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样的深夜尤其容易招惹鬼神。阿卢被萧沉渊看得一哆嗦,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腻的流到了心里面,他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应道:“是。”

萧沉渊却被他这姿态逗得忽然嗤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记得做的好看一点,不要着了痕迹。”冰冷的茶水被他咽下,他的声音里头却透着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到时候,我那好皇兄估计就要焦头烂额了。”

萧沉渊说得轻飘飘的,却不知道此时的也有人正在说着这事。

更深夜漏,一片寂静。杜家的书房却亮着灯,一点儿的光把放在窗沿的一盆兰花照得明晃晃的,仿佛硬生生的逼出了一团的花香,暗室生香,香远益清。

杜大人杜德正头疼的看着刚刚从自家后门进来的贵客。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边沿上想着一色狐狸毛,华贵非常。她身姿窈窕,虽然带了一阵的冷风却也熏染出袅娜的幽兰之香。

只见她缓缓解开面纱,就立在灯光之下,光影流转间,她那惊世的美貌一下子就令这小小的书房突然一亮。那是一点一点的雕琢出来的、没有一点瑕疵的美貌,美得如梦似幻,美得无法直视,美得令人窒息。

她冷漠的时候,如同云端之上的神女,高高在上,那锋利如同绝世名器的美貌让男人神魂颠倒、舍生忘死,万死不惜。

她温柔的时候,如同湖畔边上的情人,柔情蜜意,那盈盈如同春江水暖的目光可以使得铁石都动了情肠,无人可以拒绝。

“云微,这种时候你怎么出宫了?”杜德有时候也很对自己女儿的美貌感到诧异——他和他家夫人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上,偏偏这个女儿却美得超凡脱俗。美人总有优待,他对女儿也甚是宠爱,时间一长,女儿跟前也摆不了严父的架子。

想当初,先帝为东华太子选妃的时候也有臣子因为杜云微太过美貌而上折子反对——女子过美总是几近于妖。但是先帝一心偏宠爱子,只恨不得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东华太子,只说了一句:“吾儿少年英雄,自然值得天下最美的女子。”

只此一句,倒是成就了杜云微“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杜云微笑了笑,就像是娇蕊颤动的玫瑰,言语之间都透着芬芳:“难得陛下出宫去了,我想见爹爹,自然就来了。”

杜德却沉下声音:“这种时候,你还怀着孕,怎能这般任性?”

杜云微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眉梢轻挑,漫不经心的应道:“就是因为这孩子,我才来见爹爹你的。”

杜德眼神变了变,随即便软下声音:“你来也好,这孩子的事,我正打算和你说呢。”他抬头看了看女儿,语重心长的道,“虽然陛下早有话说要立东华太子的遗腹子为太子,可到底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一时半会儿的冲动罢了。自古以来,哪里有皇帝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传给自己的侄子的,再兄弟情深也做不到。”

杜德面色严肃的看着女儿,话声一转,沉声道:“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你还是早些出面拒绝,把话说清楚吧。只有这样,你日后才有清净和安稳的日子。”

杜云微闻言却“扑哧”的笑出声来,犹如百花绽放一般的美,她柔声的开口道:“我的好爹爹,我来也是为了和你说这事的,免得叫你担心。”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轻之又轻,“这孩子,正是陛下的亲生血脉。”

“啪”杜德手边的茶杯一下子倒了,手边一叠的纸都沾湿了。杜德恍若未觉,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头昏脑涨:“你,你说什么?”

杜云微眉目盈盈,清波流转如同轻薄莹润的月光,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这孩子,正是陛下的亲生血脉。”

杜德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忽然伸手要去打人:“你这孽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做的是什么事?”

杜云微利索的躲了一下,忍不住蹙眉道:“爹爹何必这般气恼,左右都是您的外孙。如今陛下登基,岂不是正好?”她眼角掠过一丝冷淡的光泽,轻描淡写的道,“东华太子左右忙得很,新婚那日也不过是见了一面。他成日里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军营里,碰都不曾碰我,这么会有孩子?”

杜德用手撑着桌子站着,一张脸青白中带着羞红:“你,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怎还有脸说?”

杜云微却抿着唇笑了。她头上带着御赐的金步摇,几道极长的流苏摇曳的垂落下来,如同拨云见日一般的簇拥着贴在眉心花钿,那殷红的珊瑚珠子便如同一滴滴的血珠子,圆润饱满。这一刻,她美的触目惊心:“爹爹,东华太子人都已经去了,也不知魂归何处,您又何必为了个死人和女儿生气?”她伸手扶了扶杜德,温温道,“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我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只要是个男孩儿。他既占了东华太子的余名又得了陛下的实惠,这大秦江山,早晚都是他的。”

杜德用手推开杜云微,胸脯处气得发抖,一句话也不说,只别开脸作不抵抗运动。

杜云微却毫不在意的继续劝说:“爹爹,到时候您就是秦国皇帝的外祖,谁不要高看杜家一眼?”

“我怕是没命能活到那时候了。”杜德冷笑了一声,第一次对着爱女言辞尖锐,“你也不必费尽唇舌来劝一个死人。”

杜云微轻轻叹了口气:“爹爹这话说的......”她伸手拉住杜德的手臂,像是幼时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爹爹,爹爹难道真是要眼见着女儿去死心里才舒服吗?”

她低着头,语声又柔又软:“如今宫里面踩低捧高的,不知多少人看我不顺眼,想要抓我的错处。我每日里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她依着杜德,小心翼翼的说话,“爹爹就算不疼这孩子,也要疼一疼女儿啊。值此之际,若女儿真有万一,杜家上下必也是要受牵连的。”

杜德冷声道:“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杜云微轻轻道:“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必是要生儿子的。”她抬头看着杜德,小声道,“爹爹不妨在外边看看,是否有产期相近的妇人,日后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杜德一动不动的看着已然面目全非的女儿,闭了闭眼:“你走吧,你今日所说的话,我只当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杜云微自然知道徐徐而图的道理,她笑了笑,重新戴上面纱,福了福身子:“爹爹还是认真想想吧。我到底是杜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杜德并不理她,等到人快要走到门口了才忽然出声道:“云微,你天生美貌出众,无论什么都是触手可得,年纪轻轻就被先帝立作太子正妃。东华太子样样出众,乃是世人仰慕的英雄豪杰、俊美少年,就算待你不够亲热,但也是真心敬爱你这个发妻,身边并无半个侍妾。你做下这样的事情,午夜梦回,可有半分愧悔?”

“父亲多虑了。”杜云微回眸一笑,纤淡若远山的长眉用价值十金的螺子黛勾画的婉转动人,面纱后的面容若隐若现,如同云后的明月一般皎洁清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第8章

易雪歌早晨起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瞧见了萧沉渊那张美人脸。

床帏内纱帐垂下来,顶上黑沉沉的,仿佛虽是都会压下来似的。那些被隔在外边的晨光悠然的在纱帐上描绘着花鸟虫草的图影,静谧温柔。

这种时候,仿佛整个天地都被隔开,只有她和萧沉曜,独独留在这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大约是易雪歌的目光太灼人了,萧沉渊的眼帘轻轻动了动,黑亮的眼睛忽然睁开,他到底是醒来过了。他面上还带着些许睡意,顺手替自己和易雪歌拉了拉被子:“唔,你醒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那种卷曲的弧度叫人心头痒痒,白皙的面颊更是如玉一般:“昨晚睡得好吗?”

易雪歌抓抓头发:“还行吧。”她反正没有认床的习惯,那里都能睡得好,礼尚往来的随口问了一句,“你呢?”

萧沉渊抬眼瞧了瞧她,漫不经心的学着易雪歌的语气说话:“还行吧,要是没人在我身边翻来翻去的话。”倒打一耙这种事情,萧沉渊干起来简直不要太顺手,脸不红心不跳,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要觉得这是事实了。

易雪歌分不清他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大囧,忍不住为自己自辩道:“我只是不习惯有人睡我边上。”

她面上染着霞光,双眸带水,犹如南楚那清清的江水一般澄清。几乎便是那清晨窗外,照进来的第一缕晨光,将案上瓶中插着的一捧花熏出了香气,柔软了人心。

萧沉渊看得眼神轻轻一荡,随即便淡淡的笑了,意味深长的道:“这习惯还要早些改了才好。”

易雪歌面红耳赤,耳尖红的像是滴血,简直像是被调戏了的小媳妇。

萧沉渊被她的表情逗得一乐,昨夜里就开始阴郁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拍手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皇帝自然是早早就已经离开了——毕竟他不像是萧沉渊这样无事一身轻,还要赶回去上早朝。

易雪歌和萧沉渊一起吃过早膳,也没别的理由再呆在这里,干脆就收拾收拾回王府了。

因为早上的调笑事件,易雪歌板着一张脸不想理人,干脆和萧沉渊分别坐在车厢的两头,好在他们回去走的是条远路,偏僻无人。

没成想天不从人愿,忽然前面的马匹发出一声嘶叫,整个车厢都被连带着晃了一晃。易雪歌非常“凑巧”的跌到了萧沉渊的怀里。

萧沉渊忍不住含笑,语声清浅:“这可是,美人投怀送抱?”他眸光清亮,睫毛微卷,几乎可以照入人心。

易雪歌气得不行,不去理他,坐直身子,冷着声向外边的车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赶车的正是萧沉渊那个唤作“阿卢”的侍从,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恭敬回话道:“回王妃的话,刚刚忽然有个人冲到车前......”

易雪歌心里不耐,干脆直接掀开了扯帘子看了眼。

只见前面不远处匍匐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穿着破烂的麻衣,也不知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就那样趴在那里。

易雪歌顿时吃了一惊,急忙下车去扶人。

萧沉渊跟在她后面下了车,不急不缓的样子,悠然如同游园的贵公子,走三步,歇一会儿。没等他走到一半,易雪歌已经跑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了。

那竟然是个妇人,圆脸大眼,薄唇微红,微黑的皮肤上还有沾了灰尘的血痕。她本就未曾昏迷,不过是一惊一累间一时倒了下来罢了。她感觉到易雪歌要扶她,急忙也撑起身子来,整个人都瑟缩着。

易雪歌心里更加不忍,想要掏点银子,只是这衣裳是新换的,浑身上下竟没有半个子。

萧沉渊恰好从后面走来,便顺手掏了一块银子递过去:“我家夫人心善,素来见不得可怜人。你收了银子,便去京里的医馆寻个大夫看看伤吧。”

易雪歌抿着唇不吭声,眉梢处还是缓和了下来。

那妇人却不接银子,只是跪了下来,哀求道:“民妇身子粗壮并不碍事,若是两位贵人垂怜,就请派个人送民妇去京兆尹吧?”

易雪歌闻言微微挑眉:“你是要去告状?”

那妇人抹了抹自己脸上带着灰尘的血迹,干脆的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她本是离州李家村的人,夫君被选进了戍北军,年初的时候因为伤重归家。似这般情况,军中本应有抚恤金发下,只是当地的管事的乃是荣国侯的亲眷,仗着如今荣国侯势盛,竟是把那抚恤金吞了个一干二净。只可怜这妇人的丈夫撑过了战场却因为无医无药而死于病榻。妇人心有不甘,便到州府去告状,结果却告得自己家破人亡,虽然侥幸留了一条性命但也只得亡命一般的跑来京城越府告状。

“唔。”萧沉渊沉吟了一下,“荣国侯可是今上的心腹之臣,你来了京城也是无用的。还是拿了银子回去过安稳日子吧。”

易雪歌却“哼”了一声,故意和萧沉渊唱反调:“怕什么,戍北军乃是东华太子一手建立,如今又是周大将军管着。这种事情,要是让周大将军知道了,便是荣国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萧沉渊似笑非笑的看着易雪歌:“倒是不知道夫人你还有这般的侠肝义胆。”

易雪歌回之一笑,挑了挑眉:“怎么,你怕了?”

萧沉渊不知哪里被戳中笑点,忽然笑了一声,得趣一般的朝易雪歌眨眨眼:“我有夫人,怕什么?”

易雪歌顿时回过神来——怎么又和这家伙搭上话了?她扭过脸,干脆的转身吩咐道:“你们挑几个人送她去京兆府,动静大一点儿,把事情都闹大了。我就不信,天子脚下,荣国侯还真能一手遮天。”

那妇人又惊又喜,知道自己这回真是遇见贵人了,连连磕头,连声道:“大恩大德,民妇来日定当做牛做马回报恩公。”

易雪歌却只是摆摆手,很有些古时候街头游侠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气度。她拉着萧沉渊回了马车,只是不知怎的,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萧沉渊一直一动不动的看着易雪歌,上了马车,忽然出声问道:“夫人做了好事,怎么不高兴?”

易雪歌却咬牙切齿的转头瞪了眼萧沉渊,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却依旧忍不住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的抓着萧沉渊的肩头,手劲多少有些大,仿佛都可以听到骨头的声音。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这好事,是你送到我跟前的。所以,自然是你高兴,我不高兴!”

萧沉渊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也收了脸上的笑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易雪歌凑近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刚刚是诈你的。”她红唇勾起,凝着冷冷的怒气,“我就是觉得你不是这等高风亮节的好人。若不是心有成算,哪里会由着我为这样一介民妇与荣国侯结仇?想来,是我平日里表现的太蠢,你也拿哄傻子的套来引我上钩。”

“唔,”萧沉渊抬起眼,有若点漆的眼眸仿佛带了点微妙的笑意,“是我小瞧夫人了,夫人这是大智若愚。”

易雪歌松开手,扭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傻,懒得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罢了。”若是萧沉渊多拦着几句,她又怎会起疑?不过是因为萧沉渊懒得这么做罢了。

易雪歌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她只以为萧沉渊把东华太子的事情告诉她是打算开诚布公的和她合作。她虽然算不上是十分信任对方,但也是真心想要和对方一起为萧沉曜复仇,心里头也不免有了点携手共进的心意。后来他又许诺事成要送她回南楚,她是真心的感动了。可是,直到如今,她才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她这位名义上的夫君,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的信任她。

萧沉曜眼神如同深井一般的黑沉,摇晃出各色的影子,犹如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他凑到易雪歌身边,温声问道道:“夫人觉得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雪歌本不想理他,可对方凑得这样近也烦人的很,索性随口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萧沉渊闻言垂首低笑了一声,高贵优雅,他轻声道:“此事一出,为了安抚周云起,我的好皇兄一定会大义凛然的处置了荣国侯。至少,荣国侯那个都指挥使的头衔是保不住了。”

他一边伸手握住易雪歌的手,一边替易雪歌梳理鬓边的乱发,那纤细白皙的手上仿佛可以看见嫣红的血管:“荣国侯就是皇兄的眼睛和手,没了他,皇兄对京城的掌握定然不能与从前相比,许多事做起来也要方便的多。”

易雪歌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还有呢?”

萧沉渊的眼睛忽的望过来,深深的,随即眼梢一挑,仿佛融化春风一般的温温的笑了:“周大将军怎么说也是皇兄的从龙之臣,如今却远在边疆,这两人之间必是有着外人不知道的隔阂。现下要是再出了荣国侯的事情,指不定我那皇兄心里要有多憋屈呢。”

萧沉渊的声音就像是深夜里徐徐绽放的花朵儿,一丛一丛的,幽幽的:“偏偏如今他是天子,万万没有受别人的气的道理。这一憋屈,周大将军许就要倒霉了。”

易雪歌咬牙切齿的看着男人,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样精巧的心机,算计起人丝丝入扣,简直叫人心底发冷。她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了这样一个夫君?

第9章

昭阳宫的地界处在后宫的边缘,偏偏离皇帝的勤政殿极近,据说乃是当初替幼弟摄政的朝阳长公主为自己建的。边角靠近竹园,动中取静,清贵中透着幽静,乃是宫中第一等的宫室。这里既住过权倾一时的摄政长公主也住过荣宠一时的宠妃,非帝王心上人不可。

如今,住在这里的却是东华太子妃杜云微。

皇帝刚刚下了朝,直接去了昭阳宫,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在竹园里面。玉石被磨成圆形的玉片,用这砌成的小道走上去的时候会有细微的声响。玉碎般的声音,奢侈得叫人神往,仿佛藏在地下的华美乐章,悄悄地探出一点儿的声息,等你发觉了它又转了声调。

清风徐徐的自林中过,竹林仿佛都在这人间帝王的威仪之下颤抖,发出簌簌的声响。皇帝负手于后,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听着那竹叶摩擦的声响,忽然笑了一声:“茶烟藏不得,轻扬林外风。不知今日这茶可有朕的份?”

不远处坐着煮茶的女子一身素色宫装,长袖广裙,三千青丝只用一支玉簪挽起,轻灵飘渺的一如林中山魅。她闻言抬头一笑,眉若远山,雪堆玉砌,端的殊色无双。

“陛下来得正好,正可尝尝这露水茶。用的是清晨刚采来的露水。”杜云微红唇轻抿,眉目间仿佛有温润的茶香荡过,那种莹润的颜色仿佛牡丹含露。

皇帝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端起那雨过天青的茶盏却并不喝,只是在手心摩擦着,手心处有一点儿的灼热:“你这样子,真像我们初见之时。”语气之中,少见的含了一分温柔的意态。

杜云微却不答话,安静的垂眼看着那碧绿的茶汤和自己的手。她的手纤纤细细,丰盈不见肉,纤美不见骨,仿佛纯洁无暇却已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一双了。

皇帝沉默着低头抿了一口茶,本来被朝事困扰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微微叹气道:“皇后都已经搬去佛堂,你想要的,朕都已经给你。”他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怜惜,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怜惜,“为何,还是这般郁郁寡欢?”

案上的茶香萦绕着,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竹叶簌簌落下,无声无息。

杜云微盈盈的眼眸轻轻向上一挑,一点淡淡的胭脂痕仿佛自眼尾融进发鬓之间,勾出波光潋滟的容光,嫣红的朱唇轻启:“因为,你已经毁去我最想要的。”她这一笑,一下子就从那清新脱俗的仙子变成那引人犯罪的魔女,引人直入那万劫不复的十八地狱,“沉烨,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最想要的被毁去。你不知道我多恨你......”

这话就像是一点火星,无法言说的火焰自皇帝心底烧起,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理智烧去。皇帝几近粗鲁的上前抓住杜云微的手腕,将她拖入自己的怀中,衣袖的冰雪一般的冰凉和肌肤柔滑的触觉立刻就使他心底那些残留着的记忆彻底复苏:“那你也要受着!”他低头凶狠的望进杜云微那被雾气遮住的眼眸,如同饿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猎物,一字一句的说道,“杜云微,你给我记住,你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你若敢动其他心思,朕绝对饶不了你。”

他前一个“我”,后一个“朕”,清晰而明白的把一把刀光雪亮的刀架在了杜云微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然而杜云微却仿佛未闻,细长的睫毛轻轻搭着,一颤一颤如同蝴蝶停歇在花瓣上,纤细柔弱的美丽。

倘若初见之时的那惊鸿一瞥是情之起,那么那暗夜里的纠葛则是欲之沦。萧沉晔品尝的是那最初的心动,不伦的罪恶,征服的快感,还有践踏优秀远胜自己的胞弟尊严的欢愉。情与欲,早已分不清。

皇帝手下微微用力,杜云微的外衣已被撕开,那绣着兰草的素色衣襟遮不住那冰肌玉骨一般的身躯,手下微微一用力就是一道红色的指痕。皇帝只觉得脑中一团狂热,几乎为那焚琴煮鹤、幽兰泣露的快感而着迷。

忽然,外边传来太监哆嗦的声音:“陛下,荣国侯求见。”

许久,竹林里面隐约传来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啪”。

风声寂寂,人声渺渺。

虽然是兄弟,锦亲王和皇帝的画风显然一点也不一样,至少,他是绝没有皇帝这般好的美人恩的。

比如,他家王妃此时正抱着一只绿鹦鹉大叫:“壮士,手下留情!放过我家小绿吧。”

萧沉渊伸手揉了揉额头,昨夜一夜未睡的头疼使得他的神经紧绷的就像是点了火的火药线:“你的鹦鹉,怎么飞到我的书房了?”他书房的管理一向都是看似松散实际严格,暗地里的暗卫更是多不胜数,刚刚那个抓住鹦鹉询问要如何处理的暗卫不过是其中一个。

会学舌的鹦鹉,某些时候也是不得不防啊。

易雪歌一边捧着自己的鹦鹉,一边态度很好的低着头认错:“小绿刚刚来京,我带它逛一逛啊。”她扯扯萧沉渊的袖子,想要替她家“小绿”博点儿好感度,“你不记得了?这就是当初跳到你书桌上吓了你一跳的小绿啊~~~你都不认得他了吗?怎么说,你们也有一面之缘,它这次飞过来兴许也是看中了你的书桌呢。”

萧沉渊敷衍的“呵呵”了两声,建议道:“我看你还是换个宠物吧。”萧沉渊一直觉得乌龟很适合做宠物,无声无息还长寿,有空想起了喂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宰了又是一顿菜,实在是宜家宜室的很。

易雪歌宁死不屈:“死也不要!小绿和我情同姐妹。”

“不死就要了?”萧沉渊饶有兴趣的问道。

易雪歌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你算计我的那笔帐还没算清楚呢。这么快就要牵连家属,你还要不要脸?”

是啊,你还要不要脸啊?整天口蜜腹剑,一肚子墨水算计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就算她没啥损失也的确是帮了人,就算萧沉渊把事情说清楚也认真道了歉,可这原始态度就不对好嘛!!!

易雪歌一想起这事来就觉得自己没理也气盛三分。她摸摸自家被拔了好几根郁闷的鹦鹉,睁着眼小声道:“大不了以后我不带小绿散步了。”她想一想还真觉得自己有几分委屈,水眸就那样睁得大大的,瞪着萧沉渊。

萧沉渊就坐在书桌后面,双手交叉,静静地和易雪歌对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轻轻叹气:“随你好了。”他罕见的让了一步,抬眼看了眼那个暗卫一眼。

暗卫会意,默不作声的垂首退了出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人影了。

易雪歌替自己那只被拔了好几根漂亮羽毛的鹦鹉记恨那个暗卫,口头上忍不住插一剑:“你养的下属各个都好似不会说话。”

萧沉渊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会不会说话我不知道。若是你得罪了他,或许下次走在路上,天上就会有东西砸下来。”比如烂树叶什么的。

易雪歌感觉头顶一凉,赶忙松手把小绿从窗口送出去,上前给萧沉渊端了杯茶,贴心的不得了:“我不是有夫君大人嘛。才不会有事呢,对不对?”

萧沉渊又好气又好笑,他生来就是被伺候的命,不知有多少人鞍前马后、呕心沥血的迎上了,结果看着易雪歌心不甘情不愿的端茶送水,心里头竟然还有几分舒服——就像是被人拍马屁拍到心头上。

难不成是平日里听太多精雕细琢、高水平的马屁,易雪歌这种水准的居然还正对了?萧沉渊不无忧虑的这样想着。

一边站着被迫看夫妻互动的阿意心头微微动了动,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俯身行礼道:“殿下,属下先下去了。”

萧沉渊放下手头的东西,点了点头:“出去吧,这边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他顿了顿,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温声道,“我记得你仿佛还喜欢听琵琶,让人请了素月姑娘来。”

素月姑娘的琵琶乃是京城一绝,难得一闻。据说当初天下第一才子苏长生第一次听到这琵琶的时候也忍不住赞一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一对才子佳人,本该共谱一段佳话,只是大约是素月容貌平常,苏长生一直都只听琵琶不谈其他,直到他挂冠而去、人影无踪,素月与他也不过只是有了那么几段隔帘相望的缘分而已。

所以,能请来素月,萧沉渊也是费了心思的。

阿意拱手道:“谢殿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平淡无奇的脸上,神色却依旧僵硬的波澜不动。

萧沉渊并不在意他那十年如一日的活死人脸,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阿意一走,书房里面又只剩下萧沉渊和易雪歌。

易雪歌心里一跳,也想急流勇退:“那个,我还有事,也先走啦?”

萧沉渊咳嗽了一声:“我有件事,想要问夫人。”

第10章

易雪歌只得端正态度留了步,表示了自己元仪友好和善的交谈态度。

萧沉渊仿佛笑了一声,他就端坐在书桌前面,抬眼看着周清华。因为昨夜休息不好,他的面色有些难看,唇色亦是苍白,只有那乌发黑眸依旧色泽惑人。可是,即使他看上去如此的孱弱不堪,当他抬眼凝视着易雪歌的时候,易雪歌却能明显的感受到那种迎面而来几乎要压迫神经的强悍。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把尖刀刀尖朝下的对着你,人类的生存本能告诉你必须要后退,可同时你却不得不面对无路可退的现实。

很快,萧沉渊就收回了那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他轻声开口说道:“因为早晨的事情,我觉得我对自己的妻子的认识有些偏差,所以特地重新看了一些相关的资料。”

易雪歌神色微微变了变,抬头朝他笑了笑,想要缓和气氛。

萧沉渊亦是回之一笑,他眼底依稀埋藏着无数汹涌的海洋,带着未知而莫测的风险。可是认真回望过去的时候那里却是风平浪静,让人想起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海妖使人入魔的歌声,梦幻般的静好。

也许,很多女子都会愿意溺死在这样的目光里。如坠仙境,甘之如饴。

他一边温淡的笑着,一边冷静的把易雪歌的前半生用尽量简单的言辞解读出来:“你五岁的时候随着南楚皇后一起住进冷宫,文贵妃刻意苛待居然也活了下来。十岁的时候皇后自尽,你抓住这机会出了冷宫。然后南楚内乱,南楚先帝和文贵妃皆死于司马临的乱兵之下,结果你还能带着你的皇弟一路逃亡,一直等到萧沉曜救人。”

要在缺衣少食的冷宫里活下来是需要坚定的意志和不屈的生命力,要出冷宫需要灵活的应变和对时机的把握,带着幼弟逃亡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策划行动能力。这样的女人,怎能小视?萧沉渊当初却因为她在云州安分守己的几年和对萧沉曜的痴情忽视了这些。萧沉曜盛名在外,旁人只当他能救下人是意料之中,却没认真想到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楚长公主能在南楚名将司马临的兵马之下带着幼弟千里迢迢的逃亡数日又是何等的艰难。

萧沉渊越想越有趣,忍不住抬手替易雪歌拍了拍掌,动作十分从容自然,优雅的足以作为教材:“我倒不知道我竟然能有幸娶到似夫人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易雪歌站在原地不动,手掌紧紧握起,指甲几乎陷入肉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生生的把她披上的保护皮给撕下来。因为时日太久,内外早已连在一起,这一撕扯,肌肤之上都已经血肉模糊。使她狼狈不堪的立在毫无私隐的阳光之下。

她缓缓的抬头应上萧沉渊的目光,眉目宛若冰雪,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击:“我也不知道何时起,我的夫君居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她看了看停在窗外树梢上等着自己的鹦鹉小绿,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发上插着那支芙蓉形状的玉簪上有半长不短的流苏垂下,红色的玛瑙珠子泪珠一般的盈盈欲坠,将她侧脸的弧线勾勒的更加柔美动人。只听她仿若漫不经心的问道,“转眼间,当初跳上书桌把你吓得脸色发白的小绿就已经被你忘在脑后了。也不知道是夫君你一贯善忘,还是当初我在云州见到的是夫君你的替身?”

萧沉渊依旧不动声色——比起自己有根据的推论,易雪歌的鹦鹉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疑难,他也不反驳或是解释,反而答非所问的说道:“是了,夫人这般冰雪聪明,那些小伎俩想必是瞒不过夫人的。适才那只鹦鹉撞上来想必也不是意外。”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压下咳意,缓缓道,“唯一叫我疑惑的是,夫人何必要在我面前装傻?我本以为,夫人是诚心合作。”

他把最后那句话说得轻之又轻,偏偏字字清晰,唯一不巧的是,这句话本是易雪歌早上用来批判他的话。如今萧沉渊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颇有慕容家的风范。

易雪歌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有什么特别的美景吸引着她一般,她的声音冷淡的听不出情绪:“傻一点儿不好吗?你们男人,喜欢的不就是什么都不管的傻女人吗?”她自言自语一般的轻轻说话,薄唇仿佛落了一片花瓣似得轻盈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