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院外的小路,脚步匆匆,林子里的夜风拂过微微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白衣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色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几根发丝覆在耳际,洁白的额头被汗水打湿。

空气还残留着血气,黑衣人的尸首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地面一块淡白的东西,月光下隐隐生辉散发出温柔的光华,吸引了蓝倪的视线。拾起一看,竟是一块半透明的玉佩,玉佩冰凉,手指一摸,只觉玉面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她看看四周,树木高大环绕空地,赫然发现此处正是殇烈受伤之地。

“铛…”

忆起当时,耳边似有一声如玉般清脆的声音划过,然后是大刀落下的声音。

是那个叫银冀的白衣男子用玉佩将刀挡开了么?

如果是他,他既要杀他们,又何必出手阻止?

如果不是,那暗中人又是谁?

握紧两指宽大的玉佩,她闪了闪眸子,将它藏入怀中。

毛蜡苔。

她终于找到了,惊喜地抓起药草,手捏着,软绵绵的,象绒棍,剥开,是雪白的绒绒。

疲惫的小脸终于闪现一抹笑颜。

若非自小跟雪婆婆在林中居住,一切生活都是自己打理,偶尔救护几只被猎户射伤的小动物,她又岂会知道这些护理技巧。

毛蜡苔是一种山芦苇抽出的穗,模样长得与蜡烛相似,春夏时节由浅绿变深绿,有很好的吸湿敛血效果,能在昏暗的林中找到这么多药草,实是大幸。

殇烈有救了!

眼中荡漾着轻松,她转身疾步往屋子里赶。

一人黑衣,蒙面,眼珠是黑色,连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黑色的,幽灵一般的黑色。

黑衣人负手立在她面前。

陡然收住脚步,她吃惊地瞪大眼,盈盈眼波中透出疑惑。

这是个混乱的夜,杀机暗伏。

黑色仿佛是最适合夜的颜色,现在,面前又多了个黑衣人。

“你是谁?”蓝倪问。

一夜的惊险经历,让她对危险的感觉变得有点麻木。

黑衣人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听来并不年轻:“蓝倪姑娘,你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处。”

他知道她名字?

她的眼神多了丝波动,定定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黑衣人反问道。

“你…”

枯黑的树干交错歪斜着映在地上,暗黑中似有小鸟拍动下翅膀。

蓝倪抖动着唇,眼珠子里一片黑亮,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人。

“你就是那个送信的神秘人?”她问。

黑衣人默认,上前一步道:“你没去蒙舍国。”

他不是质问,而是肯定。

月光下,依稀看到了他浓黑的眉毛,她突然明白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一切,就如曾经的多年里,在那间孤独小木屋的生活一样。

一阵激动,雪白的手指抓住了袖口,她眼中闪过希冀之光,那种不再是孤独的,冰冷的神情,让她整个人都发起光来。

或许…

她可以假设——

一直有人在暗中关注着她,从以前到现在…

会是这样吗?

面前的黑衣人看来并不可怕,浑身内敛也无杀气,可以看出他并非想伤害她。

但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挑明身份,让自己这样迷惘猜测呢?

“你一直都认识我,知道我的一切,是么?”她握紧手中毛蜡苔,语气中透露着少许激动。

黑衣人颌首,答:“蓝倪小姐很聪明。”

“你也认识雪婆婆…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她上前想看清他,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黑衣人睨她一眼,转身没有回答,只留下话语:“你不必多问,该知道时终会知道。总之,你在暴君身边,好自为之!”

生怕他就此离去,她急问:“你一定知道我的身世,对不对?雪婆婆只说了一半…”

“那你知道一半既可。”黑衣人截断了她的话。

感受到了对方的坚定,她黯然垂下眸子,一张小脸被哀伤充斥,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清楚的人,活得如同孤魂野鬼,没有归宿。

何况,她身上还有要命的诅咒…

诅咒…

注定她不能留在任何人身边。

“告诉我如何解除诅咒?”带着希望,她的眸子不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一定知道。

一定知道关于诅咒的秘密。

“一定要用血才能解咒吗?那要怎么解,求你告诉我!”她语气里再次多了份恳切。

她真的不想害人害己啊!

她…殇烈…还有其他二诏之王…

以血解咒?

黑巾下的面容一紧,锐利的视线落在苍白的小脸上。

她竟然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大的秘密?

可惜,她身上的诅咒尚不能被解——

因为,现在他们还有需要她的价值!

“你可以呆在刖夙国,或许那里也能改变命运!”

因为诅咒,你也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蓝倪,这是你的命!

黑衣人注视着她好一会,目中精光迸现,然后双足轻轻一点,身影便消失于黑暗之中。

轻风拂过发稍,额头上的汗湿已化为一片冰凉。

蛐蛐低吟。

它们浑然不知在这片树林里刚刚又发生过什么。

“倪妃娘娘…你怎么站这不动了?”巴都飞奔而来,手臂上仍然淌着暗红的血滴。

“呃…”恍然从梦中惊醒,只见巴都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庞。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站了半晌。

空气中似有白雾,粉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皎洁柔美,远看如一团透明的轻纱。

林中树叶抖动,树梢响起了沙沙之声,那声音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亦无痕…

踏进后院,蓝倪猛然颤抖了一下,这才忆起一件重要的事。

缓缓地,踩着轻柔的脚步,她走近那堆半人高的柴堆,视线落在那上面。

空气里宁静,连风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咏唱公主…

她蹙起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走过看看情况,那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公主应该已经安然无恙地走了吧?

“倪妃娘娘,你怎么了?”巴都跟在其后,看不清她眼底的忧色。

顿了顿,她没有说话,再看一次墙角干枯的树枝一眼,朝屋内走去。

[刖夙篇——暴君·邪妃:023 纠缠]

床上的人等了很久,眉宇间的褶皱感觉似在隐忍着什么。

淡白的娇小身影一出现,他的眉头便自动地松了开来。

冷薄的嘴唇掀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轻柔的动作,指尖泛着微微的冰凉,她浸湿了手中绸布,面无表情地拭上他的伤口。

深沉的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变得更深幽。

她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话,虽然面容若往常一样冷淡,可是他分明已经看出那藏在晶眸下的担忧。

她在担忧。

这真是个让人愉悦的好现象。

蓝倪一直垂着眼,目光只盯在他的伤口上,伤口很深,血红的肉几乎迸裂开来,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再哼半声,就像个没事人一般淡定。

如火的注视,她的头皮硬得发麻,不解他的沉默与嘴角扬起的弧度。

乌黑的睫毛如扇子般笼罩住眼帘,她只想掩去瞳眸中的慌乱,心思纷杂,就像雨夜飘落的细细花瓣。

耳边一直回荡着黑衣人所说的话——

那神秘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可以不去蒙舍国也能知道自己身世了吗?

一纸神秘的书信,让她毅然离开林间小屋。她曾经那么费尽心机要逃离殇都,只为前去蒙舍国寻找自己的诅咒之谜。

现在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她的思绪又被完全搅乱…

唉!

“为什么叹气?”声音有点嘎哑,语音里带着天然的霸气。

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轻叹出声,细密的睫毛闪了闪,她的视线依然只专注于他的伤口。

来到他的背后,刚抬起手,纤细的手腕便被人握住,力道不重甚至带着股温柔。

“说,为什么叹气?”

他执意要得到答案,反过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也温柔地让人无力反抗。他深邃的黑眸强迫地望进她的眼底,不让她有所回避的机会。

“恩?为什么刚刚去那么久?”他的声音很醇厚,当他不带着怒意的时候,嗓音如酒般迷人。

“伤口裂开得很严重!”她蹙起眉头,试图将自己的下巴自大掌中解脱出来。

无视于背上缓缓流下的温热液体,他将脸凑近她。

微弱的烛光下,深邃的瞳孔竟然温柔地出奇,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又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

蓝倪只微微一抬眼,便发现自己移不开视线了。

一种呵得人心尖微微发酸的情愫,在两人最接近的气息之间细细波动。

时光仿佛被定住。

这样的殇烈让人不适应,他质问她时,应该是霸道凌厉而不容拒绝的,面前的他,连同那柔和如春风的眼波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发颤,惟恐一个不小心就落入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你受伤了,我当然叹气。”想不出其他答案,她淡淡地抛给他一个答案。

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她细嫩的下巴,然后一抹轻笑勾勒在嘴边。

她在乎他。

她在为他叹气呢。

还没有哪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个叹息能如此牵动自己的心,殇烈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这瞬间,连伤口似乎都不觉得疼痛了。

他主动背过身,流着班驳血迹的古铜色肌肤便展现在她眼底。

蓝倪心口一颤,悄悄舒口气的同时胸间划过一丝微微的刺痛…

刚刚其实,她并不是为他而叹气的。

但是他的表现,是否代表——他除了天生的掠夺本能,还有着一点点对她在乎?

在乎?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在乎”?

她身上带着诅咒…

她怕自己害了他,这样的一国之君,就算真是暴君,她又怎么能害了他…

今天晚上,某些荡漾在心底的波澜可能难以如表面那般平静了。

“谢谢你。”声音细细柔柔,带着无比的诚恳。

谢谢你危急时刻救了我…

身子刹时僵住,修眉陡皱。

说实话,他当时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胸前,替她挡下那明晃晃的一刀。

他不想多做解释,但是——

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失控。

也没有哪有女人值得让他如此保护…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