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便知道他被秋天的大太阳晒得不轻,估计快热死了。

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是个事儿,再加上他穿得又这么特殊。

王韫当下立断,走到门前,掏出钥匙开门,但顾忌着手里的柠檬水,王韫偏头对少年道,“帮我拿一下。”

少年冷不防地被她塞了一杯柠檬水,杯面因着温差浮了一层雾气,拿在手里,手心濡湿了一片,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柠檬水,本就蹙着的眉此时皱得更紧了些。

王韫干净利索地把钥匙捅/到锁眼里,转了一转,一推门,不忘转头对瞅着柠檬水发呆的少年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少年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抬头笑了笑,轻声道,“多谢。”

梦,猝然而止。

王韫醒了。

她眨了眨眼,偏头去看床帐,视线触及青色的床帐时,才弄清楚了自己当下身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先生和阿韫,其实阿韫更攻一点哈哈哈。

被塞一手柠檬水的先生:???(古人问号脸)

毕竟先生穿到了陌生的时空嘛,而阿韫穿到晋朝的时候就怂了。

第50章 折芳

第二天一早, 王韫来到青房,和卢恺之他们一起趁着张廷溪不在,暗戳戳把手镯放到了他桌面上。

张廷溪起初是懵逼,接着搞清楚是方以默他们干的时候, 马上恼羞成怒, 叫他们拿回去。

可惜段位不高,被方以默怒怼了,最后张廷溪口嫌体正直地收了镯子, 不忘皱着眉冷笑道, “我不会平白收你们的东西,回头我便吩咐下人拿钱给你们。”

方以默和王韫笑成一团。

张廷溪又气又急,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可惜气场不怎么足。

而这段时间道长始终未出现, 王韫也曾问过荀桢李茂冲是不是有两个徒弟,一个大概二十多岁, 一个七八岁的样子。

荀桢本和王韫一起待在书房, 一个练字, 一个处理公务。听了王韫的话,他拿着笔的手顿在了半空, 墨汁从笔尖滴落,砸碎在洁白柔软的纸面上, 留下乌黑的污渍。

“先生?”王韫皱眉。

荀桢看来真知道些什么。

荀桢方回过神来,笑道,“抱歉, 刚刚想到一件事出了神,按小友的提到的外貌而言,或许便是他们了。”

王韫再问时,荀桢却不同她细说,而是叫她耐心等待。

“先生是不是在隐瞒着些什么?”照理平时的王韫不会再问,可不知为什么,她没来由得有些恼怒,只觉着荀桢有什么瞒着她。

有什么好瞒着的?告诉她不行吗?!他留给她的疑问已经够多了。

愤怒来得莫名其妙,王韫问出毫不客气的话时,也被自己的怒气震惊了。

荀桢静静地看着王韫,他凝视她良久,才包容似地轻叹道,“不是我想要隐瞒你,”他好像未曾察觉到王韫的怒气,温柔而耐心地解释道,“只是现下我也不知晓他的行踪,他既然留下了讯息,想来是有意告知小友的,小友不妨耐心等待。”

“如今我希望和小友谈一谈,当日我提到的要拜访之人。”

“什么人?”王韫也知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故而接了荀桢的话,很给面子的问道。

“此人名唤罗元亨。”见王韫不再生她气,荀桢弯唇轻笑。

“罗姓?”少年害羞抿唇浅笑的面容浮现于眼前,王韫一抬眼,“和罗安泰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他的族叔,你可曾听闻他们当地有一俗语?”

“不曾听闻。”

“带叶核桃人参果,不如一个大萝卜。”

王韫懵逼,“什么?”

刚刚蓄满的怒气值因荀桢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下彻底清空了。

又是核桃又是人参果和萝卜的,荀桢告诉她一大串水果蔬菜什么意思?和罗安泰的族叔有半点关系吗?

“此话指得正是罗氏。在罗氏之前,当地曾有叶、胡、任三姓,俱是当地名门,时至如今,三姓俱衰,而罗氏有家学,子孙幼秉庭训,自励于学。”

富不过三代,知识改变命运……

听着罗氏的盛衰变化,王韫内心没来由地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就未来啊……”王韫轻叹。

“知识改变命运?”荀桢听到王韫冒出这么一句感叹,夸赞道,“虽直白了些,其中道理却说得不错。”

王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都是些中学作文中被引用烂了的话。

荀桢接着道,“其中长庚父兄、族叔都是其中翘楚。罗元亨虽素有才学,然而无心于仕途朝廷多次征召都推了,此番我正是想邀他来执教书院。”

王韫不曾知晓荀桢和罗安泰的族叔也是好友。想来罗安泰出生书香世家,拜入荀桢门下,也有这一层关系。

王韫想:不甩皇帝的面子,听上去貌似是个很厉害的大大。要是能执教书院,估计会带来一波不小的影响,名人效应古往今来都有。

荀桢人脉广,被他邀请到的一定都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大学书院或许真的能在天下间掀起波澜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王韫考虑的也更多了,现在已经不是她小时候在扮家家酒了。

王韫提议道,“先生要去拜访长庚的族叔,不妨叫上长庚同去。”

荀桢轻轻摇头,“我自有其他人要托给他们。罗元亨素来宠长庚,一同去了,对长庚而言毫无意义。”

王韫道,“是我想错了,先生既然想要锻炼他,定是要特意避开他族叔。”果真是期望越高,要求和标准也越高。

听荀桢的意思,似乎是安排了罗安泰等人去拜访难搞古怪的名家隐士。

王韫在心中给罗安泰他们点了一根蜡。

她和荀桢的行程同罗安泰等人相较则轻松不少,但是罗元亨住得有些远,马车走上三日才能到。

马车走上三日在王韫看来其实住得挺近的了。

虽然未曾见多罗元亨,王韫也对此人有了大概的印象。

是个教养好的才子大大,宠罗安泰。他一方面屡次拒绝朝廷的征召,一方面住得又离京中不近不远,到底是沽名钓誉有意为之,或是真的在出仕和田园之间矛盾,值得思量。

但好歹意味着能出京城。王韫听了大喜。

她出发前两天就已经抓心挠肺地在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王韫打包了两三件换洗的衣物,余光扫到桌面上摆着的砚台时,犹豫了一会儿。

按理是不必带上砚台的,可这是荀桢的礼物。

王韫拿起砚台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刻,越看越喜欢,索性将砚台一把塞入了行李中。她之前舍不得用砚台,现在也方便打包,不必担心把衣裙弄上了墨渍。

而丫鬟方面,王韫只想要带上折芳,雪晴和留春一并留在府中打理事务。

当她告知折芳的时候,折芳高兴极了,一双眼睛眯得就像月牙儿。

接下来两日,院中但凡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王韫叫她歇歇,折芳也不乐意,反而一本正经道,“ “我和姑娘去了,雪晴和留春姊姊得留下来,对两位姐姐不公平,我须得多帮她俩做些事才行。”

此话一出,王韫被暖得不行,再也不多说,而是看着小姑娘兴冲冲地忙上忙下,闲着无事就去戳她的酒窝,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在教折芳识字,折芳年纪虽小,但人聪慧灵敏,现在已经能背完《三字经》另加上半本《千字文》,之所以是半本《千字文》,完全是因为她只记得半本了。

随着她穿越来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很多东西都已经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王韫心中一凛,打发了留春多取些纸来,铺纸研墨把关于现代的一些事全都记下,从自己日常生活到哲学文学。为的是不使自己被周遭同化,忘了本心。虽说上学时总是抱怨马克思啊鲁迅啊什么的,但自己细细咀嚼时,更觉得都是至理名言,不该忘记,常常抄下来反复诵读。

除了抄这些,王韫一方面也在看大晋人所著的地理方志,想着书院的事该怎么安排。

抄得累了,王韫通常会搁下笔,在院子里走上一圈或找荀桢说会儿话,至于召南散人的话本,王韫悲伤地发现她已经许久未碰了。

搁下笔,王韫抖了抖书了一半的宣纸,转头吩咐折芳去倒杯水。

“是。”身后传来女孩儿细声细气的声音,不同于往日里笑嘻嘻的,反而多了些奇怪的鼻音。

“等等!”王韫叫住了折芳。

折芳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藕粉色的鞋尖,就是不抬头不看王韫。

“折芳?”王韫错愕,“你抬起头来。”

“姑娘……”折芳抬起头,一双杏眼泛着红,糯糯的声音含着些难言的委屈。

“你怎么哭了?”王韫问道,“谁欺负你了?”

她向来就宠折芳,王韫一时也想不到哪里让她受了委屈。

听王韫问折芳,她不答。只是本就泛红的眼充满了水光,泪珠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再一看折芳,竟然嘤咛了一声,捂着脸跑出去了,她跑得很快,撞到院子里洒扫的丫鬟,惹地她们皱着眉嘟囔了一声,不知念些什么。

王韫莫名其妙,然而心中的字句尚未默写完,怕忘记了,王韫只能先把折芳的事放到一旁,等着待会儿去问雪晴。

雪晴听了也是一脸莫名,“折芳哭了?我不晓得此事。”她偏头想了想,“折芳是不是同人吵架了?”

兴许是吧,王韫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当是小姑娘在闹别扭。

直到和荀桢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王韫提了此事。

荀桢听王韫提到自己的丫鬟,神色没有半分不愉,反而搁下筷子,耐心问道,“你方才提到折芳何事?”

王韫便把折芳近来的事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本想着带折芳同我一起去,折芳本来也好好地,不知今日怎么好端端地哭了起来……”

荀桢听完了,若有所思地笑了,“我已大致知晓发生何事,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我不会告知小友,须得你自己弄明白。”他对王韫道,“折芳之事发生在小友后宅,若小友真无头绪,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问问折芳和身旁丫鬟发生何事。”

王韫懵逼地扒了一口饭,嗯了一声,莫名地发现自己又被智商碾压了。

荀桢又问道,“小友行囊可准备妥当了?

“都准备好了。”

荀桢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晚上小友去处理折芳的事,明日便同我一起出发吧。”

王韫看着荀桢:等等……

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荀桢不告诉她是要她自己想,既然如此,王韫暂时不想去问折芳和其他人。

荀桢从她的话中弄明白了折芳的事,便说明她话中有她不自知的线索。王韫咬了咬大拇指,反复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和今天她未注意到的细节。

来回想了三遍,王韫终于发现了端倪。

但到底是猜测,不能确定是否真如她所想。王韫把折芳叫了来。

“折芳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面前的萝莉眼皮哭得都有些浮肿,王韫既心疼又懊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作者有话要说:带叶核桃人参果,不如一个大萝卜。梗来自于清朝江苏昆山的一句俗语,讲的是昆山徐氏,就是和顾炎武有关系的那家。挺喜欢这样的表达的,就被我瞎瘠薄改了改。

“崑山鉅族,明时推戴、叶、王、顾、李五姓,迨入本朝,则徐氏兄弟贵,而前此五姓少衰矣。邑人因為之语曰:「带叶黄瓜李,不如一个大荸薺。」以「带」音同「戴」,「黄」音近「王」,「瓜」音转「顾」,「薺」音近「徐」故也。”

上方阿韫遇到的少年先生的样子↑↑

第51章 后宅

折芳起初不愿意回答, 在王韫的再三追问下,才犹犹豫豫地答道,“我……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就是各位姐姐她们不知道都怎么了, 就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玩了……”

折芳委屈道, “不玩便不玩,偏又说那些话。”

王韫招了招手,示意折芳走到她跟前, 拉住她胖乎乎的手。她和雪晴留春很少让折芳做些重活, 故而折芳的手胖乎乎白嫩嫩的不像个丫鬟,更像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

听折芳的这么一说,王韫心中的猜测已经对了八九不离十。

她不动声色地捡了些好吃的糕点塞到折芳手里,拍了拍她的手, “你先去玩吧,出去之前喊留春到我屋里来。”

听王韫找她, 留春来得很快, 随口安慰了折芳两句, 便急急往王韫屋里赶。

甫一踏入门槛,便出声询问道, “姑娘,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吗?”

她来得有些急, 胸口上下起伏着,白净的脸蛋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地方大老远跑过来的。

“你先休息一下吧。”王韫指着屋里的一把椅子问道, “你从哪儿来的?”

留春道了谢,走到椅子旁坐下,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揪着手帕歉疚地笑了笑,“我从厨房那里来,之前看姑娘总是抄抄写写的,寻思着吩咐厨下煮一碗银耳红枣羹,给姑娘吃。”

“嗯。”王韫问道,“我想问你件事,你看折芳平日里都爱和哪些人玩儿?”

留春诧异道,“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你尽管告诉我便是。”

留春点了点头,放下手帕,专心回答王韫的问题,“折芳平日里不大爱和我还有雪晴一起玩,倒和府上两三个洒扫丫鬟玩得不错,但她们都不在院子里伺候,再多些我便不知晓了,我和雪晴平日里要处理院子里的事,忙起来也顾不上折芳。”

王韫看着留春,皱眉道,“你们平日里很忙吗?”

她这么一问,留春苦笑道,“姑娘怕是不知,荀大人清正廉洁,府上能支使的下人太少,这么大一个宅邸交给我们,忙起来难免有些晕头转向的。”

听留春的说法,若留春说的是真的,她都不知道留春和雪晴会这么忙。

“你可知晓那两三个洒扫丫鬟叫什么?”

留春沉思了会儿,慢慢答道,“一个叫桂叶,其他两个叫梅蕊和小莲。”

王韫盯着留春看了一会儿,直把留春看得不自然地揪紧了手帕,才闭上眼,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呻/吟了一声。

折芳的事她大致明白了,她答应带折芳出去,而折芳一时太高兴抢了他人的活干,她年纪小想不到这么多,只想着帮其他人多干点活。想不到的是王韫对折芳的偏爱本就引起了他人的不满和嫉妒,再加上折芳又抢着干活,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四处插手,使得他人心生厌恶。

和折芳玩的好的三个小丫鬟也都一起排挤起折芳来。

而留春又是擦汗又是揪手帕的小动作,兼之眼神带着些闪躲和愧疚,看起来折芳的事她肯定也知道一点。

容王韫她推断一下,她的心腹是雪晴,又偏宠小的折芳,留春夹在当中不上不下,既不争不过雪晴,也舍不得对折芳发作,面对折芳被排挤时似有所觉,但最后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含糊着过去了。

都怪她平日里光顾着练字和书院,完全忘记了自己名义上担着女主人的称号。天天想着些张廷溪和岑零露、王琳啊等人,忽略了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后宅。

荀桢府上的后宅虽然干净,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难免有点小摩擦和小矛盾,也难怪荀桢说他思虑不周。

王韫想着家国,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却想不到自己打小就听到过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故事,把府上的事全都抛之脑后,做了个撒手掌柜。

王韫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院子里的事都处理不好,还想着处理什么书院的事。

王韫中学时只做过课代表、副班长、学习委员一些不咋管人的官,即使管纪律,王韫也是高冷地把捣乱人的名字记到本子上,女生不咋记,男生记得比较多,一是女生都很乖,二是女生之间事太多。总而言之大家都是同学,即使真记了也不会发生什么过激的矛盾。

现在不同往日,又是女孩子之间的矛盾,管理起她们来对王韫而言真的挺有难度的。

又不是学管理的或者天生具有管理才能。张氏曾经带着王韫学习了一段时间,王家下人们的关系也是复杂得很,牵一发而动全身。王韫更加佩服穿越文中的主人公,能把后宅整治得服服帖帖,而自己实施起来的时候,发现完全不像小说中那么容易。

“总之先安抚好留春吧。”王韫愧疚地想道,她忽略了留春的感受是她的锅,甩都甩不掉。

至于怎么安抚……

王韫纠结了半刻,最终对着留春笑了笑,轻声道,“提起折芳的事,我要带折芳出去一趟,你大概也知道了。”

“奴婢知晓。”

“我一去要三天,要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们跟着我时间长,比起他人我更信任你们。”此话说得不假,在这府中除了荀桢,她最信任的就是雪晴留春她们,王韫双眼直视着留春,诚恳道,“你们跟了我这么久,雪晴性子太实诚,没什么心眼,但你不同,我知晓你细心体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我离去的日子只能拜托于你多加留意了。”

王韫言罢,心中忐忑。

她从没把雪晴和留春她们真正当作奴隶使唤,更多的像是上司和员工,当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认为。

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得通,留春她只能暂且安抚着,等日后再慢慢开解她。

对于留春王韫不好直接指责,只能交给她一个只有她自己能做的任务,来表达自己对她的重视,希望留春能知晓她这么做的用意。

留春听了王韫的话,欲言又止,“姑娘,奴婢我……”

“奴婢我性子愚钝,此事还是交给雪晴罢。”

王韫摆摆手,笑道,“我相信你。”

此话一出,留春不再推拒,脸上顿生坚定之色,她站起来,福了一福身子道,“姑娘相信奴婢,奴婢不会辜负姑娘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