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鸣慌了神,她的手本能的扒着岩石,双脚也拼命地用劲踩着岩石壁,等到爬到了沟上方,她向着沟底的江牧伸出了手。

“快来!”她冲他喊道。

他的手向她伸去,只是指尖还未碰到,那哄哄的巨响已经传到了耳边,一股急来的山洪,挟着江牧单薄的身躯,向着山下而去。

“小牧!”外婆凄惨地喊道。

伊鸣的手,还停在伸出的那一刻,看着眼前湍急的山洪,她的嘴停在了“来”的那个口型。

水声,耳边全是水声在渲泄,外婆的叫喊声,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沿着河道向下追着洪流而去。

蓦然中,伊鸣站起身,飞快地跑了起来,江牧!江牧!她心里拼命地呼喊着。

她不知道她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她追上了外婆,搀扶着外婆一起向着下游的方向跑去,天空飘着阴阴小雨,而外婆和伊鸣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湿满面。

没有江牧,哪里都没有江牧的影子,万般无奈下,她们跑去住店的地方求救,终于找来了七八个人跟她们一起进山,寻找起江牧。

外婆体力不支,却不愿在众人的劝说下待在旅店里,她手脚并用的在山壁上爬着,嘴里还不停地呼喊着“小牧”“小牧”。

伊鸣的脚一直没有停下来,她沿着河道嘴唇哆嗦着,一边喊着“小牧,小牧,”一边不停地跑着。

黄昏前,他们终于找到了小牧,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被山洪抛到了山谷一旁的低岸。

他身上的衣服被河道里的石头刮的七零八落,身体上的肌肤也布满了一道道醒目刮痕。

“小牧!”伊鸣喃喃地说出了一句,双腿一软,就晕倒过去,跟她一起晕过去的还有江牧的外婆。

她们被人抬回了旅馆......

伊鸣再睁眼的时候,耳边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看了眼四周,喊了声“小牧”,没有回应。伊鸣迅速坐起身来,打量着屋子。

也许那只是个梦,她只要告诉江牧不要去山里,不要去河道那里玩,不要在那里照相就可以了。

“小牧!”她起身叫道“小牧!”

还是没有人应她。泪水忽然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打开门跑出房间,直奔向柜台处,问着那里迎宾的女孩,“我一起来的人看见了吗?”

那女孩很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人已经死了,他们拉走了。不过他们没有结你的帐,他们说不认识你这个人。你跟他们没关系。我们老板说算了,你男朋友死了,你们也没住几天,账就免了,让你醒了就立刻离开。毕竟我们还要做生意。”

“那外婆呢?”伊鸣有些不相信,她不相信外婆会丢下她不管,外婆知道的,她没有错,他们不能把她丢下,她还没有看到小牧最后一眼。

“她一直昏迷,被接走的时候也在昏迷,听说被送去医院了。”

“什么时候走的?”伊鸣落泪的速度已经快得止不住了。

“昨天晚上就走了。”

擦了把泪,伊鸣跑回屋收拾了下背包,背上后向着旅馆外跑去。

她一路跑一路问,才找到了最近的公车站。来时,他们有专车送,回去的时候,她竟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跑乱钻。可是,为了江牧,她还在跑,她的双脚在上公车前,没有停下过一刻。

她要见小牧,他们不能就这么丢下她,他们该让她再看看孩子的爸爸一眼。

车启动了,几乎全车的人都在看着不停擦泪的伊鸣,她的眼神木然,她所做的唯一动作,就是不停的抬手擦泪、擦泪、再擦泪。

忘记倒了几班车,天黑前,她终于回到了市区,跑进了江牧住的那个小区里。向着那个熟悉的房屋跑去,她看到那间房黑着灯,没有像平时一样灯火通明。

失望的拍打着门,她哭着,她希望江牧能帮她打开门,责骂她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那冰冷的门,无论她怎么敲,怎么按压门铃,都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人在家,她浑身无力地倒在门前,他们在哪里呀?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带上她吧,让她再去看看她的江牧。

倚着门,伊鸣哭泣着,她后悔了,为什么不跟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那样最起码他还能多活些日子。

那可恶的结婚照!什么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全都是他妈的骗子!那可恶的结婚照!

不结婚,如果不结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寂静的夜里,她无力地咒骂着,眼睛始终合不上,不知道是因为眼泪太多,还是根本不困的原因,她倚着江牧家的门,坐了整整一夜。

医院的遭遇

一夜没有人来,第二天她等到了中午,依旧没有人来。

伊鸣站起身,趴在冰冷的门上,想起了医院。

一定是在医院,只要去医院,一定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里,伊鸣不顾一夜的寒冷,饥饿,站起身来向着附近的大医院一路跑去。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个医院,但是她知道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去医院找找看。

脸很脏,衣服也很脏,进了医院,面对她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流。那些看病的,陪病人的,甚至医护人员都鄙夷的看着眼睛红肿,浑身脏兮兮的伊鸣。他们皱着眉头,想方设法地离这个肮脏,进了医院以后像个苍蝇一样乱跑的女人远些,可是她却不知好歹地伸手拉住了白大褂们干净的衣衫,询问着什么,遭来了无比愤怒的责骂。

“有毛病啊,说话就说话,别乱动手动脚的,你手上有没有细菌啊?你弄脏我衣服,我怎么给别人看病?”

骂声引来医院中等待看病的病人的围观,伊鸣红着脸,满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查个人。”

“查人!这么大个医院,你看看有多少病人在等着看病,谁有那闲工夫给你查人!真是的。”

白大褂说完走了,伊鸣一个人站在大厅里无助地掉着眼泪。

寻思了下,她走到大厅问讯处,想要打听有关江家人的消息,可是那里的人回答她的却是不耐烦的白眼球。

“这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怎么查?再说,你说的老太太究竟是什么病晕倒的?还有那男的死了是送到我们医院这来了吗?你都弄清楚了再问行吗?”

问讯处两个女护士中的一个答道,另一个已经颇不耐烦地说道:“甭理她,神经病吧,一大早就疯疯癫癫的,连话都说不清,有病。”

咬着牙,忍着受到的冷遇,伊鸣无奈的将眼光看向四周的人群,她该去哪里找江牧,去哪里找外婆呢?

低着头,走出了医院的大厅,她擦了把又一次流淌出的泪水,看着脚下冰冷的地面,慢慢地蹲下身子。

她饿、她累、她困、她更害怕,害怕再看不到江牧。

孤独地蹲在那里,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时一双穿着黑亮皮鞋的脚,出现在她的眼前。

抬起头,她看去,是那个叫做崔巍的男人,江牧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朋友。

像是想起了什么,伊鸣立刻站起身,看着崔巍说道:“你好,你还记得我吗?你知不知道小牧在哪里?”

见崔巍不回答,只冷漠地看着她,伊鸣急得想去抓他的胳膊。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牧的女朋友,你仔细想想呀!小牧出事了,”伊鸣说到这里,“呜”的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求求你,给他们家里人打个电话,让我见见小牧,求求你。”

崔巍冷冷地看着伊鸣,他知道江家出事了,作为好友,他昨天陪着昏迷的江外婆一宿,这一早才出来透口气,在医院外面的院子里抽根烟。原打算抽完烟回去跟江家人打个招呼先回家休息,没想到就在大厅里看到了伊鸣拉着白大褂的那一幕。

他一直躲在一旁偷看着,这时候这女人像疯子一样的要见江家人,一定是为了名份和财产吧。

“求求你,给她们打个电话吧,让我见见小牧。”伊鸣的声音没有停止,她不断地哀求着,“我已经有了小牧的孩子,一定要让我再看眼小牧啊。”

听到这句话,崔巍愣了一下,随即唇角闪过一丝冷笑说道:“跟我来。”

眼见崔巍答应带她走,伊鸣慌忙擦干脸上的泪,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稍有疏忽,就怕在人多的医院里,被挤开了,再次失去刚找到的希望。

在崔巍的带领下,她来到了一个病房的房间门口。

房门是关着的,崔巍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双眼红肿的蒋惠柔出现在房门口,看到了伊鸣,她二话不说地冲出病房,照着伊鸣劈头盖脸地打去。

伊鸣没有闪也没有躲,只是用双手双臂紧护着肚子,很快,她的鼻子被打出了血,脸上也被挠出了数道血印,眼角处似乎被打裂了,眼角膜处一片血红。

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她的衣服上,她没有喊也没有叫,任凭蒋惠柔的双手在她脸上噼啪作响。

打斗引来了旁边人的围观,医生、护士也忙跑过来劝架。

“怎么了?怎么了?”

“有话好好说,别打了!”

“就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害死了我儿子!就是她!”蒋惠柔边说边向伊鸣踢去一脚,将伊鸣踢得连退数步。

“她勾引我儿子,非要我儿子跟她结婚,还偏要去外面选什么拍结婚照的外景地,结果我儿子被她害死了,被突然到来的山洪把命给夺走了!都是这个害人精!害人精!大家来看看,害死我儿子她还不罢休,追到这里来了,知道她要干什么吗?要名份,好分我儿子的财产!我儿子现在死了,你开心了?你还他命来!我打死你!”

蒋惠柔说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四周的人眼神冷漠,甚至有人骂道:“原来是个狐狸精,活该!”

“就她这长相,也去勾引人,也不掂量着自己什么德行!”

“这种贱女人,就该打,打死活该。”

崔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听着耳边的风言风语,看着不停被打的伊鸣,保持着沉默。

“姨,让我见见小牧,他在哪里?您让我再看看他一眼,行不。”满脸是血,不停流泪的伊鸣哀求着,“我不要名份,也不要家产,什么都不要,就让我再看看他,看他最后一眼。”她的脸已经花了,分不清楚哪一道是血,哪一道又是泪。

“你做梦!你这狗娘养的东西,你害死了我儿子,居然还惦记着要见他!他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折磨他?”

蒋惠柔越说越气,一把扯住伊鸣的头发向着墙上撞去。

“嗵嗵嗵”的声音响个不停,崔巍看着这一幕皱起了眉头。他本以为那个女孩会自己开口辩解,或者说些什么的,怎知她就那么沉默不语地任由蒋惠柔打骂,偶尔说出一句话,也是求蒋惠柔让她再看看小牧。

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蒋惠柔扯着伊鸣的手,用身子挡在蒋惠柔、伊鸣之间,劝道:“姨,别生气了,气大了伤身子,你甭跟这女的一般见识了。现在还是多想想怎么处理好小牧的后事和怎么照顾好外婆要紧,你在这跟她费这劲何苦来的?”

听着崔巍的劝阻,再加上一边医生、护士的拉扯,蒋惠柔终于停下了疯狂的打骂,“小巍,听姨的话,把她弄走,给我弄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她,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她。”

捡来的女人

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伊鸣只听到耳边传来“哐”的关门声,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病房门在她面前被关上了。她向着病房门再次扑去,企图敲门,胳膊却被一个人拽起,她整个人在强大的作用力下,被拖出了医院。

是那个叫崔巍的男人,他将她一把推进他的轿车内,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伊鸣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可是目光落下来看到的却是胳膊上的血痕。她的手轻抚着车窗,旋即落到了门把手上,她想打开车门再去求一次蒋惠柔。

“你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坐着。”崔巍点燃一支烟说道:“照现在江家人的态度看,你是见不到小牧遗体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怕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没了。”

说到这里,崔巍唇角一笑,狠吸了口烟说道:“对了,你和小牧还没领结婚证吧,这孩子你还要吗?应该是不打算要吧,打算要的话,还那么死笨地挨打不吭声啊?也是,没结婚的你,怎么生小孩啊?现在他们家又不承认你,小孩子生下来黑户啊。”崔巍边说边打量着伊鸣,看着伊鸣的手紧攥在一起,他的眼里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你现在情况也不好,这样好了,我和小牧好歹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把他的孩子生下来给我,我帮小牧养大,至于生育费用我不会少给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女人,给钱了就能打发,尤其是这个,不怕死地往上冲,非要在小牧死后还奢望着再占些便宜的女人,更容易打发了。想起江牧以前的交待,尽管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崔巍还是希望她能生下小牧的孩子,也算对老友有个交待。

“能给我点吃的东西吗?”

沉默了一会,伊鸣小声开口说话。

崔巍眼珠一转,说道:“呀,我今天忘了带钱。”

伊鸣没再说什么,她用手使劲的擦着脸,按着鼻子,直到那血不再流淌,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关上车门,环视了四周一眼,她低下了头。

和小牧去山谷时背的小背包里,只装着一些生活用品和一些药品,她身上几乎没揣着什么钱。就那么十几块钱的零钱,也在昨天拼命想着赶回来的路上,花了个一干二净。

走到一旁,她顾不上四周人看着她奇怪的眼神,找了个地方孤独地坐下。

医院大厅不断有人走近走出,有些人拿着没有吃完的盒饭,丢进了医院的垃圾桶。

看着那个垃圾桶,伊鸣犹豫了好一阵,终于起身走了过去。

用手捡出垃圾桶里的盒饭,伊鸣看着饭盒里装着的一片狼藉的剩饭菜,手紧握在一起,随即松开后伸向饭盒抓着那些饭菜向嘴里送去。

崔巍坐在车里抽着烟,他在看着好友像宝贝一样对待的伊鸣的一举一动。这些日子,他没少接到江牧的电话,而江牧电话千篇一律的都是希望他死后,要他帮他照顾伊鸣。

我爸妈不喜欢伊鸣,我能感觉到。因为我现在病情的原因,他们都很迁就我,所以对小鸣也没有显示出太多的责难。万一我死了,你帮我照顾下她,别让她饿着冻着。

崔巍的脑海里回忆着江牧的话。

你小子自己搞定,我怎么照顾她?对女人我一向没什么问题,我就怕她有问题,呵呵。那时的他还跟江牧打趣着。

我会跟她结婚的。

这是他听到那时还没死的疯子说出的话。

我会在死前给她一个合理的存在,给她一个舒服的未来,我不能让她受苦,我要把我现在的财产都留给她。

那也许正是她想要的。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江牧的。

她不是那种人。小巍,我们有孩子了。

那通电话几乎逼疯了他,他还记得他对着电话大喊:小牧,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醒醒,那娘们也许就是想让你内疚你做过的事,什么爱,什么孩子,我告诉你,没人知道你会活多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死了以后,她会立刻拿掉孩子,要是孩子生下来,她也一定会想着卖掉和送人,你别太天真了好不好!她不是什么圣女,也许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也许五年前你们所谓的第一次,根本就是她希望的后果,她想借此牵制你的开始。

当时江牧挂掉了电话,他也摔了电话,他气大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江牧会被伊鸣迷得那么彻底,当时的他认定了江牧被五年后再相见的伊鸣冲晕了头,才会想出要结婚这么愚蠢而又幼稚的做法。

结果这个愚蠢的主意要了他的命,比那可怕的血癌更早一步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他甚至还没有见到他的孩子,他本可以在舒服、干净的病床上慢慢地合眼,而不是在冰冷、岩石尖利的水沟中被折磨死。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狠狠地吸着烟,考虑要不要像江家人一样,唾弃她之后开车就走,他看到她走向垃圾桶,看到她捡出饭盒,往嘴里送着剩饭菜。

“操!”崔巍扔掉烟头,打开车门,快步走向伊鸣,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饭盒,重又丢进垃圾桶,再次把她拉回到车上。

很意外,她没有哭,满脸血糊糊的她,眼睛竟清亮得要命。

妈的!

崔巍心里暗骂了一句,开着车出了医院,向着最近的饭店开去。

到了饭店门口,他把她拉下车,对着迎宾简单的说道:“包间。”

“先生,我们的包间有服务费和最低消费。”迎宾看着浑身肮脏,满脸和衣服都是血的伊鸣谨慎地说道。

“你以为我没进过包间还是没你有钱?你废话这么多!包间!”这一句他几乎是在怒吼。

迎宾红着脸,不再啰嗦,带着崔巍和伊鸣进了个包间,崔巍直接说道:“按标准来。”

“先生您按什么标准,包间的最低消费是六百元,您是...”

“按一个人一千的标准给我上菜!马上。”崔巍怒道。

“好的!”迎宾慌忙点头,“先生您请稍等。”

有钱就是好。妈的,不一会,热水盆、毛巾不用崔巍吩咐,服务员都热情地端进了包间。

“擦把脸。”崔巍看着伊鸣说,声音虽然冷淡,但是比起对服务员和迎宾的态度,那是好太多了。

伊鸣走到水盆前,慢慢地洗着脸,脸很疼,因为那些伤口遇到水更加的刺疼,所以她洗得很慢。

洗完脸,坐回座位,不用崔巍提醒她,只要有饭菜上桌,她都主动地拿起筷子去夹,吃得香甜。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需要生存,所以她必须填饱肚子,不能让那个小家伙挨饿。

他们几乎是没有一句话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崔巍将她带到了自己在外浪荡时用的房子。

“这房子除了我以外没人住,你先在这里住几天。”崔巍看着伊鸣说道,“门是密码锁。”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密码我给你写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