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眉一皱,将手指扣上她的下巴,却因这个动作扯到了伤口,眉宇间更是阴沉。他声音低哑,虽然瓦儿极不愿承认,但仍无法否定这恶人有一副好嗓子,像古琴的弹奏,低低切切让人不听也难。就像此刻,他正用极地冰雪一样冷冽的声音冲着她说:“看起来,你心中有不少怨气,不过劝你还是为自己想想,怨气不散,伤身。”

瓦儿本不想回答,转而一想,你是谁啊?我这么凄惨狼狈还不是因为你?于是在她手指的掌控下,从牙缝里挤出:“咳咳…少猫哭耗子,我这般模样,你定是在心中偷笑吧!…没见过你这么卑劣的人,就像生长的阴暗里的虫子,见不得人好…咳咳…”

像被人在伤口上猛击了一把,翟顿时手指一紧,几个红印清晰浮现在洁白的下巴上,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眼眸灰暗无比,“哼,愚蠢!卑劣又如何?谁注定就是生长在阴暗里的虫子?你以为那些生活在光明处,衣着光鲜之人又能好到哪去?以后少摆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现在在我手里,不过是个瞎眼的俘虏而已!”

愤世嫉俗,喷薄而出。如此明显,他难道有什么不得已的处境么?道不清原因,明明是对方冰冷愤恨的话语,瓦儿却莫名感觉喉头一涩,似有微微疼痛在心中一闪而逝。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绝对不适用在她身上,纵使知道眼睛被他害瞎,她也没执意要恨他到底,反儿每每从他简核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对世间的嫉恨。

“你心中有恨么?”瓦儿心情直转,淡淡问道。

翟胸口再次闷痛,不禁怔住。同样的问题,方旋也曾问过,奇怪的是在方旋面前他可以装得淡定如风,以平静粉饰;被眼前这女人一问,却如闷雷爆响,猛然惊觉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直接,太真实…

瓦儿见他不语,轻咳几声,顾自低声道:“你心中定是有恨吧?否则不会做出如此偏激之事。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恨谁,为什么恨,但必定跟我身边的人有关…咳咳…我思前想后,自己身边没什么坏心眼的人,又怎会得罪于你…”

翟冷眼瞅她,突然放手,声音比之前冷静许多,“自以为是的你,又会明白什么!闭嘴!咳咳…”

他低声咳嗽不断,越演越烈,一时难以调息,身子震得床微微摇晃,发出轻细的“嘎吱”声。瓦儿突然忆起大嫂离去前说的话,他的伤口似乎又流血了。想到昨夜,因重伤昏迷的他,秉着善良美德的她不禁脱口而出:“你现在这么虚弱…”

“闭嘴!”翟再次恶劣道,自己最虚弱的状态怎能每次都让她瞧见?不,幸好她是瞎子,看不到他苍白如雪的面颊,看不到他因痛楚紧窒的眉心,也看不到他无意流露的沉痛。瞎子,果然让人心情畅快许多。

瓦儿嗫嚅了几声,终没出声,陷入自个儿矛盾中。

幽幽的风,夹着春寒透进屋子,屋子本就不大,唯一的床就摆在斜对着门口的角落,此时正被生病的女人霸占着。翟隐忍着吞下一颗药丸,扫视一眼屋子的每一处,目光重新回到床上。冷峻的五官突然染上一丝诡异笑容,他低腰脱下靴子,毫无预警地掀开被子。

瓦儿诧然,小手抓紧被子,单薄娇躯因骤然灌进的冷风簌簌颤抖,惊问:“你做什么?”

她的反应早在翟预料之中,他斜斜挑起冷眉,勿自躺下,并不忘长臂一伸,将她急欲逃开的身子揽入怀中。瓦儿彻底愣住,立刻挣扎,“你这无耻之徒…想做什么!”

翟沉默以对,只是手臂更加用力,无一丝怜惜将她紧箍入怀。他的薄唇微微扬起,不顾身上疼痛,笑容俊美狂邪,长腿压住她乱踢的双腿,一手紧箍她纤细腰肢,一手紧扣那柔软双臂。瓦儿柔弱的身子又生着病,哪有什么力气,如猫般挣扎几下,四肢便被捆住无法动弹。

羞愤的火热扑哧一声涌到脸上,额头迅速如风寒发热般滚烫起来。瓦儿见挣扎无效,又惊又怒,张嘴不知道用什么恶毒的话语来表达内心的愤恨:“恶人翟!卑鄙无耻之徒,你放开我…咳咳…放开我…恶人,无耻!咳咳…”

翟仍在微笑,将脸埋进她细嫩的颈子,柔软的发丝在枕上扑开,少女的幽香瞬间充斥他的鼻间,他闭上眼眸,声音含着嘲弄:“连骂人都没新意,挣扎也是假的吧!”

“恶人翟,你混蛋!咳咳…”瓦儿满脸通红,就连冀哥哥也未曾如此亲密抱着自己共塌而眠,这恶人竟然如此轻薄她。

翟见她激动的模样,嘴唇一动,贴上她细致的耳朵,轻声道:“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翟’!恩?再叫一次来听听…”

再叫一次?该死的家伙!做梦!

瓦儿双膝想往上顶,哪知他压得死紧,被子将他们纠缠的姿势完全掩藏。她紧咬牙根,心在胸腔里愤恨地就要蹦跳出来,“你放开我!放开…”

“嘘…”翟在她耳边吐气,不该有的陌生的酥麻自耳朵传散,顿时轰去瓦儿的意识,他饱含威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若再动一下,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恶人翟…”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吻住你的小嘴!”他的声音极轻,威胁力不减,瓦儿顿时惊若寒蝉,发誓再也不要被他轻薄去,否则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冀哥哥。

冀哥哥,冀哥哥…救我啊!冀哥哥…你也在想我吗?你能听到我在呼唤你吗?我该怎么办?被这恶人害成这样,我敌不过他,逃不掉,又不能寻死…我还想留着命回到你身边,留着命为这段耻辱报仇!冀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冀哥哥…

瓦儿被迫闭上了眼睛,眼眶里的泪珠全部被掩藏起来,只余乌黑睫毛如迷路的蝴蝶在暴风雨中抖动,久久不能停歇。

翟虚弱而疲惫,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成长经历告诉他,不需要相信任何一个人,更不需要依靠任何一个人,寻求信任和依靠是懦弱的表现,会削弱一个人坚韧的意志,所以,他早就不需要这些。

杀手任何时候都是防备着的,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保持极高的警觉。

昨日一路寻到深山之中,一为躲避银冀及大内侍卫的追踪;二为自己养伤。受伤了自然不能再带个瞎子四处乱撞,他需要一个相对隐秘而安全的地方休养数日,所以,几番兜转终于在人烟稀少的茂密丛林中,看中此处。木屋主人虽是一对看来憨实的中年夫妇,但他片刻不敢令自己放松,直到暗地试探多次确定这隐居的二人真无杀伤力之后,才安心住下…

胸口一剑,加上内伤,武功再高的人也难免气虚体弱,即使强撑不愿,但他终究只是凡人,此时最需要的是躺下好好休息。

床,只有一张,翟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箍在怀中,一同休息。闭上眼睛,他意识时醒时昏,鼻间缭绕着幽幽处子之香,比极品迷香还要令人心曳神淫。薄唇一紧,想到这具温软躯体是属于王宫内那个高高在上的银冀所有,冰块便从他的心脏开始冻结。

银冀!这么多年来,你享尽天下荣华,享金锦衣玉食,动动指头就有美女投怀送抱,更有这样的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可曾想到过这个世界上,还生活着一名当年只比你晚出世片刻的兄弟?他多年来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无法光明正大贯用,他在刀尖血口过日子,他的生命低贱如草,卑微如蚁…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件事,难道真当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么?

翟迷糊地想着,坚实的下颌收得死紧,双手丝毫没有放松。“或许…跟你成亲是个好主意…”不知道是否在梦呓,他的面容逐渐柔和,唇角嗪着一抹孤独的坏笑。

闻言,瓦儿才刚放松的身子又立刻僵直起来。半晌后,床上不见有动静,已经感觉这个顽固冷酷又邪恶的男人似乎沉睡过去,而他的身体如一道道枷锁,仍然让人无法挣脱。

[银暝篇——冷君·宠妃:040 宫内宫外]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朱红高耸的殿柱,数十位官员齐齐下跪,呼声响亮在宽阔的金銮殿上回荡。

“此番大王前去北诏,结盟之事顺利稳妥,实乃我朝一大盛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浦文侯声音铿锵有力。

银冀面无表情地坐在金色龙椅之上,手指紧抓着刻着飞龙的雕花扶手,北诏之行带上瓦儿是他的快乐也是他的痛,两天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瓦儿的消息,他坐在这殿堂之上,面对文武朝臣却是心急如焚。若非身份不允许那般自由,他定亲自飞身前去寻找瓦儿…

“大王?大王?”浦文侯连呼两声,让银冀回过神来。

他轻咳两声,朝下面问:“李大人,冰冻灾区的百姓现下恢复如何?”

“回大王,灾区恢复状况良好,处于城县之中的百姓已基本恢复正常作息,但乡野郊外的田地大部分无法耕种,半个月前冰雪逐渐融化,差点引起洪水,幸好有浦臣相及时下令安排百姓通渠排险,避过难关。如今春耕的农物种子已派人分发下去,郊区的百姓不久之后,也可以恢复农耕…”被点名的李大人站出一步,详细报告。

银冀点点头,又问了问边关的战事,夏世聪将军仍在镇守边关,其子夏定宇则统领大内侍卫守卫王宫,宫内宫外倒算和平安宁,朝中也再无官员被刺杀之事发生。听完这些,银冀揉揉额心,退朝。

沁梅园。此去一个月多,回时梅花已经凋零,枝头不见几片绿叶让人隐感孤凄。

银冀脚步匆匆,直奔主苑。今日一回颐和宫换套衣裳便直接上朝,还没时间来给珍太妃请安,沁梅园宫女一见这尊贵身影,立刻欣喜传报:“大王来啦,大王来啦。”此时,无人责怪宫女不顾礼仪,大呼小叫,大王回宫是沁梅园里上下一致期盼之事。

青衣一闪,从园门奔出,挡在长廊上,正是蓝枫云担忧焦急的身影。她站在银冀跟前,忘了行礼,急切连问:“吧吧说的是真的么?瓦儿被人劫持了?是么?”

银冀英俊的五官刹时紧了起来,声音沙哑:“云姨…”

蓝枫云看他表情,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喃喃道:“这么说,吧吧说的都真的,瓦儿真的被人劫持走…不见了…”

“云姨,我已派人去找,瓦儿不会有事的!”银冀本就心中酸楚,更不忍见蓝枫云这副忧心模样。

蓝枫云突然眼眸一睁,直言道:“大王跟瓦儿一起出去,却独自回来,大王…瓦儿若有什么闪失…”

“本王绝对不允许!”银冀面色一绷,眼中锐利的蓝光闪过,深呼吸一口语气才缓和下来,“相信我,云姨,瓦儿不会有事的!”他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瓦儿,即使对方真是他亲弟弟。青龙与白虎当日就召集部分隐身侍卫一同去寻找瓦儿下落,加之对劫持之人身份的猜测,再看吧吧这两日的表现,他料想瓦儿应该暂时不会有事。现在担心无用,只愿他的推测都准确。

蓝枫云突然单膝下跪,拱起双拳。银冀大惊,连忙去扶:“云姨这是做什么?”

“大王,请准蓝枫云出宫找寻瓦儿郡主。”

“云姨。”

“请大王恩准!”蓝枫云当年从边关抱着红氏遗孤历经生死一线,才得以回宫,瓦儿是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孩子,大王不方便出宫,那就让她出去。

银冀看她一脸坚定,叹息点头:“本王准许便是,云姨若需带侍卫一同前行也可以。”

蓝枫云起身:“多谢大王。枫云一人出宫便好,一有消息会马上传信回宫。”

银冀看看左右,见宫女侍卫远远站开,才从袖口掏出三颗栗子般大小的小圆弹,道:“这是本王的信号弹,在宫外遇到困难,云姨可随便到一高处将信号弹燃放。总之一人在外,定要多加小心!”

蓝枫云接过小圆弹,再次谢恩,然后蹙眉道:“大王,近日太妃娘娘身子越来越弱,已卧病在床六七日了,大王快去看看娘娘吧!”

宽敞典雅的房内,两炉瓷瓮里的火散发着温热,空气与室外的寒冷截然不同。珍太妃安详地躺在软塌上,一听宫女传报,飞快睁开眼睛,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塌前侍奉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小心哪,娘娘。”

“冀儿回来了…”珍太妃气色较一个月前的确差许多,气息虚弱,满脸病容。

银冀玉袍一掀,跨进门槛,越过屏风,直奔塌前:“奶奶,孩儿回来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珍太妃连咳了几声,往前面看看,抓住银冀的手,“瓦儿那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影啊?”

银冀薄唇不自觉轻抿了一下,拍拍珍太妃的手背,“瓦儿在北诏觉得新鲜,又交上两位好姐妹,流连往返。孩儿与北诏楚王谈完结盟之事,赶着回朝处理国政,就自个儿先回来。瓦儿过些日子再回。”

珍太妃怔了一下,笑道:“这丫头,定是憋闷了,看到新鲜事老毛病又犯了。不过…她呆在北诏可以放心吧?”

银冀掩住眼中忧伤,点头道:“是。北诏王妃和公主跟她谈得投机,亲如姐妹,她在北诏跟自个儿王宫一样。”

“这么说,北诏跟银暝结盟真是诚心诚意。”

银冀再次点头,见珍太妃神情憔悴,眼角又添皱纹,心中难过,小心地扶她躺下,将锦被盖好,道:“奶奶定要保重身子,其他事情不要操心,身子为重。”

珍太妃重重喘息几下,平息后将宫女秉退出去,望着银冀英俊的眉宇,道:“冀儿…你弟弟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那是一双承载着沉重希冀的眼睛,在原本美丽的面容上格外让人心酸,她声音沙哑,渴盼地等待着孙子的回答。

银冀面色僵顿了一下,展开温柔笑靥:“奶奶不必着急,很快就找到了,这次真的有线索了。”

“真的?”珍太妃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银冀肯定地点点头,他有预感,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应该很快就出现了,而瓦儿…一定不能有事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先祖保佑,我们的小王子在外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现在总算有消息了…冀儿。”珍太妃面色跟前一刻相比显得异常红润。

“孩儿在。”银冀握住她的手。

“冀儿,等他回来,先让他认祖归宗…好好补偿他这些年吃的苦,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终是你弟弟…是我们银氏的后裔。”

“孩儿知道。都说双胞胎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奶奶你放心就好。”

“恩,奶奶相信你,只是奶奶这身子骨…希望还能撑到那天。”珍太妃说得有些无力,唯有眼中希望不减,灼灼发亮。

银冀皱起眉头,连声安慰:“奶奶又胡思乱想,老人家身子虽然弱了点,但谁能不生病啊,年轻人都会病呢。您老人家可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候瓦儿和弟弟都回来了,宫里就热闹了。”想起虏走瓦儿的人,据青龙、白虎的线索,十有八九是失踪的弟弟,事情虽有蹊跷,但仍祈求上苍能让这一切平安度过,圆满化解。

“冀儿。”珍太妃突然又道,“三月十五大婚之期就要到了,瓦儿怎地这么任性,能赶回来么?…过几日就是你父王的忌辰,你守完孝陵后也应该着手婚礼之事。”

婚礼…同时娶三妃的婚礼,本是天下男子人人艳羡之事,银冀只觉沉重、无奈。如何才能不娶?如何才能只娶自己心爱之人…真的可以做到吗?

珍太妃见他怔愣,多少明白他的心思,可是浦臣相与夏将军是朝中重臣,安然和月容两个女孩也是讨人喜欢,银氏是王族,就算同时娶十妃八妃,也绝无问题。如今婚礼正在筹备,银冀身为君王应该会权衡此间意义的。

“冀儿,你这段日子操劳过多,好好养养身子,准备迎接婚礼吧!早点为银氏王朝添几个王子、公主…”

银冀心不在焉回复了太妃几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沁梅苑,望着不知何时开始灰暗的天空,乌云遮日,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阴沉低落。该来的终须会来,可叹生在帝王之家,势必面对的比常人要多。此时此刻,想到虏走瓦儿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弟弟”,他倒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晚片刻出生的小王子。

我这么爱她,你是我胞弟,应该可以感应到我的心,不会去伤害她吧?

银冀抿着薄唇,眼眸中闪过一道幽暗蓝光,穿过长廊朝颐和宫寝殿走去。

雨后初晴,天边染上嫣红云霞,草尖雨露,晶莹透亮,隐隐白光泛出,空气清新如同薄荷。

翟白衣耀眼,立于屋前,胸前伤口已重新清理包扎,内伤不轻,最需要调养生息。

瓦儿粉衣淡淡,摸索着下床,小心地穿上鞋子,朝屋中间走去。她记得屋中间有张桌子,平日里大嫂将碗筷茶杯都放上面。口好渴,嗓子难受,极想喝水。“砰”一声轻响,小脚搁到屋中不平整的石块地板,差点摔倒,她连忙撑住身子站稳,更加小心往前探进。她成了瞎子,虽然几日来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世界,但内心仍旧彷徨不安,这处陌生之地无半丝熟悉感,只让人感觉恐慌。

翟听到声响,回头,正巧看到淡淡身影往地面栽落,他修眉一拢,就那样定定注视着她摔在地上的狼狈身姿。冷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微扬:“你起来做什么?”

瓦儿顺着声音方向抬起小脸,双唇抿得死紧没有回答,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翟见她深不见底的大眼乌黑晶亮,有怨恨光芒隐隐射出,转身踏进屋子,几个大步站到她身旁,居高临下俯视这张娇颜,“怎么?没听到我说话么?”

瓦儿依旧抿唇,置若妄闻,扭头调个方向朝另一面摸索前去。如果没算错,她在床上应该躺了三天,饿的时候,性子梗直的大嫂会送饭来,晚上,那张不算结实的床上却躺着两个人。他霸道而固执地将她揽住怀中,箍住她的四肢,然后一言不发闭眼睡去。而她,每次历经羞辱、挣扎、矛盾、气愤之后才疲惫地进入梦乡…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瓦儿纤柔手臂,苍白俊容有丝阴沉,他低声命令:“开口。”

瓦儿倔强地挥开他,连眼睫都不愿意轻抬,她讨厌他,越来越讨厌他的碰触,他的霸道,他不是冀哥哥,没有资格碰她!可是,这两个晚上,她却挣脱不了他的箍制,害她对自己都越来越憎恨起来。

翟反手一握,将她拖进怀中,力道并不温柔。瓦儿撞进他的胸膛,闻到这两日熟悉的气息,一股怒气涌上,抡起拳头使劲往他身上捶去。他胸口受伤,就让她捶死他好了。

翟怒火一扬,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眉眼深沉,声音飕飕如冬日冷风:“还想谋害于我?红瓦儿,你以为你倔着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了?”

瓦儿脸朝右撇开,就不面对他。

修长手指非得将那张小脸扭正,看她娇容迸发怒火,翟眼角一挑,笑得邪肆,“呵呵,好啊!有骨气啊,难道只有你那冀哥哥能碰你么?”瓦儿猛然惊觉他要做什么,在他的薄唇压下来之前,变了脸色,小手费尽力气挣开箍制,咬牙往前一推,自己也一连倒退几步,“砰”地一声坐在地上。

地板冰凉,突出来的尖锐的石头戳得柔嫩手心发麻,她慌乱地再往后挪动几许,黑暗之中感觉危险的气息更浓,他冷冽的气息仿佛就在面前,挥之不去。

“不要碰我…!”终于开口出声,嗓子又干又哑,痛苦地皱起眉头。心头同时闪过冀哥哥的影子,现在每多想冀哥哥一次,羞愧负疚就越多积一层,害她几乎不敢去想起冀哥哥,就怕将来真无颜见他。一切都怪这卑鄙恶人,他究竟想做什么!

翟站得笔直,环臂而立,冷冷盯着她发白的双唇,冷笑:“装什么三贞九烈,你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数日,还有清白可言?你以为回去王宫,银冀还会要你?”看她越来越白的脸色,他只觉痛快,声音更加嘲弄:“过几日我们成亲,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躲什么呢?”

“混蛋!你别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咳咳…”瓦儿一口气吼出去,小脸顿时憋红,被怒气呛倒。

翟缓缓蹲身,平视地上的人儿,对上那对没有焦点的瞳孔,懒懒笑道:“还是你别做梦了吧!银冀身份高贵,你不但眼睛瞎了,还被男人掳走,你自己想想…啧啧,看来这个世界上,你还是跟着我最合适了。”

瓦儿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冰冷的小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如果非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风,从门外吹进,将她绝决的话语吹拂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小脸那样坚定,那样悲愤,翟见状,只觉烦躁,愤怒与怨恨牢抓心脏。他再死死瞪她几眼,声音无一丝感情:“好!如此也好,我就挑个日子带你回去银冀面前,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对待你!”

瓦儿手指一松,舒了口气,至少这恶人是害怕自己就此死去的,至少这一刻的危机是躲过去了。冀哥哥…冀哥哥,我相信你。我好想你啊…

当身着布衣的妇人提着做好饭菜的篮子进门之时,翟正将瓦儿横抱在怀中,朝床上走去,他声音轻柔动听:“要喝水说一声就行,你眼睛不方便,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万一摔着了我会心疼…”

妇人嘴一咧,低低笑起来:“夫人真是好福气,翟公子对你的温柔呵护,真是羡煞我了。要是我家相公对我也…”她话说一半,另一个男人粗重厚实的嗓音插了进来:“娘子说我什么呢?我对你哪点不好,别让人家翟公子和夫人见笑了。”

瓦儿死揪着翟的手臂,他衣着单薄,她揪得用力,似乎要将他揪掉一块肉才甘心。可恶的家伙,每次听到山林大嫂出现时,他都装模做样一番,害她后来怎么解释,大嫂都不愿意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越解释越暧昧…瓦儿抿着唇,咬着牙,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指上。

翟垂眸,黑睫半覆,冷冷幽光。她揪他,他微痛,又觉这女人傻气,凭这点小伎俩就想报复他么?他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动作格外轻柔,看瓦儿瞪着大眼紧对着自己的脸时,勾起唇角,将一冰冷薄吻落在那美丽的眼皮上。瓦儿心中一惊,下意识闭上眼睛,而他盯着她的眼睛,饱含威胁又似在轻哄:“好好躺着啊。”

妇人将饭菜放到桌上,羡慕的声音不断:“夫人要听翟公子的,我这屋子地板不平,夫人又不熟悉,万一摔伤了可不好。”那汉子在背后搓着手,恭谨地朝翟看了几眼,“翟公子有什么尽管吩咐,明儿个我再下山买点好吃的,给公子和夫人补补身子。”

翟回头,声音淡而清冷:“多谢了,目前这样挺好。”

妇人走过床头,一脸笑意:“翟公子,要不要买些红绸回来布置一下,过两日就给你们办个简单的婚礼?”

“不要!”瓦儿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有力的大手立刻压住他的肩头。翟看她一眼,眉眼含笑,笑容不及眼底,他对这对朴实憨厚的夫妻摇摇头:“成不成亲,她都是我的人了。至于婚礼,她不想委屈,我便依她。”

妇人闻言,更是眉开眼笑,汉子拖过妇人的手臂,大声道:“我早跟你说嘛,翟公子哪能这样委屈夫人,日后要风风光光明媚正娶的…”

瓦儿气恼地撇起唇,在他们面前郁闷地完全无反驳的余地,于是忿忿闭眼,一言不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总之,恶人翟说不成亲了,着实让人松了口气,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银暝篇——冷君·宠妃:041 婚典前兆]

时间一天复过一天,朝朝暮暮,日出东升,夜幕星垂。

瓦儿在黑暗中学会习惯这无奈的现实,平静麻木地面对一切,只是,她没有一天不在期望祈祷能早点回到宫中。虽与世隔绝一般,虽恶人翟会在她耳边冷嘲热讽,但她从未对冀哥哥失去信心,她依然执着地相信,只要自己耐心等着,冀哥哥就一定会来。

正是因为心底的信任,就像一道阳光,照进她黑暗冰凉的世界,让她得以平静而坚强地过好每一天。

白天,瓦儿迷蒙的眼睛前会有朦胧亮光,像浓雾,很浓很浓。妇人会按时送来饭菜,一日三次,不再像以前那样多嘴,直接将饭放桌上,道声:“夫人,吃饭了。”然后离去。

瓦儿看不见,但能猜出恶人翟定是在背后说了什么,让妇人变得又敬又畏。通常不知他在做什么,有时能感觉到他在屋子里静坐,有时听到远处空洞的萧音和着凉风飘进屋子,有时他悄无声息完全失去踪迹。每次吃饭时,他又会自动现身,为她装好一碗饭,“咚”地一声放在她面前,菜也是他为她夹好的,她无选择的余地。

本来性子活泼、喜好说话的瓦儿变得沉默,衣影淡淡,被风轻拂,安静地像空气一般透明。她不屑与他说话,就算说也只会得到充满寒意的恶劣嘲讽,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小嘴紧抿,张着灵澈双眸一言不发,即便他故意刁问,她也咬牙不开口。

两个人都在屋里时,重新糊过的纸窗隔绝了外面阳光。此时空气冰冷,往往比室外低下几分。瓦儿清楚是他害了自己眼睛,心中忐忑是否会有复明之日,然更清楚,此人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眼睛救好,求他只会自取其辱。

独自一人时,她紧绷的全身却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她,支撑着她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她常端直坐于木床上,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以闪着金色醉人的记忆来安慰自己。宫门、梅园、后山瀑布、太妃奶奶、云姨…

春夜寒峭,冷风阵阵。瓦儿风寒未愈,身子骨柔弱。翟胸口伤势渐好,内伤恢复较快。晚上,当他固执箍她入怀时,总会有番挣扎,甚至是捶打,当她从牙缝迸出咒骂字眼时,他会轻挑着唇一脸坏笑,然后用坚实的下巴紧扣着她的额头,双臂完全环抱那具颤抖僵硬的身子。

瓦儿一次次在心中呼唤“冀哥哥”,一次次在委屈羞辱中呐喊,翟却越发痛快,看到她如蝴蝶扑翅般打抖的睫毛,眼中笑意如刀般锋利,心中闪过“银冀”两个字。

这样的二人,念着相同的名字,含着完全相反的感情,在亲密箍缠中睡去。

银暝王宫。

雨后初晴,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桃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蕊。浦月容梳着仕女髻,身着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牡丹纱罗衣,款款走出臣相府。丫鬟零儿紧随其后,主仆二人面色微带桃红,喜上眉梢。

“小姐,今儿个已是三月初七,府里上下已将小姐出嫁之礼筹备得妥帖齐全,老爷这段时间可高兴了。”零儿连声讨巧道。

浦月容嘴角含笑,“爹爹当然开心。他日我若被立为国妃,他便是银暝的国丈。不过明日起我就得待在闺中,一连七日直至新婚,先去颐和宫看看大王吧。”

零儿追上两步,压低声音神秘道:“小姐,奴婢听到一个消息。”

浦月容瞟她一眼,“何事如此神秘?”

“小姐,听说瓦儿郡主不是留在北诏王宫作客,而是被人掳去了,现在连大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真有此事?”浦月容陡然停住脚步,“你从哪听来的?”

零儿低下头,“奴婢一早被夫人传去筹备婚用之物,结果过去时,正巧碰到老爷跟人在书房议事,奴婢在门口无意中听到的。”

“你敢在书房门口偷听?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