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会停下来,看着认真折纸鹤,或者写东西的江牧发呆,偶尔她会因为脑子里想着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手里编织的花样出错,又要重新织过。她在想,她在希望,希望这个已经像个男人的江牧,这一次不会那么快地离开她,因为她已经在乎起他了,她偷偷的祈求着,祈求着死神不要来。

小店的商品很快的从一件增加到三件、五件,对商品不抱任何希望的伊鸣,发现这一次老天似乎格外眷顾他们这两个年轻人。也许是伊鸣的价格订的很低,也许是她的好运气真的到了,在小店开张的第二天,伊鸣编织的小袜子、小手套就被人一一订购。

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伊鸣指着屏幕对江牧说道:“小牧快看,货物被人订购了。”心里有些欢喜也有些难受,劳动获得了报酬让她欢喜,难受的是跟她分享这份欢喜的,只有江牧一个人。

江牧看着伊鸣如花般绽放的笑脸,眼里有些痴迷。多久了,多久没看见她的笑容了。他拿起外衣穿在身上,说道:“继续努力,再多织几件。我去邮货物。”

看着他拿着东西准备离开,伊鸣站起身叫住了他。

“小牧。”凝望他回头注视她的眼神,她艰难的说道:“谢谢你。”

他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那笑足以让她忘记五年来的伤痛。

呆呆地坐回床上,拿起那些毛线、针,伊鸣对自己说道:好好的对他,在他离开前,就让他能多笑一些。

晚上,江牧看着忙着织东西的伊鸣问道:“伊鸣,如果有一天,你一不小心成了有钱人,会不会离开我?”

伊鸣抬头看了眼江牧,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是被钱逼迫,才会回到我身边。如果没有我妈拿着钱去找你家人,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跟我见面。”

“那是肯定的。”

“那么以后呢?如果以后你真的有了钱,会离开我吗?”他又问了一遍。

伊鸣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江牧说道:“我说什么都是空的。你要活到那一天才可以。等你活到我成了有钱人那一天,你就能亲眼看到我的选择了。”

江牧的脸上现出一抹失望的神色,他喃喃自语道:“我会活那么久吗?”

看着他又伏在桌案上,认真而寂寞的写着些什么,伊鸣的心里格外的难受。

我怎么会离开你,我的确是因为钱来的,我却是因为你而留下的,其实让我走很简单,只要你亲口对我说,你可以离开了,或者我不再需要你,我就会走。你从来就不知道,我还是五年前的那个伊鸣,被你掌握在手心里的伊鸣。

岁月在变,所有人都在变,而我却没有变,五年前伤害我的是你,那也注定了,以后伤害我的人也只能是你。

江牧,为什么你不懂。

孕后的决定

那是一个早晨,当伊鸣飞快地跑进卫生间,不住作呕,她和江牧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牧一大早就出去了,等在药房外,等着买那个测验用的试纸。

试纸的结果告诉他们,伊鸣的确怀孕了。

她在这个男人患着绝症的时候怀孕了。

“小鸣,你喜欢他吗?”

江牧问着伊鸣,伊鸣知道他说的“他”是她肚子里的生命。

咬了下唇,她看着江牧问道:“你想要他吗?”

看着伊鸣有些哀怨的双眼,想起第一个孩子的事情,江牧使劲点了点头,“我想要。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不要。”

“你有多想要?”

“很想很想。”

那个早晨他们都沉默,他们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江家人,因为两个年轻人都认为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中午,江牧的举动让人汗颜,他一个劲的往伊鸣的饭碗里夹着菜、夹着肉,全不在乎外婆、父母看他的异样目光。

“多吃点。”他甚至皱着眉头的催促伊鸣。

这顿饭对于伊鸣来说,吃的辛苦,因为那几乎是在其他人的监视下吃着的饭,滋味再好,心情也受到了影响。

午饭后,他逼她上了床,并且不允许她再织任何东西。

“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你去哪?”

看着被他强按在床上的伊鸣,江牧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现在?在我就快死掉的情况下,被我拖累,还被我的孩子拖累,你愿意吗?”

沉思了片刻,伊鸣说道:“我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嫁给你。”

她没有说愿意,因为她不想那么轻易的让眼前的男人,感觉到她的懦弱,她再一次无条件地被他征服,她不希望他知道这个她心里小小的自卑,她也有属于女人的虚荣。

她看到了江牧失望的脸,还有那脸上脆弱的笑容。

“谢谢你!我去问下结婚方面的事情。”

说完,他走出了房子。

伊鸣躺在床上,紧紧的攥着被子,也许她该回答,她愿意,而不是说什么为了要孩子才会答应结婚的话。五年前,她不就在渴望成为他的新娘吗,为什么五年后,当年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就因为他带给她那么多痛苦的回忆?那么与其现在如此恨,为什么不在五年前就去恨个够呢。

闭上了双眼,她不愿再想多余的事情,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对他说,她愿意。

她实在不忍看他那脆弱的笑,似乎他的生命随时都会粉碎一样。

夜幕下,在一家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坐着两个男人。与以往不同,这一刻,这个包间里没有任何的小姐,只有酒、烟,和安静弥漫着。

“你疯了!”一直抽着烟的崔巍,咽下口酒,打破了沉默,恼火地说道。

“我没疯,是她疯了。”江牧淡笑,“她要是没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答应嫁给我?”

瞪了眼江牧,崔巍说道:“我不管她,我只跟你说,你别上当了。你以为是那女的为你奉献了,说白了,她等的就是今天。你要是傻瓜才会去跟她结婚!她早就算准了这一步,等着你挂掉的时刻占财产,这种女人我见多了。”

“她不会。如果她是那种人的话,五年前的那天早上,她就不会扔下那些钱了。”

“小牧,拜托你别越活越单纯!五年前她会丢下那些钱,并不代表五年后她还是那个伊鸣!相信我,我玩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别太大意了。五年前你要是说为她做些什么,我都同意,可是五年后,当年的事情早都过去了,你为什么还那么放不开呢?更何况你妈已经给了她家人钱,帮她家人还了欠债,你现在是她家的恩人!你不该有什么内疚!”

“钱真的能买得了那些犯下的错?”江牧直视崔巍说道:“别扯了。可能在你心里你是那么想的,但是我心里,这么多年一直就没踏实过,闭上眼,就总会有个女孩在我身边哭,那感觉比他妈的催命还难受。”

崔巍低头抽着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都阻止不了江牧要娶伊鸣的心。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崔巍的耳边传来江牧的声音,“我死了,照顾好我老婆和我孩子。”

“你他妈的,说什么混话呢!你死了,照顾她们那是你家人的事,怎么推到我头上来了,我算什么?你把你老婆孩子推给我,别人怎么说我?我操!你真的是他妈的疯了。”

“你不能照顾她们吗?”江牧的眼睛很冷,“你父母还有你,早都移民到了国外,你现在住在这里,照顾着你们家国内的生意,资金方面根本没任何问题。照顾我老婆孩子就那么难,能花掉你几个钱?何况还有我留给她们母子的钱。如果我老妈、老爸对伊鸣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我都不会来找你!你以为我愿意把她们托付给你这个浪荡的败家子,说实话,我还担心哪天你家破产了,你会把我老婆孩子卖掉。”

听到江牧的这句话,崔巍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抹笑容,“就像小时候我们做游戏那样,在幼儿园里,我们玩接新娘的游戏时,那演新娘的丫头还傻乎乎的问:你们两个到底谁当爸爸。”

江牧一笑,回道:“没错,你那时候抢着说你当,结果那丫头偏偏看中了我。”

“知道咱两的关系为什么那么铁吗?在幼儿园我就觉得你小子仗义。你对那丫头说,我不要你,你跟他。结果那丫头哭着来找我,我也生气了,就把她卖给了李皓。”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说起往事,一阵大笑,很奇怪,童年的记忆总是模模糊糊,可是这件事,他们却记得格外清楚。

“小皓现在怎么样?”想起李皓,江牧开口问了句。

“吸毒!”崔巍简单的答了两个字后,跟着说道:“家都被他败光了。”

再没有多余的话,两个男人对撞着酒瓶,他们是打小的哥们,他们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牵挂对方的好友,他们也知道不管他们两个中间,谁有事情开了口,另一个人都绝不会轻易地拒绝。

婚礼的前奏

夜晚,原本过早睡下的伊鸣,被楼下的争吵声惊醒了。

起身打开江牧的房门,她听到蒋惠柔尖锐的声音传来。

“说什么都不行,妈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缺心眼的事!”

“妈,我没多少时间了,你就不能让我做些我想做的事?你就忍心看着我孤单单的死掉?”

“妈怎么忍心?”蒋惠柔哭道:“妈的心里只有你!我连你受苦都不愿意,又怎么会愿意你死掉?”

“那么妈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结次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再死掉?”

“呜。”耳边传来蒋惠柔凄厉的哭声,“妈怎么会不想,妈愿意给你找最漂亮最温柔的女孩做你的新娘,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她。小牧,你没有见过她的家人,我却见过,你没有看到过贪财的眼睛,我却见过。相信妈,他们是认钱不认感情的人家,你要想结婚,妈给你找个好的。”

“不都是一样吗?妈,现在你所谓的好的,不是一样是拿钱换回来的吗?”江牧的声音在哭声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既然都是拿钱换,为什么不让我选个合我意的。再说,在妈的心里究竟是钱重要还是我最重要?如果我最重要的话,那么就算伊鸣真的是为了钱,难道妈你也舍不得那些钱吗?”

“可是...”

“妈,没有什么可是。我想跟伊鸣结婚。你该高兴,该祝福我们才对。你更应该喜欢甚至感激伊鸣。因为她是在你儿子就要死去的时候,肯嫁给他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儿子走了,她的生活该多凄惨,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要想再找男人,那是件多困难的事情。我们都该感谢她,不是吗?”

伊鸣悄悄走回了房间,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流出了泪水,她相信她的耳朵,她更相信那个对她有着成见的蒋惠柔,绝不会因为宠爱儿子,而跟儿子配合着演这么一出戏给她看。

江牧,你傻!也许我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因为我已经厌倦了独自一人生活的这个世界。

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黑色的夜空,她呆坐着。

过了很久,门才被轻轻地推开。看着呆坐在书桌前的伊鸣,江牧愣了下,随手关上门,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还没睡?”

“被吵醒了。”

江牧眉头皱了下,随即恢复平缓,“没事的。他们都同意了。我们自己安排我们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孩子的事,也许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们就不会那么反对了。”伊鸣站起身看着江牧问道。

“我不想用孩子去做什么交易。我只想让他们诚心诚意的答应我们,承认你。孩子是我们的宝贝,不是拿出来做交易的东西。”

咬着唇,在江牧说完这番话后,伊鸣心酸地将头栽进了江牧的胸膛。

“小鸣,别气。妈也有他们的想法,等以后日子久了,你会发现她是好母亲,好婆婆的。”

“嗯。”

伊鸣轻声回答,随后问道:“今晚你会折纸鹤吗?”

“会!”

“那我坐在这里等你。”

“不,你有其他的事要做。去上网查查,找件最漂亮的婚纱,再找找有什么风景秀丽的地方,咱们先去看看,然后确定下来了,就去跟拍婚纱的联系,叫他们到那里给我们照婚纱照留念。”

手,紧紧攥着江牧衬衫的领口,伊鸣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尽快。先叫爸妈他们准备下,咱们俩拍完结婚照后就结婚。好吗?”

伊鸣点了点头。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她问他。

“睿,可以吗?”江牧回道:“男孩女孩都可以用。深明,通达。”

点点头,伊鸣表示同意。正要离开他的胸膛,人就被江牧一把揽回,“你真的不后悔?”

伊鸣听到他的问话,轻轻摇了摇头。

“今晚,我们睡吧。明天起来了再准备其他的事情。也许老天爷可怜我,不会让我大半夜突然死去。”江牧几乎是笑着说完这句话的。

他能感觉到,她瞪着他的眼睛的犀利与寒冷,他不该开这种玩笑,尤其是在他们有了孩子的这种情况下。

抱着她,站在这个月光浸透的屋子里,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

他感觉到她的手紧揽住了他的腰,那一刻,江牧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都相信着。这天下其他的女人或许会变,但他知道,他怀里的这个女人绝不会变,至少在他面前,她不会变,她还是那个腼腆胆怯,诚实没有坏心眼的女人。

别人都以为她会在乎钱,只有他知道她要钱不是为了虚荣,而是为了生活,为了能吃饱肚子。

穷、苦不是罪,但是瞧不起穷、瞧不起苦,那才是心里的罪。

从一开始,他瞧不起她,直到他想占有她,所以他跨越了那心里的罪,看见了她心底的一片纯净。这世上无论谁说她什么,甚至她自己说自己些什么话,他都不会在乎,因为他认定了她是个好女孩,好女人。

夜,是紧紧相拥的夜,她几乎养成了夜夜哭泣的习惯,而这个夜也毫不例外,他还用手帮她擦着泪,就像五年前一样。

第二天,两个人眼里充满希望的在网络上寻找着婚纱,寻找着风景秀丽的地方。他们渴望在他们自己选中的地方留下足迹,留下永远的回忆。

很快一组远郊区的照片映入他们的眼里,清秀的山水,朦胧的晨雾,看得人神清气爽。

“就这里?”江牧征求伊鸣的意见。

伊鸣使劲地点点头,并对江牧微笑着,表达心中的喜欢。

在她脸上亲吻了下,江牧向着楼下跑去,向父母、外婆宣告着新计划的诞生。

这个先去风景区踩点的建议很快被全家人接纳,在这个时刻,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为年轻人的事情,增加什么阻碍,就算他们心里再不满意一无是处的伊鸣,为了能满足儿子的心愿,他们也愿意为儿子办好他生命中,已经是在倒计时的一些请求。

为了让儿子选景方便些,江平特地安排了车接送他们,外婆也决定贴身照顾,陪同他们两个一同前往,而江平与蒋惠柔则留在家中,为两人的婚事做着准备工作。

灾难的降临

早晨,在乘车三个小时左右后,伊鸣和小牧来到了依靠网络图片找到的那片山谷。

清秀、幽静、空气清新、风景宜人。

“我们明天去山里转转。”江牧说道。

“你的身体行吗?”伊鸣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江牧率性的一笑,脸上没有任何让人担忧的表情,附在伊鸣的耳边,小声说道:“别忘了,我可是要做爸爸的人,怎么会有问题?”

伊鸣脸色一红,瞪了眼江牧,唇角却在浅笑。

夜里下起了雨,让野外山谷的空气更加清新。

第二天,在外婆的陪伴下,伊鸣、江牧踏上了进山之路。天阴沉沉的,还飘着雨,他们走得缓慢,时不时地聊着些话语。

“这里的空气、景色都不错,我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里好看好玩呢?”江牧跳到一个满是大石的沟壑中,站在其中的一块大石上,说道:“这里没有被树、被山谷挡着,光线还行,我们照张相。”

外婆、伊鸣点头应允,慢慢的沿着陡峭的石壁一步步下滑,在江牧的搀扶下,走向那块大石。

他们在大石上坐着、蹲着、站着,摆着各种造型。深知江牧病情的外婆,也破例地有说有笑的配合着他们,只希望在外孙最后的日子里,能让他更加快乐一些。

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耳边响起,三人纳闷地看着四周。

忽然江牧喊道:“快爬上去!回到沟上面去!”说完几乎是狠扯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外婆和伊鸣,向一旁的岩石处跑去。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快上!”

江牧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外婆绉上岸,然后一把托起伊鸣,喊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