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送信给正善没有?”朱氏又问道。

张氏应道:“已经派人去翰林院了。”不过,翰林院离的远,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时辰。慕正善得到消息赶回来,至少也是午后的事情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朱氏也不再多问,默默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有了朱氏坐阵,张氏的心也安定多了。

过了片刻,大夫便来了。诊脉过后。大夫一脸凝重的说道:“慕公子脉相虚弱,时快时慢。似乎是受了风寒却没及时医治。”

朱氏叹道:“是啊,长栩不想耽搁了会试。硬是撑着去考场。没想到,今天竟在考场上晕倒了,被下人们抬了回来......”

说着,眼中闪出了水光。

慕长栩是慕家的长孙,朱氏口中不说,心里对他此次会试却十分在意。眼下慕长栩昏迷不醒被抬了回府,朱氏心疼之余,早将之前的不满抛到了脑后。

那位大夫见朱氏情绪激动,倒是不敢再多说了,忙笑着安慰道:“老夫人不必担忧。慕公子年轻底子好,只要安心卧床静养,身体自会很快恢复。老朽这就开副调理身体的药方。”

说完,很快开出了药方。

张氏忙道了谢,命人立刻去抓药。又特地安排好住处,请大夫在慕家安顿下来。至少也得等慕长栩安然醒来身体无恙了,才能放心将大夫送回府去。

这位大夫是京城名医,平日出入各府邸是等闲平常事,很熟悉这样的行事习惯。倒也没说什么,欣然留下了。

抓药熬药这些事,自有下人忙碌。

待药熬好端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当着朱氏的面,张氏自然要表现一番,端起药碗,亲自喂慕长栩喝药。慕长栩依旧昏迷不醒,被人扶着软软的靠在床头,勺子到了嘴边却没张嘴。

这药还怎么喂?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总不能让人扳开嘴往里灌吧!

张氏正在为难,慕念春忽的说道:“娘,大哥身子要紧,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还是把药灌进嘴里吧!”

朱氏也说道:“念春说的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

既然朱氏都这么说了,张氏也就顺理成章的应下了。张子乔过来帮忙,将慕长栩的下巴扳开,张氏一点一点的将药灌进去。

有些咽进去了,有一部分却从嘴角流了下来。褐色的药汁滴落在衣服和被褥上,显得狼狈不堪。

慕念春身为妹妹,不便插手帮忙,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面色惨然的慕长栩。

慕元春,是你将最疼你的兄长害成了这样。

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悔不当初?

......

二房的人得了消息,也赶来探望。吴氏一脸惋惜的叹道:“真是太可惜了。长栩已经坚持到了第三天,到底还是没能撑到最后。”

言若憾之。至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张氏也装模作样的红了眼圈,哽咽着说道:“这也是孩子命中的劫数。平日都好好的,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生了病。错过这一次的会试,又要再等上三年不说。身子还熬成了这样,老爷若是回来见了,不知会怎么心疼......”边说,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慕念春心中暗暗赞叹。

张氏如今演技可是娴熟多了,刚才这番作态虽然略显浮夸,倒也似模似样。

吴氏陪着张氏唏嘘了几句,又劝朱氏:“婆婆也别太伤心了。只要长栩没事就好。至于会试,再等三年也是一样。”

朱氏苦笑着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慕婉春却悄悄扯了慕念春到一旁,低声问道:“四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病的这么厉害?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再联想到慕元春突如其来的病症,这事总透出几分不对劲。

慕念春自然不肯明说,含糊的应道:“可能是大哥压力太大,整日思虑过度,又受了风寒,才会病的这么重。他还硬撑着在号房里考了两天,最后体力不支,实在撑不下去,才晕倒了。”

就这么简单么?

慕婉春怀疑的看了慕念春一眼。

慕念春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慕婉春半信半疑,正想追问,就听门外响起了一个仓促的脚步声。慕正善焦急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长栩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慕正善便行色匆匆的大步走了进来,

慕正善平日最重风度,走路不疾不徐,像此刻这般焦急慌忙的,着实少见。

张氏红着眼睛迎了上去,边啜泣着说道:“老爷,你可总算回来了。长栩体力不支,晕倒在考场上。下人们把他抬了回府,妾身也命人请大夫看过了。药也灌了不少,可长栩总不见醒......”

慕正善步履沉重的走到床边,看了人事不知的慕长栩一眼,心里一阵酸涩。

不过,男子到底要比女子坚强些。慕正善对今日的一切也早有心理准备,难过了一阵子,很快便恢复如常:“母亲,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先回修德堂歇下吧!”

朱氏此时也觉得倦了,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由身边的丫鬟搀扶着往外走。

就在此刻,一个身影忽的冲了进来。

朱氏躲之不及,差点被撞到。幸好丫鬟们眼疾手快的为她稳住了身子。

朱氏瞪了这个冒失鬼一眼,待看清来人,不由得一愣。

第一百零六章 悔恨

竟是“生病静养不能随意外出”的慕元春。

慕元春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日的聪慧灵动。差点冲撞到了朱氏,也没及时道歉陪礼。

朱氏有些不悦的拧起了眉头。想到就是因为她慕长栩才会落到今天这副样子,心里愈发不喜,冷然说道:“你怎么来了?”

慕元春恍若未闻,急切看了过去。

慕长栩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呼吸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一般。

慕元春的眼泪哗的落了下来,踉跄着扑到了床边,紧紧的抓住慕长栩冰冷的手:“大哥,大哥......”声音凄厉中带着无尽的悔恨。

然后,她跪在床边痛哭起来。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慕婉春下意识的握紧了慕念春的手,迅速的问道:“四妹,你不是说大姐生了奇怪的病脸上都是红疙瘩吗?”可慕元春的脸上除了泪水之外,分明是干干净净的。

慕念春漫不经心的应道:“或许是这两天已经养好了。”

慕婉春:“......”

别用这种糊弄傻子一样的话语来忽悠她好吗?!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琐事的时候。慕元春还跪在床边悲恸的哭泣,朱氏脸上的怒气也渐渐消褪,眉宇间闪过一丝唏嘘。

老人总是心软的。哪怕慕元春的行为再令人恼怒,可她为兄长的遭遇这般痛苦难过,也足以让朱氏动容。

慕正善也有些心软了,却板着脸孔呵斥道:“元春,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吩咐过你待在屋子里不要随意出来吗?”

慕元春扭头,满脸泪水的祈求:“父亲。女儿知错了。求求你,让我在这儿陪一陪大哥。等大哥安然醒来,我就回屋去。父亲。女儿求求你......”

说到后来,几乎是泣不成声。往日娴雅美丽的俏脸。此时满脸泪痕狼狈不堪。

慕正善终究狠不下心肠,默然片刻,才叹道:“也罢,就让你在这儿多待片刻。等长栩醒了,你立刻就离开。不得和长栩说话。”

慕元春此时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含泪应了。一转头,又见慕长栩那张昏迷不醒憔悴之极的俊脸,顿时泪如雨下。心痛如割。

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为了她,大哥不必费尽心思传信,不必整日思虑担忧,不会被父亲责备怒骂,不会受太子妃的羞辱,也就不会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受了风寒拖着病体参加会试,落得这般凄惨模样......

错过这一回,大哥要再等上三年。

人生得意须少年,人生中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浪费蹉跎?就连今后说亲也会大受影响。更令人心痛的是,大哥到现在还没醒。万一落了什么病根。这辈子她都会于心不安......

“大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慕元春泪眼模糊。悔恨不已的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都怪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伴随着哭泣声传进众人耳中。

知道内情的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内情的,却听的一头雾水。

吴氏心里暗暗嘀咕着,却也知道此刻不便询问打听。索性领着儿女告辞。朱氏也被搀扶回了修德堂。

屋子里,只剩下了长房的人。

慕正善看着昏迷不醒的长子,看着哭泣忏悔的女儿,心里既酸又苦,百般不是滋味。张氏看着这对兄妹。却只觉得身心舒畅无比愉悦。

张氏努力的控制面部表情,唯恐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一星半点:“老爷。既然元春陪在这里,不如我们先回去用些午饭。待会儿再过来。”

慕正善一得到消息就匆匆赶回来。此时腹中也是空空如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

午饭很快摆上了桌,慕正善只勉强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张氏其实胃口正好,此时只好随着一起放下筷子,故作担忧的说道:“也不知道长栩什么时候能醒。这次的事,对他的打击肯定不小,等他醒了,老爷可得好好劝慰一番。”

这番话说进了慕正善的心坎里,他欣慰的看了张氏一眼:“你提醒的是。”

一直默不吭声的慕念春,忽的插嘴道:“爹,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派人到罗家送个信?”

以罗家人的性子,若是之后得知此事,不上门闹腾才怪。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让罗家人登门,正好“顺便”让罗家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到时候,看罗家人是心疼自家子侄,还是更疼外甥外甥女......

慕正善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一句提醒背后暗藏了这么多的用意,立刻点头道:“念春说的有理,这么重大的事,确实该给罗家送个信。”

张氏接口道:“妾身这就命人去送信。”

罗家和慕家相隔不远,半个时辰便够来回。

半个时辰后,慕长栩还是没醒,罗家人却很快来了。

男子们白天当差的当差读书的读书,闻讯赶来的是大舅母李氏和二舅母王氏。同来的,还有罗家的几位小姐,其中便有八小姐罗绮。

慕元春跪着整整哭了半个多时辰,早已声音沙哑形容狼狈。

李氏平日最疼这个外甥女,见她此时这般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忙上前拉起慕元春:“你这孩子,就算再心疼兄长,也不该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等长栩醒了,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往日伶牙俐齿善于应对的慕元春,今天却像个木头人一般,闻言惨然一笑。眼睛早已哭的又红又肿。

慕念春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了然。

看来,罗钰那天回府之后只字未提发生过什么事。李氏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所以对慕元春一如往日亲切疼爱。

李氏安慰慕元春几句,又坐到了床边。打量慕长栩几眼,顿时红了眼眶,和王氏一起掉了眼泪。

“可怜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李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赶上了这几天......”

“是啊,怎么就偏偏是会试前就受了风寒?”王氏说这话时特地看了张氏一眼,指责之意不言自明。

按着常理来说,张氏这个继母确实脱不了干系。不是成心陷害,至少也是照顾不周。王氏这么表态,是在提醒慕正善别忘了发作张氏。

没想到,慕正善听了这番话毫无反应,反而沉下脸,冷冷的看了慕元春一眼。

慕元春垂下了眼睑。

王氏心里十分不满,立刻用帕子擦了眼泪:“敢问姑爷一声,长栩生病耽误了会试,如今人事不知昏迷不醒。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负?姑爷一直看着元春是什么意思?”

李氏也是满心的气恼不忿,冷然说道:“是啊,这事总得给我们罗家一个交代。”

罗家的几位小姐,不约而同的站到了慕元春的身边。

慕正善略一皱眉,沉声说道:“这里不便说话,还请大嫂二嫂移步内堂。”

李氏和王氏齐齐一愣。看慕正善的架势,这其中竟是别有隐情。两人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随着慕正善夫妇去了内堂。

这样的谈话,小辈们自是没资格参加的。罗家几位小姐便一直围在慕元春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

慕念春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显得势单力孤。

只是,慕念春显得十分镇静自若,唇角甚至浮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李氏和王氏很快就会知道实情了。到那个时候,她们两个还有脸来责怪张氏吗?

......

“你说什么?”李氏一脸震惊:“元春自小恪守闺训礼仪,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

王氏也愤然道:“姑爷就算对元春再不满,也不该编出这么荒谬可笑的理由。若是传出去,元春还怎么见人?”

慕正善面无表情,语气冷冽:“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就算再不堪,还能往自己的女儿身上泼脏水吗?”

李氏王氏哑然。

是啊,慕正善性情方正,断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难道说,慕元春真的做出了主动勾~引太孙的事情来?

“太子妃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召元春长栩到太子府。我和张氏只得领着他们兄妹前去拜见太子妃......”慕正善此时也顾不得家丑不外扬了,索性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回府之后,我十分懊恼愤怒,狠狠的训斥长栩一通。又命元春禁足。长栩原本就心思重,心情郁结受了风寒,会试当日竟发了烧。我劝他放弃考试,他却坚持要去。我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去了。没曾想,他撑过了第一天第二天,却没能撑到最后。今天被抬出了考场。”

“他落得现在这样,我这个做父亲的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可此事,怎么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他们兄妹两个。”

慕正善沉着脸说完了。

内堂里一片安静。

......

 

第一百零七章 离心(一)

王氏哑口无言。

这事归根究底,确实要怪慕元春这个始作俑者。而慕长栩,身为“帮凶”,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实在怪不得别人。

李氏的心情更复杂更矛盾。

既心疼慕长栩兄妹,又怒其不争气。更为自己的儿子恼怒不值。

罗钰对慕元春的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知肚明,也乐观其成。慕元春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容貌才情无不出众,和罗钰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很是般配。如果不是顾忌着慕长栩尚未定亲,她早就到慕家来正式提亲了。

谁能想到,慕元春竟是野心勃勃的要做太孙妃......

王氏此时也反应过来这一层,犹豫的看了李氏一眼。这些天罗钰反常的沉闷,甚至一连告假多日没去上书房。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王氏能想到的,李氏自然更先一步想到了。

只是,再恼怒也不便表露出来罢了。

李氏按捺下所有的火气,一脸痛心惋惜的表情:“元春长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真没想到两人竟有这样的胆子。现在落得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给他们两个一次教训。”

这番看似是在为慕长栩兄妹说话,实则态度已经悄然变了。

这是慕家的家事,她身为舅母,再心疼也不好随意干涉。

李氏态度的变化,很快影响到了王氏。

王氏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语气温和了不少:“事已至此,再追根究底也没什么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长栩的病。”

至于慕元春,却是只字不提了。

做出这般败坏门风的轻浮举止,别说是禁足了,就算是直接打发到田庄里住上一年半载,罗家也不好吭声。

张氏终于有了张口说话的机会:“你们放心,我早已打发人请了大夫来,安顿住在了府里。也安排下人轮流照顾长栩。等他安然醒了,我一定派人给罗家送信。”

比起以前,张氏如今的演技大有进步。这一番话语也算周全,没什么可指责的。

李氏和王氏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意兴阑珊。草草的应对了几句,便回了慕长栩的屋子。

慕元春在表姐妹的包围中,并未感受到太多温暖,反而愈发仓惶不安。待舅母们进来时,立刻抬起头看了过去。

王氏的眼神有些复杂,李氏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慕元春心里一颤,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舅母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她辜负了表哥的一片情意,也辜负了舅家对她的照顾和怜惜。这么一来,她们还会像往日一般待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