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帆这时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那人向他伸过手来,他一把抓住,终于爬出了车窗。

雨已经停了。

路云帆单腿站在车厢外,他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车厢已经从几十米高的桥上落到了地上,此时几乎支离破碎,有些地方还冒着明火,场面残酷又混乱。最恐怖的是,半空中还悬着一节车厢,下面的人救不到,只听到里面传来不停歇的“救命”声。

周围的人都在焦急地跑来跑去,还有女人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路云帆有些茫然,他低头看自己的腿,他把右裤腿裁得挺长,此时可以遮住右腿残肢,但是单腿站立的样子还是引来不少人的注意,有人上来问他:“你怎么样?”

“我没事。”路云帆脸上有擦伤,衬衫早就破了,手臂上、肋骨处都出了血,左腿估计也被行李压得出了些问题,站着能感到疼。

“先去边上等一下吧,一会儿会有车把你们送去医院。”那人很热心,搀住了路云帆,路云帆有些无奈,还是搂住了那人的脖子,单腿跳着随他去了安全的地方。

他站不住了,直接坐到地上,看着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围着地上的几节车厢展开救援。

已经有遇难者的遗体被抬出来,路云帆远远望去,看到有人在他们身边哭,还有人脱□上的衣服盖在他们脸上。

他静静地看着,突然想到,六年前,当他卡在车里失去意识时,安宏一个人,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当时的场面,是不是也如今天这般,混乱,绝望,凄凉。

安宏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晚上9点半,她一直没接到路云帆的电话,打过去,关机。

她很奇怪,就一遍又一遍地打,后来想着上网查一下列车时刻表,才看到QQ新闻弹出的即时讯息。

看到那新闻的一瞬间,安宏的心直接掉进冰窟里。

根本没有多想,她迅速地换上衣服,抓起包、手机、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安宏知道路云帆坐的动车班次,但是不知道他的车厢号,可是他关机了!安宏立刻就决定,去温州,去找他。

她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没有功夫再打手机,她知道路云帆如果没事,一定会给她打电话。

厦门到温州有560多公里,开车需要6个小时,安宏全神贯注,一度将车在盘山的高速公路上开

到120码、130码,那什么超速,那什么违章,都让它见鬼去吧!

她恨不得长出翅膀,一下子就飞到那里,去找到那个男人。

她在心里默念:路云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切都好起来了呀!你怎么可以有事!

可是,如果他没事,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为什么啊!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宏的心一阵狂跳,她左手抓着方向盘,右手接起电话:“路云帆!”

电话里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我,许洛枫。”

安宏的心直往下掉,她想,难道那个男人…

许洛枫的声音也很焦急:“安宏,你没和路云帆在一起?”

“没有,我看新闻了!他就是坐的D301!”

“嗯,小高刚看了新闻,打给我我才知道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开车去温州。”

“那我现在就和小高出发,我们去那里碰头。”

“嗯。”

“路云帆的爸爸还不知道这个事…”许洛枫有些失了方寸,“希望他没事。”

安宏大喊:“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保持联系。”许洛枫刚要挂电话,突然又说,“安宏!”

“嗯?”

他的语气很诚恳:“小心开车,你千万不要出事。”

“我知道。”

挂下电话,安宏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120分的精神,专注地看着前方。

她超过一辆又一辆车,知道自己正在离他越来越近。

安宏只用了五个小时就到了温州,此时已近凌晨三点,她给110打电话,说自己是D301动车旅客家属,问动车事故的伤者在哪个医院。

J市离温州比较近,许洛枫和小高也已赶到,安宏与他们通电话,三个人决定兵分三路去三家收治伤员的医院寻找。

安宏去温州市第三人民医院,一路问路,就在离医院还有3公里时,她的车子没油了。

她发了懵,一秒钟后,拔出车钥匙,抓起包就下了车。

任车子停在大马路上,安宏一路狂奔,才跑了三、四百米,她的脚就崴了一下,人也摔到了地上,安宏右脚踝剧痛,裙子也磨破了,她丝毫没迟疑,脱下脚上的高跟凉鞋丢到路边,赤着脚就跑起来。

这一晚的温州,很特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场残酷的动车事故,虽是凌晨,路上车辆却挺多,行人也不少。

尤其在市三医院

附近,很多人看着那个一身紫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在街上跑得满头大汗,她赤着脚,手里抓着包,像个运动员一样摆着手臂,迈着长腿,跑得飞快。

凌晨的医院灯火通明,停着许多车,还有许多人来义务帮忙,新闻媒体也来了不少,采访车停在医院门口,有记者拿着话筒在采访,安宏完全无视,只是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了医院大门,直奔闪着红灯的急诊大厅。

路云帆正坐在角落里休息,他的擦伤处被做了简单的处理,有些破皮的地方还缠了绷带。他很累,想给安宏打电话,可是医院里的人行色匆匆,几乎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赶来加班,救治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路云帆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添乱。

他的右腿假肢留在了车厢里,此时只剩左腿,行走也不便,就想着等天亮时再做打算。

希望安宏,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不想让她担心。

安宏冲进急诊大厅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她抓住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路云帆的伤员,我是D301次旅客路云帆的家属,他在不在这里?在不在?”

有护士提示她去服务台登记,不是所有的伤员都在这里,她可以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对方的名字,等人手空一些了会逐一通知。

她劝慰安宏:“你不要急,所有的伤员我们都在救治,其他医院也一样,一时找不到是有可能的,等天亮了所有医院救治的名单就能出来了,再说,现在还有很多伤员被困在车里,没送过来呢。”

听到这样的话,安宏的头“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她松开护士的衣服,在急诊大厅里绕起了圈子,突然,身边响起一阵凄厉的呼喊,原来是医生通知一个年轻男人,他的妻子伤势太重,已经去世了。

安宏呆呆地看着他,那个男人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望着他颤抖不已的背脊,安宏额头冒汗,身子摇晃,仿佛天都塌了下来。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安安——”

那声音很轻,周围很吵,无数的人在安宏身边穿梭来去,可是她还是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那个声音。

她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二、三十米开外的角落里,男人挺拔站立的身影。

越过无数的人,越过无数的声音,越过那漫长却又像弹指一挥的时间,安宏向他奔去。

一下子就扑进他的怀里,路云帆单腿站立,差点没站稳,右手在墙上撑了一把才稳住她的身体。

安宏用尽浑身力气抱着

他,止不住地哭喊起来:“路云帆!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路云帆也抱紧了她,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手机不见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安安,别哭了…”

安宏终于抬头看他,颤抖着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摸他的脖子,又抓起他的手反复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

“没有,你看,都是些小擦伤,已经包扎了。”

安宏在心里呐喊:神呐!感谢上苍!他没事!他还活着!

她低头看到路云帆残缺的右腿,只看到垂落的裤管,惊道:“你的腿呢?”

“卡在车厢里了,我没事,真的没事,相信我。”

他的额头和脸颊都有擦伤,此时被涂了一点紫药水,看起来有些可怕,他的下巴上也有些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可是他的眼睛却很亮很亮,很柔很柔,他抹去安宏的泪,说,“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你不是看到了么,我好好的呀。”

安宏兀自抽泣不止,天知道她刚才是有多绝望,天知道此时看到活着的他,她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长途驾车的疲劳,脚踝的扭伤,担心到差点疯狂的那颗心,此时都烟消云散了,依偎在他怀里,安宏是那么那么地确定,这个男人,这个陪伴她长大的男人,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路云帆…”安宏抬起头来看他,路云帆衣服破了,身上伤了,很是狼狈,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披头散发,满身的汗,破烂的裙子,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鼻尖通红,嘴唇也是干裂的。

路云帆这时才发现安宏赤着脚,他皱起眉来:“安安,你的鞋呢?”

“路云帆…”

“你的鞋呢?你的脚割破了!在流血!”路云帆有些慌,“快叫人来给你包一下。”

“路云帆!”

路云帆终于望向她的眼睛。

安宏吸了吸鼻子,认真地说:“我爱你。”

“…”

路云帆傻了。

“我爱你,路云帆,我一直都只爱你一个。这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六年前…不!更早以前,我很早之前就爱上你了。我刚才真的好怕,我怕自己再也没机会对你说出这些话,我真的好怕,好怕…”

她揪着路云帆的衣领,又开始哭泣,路云帆呆滞片刻,猛地就把安宏搂到怀里,这一次的拥抱,要比之前热烈千百倍。

然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一个漫长又温柔的吻,代替了千言万语。

良久以后,路云帆松开安宏的唇,他的眼眶潮湿,胸膛也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他说:“安安,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安宏脸红红地看着他。

“就是,嫁…”

路云帆一边说,一边把手往右边裤子口袋里摸,一瞬间,他的脸僵住了。

脸色红变绿,绿变白,白又变红。

安宏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路云帆的脑袋耷拉下来,把裤子口袋内衬反拉出来,安宏不解地看着他。

他语气低落,神情郁闷:“我准备了戒指了,不过好像…掉在车厢里了。”

安宏一笑,踮起脚尖,又吻住了他的唇,她说:“我答应你!”

“嗯?”

“咱们结婚!回去就结婚!路云帆,我要嫁给你做老婆!”

路云帆的眼神闪亮,他轻柔地回应着她的吻。

只觉得心里所有的迷惘、不安、疑问、纠结,通通都消失了。

他说:“安安,我爱你。”

他知道,那个困扰他六年的问题,再也不用问出口了。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第十四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呼…还剩一个尾声了。

姑娘们,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你们是否喜欢?

说几个事吧:

1、《青春》定制书的封面已经出炉,在文案里,感兴趣的姑娘可以去看看,10月31日开定制,之前我要全文修一遍。

2、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要结束了,我真心地觉得松了口气,我对这个故事的所有感想,会在尾声中的作者有话说里,以后记的形式告诉大家。

3、欢迎大家踊跃留言,如果觉得文里有bug,或者是我埋下的伏笔没有解惑的,可以告诉我,我会在修文时考虑,毕竟写了一年多,要保证全文无硬伤,无bug很难。但是如果是涉及到人物主性格或行为的,就不算了,毕竟千人千面,没写到你心里,不保证他(她)不存在。

暂时就这样吧,感谢大家陪伴我度过漫长的青春,自己认为没有烂尾~目前的笔力就是到此为止了。

谢谢大家,含含会继续努力,给你们讲其他故事~~~

请期待尾声吧!爱你们~

尾声

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库,安宏提着副驾驶座上的几个大袋子下了车,穿过石子小路,她走进了隐藏在竹林里的二层欧式小楼。

四周空气清新,满目绿意,时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安宏心情愉快,把东西放在厨房,洗了手,去了位于一楼的主卧。

宏安花苑远离市区,他们的这幢房子位于半山腰,很是幽静。

路云帆的腿不好,原本二楼朝南的大房间才是用作主卧的,但是安宏坚持改到了一楼,改动工程很大,还要增加一个洗手间,让设计师伤透了脑筋,不过最后还是顺利完成了,只是这个卧室面积不大,只有20方,但是安宏很满意,她只要路云帆方便就行。

卧室里窗帘紧闭,安宏走到床边低头看床上的男人,他闭着眼睛,发着均匀的呼吸声,裹着薄被睡得很香。

安宏替他掖了掖被子,视线移到他的下半身,他侧着身子,右腿残肢搁在左腿上,被子上就凹陷了一块,床尾也只露出了一只左脚。

安宏把被子盖住他的脚,转身出了房间。

这是2011年9月中旬的一天。

路云帆这段时间很忙,公司里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每天都忙到半夜才回家,前一天晚上他更夸张,为了第二天能享受周末,直到凌晨四点才被小高送回来。

洗完澡后他爬上床,安宏睡得迷迷糊糊的,路云帆却好像没有睡意,又抱又吻地粘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安宏被彻底弄醒他才满意。

然后自然是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块肉,安宏攀着他的身体时,能感受到他冲刺得特别有力,她的感觉也很好,但又有些心疼,担心他每天这样早出晚归,晚上还要干坏事会不会累坏了身体。

路云帆显然没有这样的困扰,他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完美得像在做梦,每天回到家,门外、客厅及卧室都为他留着灯,安宏还会帮他准备宵夜和换洗衣裤,有时候他回来得早一些,就发现她等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路云帆难得地睡了回懒觉,安宏则去了厨房,她系上围裙,翻着印刷精美的食谱书,开始煲汤。

她和路云帆的厨艺都不怎么样,路云帆又死活不肯请保姆,于是安宏只得自己钻研厨艺,为他做一些营养丰富的菜品,通常卖相还是不错的,味道…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灶台上的小火正在炖煮着猪骨汤,安宏用汤勺舀起一些尝了尝味道,觉得还不错,可以打7分。中国人讲究吃哪补哪,于是路云帆的餐桌上就经常会出现各种骨制品…令他很是迷茫。

时钟指向上午10点半,安宏去房里喊路云帆起床。

她拍他的背,拍他的脸,连喊带拉,他都不肯起来,最后索性把被子裹在了头上,开始耍赖。

安宏双手叉腰,眯起眼睛,突然“刷“一把掀开了被子,路云帆光溜溜的身子立刻一览无遗。安宏一点不停歇,“啪”一下就拍上了他的光屁股:“起床啦!下午还有很多事儿呢!”

路云帆惊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一把扯过枕头盖住自己下/身,右手还覆上了自己的右腿残肢末端,叫道:“谋杀亲夫啊!”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满脸委屈,嘴角都挂下来了,安宏扶额,好声好气地劝他:“该起床啦,下午事情多,晚上还要去金水苑吃饭,你都忘了?”

“再睡一会儿又怎么样啦!”路云帆捞过床边手机看时间,“啊!才10点40分,我天亮才睡的哎!”

安宏气道:“谁叫你回家了不马上睡觉,非要…非要那个!活该!”

看着安宏不自在的脸,路云帆笑得坏坏的,他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就开始啃她的脸:“你是我老婆嘛,不那个,哪里叫夫妻…嗷嗷!好痛!”

安宏已经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赶紧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