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留下瑞香肚中的孩子?

慕家一直有“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传承几代下来,基本都是嫡出,庶出的子女极少。通房丫鬟侍寝喝避子汤药也是惯例。像瑞香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该怎么发落处置,几乎没有先例可循。

以张氏的心意,当然是一碗汤药灌下去,解决了瑞香肚中的“麻烦”。可朱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慕念春唯恐张氏一个冲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咳嗽一声说道:“祖母提醒的是。娘,我们这就回兰香院吧!”

边说边冲张氏使眼色。

张氏回过神来,略有些僵硬的告了退,领着慕念春出了修德堂。瑞香也红着眼睛默默的跟了上来。

朱氏看着张氏略显僵硬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张氏,虽没什么大缺点,可这心胸实在谈不上宽厚。一个通房丫鬟有了身孕,就让她方寸大乱。还不如十二岁的慕念春来的冷静。

......

张氏一路强忍怒火,脸色阴沉。

兰香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一看这动静都知道不对,出来进去都提了十二分小心。

瑞香倒是乖觉,刚进内堂,便又跪下了。

“你如今是怀着身孕的人,这么一跪,我哪里担当得起。”张氏冷笑一声,语气尖锐刻薄:“快些起身吧,免得老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主母心胸狭窄,容不下一个通房丫鬟。”

瑞香不敢辩解,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

主母发落通房不算什么,可若是被有心人加油添醋的传到慕正善耳中,难免会惹得他不快。张氏也会落下“心胸狭窄”的刻薄名声。

慕念春皱了皱眉,张口说道:“白兰,去叫钱妈妈过来。其余人都退下。”

慕念春一声令下,内堂里立刻变的清静了。

没了外人在场,张氏说话也就没了顾忌:“瑞香,你给我老老实实道来,你到底是怎么怀的身孕?是不是偷偷将避子汤倒了没喝?”

“奴婢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瑞香哽咽着说道:“每次药端来,奴婢都喝的干干净净。这一点,钱妈妈可以作证。若是奴婢有半个字虚假,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此时人人信佛,更信因果。轻易不会发毒誓。瑞香却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倒让张氏怒意烧减。

慕念春却敏感的捕捉到了瑞香话语中的漏洞。

瑞香只说将药喝的干干净净,却没说避子汤药。

难道,这问题出在药上?

......

钱妈妈很快便来了。

钱妈妈今年五十多岁,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当年曾做过慕正善的奶娘,凭着这样的情分,在兰香院里的地位自是非同一般。就算是张氏,见到也要客气的叫一声钱妈妈。

钱妈妈年轻时候也颇有几分姿色,年纪渐长之后,身子发了福。不过,依旧拾掇的十分干净。进了内堂,钱妈妈便给张氏行礼:“老奴见过太太。”

张氏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钱妈妈,我问你,瑞香喝避子汤药,你可是亲眼看着她全部喝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刁奴

钱妈妈先是一楞,然后忙应道:“回太太的话,老奴每次都亲眼看着瑞香把药喝完才会离开。老奴可以向太太保证,绝没出过差错。”

“瑞香怀了身孕又算怎么回事?”张氏寒声问道。

钱妈妈全身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奴不知道,老奴真的不知道啊!”

张氏哪里肯信,阴沉着脸追问:“每次的避子汤药都是你亲手熬的,又是你亲眼看着瑞香喝下的。如今出了差错,不是你的问题,还能是谁的?”

钱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老奴敢对天发誓,此事和老奴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有半个字虚假,任由太太发落,绝无半个字怨言......”

张氏反复追问,钱妈妈颠来倒去答的全是这几句。

瑞香也不敢起身,在一旁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张氏问不出缘由来,不免心浮气躁。再听到瑞香抽抽泣泣的哭声,更是心头火起:“照这么说来,瑞香肚中的孩子竟是凭空怀上的不成?”

钱妈妈嗫嚅片刻,才仗着胆子说道:“太太,避子汤也不见得次次奏效。老奴以前就曾听说过,有人喝了避子汤,依然怀了身孕。或许,瑞香也是如此。”

这样的事确实曾经有过。只是一百个中也没一个,难道真的这么巧就被瑞香给碰上了?

张氏哑然。

不对,这根本不是偶然。

慕念春眼眸微微眯起。

这个钱妈妈是出了名的贪财,十有*是被瑞香暗中收买了......现在这番说辞,分明也是早就预备好的。

钱妈妈悄悄抬眼看了张氏一眼,又大着胆子说道:“太太可万万不要恼怒,免得气坏了身子。瑞香意外怀孕。或许是天意。老爷已经年近四旬还能有子嗣,这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太太又素来宅心仁厚,定然舍不得将老爷的骨肉弃之不要。倒不如留下这个孩子。瑞香会感激您的恩德,就是老爷心中也会十分欢喜......”

张氏听着这番话。脸都快气黑了:“给我闭嘴!”

钱妈妈不敢再吭声了。

张氏正要怒叱,慕念春的声音忽的响起:“娘,你先消消气,免得怒气过盛伤了身子。问话的事,交给我好了。”

张氏情绪过于激动,根本无法冷静。盛怒之下极容易失言。一个不慎,落了话柄可就不妙了。

张氏对女儿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信任,闻言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吭声。只是面色实在难看。

......

慕念春看向瑞香,声音竟还算平静:“瑞香,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宜久跪,快些起身吧!”

瑞香仓惶的抬头,满脸泪痕:“奴婢不敢。太太还没消气,奴婢不敢起身......”

这点装可怜的小伎俩,自是瞒不过慕念春的眼。

慕念春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这么一直跪着,若是肚中的孩子跪出个好歹来。爹回来了。岂不是要怪罪到娘的身上?若是再因为此事怄气吵闹,你担待得起吗?或者,这才是你坚持跪着的真正原因?”

犹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女声音。此时却冷凝而尖锐,目光冷冽如寒冰。

瑞香全身一震,竟没勇气和慕念春对视:“奴婢绝无此意。”

慕念春淡淡说道:“哦?照你这么说,竟是我误会你了?”

音量不算高,也不算冷厉。却比张氏的愤怒更令人胆寒。瑞香此时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承认不是,反驳似乎也不是。一时僵在当场。

“起来吧!”慕念春扔下这一句,便不再多看她一眼。又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被那双平静深幽的眼眸看的暗暗心惊,哭诉声不自觉的渐渐小了。

内堂很快寂静无声。

“钱妈妈。”慕念春这才不疾不徐的张口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爹对你尊敬有加。我娘特地安排了这份清闲却又要紧的差事给你。也是对你的信任和器重。这一点,你心里总该清楚。”

这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钱妈妈也不敢再摆功劳,唯唯诺诺的应了。

慕念春定定的看着钱妈妈,加重了语气:“避子汤药是你亲自熬好,又亲眼看着瑞香喝下的。如今却出了意外,只有一个可能。你早已暗中被瑞香收买,避子汤药被换成了别的汤药。”

......

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忽然被揭穿。钱妈妈和瑞香的眼中几乎同时闪过一丝惊慌。

这么隐蔽的事,四小姐怎么会知道?

张氏被一语惊醒,霍然看了过去,脸孔隐隐有些扭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瑞香,钱妈妈,你们两个竟敢合起伙来蒙骗我!”

钱妈妈反应极快,立刻哭了起来:“太太,老奴冤枉啊!老奴从来没拿过瑞香的银子,更没胆子换汤药。这药材都是管事买回来的,老奴只负责熬药。若是药材出了问题,和老奴可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钱妈妈唱念俱佳,哭的声情并茂。

瑞香也哭诉道:“太太,奴婢一向安分守己,怎么敢暗中收买钱妈妈。奴婢实在冤枉......”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张氏气的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慕念春目光一冷:“你们两个一直哭哭啼啼,若是让人见了,还以为是我们娘儿两个故意欺压下人。如果你们真如自己所说是清白的,谁也不会冤枉你们。不过,事实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都很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找到证据是迟早的事情,我奉劝你们两个一句,趁早交代清楚。或许我娘还会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绝不轻饶!”

最后这一句,语气森冷,令人心惊胆寒。

钱妈妈心中终于有了惧意。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小姐,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老爷回来了!

钱妈妈心里一喜,哭声陡然响了几分:“......老奴当年曾经奶过老爷,这么多年来,老爷一直对老奴照顾有加。老奴心里感激,全心全意的当差做事,怎么敢做对不起老爷太太的事。求太太开恩......”边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慕正善就在此刻走了进来。他目光一扫,眉头皱了起来。

瑞香一脸泪痕,钱妈妈跪在地上哭喊着更显可怜。

“出什么事了?”慕正善沉声问道。

张氏强忍着怒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熬汤药的事,一向是由钱妈妈负责。这事和她肯定脱不了干系。所以妾身特地将她们两个叫来盘问。可瑞香却一概推说不知,钱妈妈也不肯承认。”

瑞香竟然有了身孕?!

慕正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一时根本没留意张氏后面说什么,目光倏忽落到了瑞香的身上。

瑞香恰在此时抬起头来,俏脸上满是泪珠,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委屈。她飞快的看了慕正善一眼,似是无声的祈求。

慕正善神色微微一动。

慕念春留意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得一沉。

张氏却浑然不察,兀自说道:“老爷,此事绝不能姑息。一定要追查到底。瑞香肚中的孩子,也绝不能留下。免得坏了我们慕家的门风......”

瑞香全身一颤,惊惶不已的跪下恳求:“老爷太太,奴婢身份卑贱,不敢有什么奢求。可奴婢肚中的孩子是无辜的,求老爷太太让奴婢生下孩子吧!孩子寄养在太太名下,奴婢绝无怨言。若是太太还不放心,奴婢愿意离开老爷身边,随便发落到哪一个田庄上。求求老爷,求求太太了......”

边哭边不停的磕头。

慕念春暗道一声不好。这个瑞香,果然是有备而来。这样一番说辞,慕正善能硬得下心肠才是怪事。

果然,慕正善看不下去了,张口道:“好了,瑞香,你先起身再说。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瑞香含泪抬头:“老爷,奴婢贱命一条,怎么折腾都不怕。可奴婢实在舍不得肚中的孩子,这毕竟是老爷的骨肉,求求您和太太开恩,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奴婢什么名分也不要。”

慕正善略一犹豫,便应道:“此事我自会为你做主。你先起来吧!”

......张氏面色一变,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老爷,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留下瑞香肚中的孽种?”

慕正善不悦的瞪了张氏一眼:“那也是我的骨血。什么孽种,说的也太难听了!身为主母,怎么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再说了,孩子就算生下来,也要称呼你一声母亲......”

张氏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晃了一晃。

慕念春眼疾手快的扶住张氏,焦急的喊道:“娘,你怎么了?”

张氏一时气急攻心,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慕正善见张氏这般模样,不由得生了些悔意。

夫妻多年,他对张氏的性子也很熟悉。气量小心胸狭窄浅薄,乍然遇到这样的事,也怪不得她无法接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争执

慕念春扶着张氏坐下,又倒了杯热茶,好言哄道:“娘,你先别急。这不是小事,总得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张氏哆嗦着接过茶杯,冰凉的手心多了几分暖意。

慕念春安抚完张氏,又对慕正善说道:“爹,这事总得容娘多想一想。而且,瑞香到底是怎么怀上身孕的,总得查清楚。到时候真相大白了,你再做决断也不迟。”

慕正善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转头吩咐道:“瑞香,钱妈妈,你们两个先回屋子去。没有太太的吩咐,不准见任何人。”

总算是维护了张氏的体面。

瑞香和钱妈妈唯唯诺诺的应了,一起退了下去。

......

刚一退出内堂,钱妈妈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压低了声音说道:“瑞香,这次为了你,我这张老脸可都豁出去了。”

瑞香也褪去了楚楚可怜的神色,低声说道:“钱妈妈放心,事成之后,我自会再给你一百两银子。”

钱妈妈听到一百两银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贪婪和喜意。

她每个月的月钱是一两银子,再加上年节的时候主子的赏赐,加在一起每年约二十两。瑞香之前已经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还有允诺过事成之后的一百两,就是整整二百两银子。这笔数目,足够她辛苦十年了。

为了这笔银子,冒险一回也是值得的。

太太气量狭窄,自是容不下瑞香肚中的孩子。不过,慕正善就不一样了。他自幼心肠软,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只要女子哭哭啼啼的抹眼泪。慕正善十有*狠不下心。正因为清楚慕正善的性子,钱妈妈才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从刚才看来,瑞香这招以退为进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只要能安然生下孩子。名分还不是迟早的事?

正想着,瑞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妈妈。太太那边不足为惧。倒是四小姐,十分精明,不得不防。这两天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钱妈妈也知道轻重,立刻郑重的应下了。

两人低语数句,便各自回了屋子。

......

此时的内堂里,却是一片沉寂。

张氏没吭声。慕正善也没说话。本来还算恩爱和睦的夫妻两个,因为瑞香怀孕一事生出了嫌隙。

最终,还是由慕念春张口打破了沉默:“爹,你真的打算让瑞香留下肚中的孩子么?”

张氏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看向慕正善。

慕正善略一犹豫,说道:“瑞香不求名分,生下孩子也会在你娘名下。绝不会威胁到你娘的地位。也不会影响到你们姐弟。所以,你们母女两个都不用担心......”

张氏面色悄然发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硬邦邦的迸出两个字:“不行!”

慕正善没料到张氏拒绝的如此强硬干脆。面色难看起来:“你心胸怎么如此狭窄,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

张氏冷笑一声,语气尖锐:“是。我是心胸狭窄。可你也别忘了慕家的家规。有子嗣不得纳妾。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难不成还打算纳了瑞香做妾室吗?”

慕正善皱着眉头应道:“我只说让瑞香生下孩子,什么时候说要抬她做妾室了?再说了,瑞香根本就没求什么名分。”

“这种鬼话,亏得老爷敢信!”满心的嫉恨几乎冲昏了张氏的头脑,说话愈发尖刻:“瑞香摆明了是以退为进,等生下了孩子,再整日哭哭啼啼的想见孩子。以老爷的软心肠,又岂能拒绝得了?这么一步一步的。抬成妾室指日可待。还有孩子,别说寄养在我名下。就算是送了给我,我也不稀罕!”

慕正善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张氏还待再说。袖子却被用力的扯了一下。

慕念春又是着急又是无奈的冲张氏使眼色。这事可不是生气发火就能解决的。对付慕正善最好的法子,是放低身段装可怜。这么硬碰硬的,吃亏的只会是张氏。

张氏用力的咬着嘴唇,总算没再说下去。

饶是如此,气氛也够冷凝僵硬了。

慕念春只得咳嗽一声,再次打破僵局:“爹,你别生娘的气。娘也是心里不好受,所以说话才激动了一些。”

慕正善定定神说道:“既是如此,就好生歇一晚。有什么事,等明天早上再说也不迟。”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氏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慕正善走了,泪水哗的涌了出来:“念春,娘怎么这么命苦。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碰上这种事......”

其实,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稀奇的?

那些勋贵府邸,哪一个男子不是一堆小妾通房。庶子庶女更是稀松平常。身为当家主母,不仅要有手腕压制后宅。关键的时候,更要狠下心肠。

前世在宫里,这种明争暗斗的事情不知经历了多少。瑞香这点伎俩在她看来,实在不算什么。想对付瑞香,法子多的是。

可惜,张氏既没什么高超的手段,气量又小的出奇。这么一点事就让她进退失据只知道伤心难过了......

慕念春心里暗暗唏嘘,看着张氏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又不忍说什么,只得好言安慰:“娘,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这种事在别的府上都是司空见惯,不算稀奇。就算真的把孩子留下,瑞香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张氏边哭边道:“瑞香处心积虑的怀了身孕。就这么留下这个孽种,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慕念春立刻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半步都不让。我现在就让人出府抓副堕胎药来,今晚就让人把药熬好送到瑞香屋里,逼着她喝下去。到明天,瑞香已经落了胎,爹就算是再生气也迟了。”

张氏:“......”

这也太狠辣了吧!真的这么做了,以慕正善的性子,不和她翻脸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