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神色稍缓,语气却依然是不赞成的:“这样岂不是太辛苦了?再说了,厨艺再好又有什么用。将来为你挑个门风正的好人家,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伺候公婆夫婿就行了。总不至于要你天天下厨做厨娘。”

慕念春被数落了也不生气,扯着张氏的胳膊来回的摇:“娘,大姐读书习字弹琴女红都比我强。我唯一比她有天分的就是厨艺了。你就让我学嘛,不然,我在她面前可抬不起头来了。”

最后一句,果断的戳中了张氏的罩门。

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俱都聪慧无比。如果不是因为一直在罗家住着,只怕自己的儿女早被压的黯然无光了。

这一年来,慕正善放在他们身上的心思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慕念春想压过慕元春一头,好像也只有厨艺了…

慕念春见张氏动摇了,再接再厉继续摇胳膊:“娘,你就答应我吧!爹每天在书房都会待的很晚,我以后天天做宵夜给爹送去,爹一定会很高兴,也会更疼我。”

张氏踌躇片刻,终于妥协了:“好吧,既然你想学,我也不拦着你了。”

慕念春眉眼弯弯的笑了,喜滋滋的抱着张氏撒娇:“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张氏被女儿哄的心花怒放,笑吟吟的说道:“下午我就请闵娘子过来,和她说一声。”

“这事就不用娘操心了。”慕念春迅速的接过话茬:“我自己去和闵娘子说。”

虽说闵娘子是慕家花银子请来的,不过,想学人家不外传的独门手艺,总得表现出诚意来。

白兰走了过来,含笑问道:“太太,大少爷打发人过来说了,今日罗家表少爷来了,想留他吃了午饭再走。”

张氏对罗家人素来没有好感,不过,面子上该做的事总是不能少的。想了想说道:“去厨房说一声,让厨房准备一桌精致些的菜肴。你去松涛院告诉大少爷,今天中午到兰香院来用饭。”

罗钰虽是晚辈,可来者是客。她这个当家主母总不好装聋作哑的假装不知道。

白兰忙领命去了。

枫哥儿玩了半天,此时忽的问道:“四姐,这猴子为什么没有尾巴?”

慕念春眼眨都不眨,随口胡诌:“这只猴子太淘气了,到处乱跑,尾巴就掉了。”

枫哥儿深信不疑,顿时苦恼的皱起了白嫩的小脸:“乱跑就会掉尾巴吗?”

“当然会了。”慕念春一本正经的忽悠道:“所以啊,你以后得安分老实点。整天乱跑,你的尾巴也会掉的。”

枫哥儿的脸都快皱成肉包子了,忽的眼睛一亮,得意的笑道:“我才不怕,我没有尾巴。”

慕念春故意逗他,认真的说道:“谁说你没尾巴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尾巴又细又长,后来就因为你喜欢四处跑,结果尾巴就没了。”

枫哥儿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屁股。

张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枫哥儿顿时明白过来,委屈的控诉:“四姐,你骗我!我又不是猴子,怎么会有尾巴。”

慕念春毫无欺负小孩子的自觉,得意的咧嘴笑了起来。

屋里的欢笑声遥遥的传了出来。

慕元春兄妹正走到兰香院门口,听到这阵欢快的笑声,慕元春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就是这母子三人,抢走了父亲的关注欢心。她和兄长明明才是正经的嫡出,可在这府里,根本没人真正把他们放在心上…

第十六章 伴读(一)

慕元春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慕长栩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了?”

罗钰也看了过来,黑亮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慕元春定定神,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是听着母亲和四妹五弟笑的开心,心里有些羡慕罢了。”语气中有一丝淡不可察的怅然和失落。

慕长栩感同身受,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罗钰见慕元春这般落寞,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低声说道:“表妹,你在慕家住的不开心,不如还是回罗家吧!”

慕元春打起精神笑道:“表哥说笑了。我是慕家的女儿,总在罗家住着像什么样子。”

这里才是她的家。她若是走了,岂不是把一切拱手让给张氏母女了?

再说了,罗家虽好,毕竟是舅家。她这个表小姐一住就是十年,就算舅母们不吭声,一众表姐妹和表嫂们背地里也没少说过闲话。

罗钰毕竟是男子,五岁开始读书练武,根本不懂内宅妇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一直以为慕念春在罗家住着很顺心。却不知再锦衣玉食,也掩盖不了寄人篱下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她也到了说亲的年龄。总在罗家住着,和罗钰…反而有诸多不便。

想及此,慕元春略略红了脸,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掩住了眼中的羞涩。

不管日后会发生多少变故,至少在这一刻,慕元春对罗钰确实是有几分真情的。也认真的考虑过嫁到罗家。

只是,少女的心思就像天气变幻莫测。谁能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钰的心思就单纯多了。从很久以前他就决心非表妹不娶。爹娘一向疼爱慕元春,对这门亲事一定会乐见其成。

罗钰忍不住偷偷看了慕元春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心中各自浮起甜意。

这一幕,正巧落入慕念春的眼底。

她听到脚步声,拉着枫哥儿一起出来相迎。正好看到两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情形。这一瞬间,她的心里唏嘘极了。

前世的自己真是太傻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都忽略了过去。一心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无法自拔,结果被人设计陷害,祸及幼弟…

慕元春一抬头,迎上慕念春深幽的目光,心里悄然一动。

她以前从没将慕念春放在心上,可这些日子以来,慕念春的表现却屡屡令她惊愕。就好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大哥大姐,罗表哥,你们总算是来了。”慕念春展颜微笑,秀美的脸庞如春花般娇妍:“快些进来吧!”

慕元春也迅疾的换上了温柔亲切又得体的笑容:“劳烦你和五弟亲自来迎我们了。”

慕念春笑吟吟的走上前来,亲热的挽起慕元春的手:“我是在屋子里待的气闷了,才出来走走。没想到一出来就正巧碰到你们了,我们快点进去,别让娘等的急了。”

说着,姐妹两个有说有笑的挽手走了进去。

慕长栩在原地楞了片刻。这几天来,这样的情形他看了不下数次,依然严重不适应。

罗钰忍不住凑近低语:“表弟,这又是怎么回事?”慕元春和慕念春不是不和吗?现在这副姐妹好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慕长栩苦笑一声,低声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以后再详细的告诉你。”

罗钰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心,随着慕长栩一起走了进去。

罗钰打从心底里不喜张氏,却绝不愿在人前失礼,以晚辈礼相见。张氏客气的笑道:“罗七少爷不必多礼。”

客套的寒暄过后,张氏领着众人去了饭厅。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只有碗筷和进食轻微的声响。枫哥儿很快就憋不住了,悄悄的扯了扯慕念春的衣袖:“四姐,我吃饱了,你带我去院子里玩。”

慕念春想也不想的点头应了,小声和张氏说了一声,便高高兴兴的领着枫哥儿起身去了院子里。

半途退席是失礼的事。换在以前,慕念春绝不会在罗钰在场的情况下离开。

慕元春凝视着慕念春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她忽然发现,自己再看也看不透慕念春的心思。

饭后,罗钰很快就告辞走了。

张氏忍不住在慕念春面前念叨起来:“慕元春那丫头真是好运气。看这架势,等慕长栩的亲事定下,罗家就会来提亲了。”

罗钰对慕元春的情意,几乎摆在了脸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慕念春却轻笑一声,随口说了句:“这可不一定。”

“罗家是世袭勋贵,罗钰生的好相貌,文武双全,又是太孙伴读。眼下虽然无官无职,将来却是不可限量。这么好的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你爹绝不可能拒绝。”张氏越说越是气恼。

这么出色的少年郎,为什么偏偏是慕元春的表哥?

换了别的身份,她还能为女儿争上一争。可在罗家人眼里,她这个继室大概就和一坨碍眼的狗屎差不多,是万万不会相中念春的。

张氏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因此从未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慕念春笑而不语。

世事难料,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想到未来的三年里大秦朝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下炙手可热的太子府,他日却会成为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漩涡。

罗家早已是太子一党,慕家万万不能像前世一样,稀里糊涂的被罗家拖入这潭泥沼。

“对了,罗钰今天特地登门,除了探望他们兄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张氏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

“娘,你也太多心了。”慕念春笑着扯开话题:“再说了,他们有什么事,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不说他们了。”

很快就将话题扯了开去。

慕念春当然知道罗钰是为何而来。

按着大秦朝的惯例,皇子皇孙们一般有两个伴读。伴读都是从勋贵世家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少年,将来也会成为皇子皇孙们最忠实的党羽。

罗钰自十岁起就被选为太孙伴读,这几年来,罗家和太子府来往频繁而密切。罗钰俨然成了太孙身边的红人。

太孙身边另一个伴读生了场重病,如今在家中静养。太孙伴读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瞄准了这个位置的人绝不算少。罗钰有意要帮嫡亲的表弟一把,今日登门,特地将这个好消息透露给了慕长栩。还制造机会让慕长栩在太孙面前露个面。

若是可以的话,慕念春绝不会蹚这个浑水。

可一旦慕长栩真的像前世那样做了太孙伴读,之后就会牵扯不清。慕家会被打上**的烙印。前世的一切将会重演!

所以,她一定要阻止此事。

不过,这件事的难度实在不小。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慕长栩岂能不心动。至于慕正善,也只会乐见其成。

她到底该怎么做?

慕念春思忖良久,终于有了主意。悄悄找来石竹,低声吩咐一番。

石竹一怔,下意识的问道:“小姐,你要这个做什么。”

慕念春淡淡的说道:“我要这些自然有我的用处,你记得悄悄的去香料铺子里买一些来,记着,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丁香。”

石竹又是一愣,不过,她没有再多问,匆匆的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到了下午,石竹悄悄从后门出了府,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

丁香和玉簪随着慕念春在自芳阁里,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十七章 伴读(二)

晚上,慕正善推了同僚的应酬,特地回来陪妻儿吃晚饭。

慕长栩慕元春端正的坐在一边,慕念春和枫哥儿坐在另一侧,气氛和谐友好。慕正善心里满意,脸上也有了笑意。

“爹,今天这道菠菜猪肝汤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慕念春殷勤的盛了一碗汤送到慕正善的面前:“你尝一尝味道如何。”

慕正善笑着调侃道:“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我们慕家的四小姐怎么肯亲自下厨了?”

慕念春笑眯眯的应道:“爹天天当值这么辛苦,晚上还去书房看书,女儿看着心疼,下厨做道汤给你补补身子也是应该的。猪肝可以补肝养血明目,菠菜滋阴润燥通利肠胃,一起熬汤最是滋补。爹今晚可要多喝些。”

这一通马屁拍的人通身舒畅。

慕正善眉宇舒展开来:“难得你一片孝心,我现在就来尝尝。”

慕正善喝了一口,只觉得余味无穷口齿留甘,忍不住赞道:“好,味道甚好。”

猪肝本身的腥气重,菠菜也略有些涩味。也不知道慕念春用了什么法子,这碗猪肝菠菜汤竟毫无腥气,反而清澈鲜甜。

慕念春得了夸赞,眉眼弯弯的笑了,俏皮的应道:“爹喜欢就好。”

做这道汤,最难的就是如何去除猪肝的腥气和菠菜的涩味。

在下锅前,要将猪肝洗净,用白醋泡上一炷香的时间,再切成薄片,用盐和料酒腌制片刻。然后用热水将腌制好的猪肝焯水,再用冷水反复冲洗。然后放入鸡汤里熬煮。菠菜也用开水焯过再下锅。

这样熬好的猪肝菠菜汤,没有了腥气涩味,汤汁清澈,入口鲜甜甘美。

前世在宫里生活十年,长日漫漫无事可做,她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了厨房里。整日里琢磨怎么熬汤做点心。厨艺不下于任何一个御厨。做这么一道汤自然不在话下。

枫哥儿最是嘴馋,立刻嚷着也要喝一碗。喝完了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大声宣布:“我还要。”

慕正善被逗乐了,亲自为枫哥儿盛了一碗。然后,又给慕长栩慕元春各自盛了一碗汤,温和的说道:“长栩,你每天用功读书,可不能伤了眼睛。这汤你也多喝些。”

慕正善难得的和颜悦色和关切,让慕长栩受宠若惊了,恭敬的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慢慢的喝下。只觉得是生平从未领略过的美味。

慕元春看了激动欢喜的兄长一眼,心里也随着高兴起来。罗钰带来的好消息,一定会让父亲更高兴,也会更重视他们兄妹!

慕念春不着痕迹的瞄了慕长栩一眼,唇角微微扬起。

晚饭后,慕正善去了书房。刚拿起书,门就被敲响了:“父亲,我有件事想和您商议。”

是慕长栩来了!

慕正善略有些意外,笑着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几日,慕正善每天都回来吃晚饭,父子之间原本冷凝僵硬的关系稍有缓和。慕长栩说话也没那么拘束紧张了:“今天罗家七表哥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件事。皇太孙身边的另一个伴读生了重病,需要在家静养。如今,皇太孙身边缺了一个伴读。罗表哥希望我能争取这个好机会。”

慕正善果然动容了。

太孙伴读的分量有多重,他当然很清楚。

当今圣上年届六旬,身体衰弱,又有头痛之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归天了。太子在几年之内必定会继位成为新帝。已经被册立为皇太孙的周琰,到时候就是大秦朝的太子。

此时的太孙伴读,就是未来太子的心腹。若是真的提前傍上了这棵大树,慕长栩的前景不可限量。慕家也就成了太子一党。

“盯着这个位置的人肯定不少。”一时的激动过后,慕正善很快冷静下来:“你的性情才学没什么可挑剔的,怕只怕我们慕家争不过那些勋贵世家。”

慕家几代俱是清贵文臣。名头虽然响,和那些底蕴深厚的勋贵世家比起来,不免又差了一筹。

慕长栩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个父亲不用忧心。为皇太孙挑选伴读一事,太子殿下十分上心。特地在明日设了宴会,宴请一些少年俊杰。罗表哥已经私下求了皇太孙,为我争取了一个名额。今日特地送了请帖来给我。”

说着,从袖中拿了一张精致的请帖来。

慕正善接过请帖,翻开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有了喜色。

有了这张请帖,慕长栩就有了亮相的资格。宴会上必然会考校各人才学,慕长栩诗才出众,一定会大放光彩。

“罗表哥特地叮嘱我,提前准备好两首诗,一首咏志,一首咏景。到时候还会让每个人作画题字。”说起这些,慕长栩一脸自信。

比起诗词书画,在同龄人中鲜少有人能和他并肩。

慕正善也很清楚这一点,眉宇舒展开来:“你有这个信心就好。明天过后,我会让人送个口信给你祖父,只要你表现出色,你祖父就可以在太子面前张口,这事也就成了。”

慕衡身为太傅,平日负责教导未成年的皇子皇孙,虽无实权,却极受人敬重。就连太子也会给几分颜面。入选太孙伴读一事,十有八九能成。

慕长栩心里一喜,恭敬的说道:“多谢父亲。”

慕正善温和的吩咐:“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免得明日起的迟了。”

慕长栩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在回松涛院的路上,慕长栩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息。

勋贵子弟们可以靠恩荫入仕,文臣们的子孙就没这样的待遇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几年之内必能考中进士。可是考上进士,也未必就能谋得什么好官职。做了太孙伴读就不同了,日后就是太孙心腹。等太孙成了太子,身边的人必然前途无量。光明又敞亮的通天大道触手可及就在眼前,他焉能不激动?

慕长栩兴奋之余,甚至连身上隐隐的瘙痒也忽略了过去。更未留意到白皙的手背上冒出了几个红点。

慕正善心情极好,当天晚上便和张氏说起了此事。

张氏听的嫉恨不已,面上却硬是挤出了笑容来:“长栩这么有出息,实在令人欣慰。”

“是啊,他娘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能含笑九泉了。”慕正善想起了美丽温柔有才情的亡妻,眼中俱是怀念和唏嘘。

他和罗氏成亲三年,情投意合十分恩爱。却没想到罗氏红颜命薄,早早就扔下一双儿女走了。之后他又娶了续弦张氏。

张氏出身不高,其父只是一个六品官,一直外放做官。比起精心娇养的名门闺秀罗氏,张氏眼界不高气度又小,虽然识字却谈不上有什么才学。慕正善心里难免有比较有遗憾。

然而,好人家的嫡出女儿,谁又肯嫁做继室?

张氏一见慕正善这副追忆的神色,心里的酸水直冒。

活人和死人怎么争?纵然罗氏有什么缺点,在死了之后也会烟消云散。留在慕正善记忆里的,永远是那个美丽娴雅十指不沾阳春的亡妻。

而她,纵然再操劳再辛苦,在丈夫眼里也是万万及不上罗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