽然弯腰,猛地捏住我颔骨,迫得我双齿无法合起,又将一块脏兮兮的巾帕塞入我嘴中,冷笑:“我说了,我不想你死,你就休想死在我跟前!”

“来人啊,去将他伤口清洗包扎一下,可别让我弄了一半就死了,就没意思了!”

世子抚摸着我的脸,眸中已有欲望闪烁,连整个人都显得猥琐起来。

不知当日我怎会觉得他像柳沁,他这般急不可待的淫秽样儿,连给我的柳沁提鞋都不配。

可是,柳沁,难道我又要连累你了么?

为了我,便是知道这里是陷阱,你也会冲来吧?

我该怎样才能不连累你?

我该怎样才能不连累你?

夜,愈加深了。树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连帐蓬里都是潮湿阴浊的雾气飘来飘去,在如豆的油灯下,更将陈设简单的帐蓬映得如阎罗殿般阴森可怖。

伤口被清理包扎后,我被推倒在地铺上。

身体不似原来那般疼痛,精神也已略有恢复,我便尽力挣扎着,努力想挣开牢牢捆缚我的牛筋绳索。

若是细论起来,以我的功力,这样的绳索来捆不住我;可我在王宫中的打斗里已经耗去了太多的内力,加上沉重的伤势,竟是无论如何,也挣断不了那绳索,反是额间,已一滴一滴,渗出大颗汗珠来。

正挣得无力时,身子已被人按住,同时缚着的双手,被扭转着硬生生迫到头顶,扣在支撑帐蓬的树干上。

“乱动什么?还没到你该动的时候呢!”

世子嘴角的笑冷冽而残酷,手一带,本来就不曾好好系上的衣带顿时被他抽出,单薄的夏衣立刻敞开,露出胸前的肌/肤来。

世子啧啧道:“果然……天生的美人坯子!若不是这讨厌的伤,摸起来必定更舒服吧!”

他说着,已伏下身来,潮湿的唇咬上我胸前肌/肤。

我头皮发炸,被塞住的口中呜呜大叫着,浑身都惊起了粟粒,几乎是拼了命地使劲挣扎着,只想离这混蛋远远的。

世子不急不缓地拉下我衣衫,诡笑道:“果然……性子挺烈的。不过越烈的马,驯服起来越有味道吧?……一身的伤看起来真不好看……不过不伤成这样,还真驯不了你……”

他解了我脚下的绳索,用膝盖压了我一条腿,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猥琐得不堪……

我又得承受那样的屈辱么?

铁血帮地牢中那种让我毕生难以忘怀的绝辱!

柳沁,柳沁,你来了么?

你若来了,救不了我,请给我一剑,可以么?

我不想再次承受那种羞辱!

绝对不想!

我眼前一阵阵地昏黑,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而那该死的世子还在我耳边轻笑:“苏公子,舒服么?放心,呆会,会让你……更舒坦……”

他说着,指间的动作蓦地加大,几乎把我的身体连同内脏都撕裂捅破。

我惨叫一声,满脑满眼如墨汁一般的昏黑,更是浮泛的厉害。

在我痛楚到接近昏迷的晕眩中,帐蓬外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世子!世子!世子殿下!”

帐蓬外的人匆匆地禀道:“六殿下来了!”

世子的手顿时不动,阴鸷问道:“来了多少了?”

“不多,大概三四十人。有中原人,也有白教的人。似乎白教教主也在其中。”

“呵,好,让人……围杀!”世子说着,有些恋恋地望了望我,应该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督战。

“世子,您放心玩吧!”

不夜天的声音如刀锋一样刮入:“属下会和两位将军大人一起去对付柳沁。属下也会告诉柳沁,他的心上人,正躺在世子身下快活着呢,估计……他也会感激世子对他情人的优待吧?”

“也是!我也想知道,柳沁听说自己心上人给我睡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你去吧!”

世子已经笑了起来,然后低了眉眼,在我耳边说道:“苏公子,你说,柳沁会开心么?会开心得发疯么?”

我的眼珠已经快瞪得掉出来了,甚至已感觉出眼角裂开的疼痛,却又远远不及心头那种被零剜般的疼痛。

柳沁会发疯的,真会发疯的!

当年我那样的忤逆他,将他当作仇人般对待着,他听见我给人凌/辱,还那样不管不顾地冒险救人,何况如今!

如今,我们数度在生死边缘徘徊,患难相依,心心相印,这种溶于一体般的情感,早已坚不可摧,又怎能忍受另一方在自己的跟前惨遭蹂/躏?

柳沁,柳沁,你别冲动,我不怕,不怕……

我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不过是具躯壳被人糟/蹋了去,也没什么了不得,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世子已解去自己的下裳,压了上来。

我一阵阵地恶心,胃里翻涌着,只是嘴里被塞住了,吐不出来,只能努力地挣扎,妄想摆脱世子沉重的躯体。

外面的厮杀声,已越来越近,我甚至听得到,柳沁清亮的叱喝声,悠扬在夜风里,宛转到耳边,居然也能那么的动听。

48、变成草人

我的泪水,在听到那熟悉声音的一刻,已顺着眼角滴下。

柳沁,小心!小心!

如墨染的昏黑,又在铺展,铺展,在世子挺身进入我的霎那,我听到了自己的嚎叫,野兽般的痛苦嚎叫,透过塞于口中的破帕子,压抑地吐出。

几乎同时,那种墨染般的昏黑,已如布袋般将我兜头罩住,让我再度窒息,窒息地用尽所有的生命去挣扎,然后用力去撞击困得我不能动弹的四壁,如囊的四壁。

坊我的阴阳双草降又发作了。

明明白天才发作过一次,夜间居然又发作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草降的毒性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还是因为这一整天委实精彩到使人无法承受,才让我身心俱受重创,导致了毒降的提前发作。

仂我无法控制毒降的发作,只能由着它的发作,疯狂在囊中刺着,踢着,叫着,骂着。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事,今天的囊,看来很奇怪,那些向我压迫而来的囊壁,在我闪到一边反击时,居然会躲闪我的攻击,然后从别的地方攻击我。

这个草降的世界,我根本无法理解。

我只是疯狂地叫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似乎很静,又似乎很闹,我似乎被隔离在一个梦中,独自和那些攻击我的囊壁斗着,叫骂着。

囊壁破了,居然会流血。

那个黑暗的世界中,居然四处飘散着让人压抑到无法呼吸的血腥味!

于是我哈哈大笑,颠狂地叫道:“来啊,来啊,让你们再不许我出去!哈哈,我出去了!我要出去了!”

我手舞足蹈地横冲直撞着,终于让那些不断攻击我的怪囊壁安静下来。

我可以出去了么?

我可以出去了么?

可囊中虽然安静了,我还是找不到可以出去的路,只能拿了宝剑,用力地砍着,砍着厚厚软软柔韧异常的囊壁。

我想,我一定快砍穿囊壁了,因为我似乎听到了柳沁的声音。

我住了手,凝神细听,果然听到柳沁那样焦急地呼喊:“影!影!你醒醒!醒醒!”

柳沁来到我身边了,我笑一笑,抬起眼,看到了雾气中有飘泊的星子。

幻觉么?

再将周围扫一眼,又看到了一对星子,在雾气中飘泊的星子,比天上的还要闪亮,而且亮晶晶的,似有泪水盈了满眶。

泪水?

我定了定神,终于看到了那对星子在移动,很缓慢地向我身畔靠近着:“影,影,是我,柳沁,你的沁,你看清没有?”

一颗老松,正在我的眼前轰然倒下,枝叶翻飞,灰尘漫天。

手似乎松了一松,低下头,一把长剑从我手中跌落了。

长剑之上,满是鲜血,连刀柄处的缨络都染作了殷殷的暗红。

而更让我惊恐的是,我握剑的手上,毛茸茸地竟长了数十对幼嫩的毒草,一粗一细,一金一银,并头妖娆,妖娆于我的手背,手臂,还有……身体上!

我的身体竟然是赤裸的,满是四溢的鲜血和毒草!

不知从哪里撑出的体力,又不知怎地蓦然被抽空,我惨然哼了一声,整个人萎蘼着倒了下来。

快跌倒在地时,熟悉的臂腕已被我接住,柳沁的衣衫轻轻地覆到我身上。

“沁……”

我含糊不清地唤着,却觉那声带也已不是自己的一般,磨擦着破旧铁器般沙哑难听着。

我闭了嘴,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战栗。

难道,我的喉嗓间,也已长出了那种美丽却恐怖之极的毒草?

“别怕,别怕,影,我在这里呢!”柳沁的声音,是从未曾有过的温柔,仿佛我是透明的泡沫,轻轻一吹,便破了。

嗯,柳沁在这里,柳沁在我身边了。

我伸出我长着草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咧开嘴,笑了。

长着草的手诡异而可怕,柳沁月光下的脸完美而无瑕。

但柳沁似没看到我的可怕,他侧了脸,很温柔地亲了亲我的手,然后又俯下头下,亲了亲我的脸。

他嘴唇给我的触感很模糊,仿若隔了一层布帛,使我忽然想起,我的脸上,是不是也长满了草?

那我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的丑陋怪物?

我伸手起去摸自己的脸,柳沁却抓住了我的手,轻笑道:“臭小子,别乱动!刚把世子、晴窗和他们那么多护卫一气都杀了,你不累么?”

我?

杀了世子和晴窗?

偏过头,已看到了不远处的帐蓬,早已被撕成了碎片,连周围的树木山石,都给摧毁得一片狼藉。

世子躺在帐蓬前,下身裸露,上身都已给开膛破肚,脖颈被生生地砍断,滚在他的脚边,满是鲜血,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高高凸出了眼眶,满是惊怖;他身畔的侍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断手缺脚,甚至被拦腰两截,个个死状异常惨裂;两个白教的弟子,正用白布将一具看不出人形的矮瘦尸体裹了,准备扔到一旁架好的火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