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曾有个少年对她说,他会请求家人让她住在他生活的地方,他居住的地方。这句话,五年后,他实现了。可是五年的时间,却将这肉的滋味,变得酸,变得涩,变得咸,变得难以下咽,所以这顿饭她吃的很慢。

而江牧,他根本不知道这顿饭是什么味道,他吃一口停下来,看看伊鸣慢慢嚼着饭菜的嘴,本想说些能让她高兴的话,却又觉得无能为力。五年,如果不是这场突来的变故,他还走在人生闪光的大道上,他的身边围绕的是形形色色的美女、才女,他又怎么会想起她。如果不是这场病,如果不是意外看到的那几张当年她留下的纸,他也许会选择继续将她忘记。

这顿饭,他没有什么食欲,如果不是她坐在这里,他早已选择回屋睡觉,静静的数着死神到来的脚步声。

伊鸣终于吃完了,她收拾了碗筷向厨房走去,而江牧寻思了下,站起身,也向着厨房走去。

伊鸣清洗着碗筷,她知道他就站在厨房门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想对她说什么。

她细心地洗完碗筷后,将碗筷放好,然后看向厨房门口的江牧。

江牧走进厨房,拿起擦手的抹布,走到伊鸣身边,拉起了她的手。她又反常地挣扎着,可是这一次江牧没有松开,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用抹布擦着她手上遗留的水珠。

伊鸣停止了挣扎,五年前她在他的面前就已经无力,这一刻的挣扎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她看着江牧帮她把两只手都擦拭干净,然后撸起她的袖子,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胳膊上的伤,随后,将她紧紧地搂住。

伊鸣用手抵住江牧的前胸,本能的将他推开,挣脱了他的怀抱。这一次他并不是强要,所以她挣脱的容易,比起五年前的那次,容易得多了。

看着江牧的眼睛,伊鸣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如果周围的人已经不把她看成什么好女人,那她又何必要去做什么好女人,于是她轻声说道:“如果你想要什么的话,请记得付钱。”推开江牧,从他的身边走出屋子,伊鸣走上了楼,走进了为她安排好的房间,那个正对着江牧房间的小屋。

房间布置过了,很暖的颜色,床单床罩枕套,都是米色的,看在眼里,让人觉得很温暖。

伊鸣坐在床上,看向窗外,外面已经是黑色的夜空了。这是她回到大城市的第一个夜晚,住在当年□她的男孩家里,捏紧了手指,她想哭泣。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他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话,这让她跟五年前的她没什么区别,甚至表现得更差,将自己当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

商品也有价钱不是吗?五年前的那件事后,在老师和同学们鄙视眼光中离校的她,觉得自己一点价值都没有,她的身后,只留下无数的讥讽、唾骂而已。

这一次,当她的脚再次踏上来到这里的道路,其实就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件允许被买卖的商品。

只是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恨他。其实男人不都是那样的吗?想要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总也说不够,一旦对你不再感兴趣,那就只剩下甩甩衣袖的结局。五年前,他其实也没什么错,那个男生能忍受女朋友遇到那样的事情,还会心平气和的一如往常般相处下去。

他一直都没有错,在那件事发生前,他对她还是不错的,也许从头到尾,错的只是她自己而已,那个倒霉的被□的女孩是她,而不是别人,这就是她的错。

门被轻轻的推开,看着门口站着的江牧,伊鸣没有说话,她没有权利对他说:请你敲门这四个字,因为这是他的家。

将一打钱递给伊鸣,江牧说道:“这是一万,一个月,够吗?不够我再去拿。”

伊鸣头垂得更低,眼里露出近乎绝望的目光,他的这句话,再次证明了她是个被买卖的商品。

接过钱,她什么也没说。人生不过就是一场买卖而已,看你把自己卖给谁,卖给公司、卖给企业、还是卖给个人。她已不想再继续清高,所以这一次她很坚决地出卖了自己。

“这是一个月的钱。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有死,下个月我会再付给你。”

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伊鸣轻轻咬了下嘴唇,心里暗道:一个月吗?也许用不了一个月你就会厌倦吧,或者会死掉...你不觉得你这笔生意做的不划算吗?

正想着,她已被他拉起,被他牵着走进他的那个房间。

进了他的屋子,伊鸣的脑袋一阵晕眩,因为即使他有了新家,这个新的房间的所有摆设,也还是跟五年前一模一样。

关上门,江牧拉着伊鸣坐在床上,说道:“熟悉吗?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是最近才恢复的,我仅凭着记忆恢复的原貌。因为妈对我说,找到你后,就会带你来的,所以我和爸爸还有外婆,还有我那个发小崔巍,将屋子恢复成五年前的样子。我想这样你就不会陌生了。”顿了顿,江牧接着说道:“崔巍你以前见过的,那个凌晨我们一起回来的,后来他去买饭,还在门口拉住了你。他全家移民到国外了,不过国内还有他家的生意,所以他一直在国内照顾着家里的买卖。他是知道我病情后,第一个赶来看我的朋友,而你,则是我生病后最想见的人。”

伊鸣的眼睛有点酸,但是她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这一次什么都不用再去管他,也不用再相信他说什么,他已经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你只要拿到钱走人就行,别相信他,别再被他的甜言蜜语蛊惑。

五年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钱,从男人身上挣钱。

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伊鸣走回床边,开始慢慢地解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这一刻她只是个机器,是个玩偶。

昏暗的壁灯照耀下,江牧看着她慢慢的将衣衫剥落,然后看着白皙肌肤上缀满伤痕的她上床,拉起被子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她比五年前显得还要乖巧,还要顺从,可是现在的他,宁愿她能倔强,宁愿她喊,她挣扎,她反抗。她变了,就像他也变了一样,时间的蔓延,改变了他们原有的生活轨迹,也彻底的将他们变成了另一个人。

江牧脱着自己的衣服,跟她一样,他脱得缓慢,机械般地解着纽扣或是拉开拉锁。原本他只想再见五年后的她,能在看到她,面对她就好,可是真的见面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掌控。

躺在床上,他跟她挨在一起,在被子下挨在一起,却不是紧紧地挨着。

即使有些微的距离,他也感觉得到她肌肤的微热。

“用不用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如果他们不同意你这样做,还来得及。”江牧说道。

伊鸣睁开了眼,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开口说道:“用不着的,他们将我送出来,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和打算。”

“那么你呢?”江牧眼盯着屋顶的吊灯,声音出奇的平静。

“我已经收了钱。”

这就是她给他的答复。

于是他像五年前一样,再次在她身上寻找五年前的那段记忆。只是这一次他很轻,他知道她身上有伤,怕弄疼了她,他的动作相当徐缓相当轻。

守夜的男人

第二天,伊鸣醒来,只觉得身体更脏,她很想立刻冲进浴室洗个干净,却被他那双已经很瘦弱的手臂紧紧搂住。□的手臂已不再像五年前那样健壮,扭头看向枕畔的他,她才发现他一直瞪着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在看着她。

“该起床了。”她不想在他的搂抱中继续躺下去,她想起来。

“再躺一会,别离开我。”他声音异常的沙哑,“我很困。”

伊鸣听着他沙哑的声音,看着他憔悴的脸,不由脱口问道:“你没睡吗?”问出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她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没。怕你会走,所以守了你一夜。”江牧说道:“现在天亮了,外婆和妈、爸也应该起来了,他们知道我离不开你,会帮我守着你的。”

伊鸣的脸上再没有无所谓的表情,她深深地呼吸了下,扭头看向别处,避开了江牧的眼睛,“你不用这么小心的。我已经收了你的钱,就不会离开,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你只管放心睡好了。你妈妈帮我们家还了债,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让我离开或者他们让我离开为止。昨天你付了我一个月的钱,所以这一个月,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在这张床上。”

江牧的眼睛变得越发的晦暗,她的确变了,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伊鸣。以前的伊鸣是那么的腼腆,那么的敏感,虽然需要钱,却从不会为钱去出卖什么,她变了。

松开搂抱着她的手,他一个人蜷在被子里闭上了疲惫的双眼。他怀着一腔的热情,守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他太累了,他要睡觉。

伊鸣下了床拿起衣服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她呆呆地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回味着片刻前他们的对话。

他是怕她是个占便宜的女人,才会说出那种话,还是真的害怕她离开他,才会笨到一夜未睡?

也许这一次她又自作多情了。

他是那么自傲、聪明的男人,怎么会做那么笨的事情?他只是为了让她感动而已。他以为他说出那样的话,她就会像五年前一样,依偎着他,顺从着他,如果他这么想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打开花洒,她让那如雨丝般洒落的水柱冲击着身子,希望能洗干净她心里又对他微升的那一点好感,那一点留恋。

这一天过的平静,他中午没有吃饭,因为他睡得很沉,谁都不愿意去打扰他,所以中午饭,尽管饭桌上的外婆、江平、蒋惠柔、伊鸣都吃的沉默,却也还算自在些。晚饭前他起来,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写些什么,然后下楼跟大家一起吃着饭,话很少,表情很冷,所以其他人也像吃中午饭一样,保持着沉默,包括她,伊鸣。

这顿饭,他没有给她夹菜,一点都没有给她夹。她默默地吃着饭,才发现,虽然昨天她还讨厌着他的殷勤,可是没有了他的殷勤,她突然觉得碗里的饭,凉了许多。

吃完饭,回到屋里,想起昨天他交给她的纸,她锁上门拿出来仔细地看着。

将你遗失时,我心无愧疚

再想寻你时,却要走过千山万水

昨夜的露滴落,像你腮边的泪水

我却忘了,将它收藏

只静心的凝望

看着它坠落时的粉身碎骨

我故意粗心

妄图抹去梦里你的容颜

但是,那夜的风

寒冷到冻裂了记忆的封印

让我回想起你在怀中的颤栗

很想,再拥抱你

在我还没有离开你的时候

你不知道

当启明星升起

多怕,还没来得及对你说爱

而我已不在

看着这首小诗,伊鸣的眼红了,这又是他的甜言蜜语吗?可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他已经不需要再敷衍她了,这个时候,在他的世界里,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地做任何事情,谁又会去指责一个就要永远消失的人呢?

将纸叠好,她装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也许等离开这里的那天,她会带着他的这首小诗走,这首诗是他留给她的纪念,告诉她,她的生命中曾经有这么个男人。

晚上十一点,她的门响了,走下床她打开了门,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他。

“这是今天的。”他又再递给她一张纸,然后说道:“我想睡觉了。”

接过纸,伊鸣将它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出房间,走进他的屋子。

像昨天一样,她机械地解开一个个纽扣,脱落身上的衣服,然后上床闭上眼睛,等待着被出卖的那一刻到来。只是今天夜里的她,心里忽然有了些波动。

当启明星升起,多怕,还没来得及对你说爱,而我已不在。

是真的吗?不可能,他不爱她的。他根本就不爱她,他们只有那三、四个月的接触,剩下的就是五年的分别,那几个月快乐少,痛苦多,又如何谈得上是爱?江牧,你又何必?就算你有绝症,就要死了,你有的是钱,只要有钱,哪个女人不愿意陪着你,你又何必要偏偏纠缠着我。想着想着,伊鸣就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感觉到他在她身边躺下,她心里有些紧张。

“我想问你一句,”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果昨夜我没有给你那一万块钱,你会躺在我身边吗?”

伊鸣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犹豫了。

“会吧,因为至少能吃到肉。”说完这句话,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他在听到这句话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她只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

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尽管他现在很瘦弱,可是她还是感觉到那重量的可怕。这一夜他的亲吻,很狂躁,比起昨夜那轻柔的吻,粗暴了许多。

当清晨到来,他没有搂着她,他自蜷在一起,睡得香甜。

看着他酣睡的模样,伊鸣的心感觉酸酸的,她有点想他能醒来,像昨天早晨一样抱着她,跟她说说话。

孤独地走进了洗手间,她冲着淋浴,动作比昨天快了许多,因为她的心里还有件事要去做,去看昨天晚上他新交给她的那张纸。

回到屋里,锁好门,她走到桌前打开纸看到纸上写着:

雨,还是来了,

想躲也躲不掉,

我们没有伞,

在雨中孤独着,彷徨着,

我想搂着你,

让你颤抖的身子能得到些温暖

可是你却拒绝了我的拥抱

如此婉转,如此决绝。

看着只有几排字的小诗,伊鸣呼出了口气。他的字写的很漂亮,很工整,看在眼里很舒服。

拉开行李箱,她将两张纸放在一起,心中一阵感慨。

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他会经常交来这些他的“回课记录”吗?她怀疑,也许明天他就厌倦了。她并不是什么美人,跟他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生死相许的爱情,他们的相处,短暂的有如昙花一现,谁知道这一次的牵绊又会坚持多久。

自私的家伙

这一天,江牧按时下楼吃了午饭,虽然饭桌上依然冷漠,也没有给她夹菜,但是他却明显的比以往吃得多了。他的外婆、父母看着他大口地吃着饭菜,心里都是松了口气。午饭后,正准备回屋独自待着的伊鸣被江牧叫住,他要求她:“陪我出去走走。”

上楼的脚步一顿,随即更改了方向,伊鸣跟着江牧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在小区的空地上散步。

伊鸣以为他多少会跟她说些什么话,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他就带着她围着小区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气喘吁吁,脸色泛白,才在小区内的椅子上坐下。

“我扶你回去?”伊鸣看着他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慌。

江牧没有回答。

走到江牧身边,掏出他身上的手机,伊鸣说道:“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接你来。”

江牧一把扯住伊鸣的手,阻止她要打电话的举动。然后双手慢慢的揽住了面前伊鸣的腰身,将头抵在了她的身上。

看着他低垂的头,感受着他双臂的颤抖,伊鸣茫然了。

也许她太冷漠了,她并没有惩罚他的权利。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就那样,坐在椅子上的江牧抱着僵立着的伊鸣,在小区长椅上一直坐了很久。

夜晚,他照旧给了她一张纸,而她也一如往常地上了他的床。

伊鸣很想去看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可是她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还给他,将五年前他始乱终弃的那种态度,还给他。

“如果没有肉,会待下去吗?”这是他今晚的问话。

伊鸣感觉到被子下,他的手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

“会吧,因为我答应了你的外婆,我要遵守我的承诺。”

伊鸣的回答之后,房屋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江牧的手始终紧握着她,就那么一直握着,却没有任何的侵犯。那夜他们相安无事的睡到天亮,只是那两只相互紧握的手,在被子下面一直未曾分开。

什么时候,心也能像那手一样,永远不分开就好了。

白天到来,伊鸣心神不宁地想着他这几夜的问话,思索着这一夜他还会再继续问下去的可能性。

这夜,躺在床上,江牧的问题是:“如果没有外婆的请求,会留下来吗?”

伊鸣的答案是:“会吧。因为你是一个就要离开的人,我何必再在这时候去计较些什么。”

再无语,只有夜色浓浓,伊鸣忘了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知道,江牧又是整整一夜未睡。

天明,她离开他的房间,他对她说:“早晨我补补觉,中午吃过饭,就来我的房间。”

回头看了眼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反正也不过就是床头床尾那些事情,想到这里,伊鸣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屋子。

吃过午饭,跟着他来到他的房间,伊鸣看到了桌子旁边,按照五年前家教时的样子,摆放好了椅子,摆着小花瓶的桌上多出了两张白纸。

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眼前的白纸,伊鸣一头雾水。

“你昨晚说的很对,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不想再浪费下去。说心里话,我对你的感情只停留在五年前对你的伤害中,那时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仅仅是想享受你。这回请我妈找来你,也是出于心里自责,只是想补偿你些什么,心里一直不停地对我自己说,不能让你受苦,应该给你幸福。我一直分不清楚心里的这份感情究竟是内疚还是爱,我知道这一次我的所作所为依旧伤害了你,所以,你不必在勉强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就让我们再回到五年前,让我试试,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能不能让你再爱上我,能不能让我自己真正拥有一份爱的记忆。”

伊鸣看着江牧,看着他的眼睛,她相信他说的全是实话,是刺痛她的心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