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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翎的声音在黎明将至的夜里格外沉静。

“我出生于江南宫家,虽是旁支,却也生活无忧。在六岁之前,父母安在,一切和睦,我过得甚是欢愉,可是等到六岁那年一场大火后,一切都变了。我的父母死于那场突然的大火,我被奶娘救出,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父母葬身火海。那场大火,焚烧了所有。

后来,我被当时的宫家家主,我的大伯父收养,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你应该也知道,我虽然被大伯父收养,成了主家一子,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看起来跟其他少爷小姐一样,其实根本不是。八岁那年来到永定侯府你看到的,只是他们出门在外收敛后的表现,实际上他们对我的苛待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富人之家永远充满了勾心斗角,我的存在,严重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针对我,排斥我,把我当作不可原谅的存在,那些年,我衣着光鲜,可身上尽是伤痕。

可是我能做的,只是忍耐。奶娘说,你现在的依靠只有宫家了,如果没了他们,你就一无所有了,你要懂事,就算宫家的兄弟姐妹对你不好,你也要知恩图报,也要以德报怨。她总是这么善良,我也当真这么听着,更何况那时候,虽然所有人都对我不好,可是我的大伯父始终对我视若己出。

我的大伯父,他是个很好的人,身为一家之主,他总是很忙碌,可是在忙也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我。他教我念书,带我玩耍,给我无微不至的关爱,这些,都是其他人都得不到的。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他,尊敬他,喜爱他,我把他当成了我的第二个父亲,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回报。我拼劲全力的努力着,哪怕只为得到他的一声赞扬。

可是事情的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在一次偶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对话。那是我的大伯父跟其他分支的两个叔伯,说的,是关于六岁那年我家那场意外的火灾,以及,关于我们宫家埋藏了上百年的一个秘密。

我们宫家,是有一笔财宝的。上百年前,为避战乱,原以卖豆腐出身的宫家阖家老少六人躲于山中,却不想在滑落山崖之时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埋藏着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可是到最后,谁都没有取之分毫。老家主有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碰这里的东西,财富虽多,是福是祸却难料,终不如靠自己双手所得,所以,他们只是将地点记下后,就封了洞口然后退了出去。

后来穷其一生,他们都没有再回来,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虽然贫富有悬殊,但都过上了好日子。老家主只是在死的时候,将那张当初画下的藏宝图一分为四分给了四个儿子,让他们秉持家训,一代一代传下去。

就这样,很快过去了几十年,宫家枝繁叶茂,越来越兴盛,但是那份宝藏却始终没人去碰,而关于宝藏的传说,也只是永远的存在于四个人之中。只是就算是他们四人,也并不知道彼此都有谁。原本四个兄弟传下的子嗣有盛有衰,各不相同,有原配过世又续弦的,也有固执偏心不分嫡庶的,所以最后藏宝图落在了谁的手上皆成了迷。

他们也不敢张扬,家训犹在,谁都不敢冒犯。可是人心总有优劣,随着时间过去,四房之中的差距越来越大,有人成了首富,有人却日渐颓靡,于是有人便暗中打探这几份藏宝图都传到了谁的手上——宝藏均分,穷着可以变富,富者可以更胜一筹,何乐而不为?

而打探到最后,所有藏宝图的下落都打探出来了,四份藏宝图,我大伯父手上有一份,其他两个分支的叔伯有两份,还有一份,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我的父亲默默无闻,一向被人忽视,可四兄弟中老三手中的那份藏宝图,偏偏传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当他们提议去取宝藏时,我的父亲却拒绝了。我们一家,最为清寒,可是他却说,家训犹在,不敢忘却,三餐食、四季衣,应有尽有,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的三位叔伯恼羞成怒,再三劝说不成之下,终于下了狠手…

那一场火,是他们安排人放的。放之前,搜了家,灭了口,然后一把火,烧掉了所有。他们拿着我们家的藏宝图,分刮了财宝,然后在得知我还活着的时候,再装作好人,由大伯父把我收养。

你可知道,当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我是心如死灰。我一直以为的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最最疼我的那一个人,我想要孝顺一辈子听话一辈子的那个人,原来不过是认贼作父!

他们害死了我的爹娘,毁了我的全部,到最后还要惺惺作态,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杀了他们!

那个时候,我才十一岁,可是我却感觉到了刻骨的仇恨,我躲在柜子里,泪流满面,却一遍一遍的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报仇雪恨,让他们血债血偿,统统付出代价!

可是,我终究是太小,我蛰伏了两年,隐忍了两年,当我以为我就要成功的时候,事发了。我给整个宫家老少下了两年的慢性毒药,可是就在我弄死大伯父最疼爱的孙子时,被人发现了。

我被绑了起来。他们鞭打我,咒骂我,我却根本不在意,我只恨我的毒药下少了,让他们终生受损,却没法全部致死。大伯父问我为什么,我也冷笑着告诉了他实情,我很满意的看着他仓皇失措的表情,我说你们罪有应得,我说这就是你们害死我父母的代价!我说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了,可是没想到,似乎老天也帮我。我的奶娘来了,带着她的儿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伤了守门的人,然后将我救了出去。

我的奶娘说,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再回来。江南是宫家的地盘,我若回来,便是个死。

那一年,我十三岁,永远记得逃离宫家时那一身的狼狈。可是我不后悔,我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还会回来,我要将他们踩在脚底下,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我就遇上了正从南疆归来正好遇袭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当时先帝突然病危,两位皇子势同水火,太子在外,难免势弱。我遇到太子时,他被刺客逼得孤身潜逃,流落破庙,奄奄一息。彼时我虽然心性已变,却终做不到面对他的哀求视而不见,所以我还是分他吃食又背他找了大夫。也就是说,在上辈子,我救了太子一命。

我跟他在农户住了一个月,我为了躲避宫家人的追捕而小心翼翼,他为了避开大皇子的追杀也是谨慎的不行,而等到一个月后,当他的终于找到他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堂堂的太子殿下。

他问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当时我就怔住了,可是很快我又跪下了,他是太子,是我所见过的最高的权利,这是我的机会!一旦我攀附了他,那我报仇雪恨指日可待!而我虽然没有见过大皇子,我却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

最后,太子果然成功了,而我,也一跃成了他的近身侍卫!我也将我的身世和盘托出,期盼着他能助我早日报得大仇!

我的人生又一次发生了改变,我不停努力着,学习着,只为早日成为那个人上人,然后,早日将整个宫家处之而后快。后来,皇上命我监管监察司,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皇上早就想对付宫家了,先帝在位时就已有了这个念头,宫家家大势大,再发展下去,对整个皇族不利,而在后来,它更是在夺嫡之战中与大皇子暗通款曲。皇上一开始不动手,只是根基未稳,而时过境迁,宫家,是不能不除了。

我对宫家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所以主动请缨,然后利用监察司的职权将整个宫家调查的彻底。

宫家立家上百年,怎么可能没点阴私呢,再加上我从严从重,又怎么可能逃脱。

当我再度回到江南,已经五年过去,我十八岁,与现在一样,同样的权势熏天不可匹敌,有所不同的,只是上一辈子的我嚣张阴冷到了极致。我看着整个宫家的人跪在我面前,大为快-慰,他们从没想过是我一手将整个宫家整倒。有人咒骂我忘本,有人跪着向我哭求,我看着,只是觉得他们可笑又可怜。他们在我眼里再无血脉关联族姓之情,他们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只蝼蚁,随手就可捏死。

我的大伯父也找了我,曾经我仰仗他为父,可是到头来他跪倒在我身下为囚,想想真是可笑,可是他的话却只是让我动怒。

他求我宽恕,说当年那场大火他并不知情,其他二人确实找过他,他虽然心动却并未答应,而知道他们备着他下手时已经为时已晚,他后悔莫及却无能为力,最后见我活着便只能将我收养以作偿还,他说,那笔宝藏虽然分了他,但他根本没有动过,因为那是留给我的。而当时奶娘救走我,也是他有意为之,因为就算不是他授意,但他依然心中有愧,他没法处置我…

他跪在地上,说了许多,可是我听着,只是觉得一派胡言。他不过就是贪生怕死所以编造了谎言为自己开脱,想要我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可是这些,我岂能亲信!

我仇恨了七年,谋划了七年,最后终于可以报仇雪恨,我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最后,他们抄家入狱,流放问斩,一个都没能逃开。

看着血流成河,我只是觉得痛快!

宫家倒了,血海深仇报了,我的权势更进一步了,可是当我回到京城时,我的心性却变了彻底。我愈发的敏感,多疑,从不轻信他人,我独来独往,所做的,只是效忠一人。

可是我本以为我可以效忠一辈子,谁知道皇上却突然病重。是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皇上是唯一真正对我好的人,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落难之时与我同甘共苦,上升之时对我提携照应,平时更是教导关切不停,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英年早逝。可是他还是死了,留下遗嘱,留下年幼的继任新君。

他临死的时候,我留在榻边,他嘱咐我要尽心扶持幼帝,以保大延万世昌盛。

上一辈子,大皇子是继任的新君,上位时,年仅十岁。内有幼弟逼视,外有大臣欺主,他的处境,真是岌岌可危。可是皇上嘱咐,我便愿意尽心尽力的扶持他。

可是先帝一死,我便再没了束缚,性情变得更加偏执残虐。为了铲除异己,我滥杀无辜,穷凶极恶,遭尽万人唾骂,可是那又如何。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谁敢对我妄自议论,我便让你付出代价。当时,我便这么想着。

而很快,我便真正的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新帝却不听话,他再三忤逆我的旨意并当众对我质疑,让我很是难堪,可是那又如何?先帝留下两位皇子,你不听话,我不介意换一个人坐上这位置。

我有这心,我也有这力,然后幼帝在位两年,被废,礼亲王登基,彼时他十岁,我二十二。

我不喜欢大皇子,可也不喜欢二皇子,他们同样无能,可是二皇子要比大皇子乖顺,所以我也乐得省心。我并无篡位之心,你便只要安心的做你的皇帝就好。

而这一过,就又是五年过去。皇帝渐渐长大,我的权势也开始封顶,然而当我以为一切可以就这么维持下去的时候,谁想到,新帝也负了我。

我到底小看了皇家血脉,二皇子看似老实,实则满是心机,表面对我言听计从,实际上却是另有谋划。而后,在出其不意之时,给我当头一击。

那一夜,火光四起,我被围洗月湖,十面埋伏。我命人去搬援兵,可看到的,只是一向忠诚的手下倒戈。我腹背受敌,众叛亲离。而到最后,我仓皇脱逃,可一路连遭追击。我逃了整整八个月,从一开始的大众人马,到最后孤身一人,从关内,到关外,从一人之下到践踏入泥,那八个月,我永世难忘。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到如此地步。在位十余年,明明我的势力根深蒂固,为什么到头来却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皇上要杀我,大臣要杀我,我的手下要杀我,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杀我。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最后,我遇上了一个人。”

宫翎的声音在这里停下,烛火已燃尽,天空已泛白,话音停顿,帐内格外的安静。

姜珠久等不到他再开口,便忍不住接了下去,她小心的问道:“谁?”

是谁能让他顿悟?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

“你。”宫翎却转过头,静静的看着她说道,“我遇到了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在我以为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43|

宫翎永远忘不了那个风雪夜里,他九死一生逃出关外,却只剩下了孤身一人,并且浑身是伤。他又累又饿,最终倒在了一间破庙门口。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了,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置身篝火边,身上盖着毯子,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那个时候遇到姜六,八岁那年初遇,一晃便是二十年过去。

他对姜家的六小姐始终是心怀厌恶的。那时他做客永定侯府,尚未知道父母双亡的真相,可是连日的受压迫,心中也是带着恨。他厌恶被人欺凌,憎恨被人羞辱,更何况,她还是那样的不留余地。而等到他知道真相后,所有的恨就彻底发酵。

可是后来他回到京城,却也没有刻意对姜家出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小小一个姜家,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依稀也听到姜家最美的六小姐嫁了人,可是他不关心,也不在乎。总归是不会再有干系的两个人。

可是谁能料到,时过境迁,他们竟是在这相逢。

姜家的六小姐也老了,一身素袍,神容枯槁,再无原来鲜活。若不是她自报名讳,他根本不会认出她来。

他不知究竟,而在之后的交谈中,他才知晓了她这一生的境遇。

上辈子,她也是很晚再嫁,抵住了家中的压力,最终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一切郎情妾意只是镜花水月,再聪明的人也难免看错了人。

姜六说:“最初也是好的,可是后来时间一长,什么就都变了。曾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变成了笑话,曾经的情投意合也变成了两看生厌,一年后依然无所出更是让一切分崩离析,最终听信他人谗言失手将我腹中胎儿弄死之后,一切便彻底结束。我本非和善之人,也做不到委曲求全,欠我的,终须要还。如今分隔两地,他们一家落得凄惨,却也再与我无关。”

姜六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平静,可是整个人却透着彻骨的冷清,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又像是看破了世事。

而她这次出关在外,也就是为了寻找一朵百年的雪莲。

她说,我只可惜了我的父母,一生为我操劳,享不得半点福,父亲已在前年过世,如今母亲也沉疴在身,我却再不能连她都没了。

姜家三房,也就她一个女儿。

他从未想到她的一生会是这样,曾经她恣意飞扬,如今却是悲凉辗转,可是他依然疑惑,曾经她将他视作仇敌,为何现在又要救他。他被追杀,图榜满天下,她行走在外,断然不会不知道。

可是她却说,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气话。

她说,宫翎,其实我并不讨厌你,那时不过是我年少顽劣不懂事,我喜欢你,才想与你玩耍,才四处堵你,我自来骄纵,只是用错了方式。等到后来听闻祖父有意将我嫁给你,家中姐妹不停嘲笑,我一时羞恼,这才找了你。其实事后我很是后悔,一度想要道歉,可终究放不下面子,而等到鼓足勇气,你却已经离开,然后,一别就是多年。

她说,后来你再回京城,已经今非昔比,你成了天子近臣,而永定侯府却不复往昔光辉。人生际遇,自来难说,我听闻你扬眉吐气,有所欣慰,却也有所唏嘘。可是后来听说你心狠手辣恶贯满盈时,却也不免怅然。我只记得你倔强隐忍却心思良善,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能阴鸷如此,那时候我甚至想,你是否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宫翎。

她说,后来我远嫁,后来我流离,而你的事却总是能不停的传入耳里。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废主立新,你篡权误国,等等等等。而到最后,终于传得你众叛亲离天下追缉。那时候我便想,也许再过不久,便是听到你伏地认罪或者终被诛杀的消息。

她说,只是没想到,天南地北,最后却在这里遇到你。

他便问她,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她却说,救了又何妨,他人眼里你是罪不容诛的奸臣贼子,可是在我眼里,躺在风雪地里的你,不过是个故人。

不过是个故人,只一句话,却让他热泪盈眶。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这么一个人把他当作一个故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他始终充满憎恶的人。

那一夜,很漫长,却也很短暂,等到天明,风雪停下,便终要分开。临别时她将自己的盘缠跟食物分于他,并在上马后,留下了一句话,她说:好好保重,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他永远记得她背影消失的那个画面,身穿黑色斗篷,身形瘦削又坚韧,在茫茫北风与皑皑白雪里,渐行渐远。

然后,他也只身北上,继续逃亡。

而在那个夜里,他也终于彻悟。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了,一切,不过是他执念太深。

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占据,迷了口鼻,迷了耳目,迷了心窍。他再不听再不信,只愈发偏执入了魔道。曾经他当局者迷,而现在跳出事外,终于全部都能看清。

当初,姜家六小姐确实对他有善意的,那时他被欺凌,是她站出将人喝退;若是不敌,也干脆拉着他一道躲开;他受了伤,她也翻出药来强塞给…只是她从不承认,而他在事后回想起被仇恨所迷,也只当她是骄纵蛮横,与其他人一样,皆非善类。他记得她羞他辱他,却浑然忘了她帮他护他。

而他对宫家,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只愿听自己所听,只愿见自己所见,大伯父找他,他也只是不信。其实是真是假如何难知道呢,只要仔细一问便好,可是他却不敢。仇恨支撑了他一身,如果连最后的信仰都崩塌,他又以何再立足。他怕一切属实自己无法面对,所以干脆杜绝了所有的可能。

当年,他躲在柜子里,也就是听说了那两个叔伯的话,便也以为大伯父也是参与其中。父母双亡的仇恨,寄人篱下的屈辱,让他一瞬忘了当他连日发烧时,是大伯父一直守在床边照顾他,出游在外惊了马,也是大伯父将他护住,宁愿自己折了胳膊,也不愿他有任何差池…点点滴滴,都是发生过的,可是他却将一切抹除。

他已疯魔,自以为是,并且再不愿回头。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着,如果一开始不那么快的沦入黑暗,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

他幡然悔悟,可是已然无用。

苍茫大地之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在那个时候,他已不知生的意义,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个故人,让他活着。那句话成了他全部的支撑,所以哪怕他苟延残喘可怜卑贱,他也始终选择继续支撑下去。

可是他又支撑了两个月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曾经最忠诚的手下找到他,然后拉开弓弩,将箭射向了他。

他坠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在死的那一刻,他并不害怕,他只是看着无边无际的风雪,然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生,终于结束。

只是没想到,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却再次睁开了眼,然后,一下回到了十九年前。

“那是在我八岁那一年,我们刚刚从京城回到江南,也就是我刚刚从永定侯府回了家。醒来时我正发着高烧,然后,就看到我的大伯父靠着床柱一直守在跟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那一年那一刻,而当我发现这一切不是梦,真的是我死而复生时,我同样惊悸万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选择了将一切重来。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上一辈子我度过了错误的一生,这一辈子我小心经营,是否就能柳暗花明,不再将自己逼入绝境?我想着,我一定要换一个方式,重头再来。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将那场大火的事彻底解决。我依然将那两个叔父弄到家破人亡,虽是残忍,可事关我满门生死,我无怨无悔。而大伯父虽然未曾参与,但事后到底偏私,我终究不能原谅,所以到最后,我将一切摊牌,然后在他的悔恨之中,拿走我该得的,一走了之。

我告诉他,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后来宫家依然分崩离析,可是这一次却是与我无关。

大伯父这一生都愧疚于我,他替我兜揽了一切,在他死前,更是将其中的那份宝藏托人交给我,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他也希望能看我最后一面,可是我并没有回去,见与不见已然不重要,我能做的,只是如他上辈子最后恳求中的那样,在三年前皇上对宫家下手时,恳求皇上对宫家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我不知道他是否将宫家对我的亏欠告知了他的后人,我只知道,宫家至今都对我感恩戴德,只是他们在我们成亲时远来示好,我却只是觉得没趣。

仇已报,大伯父亦死,我与宫家除了一个姓氏,仿佛就再也没了瓜葛。

上一辈子我处心积虑将整个宫家摧毁,到头来我却是走火入魔,这一辈子我饶过了宫家很多人,可是最终只是一声叹息。进与退,得与失,当真只在一念间。

而在解决了宫家的事后,我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一桩心事——我得去找到太子,然后陪在他的身边。

太子裴基,其实并没有什么雄韬伟略,与大皇子相比,他甚至还要逊上一筹。他甚至都有些玩世不恭不成体统,可是他却拥有其他帝王难有的一腔热忱。他喜欢你,便只会全心全意的对你好,他将我从泥潭拉至万丈高处,如同父兄,如同师友,而我多能做的,也就是全心全意报答他。

我死而复生后,虽然有了预知的本事,却终究不敢做的太过,可是为了他,我却愿意逆天改命,哪怕遭至天谴。所以我从宫家离开后,就去了南疆,因为我知道我会在那等到他。他上辈子是因为在南疆被刺杀才在最后旧伤复发而死,那么,我便要让他避开这个劫数。

同时,我也是有私心的。重来的这一辈子,我可以选择一千一万种平淡的过法,可是我既然选择留在太子身边,我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上辈子我从侍卫出身,根基不稳,所以才在最后那么容易的倒塌,这辈子我必然还是要走向高处的,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便一定要打下根基,那么,投身军营便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南疆七年,马革裹尸,九死一生,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人敬人畏的镇南将军,最终,替太子壮大的势力,也为自己建下了功业。如今我的兵权虽然上交,可是我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散了的。一旦我想凝聚,那依然能够震撼人心。

上辈子带来的阴霾太大,我再不愿颠沛流离不得善终,我只想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身处高位江山易主,我都能风雨不倒。所以这一世,我亦争亦抢,却总是留有余地,虽然看似冷面铁手不近人情,可是终究点到即止。强硬只是我的手腕,我所要做的,只是在这明道暗缝中,寻一个现世安稳。

而当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我根基已稳,再不用担心旧事发生。

南疆尚且只是陌生之地,可是京城却是我上辈子经营了十数年的地方,我重入朝堂,便是如鱼得水。

当我再回京城的时候,我已与原来截然不同,我换了一种方式,然后获得了新生。

我有了名,有了利,有了权,有了势,我没有血海深仇,我也不再孑然一身,当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时,我甚至都想,我或许可以再找一个女人,与她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上辈子,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不屑任何儿女私情,我的眼中只有权势滔天,其他任何一切都不过浮尘,所以到最终,我都只是一个人。可是在这一世,我却突然迫切的想要感受一场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想要验证自己,也是可以有血有肉的活着。

然后,我就在路过一间院子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名字。

马湘启说,他有意娶姜家六小姐为妻,我一想,那个姜家六小姐,不就是你?”

宫翎说到这里,终于停下。天光已大亮,他将两世说尽,平仄回环,最终停顿在眼含柔光之处。

仿佛过去所有的苦难伤悲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了现在的太平安稳儿女情长。

姜珠却始终安静的听着,就算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也始终不敢出声,可是现在他戛然而止,并且停在这样的地方,她虽是心弦拨动,却终究怔然无响。

宫翎看着她,却又说道:“上一辈子分别之后,我不知你后来境遇如何,可是这辈子我再听到你的名字,却只是想着,那便就是你了。此时的你依然还是姜家的六小姐,而我辛苦十数载终至安宁,此番机缘,再好不过。然后,我便拦下了马湘启,然后故意走进了你们家的茶楼。我等着姜存孝出现,等着他将我迎至家门,等着,与你再度重逢。”

他一开始,便是特意奔她而来的,只是虽然他阅历万千,却终究不曾触及私情,所以就算故意接近,却也难免生硬,然后只好装作了疏离。而在短暂的接触到后,他却发现她依然留有骄傲,并且对自己心存敌意。他觉得有趣,却也觉得为难。

他是要娶她为妻的,可是他这样子,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一念之差,便干脆不作明言。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将一切打破,永定侯府嫁女,他受邀出席,结果他被设计,情急之下便将她推入河中。事后,她怒火冲天,最终却又设局将他推倒帐中。

他不知如何应付,所以想着法子接近,却总是端着一本正经,却没想到在猝不及防之时,竟然是她将他推倒陷害。可是看着她以色逼人之时,他并没有生下邪念,他只是骤然心动,发现这年轻时的姜六,还真是可爱的紧。

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放开了,他再不拘谨,也无所留,然后学着她放浪不羁的样子反守以攻,然后,彻底上瘾。

他还真没想过会在女人面前变成这个样子,言行举止尽是轻浮,实足不堪,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一封封书信,他真真是汗颜,可偏偏又乐在其中。他幻想着姜六看到时气得牙痒痒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顽劣,可偏偏没法收手。

在那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份别样的欢愉。他从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拥有这样的美好。他愿意将它保留,珍藏,用一世爱护。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应该是她,可是到最后,他却觉得,这一辈子,只能是她了。

“姜珠,我不会负你,我会竭尽所能让自己长命百岁,与你一起白头。”晨光落入,最后,宫翎这么说道。

姜珠目光闪动,良久无言,好半晌后,心中才冒出一句:

——原来如此。

宫翎两世为人,历经沧桑,她一路听来,尽是唏嘘。她从不曾想过他会有此境遇,也从未想过自己曾经有过如此人生。宫翎不过说了两个时辰,可是她仿佛已经跟着走过千山万水,跟着走出了百转千回。

而到最后,宫翎放下,她也放下。可是谁曾想,到最后他竟然又说出了那样的瓜葛。

于是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部落尽,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原来如此。

她一度揣测她跟宫翎是有前缘的,而如今宫翎娶她也正是因为此,可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们的确有前缘,可是这一世宫翎娶她,不过是恰好听到。

宫翎未曾提及,可是她不难想象。宫翎这一辈子或曾想起过她,可也从未放在心上,若非偶然听到了她的名字,也许这辈子她依然不知流落何方。

可是他有错吗?没有。上辈子他们在他穷途末路时相遇,可是说到底,他们这一生也只有过两次交汇,当不得半点情深意重,所以他死而复生后忘了她,也是情有可原。

他之后听到她的名字便想娶她,实际上,她还得感谢他。他这一世已然是顺风顺水,无论是谁嫁了他只怕都是盛世荣华,他顾念着曾经的一点情谊,已然是做到了极处。

他一开始并非出自喜欢,可是后来转为以后,这便已是足够。

可是尽管道理都明白,为什么偏偏还堵得慌呢。

怪只怪是自己人心不足痴心妄想。

姜珠看着宫翎那张尽在掌握的面容,却终究不想妥协,所以她只是翻身而起,挑眉说道:“你都说我上辈子是轻信男人的话才落个凄惨下场,那现在我又怎么能轻易相信你的话?你说不会负我,那么就不会负我了?我可记得宫大人刚刚还说了一句口说无凭呢!所以宫大人想要我留下陪你白头到老,就请您拿出足够的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