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方仲秋回来得早,晚饭时刘金锭又说话了:“仲秋,石炭的事就算了,只是家中的的年货和衣裳可得早些准备,不能比去年差了。”

方仲秋笑道:“春生看着办就是。”

刘金锭忿忿说道:“春生春生,春生如今是你的挡箭牌不是?我呢?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老太婆?按理该我掌家才是,哪能轮得到你们。”

方仲秋瞧着她道:“本来是娘亲掌家的,可娘亲要卖了玉容……”

刘金锭一拍桌子:“我做错一遭,你手里就有了有把的烧饼,拿捏着我不放,是也不是?实在不行,咱让亲戚邻里都来评评理,谁家是小儿子掌家,将亲娘撇在一旁。”

灵犀瞧一眼方仲秋,他今日眼圈泛青,定是白日里十分疲惫,再想起玉容的事,这不平就加了气愤。

刘金锭一看方仲秋没说话,就得意上了,看来一将这亲戚邻里搬出来,他就让步了。

上次因玉容之事,全家人都在气头上,她也就任由着仲秋又是订家规,又是抬出春生,由着他折腾,这眼看好几个月过去了,她总不能老在儿子面前低三下四,时日久了,这儿媳妇也得瞧不上她。

她得意一笑又要数落,灵犀突然笑着开口:“都说大哥是庄稼把式,想问问大哥,这耕地时,是不是都爱鞭打快牛?”

她在饭桌上向来寡言,这一说话,全家人都看着她。

冬生点头道:“弟妹知道的真多,是这样没错,快牛越打越快,慢牛呢,打也没用。”

灵犀点点头:“大哥觉得这样对吗?”

冬生认真道:“自然是不公,可是为了耕地快些嘛,再说了,牛懂些什么?”

灵犀大声道:“牛是不懂,人总懂吧?怎么合家人整日闲呆着,就仲秋起早贪黑?这家里也太不公了些。”

刘金锭这才明白过来她说些什么,冷笑一声就要发作。

冬生忙抢在前头说道:“我知道弟妹心疼仲秋,我也心疼,仲秋劳苦功高,我们都知道。我以前呢,是夹在娘亲和你大嫂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地也是她们背着我偷偷卖的,这不,地都赎回来了,明年春耕就能下地,弟妹放心。”

灵犀还要说话,方仲秋一把捉住她手,将她拽出屋中,留下的人就闹嚷嚷得吵成了一团。

灵犀甩着手臂挣扎着:“为何拉我,我今日非要说个清楚,忤逆就忤逆,这长此下去,家不成家。可恨我怎么今日才发觉……”

她自顾絮絮叨叨,方仲秋只紧握着她的手走得飞快。

进了屋中一脚踢上门,猛得将灵犀抱在怀中,灵犀一挣扎,他抱得更紧。

不动也不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早更一小时,也不能说节日快乐,这样吧,大家休假快乐!

离别

方仲秋抱了她很久,然后在她耳边说道:“灵犀,我要去上京一趟,明日动身。”

灵犀嗯了一声,方仲秋道:“上京的货品时兴,我想进一些去,是以……”

灵犀被他抱得全身酸软,有气无力说道:“确实如此,那就去吧,我给你收拾行装去。”

方仲秋手臂一松,灵犀站立不稳,又跌向他怀中。

方仲秋忙搂住了,声音都有些哑:“灵犀……”

灵犀唉呀一声:“脚都麻了。”

方仲秋一使劲,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蹲下身笑道:“我给灵犀揉揉?”

灵犀往后一缩,方仲秋已握住她的脚腕,脱了她的鞋,将她的脚搁在腿上轻轻揉捏。

灵犀通红着脸嚷道:“快放开。”

方仲秋就是不放手,低了头自顾揉捏。

灵犀挣脱不开,也就由他了,还是挺舒服的。

这时玉容在门外嚷道:“二哥,大娘犯了心疼病,晕倒了。”

方仲秋腾得站起身来,冲了出去。

灵犀也忙穿鞋,边穿着边想,看他急得,总见他给婆母软钉子吃,还以为他厌恶自家的娘亲呢。

一边琢磨一边跑,过去时刘金锭直挺挺躺在地上,春生正掐着人中,仲秋忙着要出去找郎中,只不见冬生和陈守贞两口子。

方老爹见仲秋要出去,磕磕烟锅道:“仲秋不用找郎中,郎中来了也是丢人现眼,春生用力掐。”

春生答应着,可面对自己娘亲,手下哪能使得出狠劲。

正乱作一团时,桂莲收拾好厨房进来了,看看刘金锭眼珠在眼皮底下直打转,就是不肯睁眼。

桂莲一把推开春生道:“我来。”

想着她险些卖了玉容,咬牙掐了进去,刘金锭嗷得一声坐了起来,指着桂莲的鼻子:“好你个浪蹄子小娼妇,敢这样掐我。”

桂莲恭恭敬敬说道:“我也是为了给夫人治病,夫人莫怪,当着这么多小辈,夫人别乱骂人,有话好好说就是。”

灵犀不想桂莲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就笑了,怕刘金锭看见火上浇油,忙低头掩饰。

方仲秋正看着她,看她绞着手低了头强忍笑意的模样,也就笑了,过来牵了她手:“走,回屋去。”

灵犀忙挣脱开,二人并肩出了堂屋。

方仲秋笑道:“我们家热闹吧?”

灵犀点点头,方仲秋叹气道:“整日吵吵闹闹的,我刚从西域回来,也十分厌烦,后来时日久了,习惯了,要是那日突然安静,我就得想着,是不是出事了?”

灵犀就笑出了声:“这样也挺好的,不像我们家,就我和哥哥两个人,有时候太静了,我唱歌吧,怕吵着哥哥读书,我就隔一会儿大喊一声哥哥,哥哥开头还骂我,后来也知道我耐不住孤寂,我叫一声他就答应一声。象仲秋这样多好,有爹有娘,哥哥弟弟妹妹一大家子……”

她絮絮说着,不知何时,方仲秋又将她的手握住,牵着她手回了屋中。

夜里躺下,二人自同塌以来,头一次说话。

一个脸向外一个向里,方仲秋道:“灵犀,可要我打听……”

灵犀道:“路过吉县时,打听一下卓芸怎么样了?听二哥说,一直没回来,她的哥哥们闹着要去找马丰算账,可她的父亲忌惮马丰,死命拦着不让。”

方仲秋答应着:“知道,我也一直惦记此事,也给马兄去过信,要是直接问起,他必恼怒,我也就在信的末尾顺便问卓芸可好,他回信也只在末尾说,卓芸挺好。”

灵犀唉了一声:“仲秋要娶了卓芸多好,至少有一人可以遂了心愿。”

方仲秋不说话,好半天没有再理她。

灵犀朦胧着快要睡着时,方仲秋问道:“灵犀,可还有要打听的?”

灵犀大大打了个哈欠,喃喃说道道:“没了,仲秋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多带些银子,穷家富路。行装我收拾好了,若是漏了什么,在路上买些……”

方仲秋答应着,过一会儿又问道:“灵犀,用不用打听一下肖赞可好?”

好久不见回应,以为又惹得她伤心,翻身一看,早已进入梦乡。

又喊了声灵犀,她犹自睡得香甜。

手指轻轻戳她两下,依然没有反应。

方仲秋一笑,手轻轻捞在她腰间,将她圈在了怀中。

一夜酣眠。

第二日灵犀将方仲秋送到院门外,方仲秋上了马又回头道:“灵犀,我还是打听一下肖赞吧。”

灵犀摇头:“何苦去高门大院看人脸色,照顾好自己就是。”

方仲秋看着她,灵犀摆摆手,转身回去了。

进了厨房与桂莲一起洗碗,桂莲笑道:“这样多好,早上到院门外送送他,知冷知热叮嘱几句,他这一日就算再忙,心里也舒坦。”

灵犀笑笑:“以前没想这些。不过桂莲,昨夜我可是惊着了,一直以为你……”

桂莲笑道:“卑微怯懦?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得护着玉容呢。我娘家太穷,就将我卖到了方家,又离得远,没人惦记我。”

二人本就差不了几岁,自灵犀嫁过来,又每日在一起操持家务,今日打开话匣子,也就聊了个痛快。

桂莲十六岁进的方家。刘金锭做主为方老爹纳妾,只是为了在亲戚邻里间摆阔气充脸面,她进门后,只当丫鬟一般使唤,方老爹每每见了她,都叹着气远远避开。

桂莲也就老老实实埋头干活。

有一次,方老爹外出闲逛回来,不见刘金锭人影,就隔着窗户问桂莲人哪里去了,桂莲摇摇头尚未说话,刘金锭进了院门。

她一眼瞧见二人隔窗对话,就骂桂莲勾引方老爹,责罚桂莲一日不准吃饭。

方老爹看不过去,夜里说了刘金锭一句,说她对桂莲太过苛刻,刘金锭气得跳脚,将他赶出了屋门。

方老爹打算到柴房避避,正碰见桂莲躲在柴房里哭。

方老爹叹口气,去厨房给桂莲拿些吃的,桂莲空着肚子,手头活计不减,又累又饿,正感怀自己命苦,看方老爹关心自己,又想到他其实是自己的郎君,就哭着一头扎进方老爹怀里。

后来怀了玉容,刘金锭气得哭闹不休,要逼着桂莲打胎,方老爹怒而出面,说要去告诉街坊四邻刘金锭对桂莲的所作所为,刘金锭最要脸面,才放过桂莲。

十月怀胎,刘金锭一看桂莲生下的是女娃,也就由着她去。

桂莲说着笑道:“自打有了玉容,我就越来越明白了,只要她爹对我好,只要玉容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灵犀惊讶道:“公爹他对你好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桂莲低头笑道:“偷偷对我好。”

灵犀也笑,桂莲又说:“陈守贞过门后,总是欺辱我,玉容她爹糊涂胆小息事宁人,我也想过带着玉容离开这个家,逃得远远的,后来仲秋回来了,每个人都怕他,他对玉容又好,也当我是个人,我才安心。

灵犀笑笑,桂莲说道:“仲秋这样有担当的男子,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他独独钟情灵犀,灵犀对他好些。”

灵犀瞪圆了眼睛:“他不是对我钟情,他是觉得愧对我爹,是以将我捡了回来。”

桂莲摇头:“灵犀果真糊涂,仲秋钟情于你,连玉容都看得出来。你们成亲前,陈守贞去桐城打听你,回来跟刘金锭挑唆,刘金锭当时跟仲秋说,尚未请期亲事不算定,让仲秋退亲。我当时亲耳听仲秋说过,此生认定了灵犀,谁要是阻拦,他就跟谁翻脸……”

灵犀呆愣在那儿,后面桂莲说的话再未听见,自借银那日之后,她和方仲秋之间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想了起来,原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有了麻烦就先想到他,只以为一切理所应当,甚至连感激都没有过。

灵犀站了起来,慢腾腾挪回了屋中。

他的衣裳他常看的书,他的被褥枕头,屋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灵犀躺到床上,枕着他的枕头,喃喃说道:“你这个傻子,你明明知道我……,你怎么就心甘情愿?我与你成亲,想过让哥哥高兴,想过让肖赞死心,想过自己终身有了依靠,却惟独没有为你想过……”

灵犀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方仲秋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回来。。。

归来

那日起,灵犀魂不守舍。

不管手里在忙什么,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方仲秋。

夜里躺下,没了他在身旁,竟辗转难眠,总是想,他今日到了哪里?离上京可还远吗?

冬至那日,灵犀去了趟桐城,她想跟哥哥说说话。

叶青山瞧着她一脸郑重,放下了手中的书。

灵犀低下头绞着手问:“一直不敢问,哥哥为何非要将我许配给仲秋?”

叶青山笑了:“今日想起问这个来了?订亲的时候,我看你万般不情愿,却不肯说。”

灵犀低了头:“是想说,可不敢啊,哥哥能回来,我就心满意足,只要哥哥高兴,我……”

叶青山扶住她的头顶:“傻丫头……是哥哥对不住你……”

灵犀靠在他胸前:“我十岁时,爹娘就去了,是哥哥将我带大的,哥哥怎么会对不住我。”

叶青山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肖赞,可是他被护军府相中,是你们两个没有缘分,仲秋他对你一片深情,我将你托付给他,三年后才能放心赴考。”

灵犀抬起头看着哥哥:“仲秋他真的,对我,有情?”

叶青山敲敲她头:“我赴考上路前,去了趟方家村,我对仲秋说了肖家悔婚的事,拜托仲秋照应你。仲秋当时就跟我一起出了门,说是去桐城找家店铺做伙计去。他本来说过些日子要再去西域,后来却又跟你去了上京。”

灵犀这才知道他在一品斋做伙计也是为了她,心中愧疚不已。

叶青山笑道:“是以总嘱咐你好好待他,你啊,果真是呆,比富贵还呆,富贵那么呆,他都看出来了……”

正好富贵从平安州回来,一进门听到了,就问道:“我又怎么呆了?”

叶青山笑看着他:“这会儿这样,就很呆,越看越呆。”

富贵挠挠头:“我砍柴去。”

叶青山喊一声回来,笑说道:“大冷的天,烤会儿火再去。”

富贵答应一声坐在了火边,叶青山又道:“鞋子架火上烤烤。”

富贵就脱了鞋子。

灵犀急着夜里赶回去,说笑一会儿起身往外走,富贵起身要送,叶青山摁住了他:“你刚散了身上寒气,呆着就是。”

灵犀出了门笑说道:“哥哥对二哥可真好,我都眼红了。”

叶青山笑道:“他是弟弟,你是妹妹,有什么可眼红的,你呀,就是被我宠坏了。”

灵犀笑着挥了挥手,转过桂花树,有一位驿夫迎面而来。

看见灵犀指指她家院子笑问道:“这家可是姓叶?”

灵犀点点头,笑道:“可是有我家的书信?”

驿夫说了声是,解下背上包袱,拿出一封书信,看着那鲤鱼封念道,叶灵犀。

灵犀忙说道:“是我的,是哪儿来的?“

驿夫递给她:“上京来的。”

灵犀心中一喜,定是仲秋写的,看来仲秋已经到了,赶小年准能回来。

她将信仔细收好了,往方家村而来。

回到家一头钻进屋中,将信拿了出来。

去了火漆,掉出一块玉佩来,灵犀一把攥在了手中,这玉佩她曾戴过数月,如何能不认得。

她心砰砰跳着拿出书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腊月二十三,我定归来,东城门外的树林中,与灵犀相见。

桐城东城门外有一去处,林木葱茏,那时,她与肖赞常去。

肖赞找一枝横着的枝干,为她搭了秋千,她常常坐在秋千架上荡啊荡,肖赞捧一本书靠着树干,看一会儿抬起头来,两人就相视而笑。

有一年夏日的一个午后,两人又来到树林中,不防豆大的雨点突然就落了下来。

肖赞拉起她就跑,跑进了不远处一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