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一声不吭。

她觉得不可能,也觉得不相信,许云谦怎么会不来?可他确实不出现,也不来个电话。

直到十二点多,许云谦依然毫无音讯。

方圆此时才发觉自己对许云谦并不了解,因为这个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该找谁,或是该到哪里去找他。

姐姐楼上楼下跑得腿都软了,酒店安排的婚礼主持人也来问了几次,后来酒店经理也来了,问:“快一点了,婚礼还要不要照常举行?”

她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身边的母亲,突然倒向地上,她浑身一惊,扑过去抱住母亲,喊着“妈,妈”。

母亲闭着眼,已没有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_<%

31自己走了

方圆在120急救车上接到了许云谦的电话。母亲依然毫无知觉,120的急救人员尽心尽力地在施救,她只能看着。救护车的开道声刺耳的响着,车在街上疾驰,她的手机叫个不停,一脸严峻,始终观察着母亲的男医生皱着眉扭头对她说了一句,“你有电话,快接吧!”

她这才惊醒过来,手忙脚乱按掉铃声,就这一秒钟,她也看见了是谁的电话,她愣了愣,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是许云谦,他终于来电话了。

可她慌张得仿佛失语了,只会听,不会说了。

许云谦在喊她:“方圆。”声音迟缓而低沉,她像个哑巴,出不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又说:“…对不起,我不能来了。”

在她等了他几个小时之后,他才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来了。

她麻木地挂了电话,只看着母亲。

母亲的脸苍白,嘴歪斜了,无意识地流着口水,护士拿棉签帮母亲揩拭着,医生抬起头,看向她,“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呢?中风都有预兆的,如果早一点发现,就不会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你们发现的太晚了。”

她连眼泪都不敢流,只会说一句话,“医生,你救救我妈妈!”

“我们会尽力的。”男医生这时才有空多看她两眼,眼中带了点同情。她还穿着白色的婚纱,化着新娘妆。

“对不起。”她喃喃了一声,不知道是对医生说的,还是对母亲说的。她早就发觉母亲的面容有点奇怪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引起注意呢?

“对不起,妈,对不起…”她喃喃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她,对着母亲在喊:“妈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扔下圆圆。”

手机铃声骤然又响起,她怕吵到母亲,赶紧按了接听。

还是许云谦,放下电话他才警觉刚才的话筒里一直有救护车的呼啸声,他蓦地一惊,立刻又打了过来,开口就问:“方圆,你在哪里?”

她机械地回答他,“救护车上。”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问询或责备这个男人,母亲能救回来还好,如果母亲救不回来,她会恨上所以害死母亲的人,包括她自己。

母亲被推进了急救室,她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就像小时候,她十岁的那一年。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她,她头发上还插着一朵粉色的花,婚纱逶迤在她脚边,她面容精致美丽,像一个失去了表情的超级木偶。

她只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

一阵由远而近纷乱的脚步声惊扰了她,方圆缓缓地转过脸,看见来了三个人,继父,姐姐,还有一个,是她没想到的。

是父亲。

她紧抿住唇,望着父亲。郑利民也看着她,脸上似乎也有一抹焦急。

姐姐快步走到她身边,“阿姨送进去了?”

她点点头,还是望着父亲。

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地方,冰冷刺骨的白色,令人喘不过气的医院味道,她望穿了眼睛,也没等到父亲。

今天,他却来了。

她回想着几个小时前母亲的一举一动。从父亲出现在包厢门口的那一刻起,母亲骤然停下的脚步,母亲轻轻颤抖的身体,母亲转身的摇晃,再之后,母亲奇怪的有点抖动的面容。

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起,母亲就不正常了。

许云谦的不出现,只是让母亲更快地倒了下去。

她望着父亲,郑利民也望着女儿,方圆没有力气赶他走,此刻,她想赶走父亲的,但是,她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她要等抢救结果,别的,暂时都顾不上。

姐姐是个妥帖的人,把她的衣服带来了,“去把衣服换了吧。”姐姐对她说。

看她木怔怔地坐着不动,姐姐牵着她向不远处的一间护士值班室走去。

姐姐的手很软,也很温暖,即使不是血亲,也可以成为亲人,她从父亲身边走过,没有理他。在值班室的屏风后面姐姐帮她脱下了婚纱,两个值班护士好奇地看着她。一直觉得假睫毛妨碍了自己的视线,她对姐姐说:“姐,你帮我把假睫毛摘掉。”

姐姐抬手替她剥掉了一个,她觉得眼睛一疼,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然后就止不住。

姐姐伸手抱住她,“阿姨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着急。”

她只是抽噎。

一个护士不声不响地递上两张纸巾,姐姐接过交到她手里,她捂住了眼睛。

姐姐先出去了,方圆在屏风后又呆了两分钟,擦干净眼泪谢过护士她走出了值班室。在走廊上刚走了两步,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她跑过去,医生摘下口罩说,抢救回来了。

她像哭又像笑地问:“我能不能进去看一下我妈妈?”

医生说:“不要喧哗。”

她急忙推门进去,护士还在床边收拾器具,母亲的眼睛睁开了,脸上虽然还没有表情,但眼珠在动。她扑到母亲旁边,笑着喊:“妈!”

母亲仿佛微笑了一下,目光扫向门口,笑容却突然僵住,方圆一惊,急急喊母亲:“妈!妈!”母亲毫无反应。

方圆扭头看去,继父,姐姐,还有父亲也走了进来。

继父个子不高,跟在姐姐的身后,姐姐有点胖,把继父遮掉了一大半,但父亲却很高,任何时候,他都是身姿挺拔的,即使五十多岁了,他还是那么引人注目。

方圆从母亲瞬间凝固的脸上看出来了,母亲没有看见继父,即使继父先进来,母亲也只看见了父亲。

她又一次失去了神智。

方圆大声喊着“妈”,护士也冲向走廊,在喊医生。医生跑了回来,嘴里叫着:“你们立刻出去!”

他们慌乱地退了出去,继父颤着声说了一句,“圆圆,你妈不会有事吧?”

她没有回答继父,而是抬起头望着父亲,她喊道:“谁让你来的!”

郑利民的脸色一变,喊着她,“圆圆。”

她还在喊,“你已经杀过她一次了,你还想让她死在你手里是不是?”

父亲的脸色一下煞白,“圆圆!”他又叫一声。

她说道:“你要什么,妈都给了你。你要上学,妈供你念书,你要升官,妈为你放弃自己的事业,你想要自己的儿子,你想要离婚,她也成全了你。她都做到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眼泪汹涌地从她眼里流下来,她喊着,“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郑利民苍白着一张脸,说出的话有点哆嗦,“圆圆,我只是担心你妈妈…担心她…”

“你滚!”方圆喊着,“你抛弃我们的时候就没有担心我们的权利了!我们和你再也不相干了!你为什么要来?这辈子我和母亲都不想再看见你!我没有你这个父亲,我一辈子都不会认你!你滚!”

这一刻的她有点口不择言,但这一刻的她,只想母亲能够醒过来。

郑利民的脸凄白得像他身后的墙壁,姐姐推着他的胳膊,“叔叔你先走吧,你别在这了。”

方圆看着父亲颓然地转了身,她望向急救室的门,目光掠过继父,见他脸上也是一片灰白。

第二次,母亲没有被救回来,脑中风引起脑梗塞和脑出血,医生走出来说:“我们尽力了。”

方圆软在了地上,母亲还是丢下她,自己走了。

姐姐把她搀扶了进去,她抱着蒙了布的母亲哭了又哭,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忽喜忽悲;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见到父亲;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一问再问“云谦怎么还不来”。

如果,她能坚强多一点,理智多一点,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答应许云谦的求婚。

是她害了母亲,她恨自己,也恨所有间接害死了母亲的人。

不知道哭了多久,姐姐扶起了她,抬起头,她看见继父在床的那边掉泪,只一眼,继父就仿佛老了一轮,猛然她意识到,母亲走了,伤心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她把母亲留给了继父,让他单独再陪母亲一会儿。也许,母亲到死都不是很爱继父,但继父应该是爱她的,虽然他很大男子主义,也有点粗糙,各方面远远比不上父亲,但他确实是真心爱着温婉秀丽的母亲的。

她替母亲哭,母亲临死之前看见的,只有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

姐姐先比她走出急救室,她还没出门,就听见了姐姐的骂声。

姐姐骂的人是许云谦,她手里还抱着她的婚纱,许云谦赶来了,站在走廊里,失魂落魄的,任凭姐姐骂着。

“婚礼你不来,你现在到这来干什么?!”姐姐在骂。

方圆慢慢地走出来,把门仔细地关好,以免吵到了单独相处着的继父和母亲。

许云谦看见了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她。

她哭了太久,已没有力气大声说话,看着许云谦,她轻声说:“我以为你出了车祸,或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所以不能来。我妈也是这样认为的,她问我,云谦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缓缓地说着。

许云谦满脸的灰败与恸悔,良久,他才说:“对不起。”

姐姐又骂:“滚!谁要听你假惺惺地说对不起!我阿姨死了,你现在高兴了吧,你不愿意结婚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人!”姐姐的手指着他的脸。

许云谦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字也不说,许久,他才又说那三个字,“对不起。”

姐姐又说:“你滚!”

许云谦看着方圆,嘴动了动,仿佛又要说对不起。方圆止住了他,她咬着牙,低低地吐出两句话:“你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许云谦浑身一震,定了几秒,然后像丢了魂的僵尸似的转身走了。

她赶走了父亲,也赶走了许云谦,凡是害死母亲的人,她都不愿再见到。如果可以,她连自己也不想再见到。

母亲被推走的时候孔灰和吴锡也赶了过来,消息传得很快,似乎大家都知道了。她正在上演电影电视里常见到的镜头,抱着母亲不放,然后被众人拉开。

她哭倒在孔灰的怀里,孔灰拍着她,声音也哽咽着,“阿姨是好人,她会保佑你的,你要挺住!”

她放声大哭。

在走廊的长椅上她坐了很长时间,孔灰一直抱着她。继父到底是个男人,比她先止住泪,姐姐搀扶着他,吴锡在和他们说话,她已经哭昏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墓地两个字,她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抬脸抹泪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走廊的尽头。很远的那里,站着两个人,泪光模糊中,她也一下认出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父亲,他并没有离去,而另一个,是苏南。

他也来了。

隔着一长条走廊,远远地,他在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两天有点事,耽搁了,一直没更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大家了。第一次写渣男,第一次想写的现实一点,但是,现实好像很多人都不能接受啊。狗血会接踵而至,后面,会那个一点吧。抱歉的某梦…sorry。

32阴雨霏霏

离开医院,方圆跟着姐姐一起回了继父家,吴锡开车送他们回来的,孔灰也在,在后排座位上,孔灰一直握着她的手。

继父家楼下,孔灰抱着她,“你还有我,我肚里的孩子还等着要认你做干妈呢,你别哭鼻子了。”

方圆抹一把泪,点着头。

吴锡开着车离去,她目送着他和孔灰,车转弯消失了,她回头的瞬间,忽然就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车窗是开着的,苏南正坐在车里,侧脸看着她。

他从医院,一路跟到了这里。

隔着几十米距离,方圆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转身跟在姐姐的身后向楼里走去。

她帮着继父收拾母亲的遗物。在床边,她和继父仔细地叠着母亲的一件件衣服,继父忽然伏下头失声哭了起来,花白的头颅不停地颤抖,方圆的眼泪跟着一下掉了下来,看着继父伏着的背影,她哽咽得喘不过气来。

哭声传到了厨房,正在做饭的姐姐擦着手走了进来,看见这个情景,眼眶里也一下聚满了泪。

不久姐夫也来了,他们在医院的时候,他在酒店善后,把参加婚礼乱成一片的来宾都送走,挨个的退还礼金,又把孩子托付给亲戚照看,之后才赶来了岳父家。

方圆和继父止住了哭泣,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都举箸难以下咽。

席间,姐夫告诉她,酒店把酒席定金悉数退给了他,说有个叫吴锡的帮他们结了帐。姐夫问:“吴锡是不是你那个好朋的老公?你们约着一起结婚的。”

她点头,姐夫说:“你那个好朋友真仗义,几万块钱呢,就帮你全结了。”

方圆没说话,其实她心里猜得到,那么大一笔钱,吴锡只是负责出面而已。

姐姐也放下筷子,对她说:“那个吴锡刚才在医院里,对我和爸爸说,他会帮我们解决墓地的问题,还有葬礼,他也会协助我们。他说你和孔灰就像亲姐妹,让我们别客气。好的墓地现在也不好买,我和爸爸就做主同意了,你看可以吗?”

她顿了半晌,终于点了下头。

她想好好地安葬母亲,继父和姐姐大约也是这样希望的,所以才同意接受这种帮助。

她知道是苏南指使吴锡这样干的,但不管苏南是出于何种目的,对她的幻想还好,或是抛弃了她内疚也好,有一点是事实,那就是,他们确实曾经真心相爱过,而她,也确实真真实实地做过他的女人。她想母亲走好,继父和姐姐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悲伤无措的时候,似乎她没有理由推开苏南主动伸过来的援手,毕竟,他有把事情处理得更好的能力。

这份好意,她方圆领了。

母亲在三天之后下葬了,老天也来凑热闹,是个阴雨霏霏的日子,雨丝斜斜的飘着,抬眼望去,没有一处不是湿漉漉的。已进入梅雨季,不当心,天空就会落雨。

母亲的墓碑做得很庄严,墓地周围也很宽敞,填土的时候继父对母亲说:“以后我也可以来这里,你等着我。”

方圆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

姐姐拿手帕捂着眼睛。姐姐的儿子还不懂事,在姐夫的臂弯里,对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只喊了两声“婆婆”。他才两岁,还不懂死亡,也不懂永别,所以不知道要哭。

孔灰帮她打着伞,吴锡陪着苏南一起来的,苏南一身黑衣,在母亲的墓碑前深深地鞠躬,许久都不抬头。

他出现的时候,继父和姐姐微微吃了一惊。他们都认得苏南,以前方圆带他来过家里,看见吴锡陪在他身边,这个时候,继父和姐姐大约才明白为什么吴锡会那样无偿地帮助他们。

许云谦没出现,也许是因为那天她说的那句话,“你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他没来。

父亲却还是来了,一个人,没打伞,在他们做完仪式,离开的时候才到。

他手里握着一把沙雨似的满天星,数不清的细小花朵,真像银河里的繁星点点,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方圆与父亲对视了几秒,然后,她从父亲身边走了过去。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她和姐姐上街去给母亲买新衣服,当时走在路上经过一家邮局,她让姐姐等她一下,她拐了进去。她把父亲给她的银行卡用特快专递寄还给了他,因为母亲让她把卡还给父亲。她无原则地维护着母亲,不给父亲一点赎罪的机会,哪怕知道这样会深深地伤害良心未泯的父亲,可她还是用自己的行动,跟着母亲一起惩罚着父亲。

这一次,郑利民没有试图与女儿对话,他始终紧闭着嘴,只望着女儿。

方圆走出很远,要转弯的时候才回头去看父亲,他在母亲墓前立着,顶着细雨,仿佛第一次,他的脊背不是那么挺直了。

母亲最后也许真的报复到了父亲,在以后的岁月里,她让自己,变成了父亲只要想起,就不能摆脱的无尽愧疚。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变相的虐爱呢?

方圆休息了一个礼拜才去上的班,公司的同事有参加她婚礼的,大家都知道了她的遭遇,可能真的太悲惨了,她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大家很有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刻意地上前安慰她,只是拍拍她的肩。林姐说了一句,“那种男人,不嫁也罢!”然后就吩咐了她一大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