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能惨然一笑:“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换越儿的命,这样皇上也不肯答应吗?”

说着,猛的起身,用力的撞向了那个坚硬的大理石屏风。

皇上心中骇然,想也不想的抓住善能的胳膊。却只抓到了袖子,刺啦一声,袖子被扯了半截。

而善能,已经重重的撞到了屏风上。

咚地一声巨响!屏风上溅出一朵血花。善能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眉娘!”皇上颤抖着嘶喊了一声,冲上前蹲下身子,将善能搂进怀中,边喊道:“来人,快来人!”

话音刚落,齐王便推开门冲了进来:“父皇,你没事吧…”然后,戛然而止,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善能竟当着父皇的面自尽了…

善能头上的鲜血很快流淌到了皇上的身上,皇上连话都说的不利索了。生平不知杀过多少人,这样的情景却是第一回,一颗心痛如刀绞,嘶哑着喊道:“快,快些去叫大夫来。”

齐王在最短的时间里回过神来,迅疾出了屋子,命人去请大夫。

不过,齐王心里很清楚,就算大夫来也没用了。善能一心寻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撞了屏风,头部流了太多的血。等大夫赶到,只怕善能早就断气了。

善能为什么要自尽?

齐王难得的心浮气躁,步履还算稳健的回了屋子。

善能面白如纸,头上血流如注,微弱的快没了呼吸,拼尽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求你…饶越儿不死…”

皇上眼眶一热:“好,朕答应你。”

善能听到这句话之后,紧绷着的最后一口气松了开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只剩最后一丝清明。

她就快死了吧!

临死前的这一刻。她竟没有丝毫害怕和恐惧,有的只是释然。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每天都活在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她早就该死了。能在死前得到皇上的这句承诺,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她终究没得到韩越的原谅…

越儿,对不起!娘不该将你带到这个污浊的世上。后来又将你遗弃。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毒如蛇蝎的惠妃。在你痛苦挣扎的时候,我这个当娘的没能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你恨我是我应该的。我半点都不怨。

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黑暗而宁静吧!所有的恩怨,从此和我都无关了…

善能咽下最后一口气,含笑而死。

皇上搂着善能冰冷的身体,泪水溢出了眼角。

齐王默默的看着皇上无声的落泪。心中难得的生出了悔意。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昨天他真不该答应皇上到齐王府来。他口中说的冷淡无情。却从没想过要善能死。

昨天他还信誓旦旦的答应慕念春要经历保善能周全,结果善能今天就死了。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慕念春?

。…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赵州的韩越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寒意。全身冰凉,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这种不安的预感。就像当年韩云海死后韩夫人上吊自尽的那一夜。他无缘无故的从梦中惊醒,然后整夜都睡不着。然后听到的就是亲娘自尽身亡的噩耗。

就算他再恨她,也无法抹杀血液里的母子天性。

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

当日他匆忙逃离京城。忘了带上她。想来以齐王的谨慎,一定会将她带回齐王府关押起来。她本就身体孱弱。又生了重病,再被刑罚什么的折腾。熬不过今年冬天,也在情理之中…

韩越沉默的想着,身体僵硬,不自觉的握紧了右拳。

“怎么了?”韩云石疑惑的看了韩越一眼:“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计划有变?”

韩越深呼吸一口,很快冷静下来,淡淡说道:“没什么。计划没有变,我们要抓紧时间暗中筹划,静待最佳时机动手。算一算日子也快了,不会再等太久了。”

韩云石应了一声,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我看着你的脸色着实不好看。是不是近来睡的不好?”

韩越顺着韩云石的话音说道:“嗯,这些日子事情繁多,确实睡的不太好。”

韩云石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别说你了,我这些日子又何尝睡的好过。此次我们孤注一掷,成者为王,败了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你的妻儿都在这里,我们父子逃的匆忙,你二婶娘和你二弟的妻子都还留在京城。也不知皇上会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

在京城的耳目几乎都被拔除,如今赵州这边的情势又特别紧张。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时知道京城里的动静。

韩越默然不语。他没有矫情的安慰韩云石什么,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拿韩家的女眷泄愤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或许,善能也已死在皇上的手里。

那样的女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噩耗

石竹正伺候着慕念春喝鸡汤。

慕念春边喝边苦着脸。

石竹哑然失笑:“这鸡汤厨子特意熬了两个时辰,里面虽然放了人参,但是味道很淡,几乎尝不出来。闻着十分香浓,小姐怎么一直苦着脸?”

慕念春叹口气:“让你一连喝上几个月,你闻着也会觉得反胃。”

这倒也是。石竹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总比喝药强一些。为了身子好,小姐就忍一忍吧!”

慕念春无奈的笑了笑。其实她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张氏还是不放心,天天命厨房做各式各样的补品送来。

正说着话,冬晴神色匆忙的进了屋子,低声道:“小姐,齐王殿下命人送了消息过来。”边说将一个纸卷送了过来。

慕念春一怔,下意识的接过了纸卷。

齐王昨天刚来过,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今天为什么还要特地命人送信来?等等…今天皇上会去齐王府见善能。该不是善能或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吧!

慕念春心里陡然生起不妙的预感,忙将纸卷展开。只看一眼,面色便霍然变了。泪水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石竹和冬晴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慕念春全身颤抖个不停,眼前一片模糊:“善能…死了!”

什么?善能竟然死了?!

石竹和冬晴的面色也都变了。冬晴和善能不太熟悉,石竹却很清楚小姐和善能之间的情意。善能突然就这么死了,小姐一定很伤心难过…

慕念春哽咽着低语:“她是自己撞着屏风身亡的。当时只有皇上在场,救之不及。她当时就咽了气…”

纸条上的寥寥数语,将当时的惨烈情形描述的十分清楚。她的脑海中。几乎立刻勾勒出了当时的情景。

石竹红着眼睛,低声安慰慕念春:“小姐你也别太难过了。或许,善能师太活着太痛苦了,死了反而是解脱了。”

是啊!善能隐姓埋名,诈死躲在慈云庵十八年。心中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和韩越的意外重逢,更令她内疚自责悔不当初。后来韩越更是抛下她逃出京城。或许,从那时候起。善能就已经存了死志。

猝不及防之下和皇上相见。一定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所以才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尽身亡…

慕念春抽抽噎噎的哭了一会儿,忽的抬头说道:“我现在要去齐王府!”

石竹和冬晴都是一惊。石竹伺候慕念春几年。对她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很快便猜出了慕念春的用意:“小姐,你是不是想去送善能师太一程?”

善能今日刚死,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下葬。

慕念春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她如今是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就这么孤零零的死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我想去送一送她。”

冬晴皱了皱眉:“可是天色快晚了,若是这个时候去齐王府,只怕得半夜才能赶回来。小姐身子刚好,受不得半点寒气。太太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允许小姐这个时候出门。”

冬晴的顾虑半点没错。以张氏的性子,绝不会同意她在这个时候出府。

慕念春定定神说道:“那就先别告诉她,我们先出了府再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慕念春不由分说的下了决定:“石竹。你现在就去悄悄吩咐小贵子一声,让他备一辆马车。在后门处等着。我们悄悄从后门出去。冬晴,你随我一起去齐王府。留下小桃她们几个在院子里,若是我娘问起,先替我遮掩一二。等我回府之后,自会向她解释。”

石竹和冬晴对视一眼,无奈的应下了。

石竹迅速去了马房。

小贵子已经是马房管事,却还保持着往日的习惯,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厩里照顾几匹马。尤其是那匹枣红色的马照顾的最为精心。每次慕念春出府套马车,用的都是这匹母马。

此时,他正用刷子为枣红马刷毛。

“姚管事,石竹姑娘来找你了。”一个伶俐的马房小厮笑着进了马厩。如今小贵子可是府里的红人,深得太太和小姐信任,又做了马房的管事,人人见了上赶着巴结讨好。

小贵子没有得志轻狂,依然憨厚淳朴,和马房里的人都相处的不错。听到石竹的名字,小贵子莫名的红了红脸,很快出了马厩:“石竹,你、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自从那一次过后,小贵子每次见到石竹都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石竹此时没有闲心和小贵子寒暄,低声叮嘱:“快些备好马车,到后门口等着,小姐现在要去齐王府一趟。”

小贵子想也不想的点头应了。

。…

齐王府。

那个染血的屏风已经被冲洗干净,抬进了库房里。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的一干二净,可屋子里依然散发着血腥气。

善能的尸体被摆放在地上,盖着白布。

皇上坐在椅子上,面色颓然。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一个下午了,连一句话都未说过。

齐王陪坐了许久,此时终于张口道:“父皇,天快晚了,你也该回宫了。善能的后事,就交由儿臣来处理吧!”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会惹人生疑了。

皇上嗯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又张口说道:“她的身份不能曝露,厚葬了就是了。”

齐王应下了。

皇上起身,走到善能的尸体边,然后俯下身掀开白布的一角。善能的面孔引入眼帘,除了格外的苍白之外,宛如睡着一般安详宁静。

死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吧!

皇上心里一颤,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水光。

齐王上前,搀扶住皇上的胳膊。皇上喃喃低语:“朕今天是不是来错了。如果朕不来,她也不会寻死了…”话语中透出几分苍凉悲怆。

齐王低声安慰:“父皇也别耿耿于怀了。她早就没了求生的意志,当时韩越从京城逃走的时候,把她遗漏在院子里。这几个月她在齐王府里养病,从不和人说话,连屋子都不肯出半步。就算父皇今日没来见她,她也未必能撑的了多久。”

这些当然是宽慰皇上的话。

事实上,如果不是皇上坚持来看善能,善能的心情也不会这般波动,甚至自尽身亡。可如今善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能先安慰皇上。

皇上默然许久,终于狠狠心放下白布,然后转身离开。背影萧索,步履踉跄。

于公公忙凑过来搀扶着皇上的另一个胳膊。以于公公的精明,早已猜出屋里自尽的女子身份不简单。不过,他绝没有胆子张口询问就是了。

皇上的马车刚走,紧接着另一辆马车便到了齐王府门口。

齐王目光一扫,看清车夫的面孔后,不由得一惊。驾车的人竟然是小贵子,马车里坐的是谁不问可知。

齐王大步走到马车边,隔着车帘低声道:“念春,你怎么来了?”

他没敢瞒下善能的死讯,用最快的速度命人送了消息到慕家。没想到慕念春一收到消息就赶来了…

马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的俏脸。眼睛略有些红肿,显然哭过了一场:“我想来送她一程。”

这么冷的天,又大老远的跑来,也不怕受了寒气折腾病了。

话到了齐王嘴边,又默默的咽了回去。慕念春和善能有师徒之情,善能忽然就这么死了,慕念春伤心难过是免不了的。想来看善能最后一眼也在情理中。

“我领你进去。”齐王也不避讳,亲自搀扶着慕念春下马车。

此时已是冬天,寒风凛冽。慕念春身体初愈,还透着几分虚弱,手心冰凉。齐王心疼之余,索性将她的手紧紧的握着,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慕念春心情沉重晦涩,根本无心计较两人此时的亲昵。

很快就到了院子里。

站在善能冰冷的尸体前,看着她安详如同入睡般的脸孔,慕念春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已。

和善能结识以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停的闪过。初遇时的惊艳,之后略显幼稚的挑衅,再后来,两人渐渐熟稔。善能性情别扭冷漠,却外冷内热,将厨艺倾囊相授。善能身世来历不凡,她心中早有猜测。却怎么也没料到善能真实的身份竟如此惊人。如今,善能终于用自己的性命了结了所有恩怨…

“善能以性命向父皇相求,日后就算韩越谋逆,也饶他不死。”齐王的声音在慕念春的耳边响起:“父皇原本一直坚持不允,直到善能临死前的那一刻,才松了口。”

原来,善能竟是为了此事自尽…

慕念春哭声渐止,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齐王的心情也同样复杂。皇上金口一开,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将来对付韩越的时候,不免又多了层忌惮。

。…

第二百六十二章 侧妃(一)

“胡闹!”张氏得知慕念春独自悄悄出府之后,又气又急:“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她这么偷偷跑出去,冒了风怎么办?你们几个怎么也不拦着她?”

石竹和冬晴都随着慕念春走了,只留下小桃几个小丫鬟。

张氏大发雷霆,几个小丫鬟被吓的不敢辩解,齐齐跪下请罪。心中各自觉得委屈不已。主子执意要出去,连石竹都劝不动。她们这些小丫鬟能顶什么用?太太分明是在迁怒。

张氏发了一通火,却也无可奈何。人跑都跑出去了,除了等慕念春回来也没别的法子了。

慕正善很快回了府,见张氏脸色不佳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氏不敢瞒着慕正善,低声将慕念春偷偷跑去齐王府的事说了一遍:“…念春平日里思绪缜密,做事最是周全。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瞒着我偷偷跑去了齐王府。”

慕正善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都是你平日惯着她,如今她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就这么跑到齐王府去,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按着俗礼,未婚夫妻成亲前是不该见面的。齐王到慕家来已经够令人侧目了。现在倒好,慕念春竟跑到齐王府去了…

张氏颇有些委屈的辩解:“妾身也没想到她会私下出府。等她回来,妾身一定好好训斥她一番。在成亲前,也绝不会准许她随处乱跑了。”

这个时候倒是说的挺好。就不知见到慕念春的时候能不能板起脸孔了。

慕正善想起张氏平日娇宠女儿的行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今晚我陪你一起等。”

。…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

一直到临近子时,慕念春才回了府。

张氏听到门房通传时。焦急了一整个晚上的心总算松懈了下来。安然无事回来就好!眼角余光瞄到慕正善板着的脸孔,张氏立刻也绷起了脸吩咐:“现在就让四小姐来兰香院,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很快,慕念春便来了。同来的,还有齐王。

张氏准备了一肚子的训斥,在看见慕念春眼睛红肿面色憔悴的刹那通通不翼而飞,急急上前握紧慕念春的手:“念春。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边说边下意识的瞄了齐王一眼。

该不是小两口闹什么口角了吧…

“娘。善能师太死了。”慕念春哭了一个晚上,嗓子干涩黯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张氏一惊:“你说什么?善能师太怎么会忽然死了?”

慕正善也是一脸惊讶。

善能的真实身份是个极大的秘密,张氏和慕正善都不知情。只以为善能是被慕念春连累才会被一同掳走。之后一直在齐王府里养病。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慕念春和齐王早已商量好了说辞,红着眼睛低声道:“她的病迟迟不好,反而愈发严重。今天上午便去了。殿下特地命人送了信给我。我想着去送她最后一程,又担心你不同意我出府。所以就先斩后奏。偷溜出府。希望娘别生我的气。”

张氏听了善能的死讯,心中也是一阵恻然,哪里还想得起生气这回事,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善能师太这么突然就死了。你向她学过厨艺。也算是师徒之情,去看她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

慕正善心中的不悦也效益殆尽,温和的安抚道:“死者已矣。不要太伤心了。你身子养了几个月才好,可别因为此事再起反复。天已经晚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不迟。”

说着,又看向齐王:“有劳殿下特意送念春回来了。明日还要上朝,我就不留殿下多待了。”

齐王打起精神应了一声,临走前,担忧的看了慕念春一眼。

慕念春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她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

接下来一连数日,慕念春都显得低落消沉,连话都比平日少了许多。好在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做什么事都懒懒的提不起兴致来。

很快就到了慕元春出嫁的日子。

侧妃过门,当然远远比不上正妃过门时的风光。成亲当日,只能穿粉红或是浅红,大红的嫁衣是没资格穿的。按着皇室的规矩,太孙不会登门迎娶。只有迎亲的喜轿,抬了人到太子府就行了。

这一天,刘家热热闹闹的办了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