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诏王楚政怀和许仪儿一听闻此消息,立刻赶来永诏宫。楚颜和楚苓自然少不了挨一顿训斥,硬被压着去跟泪西道歉。

好在泪西不是真的染上了水云宫中那怪异之病,否则…

当他们踏进太子寝房的时候,泪西已换上了新衣正在沉睡着。

太医也早在昨夜被侍卫从被窝里挖起来,为昏迷不醒的太子妃把脉看病。

最后她模糊低喊着“爹…娘…”,折腾到天色微明才又沉沉睡去。

楚弈自然也是一夜未眠,并非他好心愿意一直陪着这丫头,实在是同在一房内,这边有人正病着,他如何能安新睡着?

结果,一大早睁着一双带有血丝的眼睛,脸色也好看不好哪里去。

泪西是在大家走了之后才醒过来的,当黑白分明的眸子睁开,只看到房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眸中闪过一抹惊异。

“太子…”她喉咙干哑,声音没有自喉间发出来。

背对着她的楚弈却听到了。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她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

她眨眨眼睛,莫名感到一丝暖意,虽然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无视于她的存在,可是,她有印象昨夜是他抱自己回来的。

如果没有他,恐怕自己不只是生场病这么简单,或许到今天都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想一想,那样太可怕了!

泪西的这次遭遇虽然没有引起大的轰动,但她和楚弈之间的关系却悄悄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白日里,他们各忙各的,两人都要学习很多东西,大多数时候,要忙碌到晚上才有时间碰面。

但是碰面之时,不再是冷眼一对,无视于对方的存在,而是偶尔会轻轻地打个招呼。

“太子…”看到他越发挺拔的身躯踏进门时,泪西会鼓起勇气打声招呼。

她没有其他意思,无论如何,他们都住在同一个房内,如今关系比从前有所缓和,自然该想办法更加亲近才是。

有时候她也会帮楚弈递上一杯热茶,在她心里,终究有一份感谢。

楚弈总是面无表情地接过,茶杯随手放在桌上,但眼中的轻睨逐渐被隐藏了起来。

不过,每次看到她递茶时不经意露在手腕之外的木镯,他的心情就会迅速跌落到冰冷的谷底。

楚颜和楚苓自那个雨夜之后,对泪西的态度有所收敛,反正哥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妃”,她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太子妃”不存在好了!

花开花落,春去春回。

日子一直过得很平淡,也很平静。

那一年,雪花漫天飞舞,北诏大地上白茫茫一片,天气寒冷地欲将人手脚变得僵硬。

北诏之王楚政怀在一次亲征中,不幸被箭射中要害,回宫后不久便不治而亡…

举国上下,却挂满了白色的挽联,在每家的屋檐下飞舞。

哀戚之色,连同雪花,将天地融为一体。

这年冬天,太子楚弈刚满十八。

泪西十二岁。

次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楚弈继位,成为新一代北诏之王。

此时,综观四诏,势力最强的蒙舍国,先任国君阁贝罗在请巫师布下诅咒后不久,终于熬不过病痛,离开人世,蒙舍新君——阁昱作风冷硬,继位时不过十三四岁,却比楚奕沉稳不少。

邻国刖夙与稍微偏远的诏国银暝,此二国君王依然安康,其两位太子与楚弈年纪也不相上下,正在享受年少无忧的生活,却不知那神秘的诅咒已悄然上了他们的身。

楚弈继位之后,搬离了原来的永诏宫,进住属于君王之地——北诏宫。

身为“太子妃”的泪西,也由此变升为“国妃娘娘”,成为名义上的后宫之主。

许仪儿身为太妃,担任起辅佐之职。

好在北诏素来朝制严明,上下一心,对于少年君王都是尽力扶持,一时之间,北诏百姓的生活与边疆管理都平安顺利。

淡淡的鹅黄色的宫装,微微摇晃的身影。

泪西独自走在后花园。

转眼,在王宫之中已过了六年。

六年,让她学会了很多的东西,让她明白了很多道理,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跟太傅学习完之后,她总会独自来园子里走走。

与楚弈仍然睡在一间寝房中,这是许仪儿的意思。

自楚政怀过世之后,许仪儿处理王宫之事也操劳不少,加上连日忧郁,身子骨弱了许多。

但是,她看得清楚,弈儿对泪西一直都很冷淡。

可是身为母亲,她总是抱着那份希冀,相信只要泪西陪着弈儿,弈儿就一定会平安。

往事如影,一段一段闪过泪西的脑海。

想到最初进宫的目的,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闻大叔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当年杀害爹娘的凶手,据说对方是力量强大的神秘组织,由于找不到杀人的动机,这件案子便就此悬了四年。

她并不怪他,因为她知道,闻大叔一直有记得此事,他已经尽力了。

可是,她想念爹娘,每逢他们忌日之时,她总会上山斋戒一个月。

她也想念少凌哥哥,六年过去了,少凌哥哥是否有回去那个药堂找过自己?

事实上,药堂在她入宫那年,便已经被官府查收了。

人去楼空,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总想着有一天会再遇见少凌哥哥。

这六年,常常感觉到孤独。

那把半尺长的精美小刀,如今天天被她珍藏在身上。

人,独自在一个地方之时,总会想要握着一些什么,来让自己感觉不那么寂寞和孤独。

少凌哥哥的样子,在记忆中其实逐渐有点模糊,可是曾经短暂时日的相处,他对自己的温柔呵护却是永生难忘。

尤其是每次面对楚弈的冷淡之后,她总会不自觉地摸着小刀想念少凌哥哥…

他昂长的身躯散发着尊贵优雅的气息。

昔日的俊美少年已经长大,削瘦的身材逐渐变得硕长。

那身黑底红边的锦袍将他的五官衬得俊逸非凡,独一无二,仿佛天底下只有他才能将这样的搭配穿出如此味道。

竹林旁边,小溪依旧,一把精美古朴的竹椅。

他两手交叠在胸前,静静地躺着。

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溪水,像无数金子在水中跳跃。

他轻撇着唇,想将一切抛于脑后。

身后传来少女的欢笑声,紧接着匆忙而轻快的步子来到身后。

乌黑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在来人还未有所动作之前,他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嗓子——

“颜儿,你那招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有没有新花招?”

少女明眸皓齿,闻言嘟唇道:“那哥哥就假装配合一下嘛!”

紧接而来的声音打断她:“哥哥,我就说了,楚颜每次只想借此举亲近你而已。哪有老玩猜猜我是谁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楚苓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白皙的脸庞透着两团自然的红晕。

“哼!可恶的楚苓!”

竹椅上的楚弈挥挥手,微笑着看着这俩丫头的斗嘴,扬起了嘴角:“你们也都十四岁了吧?”

两丫头一起点点头。

“喔…”楚弈沉吟了片刻,认真地看了她们一眼,“再过两年,就可以许人了,什么时候可以斯文安静点?”

说到斯文安静,他立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丫头,每个晚上他都无可避免地要看到她。

比起颜儿和苓儿来,她年纪小,性子倒显得稳重得多。

只是,六年来,别的小姑娘都已经逐渐发育,而她除了身体长高了一点点,皮肤变白了一点点,还变瘦了一点点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改变。

身高还不到自己的胸口,每次害他得低着脖子跟她说话。

走路时,那姿势可笑得要命!

偏偏令人烦躁,厌恶,尤其是自己正式登基继位那日,按照仪式他携着她的小手走上台阶…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一个不稳,差点摔落下去。

若不是他及时拎住她的身子,只怕会闹成更大的笑话。

如何能忘记那可笑的一幕?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这个可笑的丫头竟然也成为了国妃娘娘…

浓眉陡蹙,一想到她,他就心情郁闷!

英雄年少,风华正茂的他突然涌出了一个坚定的想法,如今自己已经是君主,或许,摆脱她!

改妃之事也可以考虑了!

“哥哥,我不要许人!”楚颜第一个反对,忍不住提高声音嚷了出来。

天底下还能找到像哥哥这般出色的男子么?

若是没有,她宁可在宫中呆着,哪都不去,有时间陪陪哥哥就好。

楚苓也是一躲脚:“哥哥一定是最近太闲了,才会连这些小事都有时间操心。我看哥哥有时间还不如多陪陪泪西,我看她总是一个人…”

话未落音,便见哥哥的面色沉了下来。

[北诏篇——邪君·残妃:020 冷然成长]

风吹进了园子,吹动了树梢。

吹进了北诏宫君王的寝房。

一个鹅黄色的人影伏在桌上,小小的身子有点发抖。

今天,她非常不舒服,小腹隐隐作痛,外面的阳光明明很温暖,她却觉得手脚冰凉,皮肤上不时泛起一片小疙瘩。

更让人害怕的是,她无意中发现自己…

亵裤上竟然有着血迹…

血迹鲜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吓住了,小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明明没有受伤啊…难道自己无意中中了什么毒,或者得了什么重病?

下腹又是一阵绞痛,她皱紧了眉头,冷汗自额头流下。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地方流血?

难以启口,太医虽然年纪大,但毕竟是男人…

她该怎么办?

好害怕,好担心,心儿扑扑地跳得厉害,不祥的预感缓缓升在胸间。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看到自己身上流下来的血迹,小手都忍不住颤抖了。

门吱嘎一声响,寝房的另一个主人走了进来,金色的阳光恰好落在他的发上,有着淡淡的光圈。

泪西紧张地睁了睁眼睛,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靠近她,眼中闪着惊异,外面天气这么好,她应该在园子里晒太阳才是。

不过她在得正好,他想跟她谈谈搬离寝宫的事。

十八岁,他该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册立其他妃子,再跟她住在一起,恐怕没那么方便…

她惨白着小脸,微微直起了腰。

平日里,他几乎从不主动靠近她,今日特意走到桌前,莫非看出了自己的异常?

“我们谈谈。”他的声音不若当年,早已转为成熟的男音,听在耳里如小溪温泉,娓娓动听。

如果平时,他也能以这样清淡的语气跟自己聊天该多好,可是今天…

她实在没有多一分力气来压抑心中的不安,没有心思跟他谈谈。

看着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楚弈的黑眸变得疑惑。

面色苍白,流着冷汗。

额心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却比平日里显得鲜艳。

目光落到她握紧的十指上,这才确定她真的不对劲,看起来似乎生病了。

“你病了?”他的话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关心。

泪西飞快地摇头,她宁愿独自承担这样的病痛,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到底病在何处。

大手立刻探上她的额头,微微皱起了眉。

她并没有发热,额头反而有点冰凉,可是她的神色和状态…

“我没事…”她虚弱地笑笑,很开心这个时候能得到他的关心。

或许,这几年他们一直相处得冷淡,不过他这只手轻轻一探,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那年的雨夜,他也是有关心着自己。

“你先去床上躺着。”

她来不及惊呼,他已弯腰抱起了她。

轻而易举,他的动作毫不费力。已经过去了六年,她的体重跟当年比仍是那么轻盈,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躺在床上,泪西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奇怪他突然而来的温柔。

楚苓一直都说,抛开哥哥的身份地位不说,他是世界上最温柔体贴的男子,能成为哥哥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泪西常问自己,那么自己是幸福的吗?

淡淡地,像泉水,其实喝起来感觉不到有多甜美,可是别人却在羡慕泉水的清甜。

“我去宣太医。”楚弈扯下丝被,瞥了她一眼准备转身。

衣襟被一只小手紧紧捉住,她抬眼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