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宏脑袋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路云帆笑嘻嘻的面孔。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摇头说:“没有。”

“你别想骗你妈,我女儿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人追。”

安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宏宏,女人嫁人一定要慎重,不光要看对方这个人好不好,还要看看他的家庭情况。妈妈当年就是吃了这个苦,你爸爸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你爷爷奶奶太宠他了,把他养成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碰到一点儿困难挫折就只会退缩,不值得女人依靠。所以你将来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有担当的男人。”

“恩,我知道。”

“对了,你和那个幸福村的老邻居家的儿子韩晓君,现在还有联系吗?那孩子小时候看着就挺靠谱的,我看他一直都挺照顾你的。”

“有联系的,他已经工作了,就是经常出差。”

“宏宏,你和他有戏么?我听你外婆说,你小时候挺喜欢他的。”妈妈笑。

“妈——都说了是小时候了,晓君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哦,当妈没说。”妈妈打开锅盖看了看菜,又回过头来对安宏说,“我在想啊,不用几年,你就会带着男朋友到我面前来了,想着那一天,我就偷偷高兴。宏宏,这些年来,妈妈一直照顾不到你,真是觉得非常非常对不起你,好在你很乖,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妈妈看着真是很高兴。过些年,妈妈就退休了,到时候琳琳也读了大学,你该工作了,你欢不欢迎妈妈回到J市,和你一块儿住段时间?”

“当然欢迎!妈,你说什么哪,你是我妈妈呀。”安宏心里感动,用满是面粉的手搂了下母亲的肩,“小时候我不懂事,心里的确老是怪你,现在我都明白了,你也是没办法。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想着丢下我过。”

“你知道就好。”妈妈抚着安宏的头发,“宏宏,妈妈真是很对不起你,难得你这么懂事,琳琳要是有你一半儿懂事就好了。”

安宏忍不住笑了。

厨房移门被一把推开,14岁的萧琳探出脑袋:“还有多久吃饭?”

“快了,你陪你外婆看电视去。”

“外婆看电视都看睡着了。”萧琳扒着门,扭着身子眨着大眼睛赔笑,“妈妈,我能玩会儿电脑吗?”

“去吧去吧,今天难得,别玩太久知道吗?”

“哦耶!妈妈万岁!”萧琳大呼小叫着奔了出去。

安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羡慕,长长的岁月,她得到的母爱真是少之又少,她不懂得撒娇,不懂得祈求,早已学会把一

切放进心里,以自己的力量去克服一切困难挫折。她的头顶没有避风港,没有谁能为她遮风挡雨,安宏一早就明白,人要靠自己。

回过头来看母亲,安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和妈妈的谈话,是很难得的,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和母亲根本就没有话说。经过了这一次,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关心母亲,她正在慢慢老去,她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缘最亲的亲人,安宏想着母亲适才的话,真的开始憧憬起她退休后的生活。

那时她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可以陪着母亲喝茶,外出旅游,爬山看风景,两个人可以像别的母女一样,结伴逛商场,逛超市,手挽着手,亲密无间。

这是一直以来,安宏藏在心底深处的奢望。

终于,这些事不再是奢望,而变成了一种可以实现的念想,安宏精神百倍地迎来了新学期。

只是,她没有想到,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没有想到,2003年3月起,地球上会发生一件可怕的事。

很多年后,安宏记起那次厨房里的谈话,竟然是她和母亲的最后一次深谈,就忍不住唏嘘。如果能够早预见,她一定会狠狠地拥抱住母亲,大声地说:“妈妈,我爱你!”

那是一场瘟疫,从中国广东开始,掠过香港,直至北京失守,迅速遍布全国。当疫情还未定性时,首当其冲被波及的,就是医务工作者。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大家应该瞬间明白,安宏的母亲和萧医生,是如何去世的了…

悄悄说,这就是导致安安和小路关系起化学变化的特定事件…呃,我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春天,老纸被关在学校3个月…基本没的出校门,杭州也算灾区了,也挂了好几个人呢,我们学校还有一栋楼专门用来隔离出过校门的人…囧

话说:明天的思远我不确定能不能更上,因为我明天铁定加班,如果更不了,就周六周日两日连更!!!

放心,有我在

2003年3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定义了一个新病例——重症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简称SARS)。这种新病原具有强烈的传染性,临床主要表现为肺炎,在家庭和医院有显著的聚集现象。

彼时,J市依旧风平浪静,偶有小道消息流传,在广东,在香港,在北京,此病早已肆虐,死了不少人。安宏完全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她甚至还惦记着和秦月的约会。已经开学大半个月,她还是没有勇气给秦月打电话,或者说,她没有动力。

路云帆给安宏带来许多板蓝根和口罩,弄得安宏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你那么怕死啊?”

路云帆表情严肃:“你不要以为是开玩笑,我听说,J市已经有确诊病例了,这个人去过广州出差,回来就发了热,上班了1个礼拜才去看病,不知道已经传给了多少人。”

“我怎么没听说?新闻也没报啊。”安宏撇嘴。

“哪儿敢报啊,趁着还没死先救活了再说,一报就全市恐慌了。”

安宏将信将疑,可是没过多久,她就信了。那个从广州出差回来的病人已经死亡,政府正通过媒体公布了他的信息,请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人主动去医院接受检查。

安宏看着报纸,终于觉出了一丝紧张。

接下去,情况就有些失控了。

确诊了一个,又确诊了一个,死了一个,又死了一个。

安宏开始体会出不同,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减少,肯德基的顾客稀稀拉拉,到处都是疯抢板蓝根、白醋、口罩的消息。安宏把路云帆给她的口罩板蓝根分发给室友,令她们激动不已。

3月底时,安宏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告诫她这段时间千万千万不要去公共场合,肯德基的工作马上停止,室内保持通风,外出尽量带口罩,少与人说话,勤洗手,保持个人卫生,备一点杀菌的白醋和板蓝根,最好就是乖乖待在学校哪儿都不要去。

安宏听得一愣一愣的,问:“有那么严重么?那外婆怎么办?”

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咳嗽声,她缓了缓才说:“L市有确诊病例了,就在我们医院,已经病危。J市已经死了几个,这种病传得很快,你一定要小心,这段时间不用回家了,邻居会照看着你外婆的。”

“哦,妈妈,你和萧叔叔也要小心。还有…萧琳,她在学校,人头也挺杂的。”

“妈妈知道,这些日子我们都不能回家,琳琳已经住到班主任家里去了。等过一阵风头过去了,我们空一些了再把她接回来。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恩,妈妈,你放心。”安宏听着妈妈断断续续压抑着的咳嗽,心想,她一定是累坏了。

四月中旬,疫情更加厉害,学校开始封校。没有特殊事情,所有学生、老师一律不许出校,校外的人更是进不来。安宏走过学校后门边的那条路,望着铁栏外,往日里繁忙的小吃街此时已是空空荡荡。

她给韩晓君打电话,询问他那里的情况,韩晓君苦笑:“都停工了,又不能走,先等着看看吧。”

“你自己小心。”安宏担心他,想了想又说,“我们这儿都挺好,学校都封了,秦月的学校好像也封了。”

“我知道,过了年我都没和她见过。”手机里传来韩晓君点打火机的声音,“上个星期我还给她寄了一打口罩,她说她买不到。你呢?你要不要?我这儿还没被抢光。”

“不用,我有。”

挂下电话,安宏突然想到,妈妈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给她打电话了。她怕妈妈在忙,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妈妈,你和萧叔叔还好吧?

一直都没有回音。

4月21日傍晚,安宏和徐沫沫吃完饭回到寝室,突然接到一个来自L市的陌生电话。

才接起来,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抽泣声。

“喂?哪位?”安宏皱着眉,心里只觉得一阵不祥。

对方终于开口了:“安宏。”

“萧琳?”安宏虽然和萧琳接触不多,但她的声音还是听得出的,“怎么了?”

“安宏…”萧琳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安宏一下子就明白事情糟糕了,她稳住自己的心绪,柔声安慰着萧琳:“萧琳,你先别哭,跟我说,怎么了?是不是妈妈和萧叔叔出了什么事?”

萧琳“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说:“爸爸妈妈要死了!安宏!爸爸妈妈要死了!呜————”

安宏一下子就懵了,徐沫沫看着她脸色瞬间苍白,立即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已经开始发抖。

“说明白点!萧琳!”安宏对着话筒大喊。

“妈妈…妈妈4月初被确诊得了非典,后来爸爸也被确诊了,他们现在都在重症监护室抢救。”萧琳边说边哭,“说是妈妈先传染的,给一个病人插管时被…被飞沫传染的,然后再传给了爸爸!安宏!怎么办啊!”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安宏又气又急。

“爷爷奶奶和姑姑不让我去看他们!也不让我给你和外婆打电话!我是偷偷打的!我问外婆要来的你的手机号。”

“外婆知道了?”安宏大惊,外婆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没有,我没告诉她。” 萧琳吸着鼻子,“安宏,怎么办啊?我好害怕!”

“你现在在哪儿?”

“在钱老师家里,他们不在,我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了。”

“给我地址,我现在过去!”安宏一边通着电话,一边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双肩包。

“哦!你快点来!地址是L市XX路XX号。”萧琳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我好想去看爸爸妈妈!但是他们不让我去!我知道他们快死了!爸爸医院里已经死了2个医生和1个护士了!”

“你先别急,等我过来!我现在就出发!”

安宏快速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徐沫沫看着她,问:“你妈妈…被传染了?”

“恩。”安宏抬起头,已经红了眼眶,“我现在要过去,先找辅导员去开出门单。”

“不会有事的!”徐沫沫走过去拥抱安宏,“小黑,不会有事的!”

“但愿。”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医院很容易传染的。我自己可以。” 安宏咬着嘴唇,拉上背包拉链。

临出门前,徐沫沫翻遍钱包口袋,塞给安宏几百块钱:“拿着,赶紧去吧。”

安宏奔到辅导员宿舍处,快速地办了出门手续,辅导员知道事态严重,连声地安慰着她。

安宏往校门赶时,天色渐黑,她越走越急,越走越急,心里杂乱无章,萧琳的哭喊还回荡在脑中,安宏只觉得脚步沉重,通往校外的路变得那么崎岖难走。

手机突然无预兆地响了,是路云帆的电话。

他欢欢喜喜地喊:“安安!晚上看我去踢球!”

安宏觉得心烦,忍住脾气说:“我今晚有事,不去了。”

“你要干吗?你今天没选修课。”

“你别来管我!”安宏已经走到校门口了,手里拿着电话,她把出门单交给保安。

保安嗓门挺大:“这时候还出校啊?同学,几点回来啊?”

电话那端立刻没声音了,安宏叹了口气,一点也不意外地听到路云帆沉默片刻后在那儿大喊:“喂喂!安宏!你出校啊?你到哪儿去??”

“我有点事要出去,路云帆,你别问了行不行。”

“不行!你究竟去哪儿?你这时候出去回来很容易被隔离的!”

“我知道!总之你别管了,我挂了。”

挂掉电话,安宏已经走到了路边,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筹莫展,她不知道这时候回到J市市区,还能不能赶上去L市的末班车,如果赶不上,就只能坐黄鱼车过去了。

学校门口没有出租车,因为大学区都封校,连黄鱼车都没有,安宏只能在公交车站等半小时一班的中巴车。

十几分钟后,她的肩头突然被人一拍,安宏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路云帆正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去哪儿?”路云帆打量着安宏,她背着一个双肩包,脸上失魂落魄,像是在逃难。

“你怎么出来的?”安宏惊讶,“谁给你开的出门单?”

“我爬墙的。”路云帆挑眉撅嘴,“你急急忙忙地出门,肯定有什么事,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疯子!安

宏心想。

“你去哪儿呀?”路云帆又问。

“我去L市。”安宏眼看着瞒不过,只能说实话,“我妈妈和萧叔叔确诊非典了,我赶着过去。”

“啊?”路云帆真的惊到了。

“恩,你赶紧回去吧,趁保安还没发现。”安宏心里想到妈妈,眼圈又红了,她低下头去,抹了抹眼角。

路云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陪你一起去。”

安宏猛地抬头看他,摇头又摆手:“不用不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路云帆掏掏裤子口袋:“我带钱包了,有钱有身份证,我陪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

安宏还想拒绝,中巴车到了,路云帆招一招手,拽着安宏的手臂就把她拖上了车。

路云帆在中巴车上低声打电话,安宏心烦意乱,没有去听。车子开到镇上,安宏下车就要往公交车站跑,路云帆一把拉住她:“在这儿等着,我家里的司机马上来接我们,他直接送我们去L市。”

安宏傻乎乎地看着他,路云帆一脸的坚定,他搂了下安宏的肩,低声说:“安安,放心,有我在。”

一直到坐上路云帆家的车,安宏看着身边的男孩,心里还是不敢相信。

他真的跟着她过去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安宏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到达目的地后会发生什么。她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着萧琳说“爸爸妈妈要死了!”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了他的肩头,路云帆柔声说:“安安,你先别担心,先别乱想,到那儿看了情况再说。”

“恩。”安宏忍住眼泪,疲惫地依偎在他怀里,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在身边,给她依靠和鼓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悬空的身体突然找到了立足点,一颗紧张得快要失控的心,渐渐地回归平静。

顺利地赶到L市时已是晚上9点多,安宏站在萧琳班主任钱老师家楼下,给她打电话。

钱老师接了电话,安宏说明情况,钱老师就让他们上了楼。

见到安宏,萧琳立刻就哭了起来,她扑到安宏怀里,大声地喊:“怎么办啊!安宏!怎么办啊!”

钱老师安慰着萧琳:“傻丫头,不是和你说了现在没事么,怎么把你姐姐叫来了。”

安宏正视钱老师:“生病的是我妈妈,我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吧!”

钱老师闪烁其词:“萧医生的家属都在这儿呢,有情况我们会通知你的。”

“什么叫有情况?难道要等他们去世了才来和我说吗?那是我妈妈!”安宏气极,搂着萧琳安慰着,“别哭了,萧琳,走,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路云帆在边上一直没吭声,看着安宏激动的样子,他拉住她

说:“你先别冲动!安安,现在很晚了,我们明天一早过去。”

“那是我妈!”安宏瞪他,“你当然不着急!”

“安安,已经快10点了,医院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医生护士也都很累了,还有萧叔叔的家人陪了一天肯定也都要休息了,我们先休息一晚,明早过去。司机不走,这几天车子都归我用,你听我的,好不好?”

钱老师附和着:“是啊是啊,安同学,你们来都来了,医院肯定让你们去的。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萧医生他们夫妻现在都在重症病房,谁都不能进去探视,他们和外界的联系只能靠纸条。”

安宏看看怀里哭得惨兮兮的萧琳,又看看路云帆,他眼神沉稳,冲她点点头,安宏终于叹了口气,同意第二天再去医院。

这一晚,路云帆在宾馆开了两个房间,他和司机睡一间,安宏和萧琳睡一间。

萧琳洗完澡爬上床就睡着了,安宏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的睡脸发起呆来。14岁的萧琳还是个孩子,安宏能体会到她的恐惧,萧琳真的是害怕极了才会给她打电话,十几年来两人关系都不和睦,这会儿萧琳却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来抓。

手机短信响了,是路云帆:安安,好好睡一觉,放心,有我在。

这句话,这天里他已经对她说了好多次,但是安宏却很相信,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路云帆还未成年,可是适才却表现得那么沉稳果断,一点都不似他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

天一亮,一行三人就去了萧医生的医院,萧琳给自己的姑姑打电话,戴着口罩的萧姑姑走到医院大厅,就见到了三个年轻人。

“怎么回事?”萧姑姑皱眉看着萧琳,“你怎么没在上学?这两个是?”

“我是萧琳的姐姐,安宏,这是——”安宏扭头看路云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