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西瓜连着碟子放到了身侧的桌台上,鼓足勇气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我试探地问:“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当众宣布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不生气吗?”

“不。”

“我、我对…那条鱼尾的反应…你失望了吗?”说到后来,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没。”

我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居蓝停下了洗碗的动作,看着我说:“你对那条鱼尾的反应,只是因为爱屋及乌,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的人,却被最在乎的人一语道破天机,既开心,又心酸,一瞬间鼻子发涩、眼眶发红。我知道我当时的反应不妥当,但我真的无法控制。

吴居蓝轻叹了口气,伸出满是泡沫的手,把我轻轻地拥进了怀里,温柔地说:“你对鱼尾的反应没有伤害到我。不用这么紧张我,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敏感脆弱这一类的东西早就被时间从我身上剥离了,能伤害到我的事少之又少。”

我没觉得他的话是安慰,反而觉得更难受了,刚才只是为自己,现在还为吴居蓝。如果坚强是千锤百炼后的结果,难道只因为有了结果,就可以忽略千锤百炼的痛苦过程了吗?

我头埋在他的肩头,闷闷地说:“只要你在我心里一天,我就会紧张一天,紧张你被别人伤害到,紧张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紧张你不开心,这些和你坚强或脆弱没有任何关系。”

吴居蓝抱着我一言不发,半晌后,他笑着说:“你男朋友在海里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所有的鱼都是他的食物,你以后在他面前吃鱼,尽可以随意。”

我愣了一愣,在心里连着过了好几遍“你男朋友”四个字,猛然抬头,惊喜地看着他。虽然刚才吃饭时他算是公开承认了我们的关系,但那是被我胁迫的,这是第一次,他清楚、主动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男朋友?”我忍不住紧紧地钩住吴居蓝的脖子,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哎哟!我什么都没看见…”江易盛刚冲进厨房,又遮着眼睛往外跑。

我忙放开了吴居蓝,吴居蓝说:“你去招呼一下他们,我很快就好了。”

“嗯。”我红着脸,走出了厨房。

江易盛和周不闻站在厨房拐角的公孙橘树下,一个面色尴尬,一个面色愠怒。

我猜到他们有话说,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时,心情已经完全平复。

周不闻说:“小螺,你真打算找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吗?”

江易盛忙说:“大头,你别这样!吴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叫‘吴大哥’叫上瘾了?之前叫他一声‘吴大哥’是因为他欺骗我们他是小螺的表哥。话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给小螺打工的打工仔,不肯安分守己做事,却居心叵测打小螺的主意…”

我截断了周不闻的话,“大头,你凭什么肯定是他居心叵测打我主意?事实是,我居心叵测打他主意!”

周不闻讥讽地说:“就凭吴居蓝,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吴居蓝哪点比你…和江易盛差?”最后一瞬,我还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不想周不闻太难堪,把“江易盛”加了进来。

江易盛知道周不闻触到我的逆鳞了,忙安抚地说:“吴大哥哪里都比我们好!小螺,大头只是关心你,说话有点口不择言。”

周不闻冷冷地嘲讽:“是啊!吴居蓝是比我们长得好看,他不长得好一点,怎么靠卖脸吃饭?”

我也冷冷地说:“反正我乐意买!你管得着吗?”

江易盛听我们越说越不堪,站到我和周不闻中间,脸拉了下来,“你们都给我闭嘴!”

周不闻深深地盯了我一眼,阴沉着脸,转身就走进了客厅。

江易盛对我说:“虽然大头的话说得难听,可你应该知道他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就可以肆意辱骂我喜欢的人了吗?”

江易盛不吭声了。

我问:“周不闻是不是问你吴居蓝的事了?”

江易盛说:“是问过我,但说与不说是你的事,我不会帮你做决定。我只告诉他吴大哥是你雇用的帮手,很会做饭。”

“你们躲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巫靓靓端着杯红酒,站在客厅门口笑问。

我对江易盛说:“进去吧!别因为我把你的约会搞砸了。”我笑着走过去,对巫靓靓说:“我们在说你的悄悄话。”

“说什么?”巫靓靓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我的目光掠过她脖子上亮闪闪的首饰,随口说:“你的首饰很好看,我问江易盛你戴的究竟是钻石还是水晶。”

巫靓靓笑问:“你觉得呢?”

我诚实地说:“很像钻石,但你戴得太多了,让人觉得应该是假的。”

“全是真的,我从来不戴假的。”

我暗自惊讶巫靓靓的富有,同情地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无所谓地笑笑。

巫靓靓优雅地坐到沙发上,手抚着钻石项链,摆了个时尚杂志上模特的姿势,笑问:“好看吗?”

我坐到了她对面,真心赞美地说:“好看!”

巫靓靓看着我的身后说:“吴大哥听到了吗?要赶紧准备珠宝送女朋友了,把她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回过头,看到吴居蓝走过来,站在了我身后。我忙说:“人都到齐了,我们打牌吧!”不想再继续这个和金钱有关的话题。

巫靓靓却依旧说:“小螺脸型好,不管吴大哥送耳坠,还是项链,戴上都会很好看的。”

我没有办法装听不见,又舍不得让吴居蓝去面对这样的事情,只能自己挡下来,微笑着说:“我不喜欢钻石,颜色太干净了,我妈妈送了我一条钻石项链,我从来没有戴过。”

江易盛拿着两副扑克牌,大声说:“打牌了!打牌了!”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珠宝话题上转移开。

周不言却让他失败了。

“可以选彩钻。”周不言提起自己戴的项链,向大家展示梨形的吊坠,“我这个是黄钻。沈姐姐如果不喜欢黄色,蓝钻和祖母绿都是不错的选择,还有粉钻,很多女孩子喜欢的,最适合求婚用了。”

周不言盯着吴居蓝,带着甜美的笑容,糯糯地说:“吴居蓝,你打算送沈姐姐什么样的求婚戒指?我认识很多珠宝商,不管是品牌货,还是私人渠道,都能帮你拿到最低的折扣哦!我的这条项链就打了六五折,原价要五十多万,我三十多万就买到了。”

我一瞬间怒了,周不言明明知道我和吴居蓝的经济状况,却说这种话,摆明了要恶心我和吴居蓝。我自问,从认识她开始,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却总是对我有莫名的敌意。

我正要说话,吴居蓝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示意我少安毋躁。

吴居蓝对周不言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从不买打折商品。”

从小到大,我一直信奉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立即补刀,“真正的好东西应该从来不会打折。”

周不言脸色难看,甜美的笑容再挂不住,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吹牛谁不会呢?说得好像打折了,你们就买得起一样…”

“不言!”周不闻喝叫,阻止了周不言说出更难听的话,但已经说出口的话却无法收回。

我平静地说:“我们是买不起…”

“小螺,你就别再装穷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巫靓靓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江易盛冷着脸,对巫靓靓说:“小螺应该和你还不熟,你要是喝多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江易盛毫不犹豫地维护我,摆明了重友不重色,我反倒对巫靓靓生不出一丝气。

江易盛的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大家都等着巫靓靓翻脸,没有想到巫靓靓嘻嘻一笑,全不在意,“我和小螺是不熟,可是我熟这些啊!”她指着客厅里一个用来摆放盆景的灰色石头,说:“这么大块的螺化玉拿到市场上去卖,至少一百万。”

她爱怜地拍拍灰扑扑的石头,“如果我没判断错,这块珊瑚礁里包的螺化玉应该是三叠纪时代的,不仅有赏玩价值,还有研究价值,拿到拍卖行,拍个天价也很有可能。”

我失笑地看着那块丝毫不起眼的石头,江易盛也笑起来,挤对地说:“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卖给你了。”

巫靓靓瞋了江易盛一眼,“你可以质疑我的美貌,但绝不要质疑我的头脑!”

巫靓靓一边摇曳生姿地走着,一边指着摆放在房间四处的装饰说:“森翼螺、金星眼球贝、天王宝贝、林氏纺锤螺、红肋菖蒲螺、流苏卷涡螺、龙宫翁戎螺、高腰翁戎螺、倍利翁戎螺…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啊!”

巫靓靓停在了书房的博古架前,弯下腰盯着一个钙化的海螺说:“在奥陶纪、志留纪,鹦鹉螺就生活在海洋里了,到现在已经有四亿多年,和我们人类七百多万年的进化史相比,它们才是地球的原住民。1954年,美国根据鹦鹉螺的构造,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艘核潜艇,命名为‘鹦鹉螺’号。因为非常珍稀,九十年代时,一只活体鹦鹉螺售价到十万美金,还是有价无市。这几年,虽然因为生物科技的进步,可以人工培育鹦鹉螺,但存活率很低。现在的鹦鹉螺的螺壳上,生长线是30条;新生代渐新世的鹦鹉螺壳上,生长线是26条;中生代白垩纪是22条;侏罗纪是18条;古生代石炭纪是15条;奥陶纪是9条。这个鹦鹉螺壳上的生长线是18条,我可以非常自信地判断,这是一只侏罗纪的鹦鹉螺,售价…”巫靓靓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有办法评估它的价值。在有的人眼里,它不是宝石、不是古董,一文不值!但在有的人眼里,它是记录着这个星球发展的天书,有无穷的秘密等待着被发现,价值连城!”

本来,满屋子的人都把巫靓靓的话当成笑语,可随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专业名词从巫靓靓嘴里流畅地蹦出来,大家都觉得巫靓靓说的是真的了。

不仅我蒙了,连江易盛和周不闻他们也蒙了。

巫靓靓走到江易盛面前,睨着他问:“我说小螺装穷,说错了吗?”

江易盛回过神来,立即有错就认:“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小螺她不是装穷,而是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

巫靓靓挑了挑眉,视线从吴居蓝脸上一掠而过,落到我脸上,诧异地问:“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的那些海螺,我听爷爷提过很少见了,但你说的三叠纪的螺化玉、侏罗纪的鹦鹉螺化石,我完全不知道。”

巫靓靓笑眯眯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财大气粗,完全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回事,搞得我心里直犯嘀咕,你究竟有多少宝贝。”

周不言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楼上跑,踩得楼梯咚咚响,周不闻对我们抱歉地说:“失陪!”立即追了上去。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巫靓靓笑着说:“今天晚上的晚餐非常棒!谢谢你和吴大哥的款待,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值早班,就先告辞了。”

我送她到了门口,“谢谢你,如果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家里竟然有这些东西。”

巫靓靓笑着说:“不客气!”

我狠狠地推了江易盛一下,江易盛忙说:“我送你。”

巫靓靓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没有拒绝。

目送着江易盛和巫靓靓走远了,我正要锁院门,一回头看到周不言提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周不闻也拿着行李,焦急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