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隔着巾帕摩挲在他的发间,方仲秋舒服得在睡梦中轻哼了几声,头将灵犀胸前靠了过来。

灵犀往外推了推接着擦拭,没几下又靠了过来,如是几番,灵犀不耐烦了,索性将他脑袋摁在胸前,擦拭起来果真省力不少。

巾帕擦拭过,摸上去依然有些湿,灵犀索性十指为梳,插入他的发间摩挲着,感觉干透了,放他仰倒在褥上,为他盖了被子。

看他睡得香沉,手指戳戳他的胸膛:“这么壮实,怎么就生病了?从小远离家人,应该很会照顾自己啊。没有冬衣冬靴,不会跟我说吗?真是的……”

摇着头自去桌上裁衣,不大一会儿,富贵在屋门外喊:“灵犀,药熬好了。”

灵犀答应一声,出去端了进来,摸一摸瓷碗,已经晾了一会儿,冷热正好。

过去喊方仲秋起来,方仲秋翻个身,头钻进了被子里。

灵犀将碗放下,掀开被子扳着他肩膀道:“快些,再等药就凉了。”

方仲秋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只一问就别过脸去:“不喝,闻着都苦。”

灵犀就觉有些好笑:“多大的人了,还怕苦。”

方仲秋不理她,扯过被子蒙上头,又躺下了。

灵犀去掀,他紧紧捂着不让。

灵犀笑出声来,这人,怎么一生病就跟个孩子似的。

灵犀端着药碗:“再不喝就凉了。”

方仲秋拿开被子瞧着她:“灵犀果真要我喝?”

灵犀道:“自然了,大哥刚刚将我好一顿训斥,说我没给仲秋备着冬衣冬靴,嫌让仲秋冒着大雪赶车。你不赶快好了,回去后母亲又得给我脸色看,快些吧,你喝了,我好赶着为你做衣裳,冬靴来不及了,只能先买一双。”

方仲秋坐起来闭上眼睛:“灵犀喂我,我就喝。”

灵犀叹口气,想想他刚刚的狼狈样,说起来也怪自己,拿了汤匙过来,舀一勺递到他唇边,方仲秋张嘴喝下。

喝着喝着睁开了眼睛,看着灵犀,灵犀只专注盯着药碗,没看到他的眸光中隐藏着的企盼。

灵犀喂他喝完,说声躺着吧,又去桌前接着裁衣。

裁好了,一点点往里絮棉花,厚实而平整,方仲秋斜靠着枕头,看她弯着腰的侧影,看她灵巧的双手不停忙碌。

窗外雪落无声,屋里暖融融的,方仲秋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灵犀依然在忙碌,低头穿针引线。方仲秋低唤一声:“灵犀?我是不是做梦了?”

灵犀起身捶了捶腰,回头笑道:“醒了?看你睡得沉,午饭没有叫你,可饿吗?”

方仲秋点了点头,灵犀端了矮几放在炕上,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笑说道:“二哥细心,一直温在热水里,快吃吧。”

方仲秋不动,灵犀蹙眉道:“休要再耍赖,让我喂你。”

手探到他额头上:“烧退了,快些吃吧。”

看方仲秋动了筷子,又到桌边忙碌。

方仲秋吃完,灵犀捧了冬衣过来,在他面前抖落开来:“缝好了,起来换上,我们也该动身了。”

方仲秋说了声好。

这时叶青山在屋外喊一声灵犀,灵犀答应着,就听叶青山道:“这雪还没停,仲秋又病了,你们两个今夜就住到这儿吧,富贵刚走,去方家村跟亲家母说一声。”

灵犀说了声好。

傍晚时分富贵回来,灵犀已备好晚饭。

叶青山吩咐开饭,方仲秋穿了新衣,神清气爽得出了屋门。

四人围坐桌边,叶青山看看富贵:“鞋湿了吧?可换了?换下的在火炉边烤烤。”

富贵起身去了,回来时叶青山指指火炉边:“坐到这儿来,这儿暖和些。”

富贵过来坐了,叶青山才动了筷子。

静默着用过饭,叶青山笑对方仲秋道:“灵犀粗心,对仲秋不够体贴,我刚刚骂过她了。”

方仲秋笑笑:“不怪灵犀,怪我身子不够结实,不过是些雪……”

叶青山摆摆手:“仲秋别太纵着她了。”

灵犀自去厨房收拾,听到堂屋中不时传来方仲秋爽朗的笑声。

方仲秋与叶青山侃侃而谈,富贵在一旁听着,不时憨笑几声,直至深夜才散。

方仲秋洗漱罢回到屋中,灵犀正在灯下纳着鞋底。

方仲秋看她半天说一句:“小心伤了眼睛。”

灵犀嗯了一声,头也没抬说道:“仲秋,今日我睡地上吧。”

方仲秋忙道:“还是我睡,我好了,没事了。”

灵犀摇头:“不行。”

放下鞋底,起身过来卷了席子铺在了地上,方仲秋蹲下身看着她:“灵犀,我们都睡炕上,我不会……”

灵犀盯着席子一动不动,好半天说道:“好吧。”

屋中气氛一时紧张,方仲秋看着灵犀铺开被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灵犀收拾好先躺下了,脸向里,身子紧靠着墙。

方仲秋也轻手轻脚躺下,脸向外,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二人谁也不说话,都过了很久才睡着。

灵犀在睡梦中被冻醒,伸手一摸身下,过炕的火不知何时熄了。

屋中只有两床棉被,方仲秋一床她一床,再无多余的。

她扯过棉袍覆在被上,依然冷得睡不着。

借着窗外透进的雪光看着方仲秋,正睡得香甜。

灵犀起身披衣下床,在炉中加些干柴,却没有点火的火石。

她起身拉开抽屉翻找,也是没有。

再转过身时,方仲秋醒了,看着她道:“怎么了?”

灵犀指指火炉:“火灭了,冷得睡不着,我去找二哥要些火石。”

说着话向门边走去,经过炕沿时被一把拖住。

方仲秋拦腰将她拉回炕上,扯进自己的被窝中,又将灵犀盖的被子覆在二人身上,在她耳边问:“可还冷吗?”

灵犀躲了躲,又被拉了回去,他的身子紧贴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睡吧。”

灵犀挣扎着想要坐起:“我找二哥去。”

方仲秋的手压在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深更半夜的,别扰二哥清梦。快睡吧。”

灵犀缩起身子离他远了些,被他的温热笼罩着,渐渐睡了过去。

方仲秋却再睡不着。

看她蜷缩着身子,在厚厚的棉被下更显细瘦。

索性一把搂过她来,将她圈在怀中,她慢慢舒展了身体,细细的鼻息均匀而绵长。

他的脸贴在她头顶,轻轻的,轻轻的啄了一下,看着窗外天光缓缓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只同床,没共枕,亲们表抽俺。。。

不平

那夜后,二人回到方家村,夜里方仲秋依然在地上铺了被褥,快睡着时,灵犀突然说道:“仲秋,地上太凉,还是睡到床上来吧。”

方仲秋想起那一夜的煎熬,笑说道:“习惯了,就睡地上吧。”

灵犀没说话,过一会儿起身跳下床来,掀起他身上的被子,扔到了床上。

方仲秋愣了愣,抱了枕头躺到床的外侧。

灵犀脸冲着墙说道:“象昨夜一般,规规矩矩的,就好。”

方仲秋没说话,假装睡着了。

从此以后,方仲秋就睡床上了。

只是原来睡地上,两人还偶尔说说话,这下是一句话也没了。

有时一起翻个身,两两相对,就慌忙再翻过去,半天都不敢再动。

一场又一场西北风刮过,寒冬来了。

一日早饭时,刘金锭对方仲秋道:“仲秋,是不是能再拉一车石炭来?”

方仲秋指指春生,刘金锭筷子一搁:“别总往春生这儿推,他还不得跟你拿银子?”

方仲秋笑笑:“娘亲,一车不够?”

刘金锭摇摇头:“我们家是够了,可你娘舅家,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你舅母上次来的时候,见了这石炭羡慕不已,我就答应给她一车。”

方仲秋笑道:“娘亲大概不知,这石炭珍贵,一车能顶我们家大半年的开销。”

刘金锭唬了一跳,过会儿说道:“那我不管,我答应了你舅母,你就得给,要不我这脸往哪儿搁?”

方仲秋摇头:“眼看要过年,店里要多进些货物,得押不少银子,娘亲,我实在拿不出来了,本来还想跟娘亲借些。”

陈守贞在旁笑道:“说到铺子,到底赚钱还是赔钱,一月赚多少,我们也不知道。”

方仲秋没有理他,冬生在旁说道:“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作甚?仲秋每月都跟我和春生看帐,爹也知情。”

刘金锭看一眼方老爹,沉着脸道:“好啊,原来这一大家子,就瞒着我。”

方仲秋不耐烦,推开碗站起身走了。

陈守贞说道:“仲秋在桐城做生意,常常照拂弟妹娘家,爹娘不能偏心,我娘家也要一车石炭。”

冬生指指她:“吃饱了回屋去,真是多事。”

陈守贞盯着刘金锭,刘金锭一拍桌子:“我算什么,谁又把我放在眼里,仲秋成亲前还知道顾家,这成亲后,就变了个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一点不假。”

灵犀再坐不住了,抬头笑道:“娘亲也体谅仲秋些,娘亲没去他的店铺里看过,大冬天的,炭盆都在外屋,怕冻着来客,他和何大哥在里屋,连个炭盆都没有,就那么生冻着。”

刘金锭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玉容一听,心疼自己二哥,就问道:“二嫂,我看二哥早饭时总是匆匆忙忙的,他午饭在哪儿吃?吃些什么?”

桂莲悄悄捏了玉容一下,灵犀一时语塞。

方老爹却关心儿子,也问了句:“对啊,可吃得好吗?还是随意对付?”

灵犀低了头。

刘金锭的目光中添了厉色:“灵犀,我虽总骂仲秋,可他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既是他的娘子,他的饮食起居,你就要多操心才是。”

陈守贞笑道:“没把人装在心里,哪能想得了那么多。”

春生嘻嘻笑道:“大嫂快回屋去,该是拜送子观音的时辰了。”

陈守贞站起身,对刘金锭说道:“母亲,我再如何不好,对冬生那是没得说,单的夹的棉的,头上戴的脚上穿的,没有一样缺过,这一日三餐更不用说。”

冬生道:“一日三餐都是二娘做,灵犀过门后,是灵犀和二娘做。”

陈守贞身子一扭,随冬生回屋去了。

灵犀站起身:“父亲母亲,我收拾厨房去了。”

刘金锭瞧着她:“你娘家哥哥,就不能给仲秋送些饭?”

灵犀忙道:“二哥三五日回来一趟,大哥不会做饭,都是二哥做好了留着,他热着吃。”

刘金锭哼了一声:“春生,这石炭,分你舅母些,我们家省着用,不够了就砍柴来烧。”

春生怕她为难灵犀,忙说了声也好。

第二日早饭时,方仲秋急着出门,只吃了几口,灵犀突然道:“多吃些,免得雨雪一碰就生病。“

这话似嘲讽似关心,方仲秋默然着又吃了些。

出了院门正要上马,灵犀追了出来,将手中砂罐递了过来,对他说道:“仲秋,这是午饭,在炭盆上热一热就能吃了,两个人的份,你和何大哥都有。”

方仲秋接了过去,灵犀又道:“坐着的时候,脚边放个炭盆,别生了冻疮。”

方仲秋点点头,翻身上马,灵犀看着他在马上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方家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又想想院子里那些袖手等着吃饭的人,原来他,如此辛苦。

这时春生正好出来,迎面看到灵犀,笑说道:“二嫂也该对我二哥好些才是。”

不防灵犀脾气上来,气呼呼说道:“我对他好些?那你们呢?春生你呢?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做些什么,为家里赚些银子。”

春生有些委屈:“二嫂,我这不是被二哥拘在家中,每日管这一大家人的吃喝拉撒,二嫂,我也不易啊。”

灵犀更气:“就你管的那些事,我也能管,你一个大男人,管这些,有什么意思。”

春生陪着笑脸道:“二嫂勿气,一生气就不美了,二嫂想想,我何时不是向着二嫂?我也跟二哥说过让二嫂来管,开二哥说,二嫂过门不久,过些日子才行,我只得暂时管着。”

灵犀没曾想仲秋说过这样的话,敛了敛怒火道:“怎么不让大嫂管?”

春生摇头:“大嫂不识字,再说了,再有几年生不出孩子,说不定大哥就得将她休了……”

灵犀脾气就又上来了:“生不出孩子就得休了?那我呢?我若过几年也没孩子,是不是也得……”

春生忙忙作揖告饶:“二嫂,我的好二嫂,是我说错了还不成吗?若被那个母老虎听见,还不得闹得全家不安。”

灵犀摆摆手:“忙你的去吧,懒得理你。”

春生笑笑:“二哥说的没错,二嫂果真是个滥好人。”

灵犀耸了眉头:“滥好人?什么滥好人?”

春生低声说道:“就说大嫂吧,可给过你一个好脸?说过你一句好话?要是别人,不得盼着她被赶出这个家门才怪,二嫂可好,还为她说话。”

灵犀蹙眉道:“一码归一码,同为女子,我自然替她说话。”

春生做个鬼脸走了,灵犀摇摇头回了屋中,拿出针线笸箩,想着给仲秋再做一双厚厚的鞋垫。

一边做着一边为仲秋不平,想了一整日,越想越觉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