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雨帘密集,二人坐在山洞中,肖赞看着灵犀,看着看着突然说道:“灵犀真好看。”

灵犀一愣,肖赞又说道:“等我高中后,定要娶你。”

灵犀低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日的雨,到傍晚才停。

雨停后道路泥泞,灵犀不停打滑,绣花鞋里灌满了泥浆。

肖赞在她面前蹲下身:“我来背你。”

灵犀不肯,肖赞固执着不肯起来。

二人回去时天已黑透,叶青山站在院门外,铁青着脸。

肖赞畏惧叶青山,放下灵犀就跑。

灵犀挨了一通训斥,自那以后就避着他,等着他有一日登门求亲。

往事历历,怎么能说忘就忘,可叹物是人非。

灵犀沉浸在往事中,直到玉容跑进来惊醒了她。

玉容嚷嚷道:“二嫂,芸姐姐来了。”

灵犀跳起来,迎出了屋门。

卓芸被刘金锭纠缠住,说是要让春生去驿站谋个差事。

卓芸笑说道:“春生肯做驿夫?”

刘金锭叹道:“有事情做,总比好吃懒做好。”

卓芸急着见灵犀,被她纠缠得不耐烦,只好点头道:“回去问问我爹。”

刘金锭眉开眼笑,只要将春生支出去,管家的权可就又回来了。

灵犀跑进堂屋,一把攥住卓芸的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何时回来的?”

卓芸看看刘金锭:“走,去你屋里说话。”

二人边走边说,卓芸道:“仲秋绕道去了趟马家庄,马丰将我送了回来,昨日到的。”

灵犀惊讶道:“他果真去了?”

卓云笑道:“他呀,和马丰谈了两个时辰,声音都哑了,那就是秀才遇上兵,哪里容易说得清楚。马丰此人,我行我素惯了,向来听不进旁人的话,就连他家娘亲,只要一说让他送我回去,他就跪下磕头,说儿子不孝云云,结果还是不让我走……”

灵犀就笑:“也不知仲秋如何说动他的。卓芸见着仲秋时,他可还好吗?瘦了没有?”

卓芸瞄她一眼:“仲秋让我捎口信给你,说他一切都好,过小年前定能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如胶似漆了?”

灵犀扭了扭手:“才没有……”

卓芸哈哈笑道:“什么没有,仲秋提起灵犀的时候,也是眉开眼笑的,他说小年回来,马丰在一旁都说他不要命了,取笑他思念新婚的娘子,恨不能插翅飞回去。”

灵犀涨红了脸:“既是匆忙,也不用非得小年回来,就算年后回来,又有什么打紧……”

卓芸揶揄看着她,笑个不住。

这时玉容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块玉佩:“二嫂,玉佩掉院子里了。”

灵犀忙接过来塞进了袖筒,卓芸靠过来道:“这玉佩看着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灵犀让我瞧瞧。”

灵犀一扭身子:“就是块寻常的玉佩,有什么可看。”

卓芸摇头:“不对,这块玉佩虽不是上品,可颜色好,碧绿碧绿的,我肯定见过,让我看看。”

灵犀耐不过她纠缠,急中生智道:“你这人,一说到马丰就扯些旁的,你倒是说说,可对他动心了吗?”

卓芸收了笑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动心还是没动心。”

灵犀来了兴趣,卓芸坐下叹口气道:“在马家庄住了月余,我还挺钦佩他的。灵犀不知道,马家庄不是一个村子,就是他一个人的山庄,里面除了他娘亲,就是洒扫做饭伺候的,单客房就有几十间,他的那些兄弟朋友常来常往,都是些简单豪爽之人,那里还真是一个王国,他还真像其中的国王。”

灵犀刮着脸羞他:“所以呢?卓芸想做那里的王后了?”

卓芸又叹口气:“可是,我还是觉得他比不上仲秋。”

灵犀没说话。

半天低头说道:“卓芸,还想着仲秋呢?”

卓芸点点头:“那是自然。”

又看看她神色,就笑道:“灵犀好戏象不高兴了?要说对仲秋动心,那是我先动心的,怎么?你如今觉得仲秋好了,就不许我想着了?”

“也不是……”,灵犀顿了顿:“可是,仲秋如今是我的郎君了。”

卓芸啧啧几声:“我又没有勾引你家郎君,心里想想你管不着,当初我要是来表姨母这儿,稍微说上几句,哪里还有你的份?我是看仲秋痴心……”

灵犀瞧着她:“卓芸也知道?知道仲秋对我的心?为何不告诉我?”

卓芸指指她:“瞧瞧,还埋怨起我来了,是你自己迷糊迟钝,一心惦记那个姓肖的,不把仲秋放在眼里,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块玉佩,是肖赞的……”

说着话腾得站起身来:“你不也一样,还想着那个姓肖的,我告诉你,仲秋比那个姓肖的,好了何止千万倍……”

灵犀忙笑道:“好好的,怎么急了,你坐下听我说……”

卓芸两手叉腰道:“才不要听,你是不是嘱咐了仲秋,让他到上京打听姓肖的过得好不好,往他心上撒盐?”

灵犀跺脚道:“我没有。”

“没有?”,卓芸指指她:“那你把那块玉佩摔给我看,你那会儿在上京的客栈里,就常常抚摩着哭,到如今,还忘不了,是不是?”

灵犀也有些气,站起身冲着她嚷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卓芸气极,瞪圆了双眼大声说道:“都跟仲秋成亲了,还常常戴在身上,仲秋可真是,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好没意思,走了走了……”卓芸嚷嚷着,扬长而去。

灵犀追出来时,已不见她的人影,正好春生站在院门外,一把揪住春生道:“卓芸呢?”

春生摇摇头:“被那个姓马的带走了,坐在马身上那么一捞,就走了……唉,这卓芸泼辣可爱,又生得好,我还真有些动心,可是那个马丰,两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唉……”

春生叹着气进了院门,灵犀也叹口气,卓芸生气了,她可还来吗?要不,过几日我去平安州看她去……

作者有话要说:唉,此归来非彼归来,表抽俺。。。

小年

灵犀等了又等,卓芸却再不上门。

灵犀心想,难道还在生我的气吗?仲秋不在家,她也不来看看我。

有一次跟刘金锭说想要回家一趟,刘金锭就皱眉头:“这都腊月了,家里大大小小过年的新衣新帽,还有腊肉年糕,该裁缝就裁缝,该磨面就磨面,别总想着出门逛去。”

灵犀也就不再提起,直到小年。

小年那日用过早饭,跟桂莲一起收拾了,来到刘金锭屋中,笑着说道:“母亲,这都小年了,我得去桐城看看大哥二哥去。顺道也跟何大哥打听一下仲秋的消息,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刘金锭破天荒点了头:“去吧去吧,再不去娘家看看,你哥哥该说我不通情理。”

灵犀一喜,忙笑道:“谢过母亲。”

刘金锭招招手,脸上竟带了一丝笑容:“灵犀啊,仲秋不在家,春生说没银子了,那何超呢,只认仲秋一个,谁到铺子里都拿不出银子,我看那何超总对灵犀笑眯眯的,要不,灵犀去试试。”

灵犀心中叹口气,脸上依然笑着:“谨遵母亲吩咐。”

背个包袱挎了竹篮,脚步匆匆离了方家村。

到东城门外时,太阳刚露了头。

树林中枝叶萧瑟凋零,林中的薄雾被阳光一照,透着朦胧的寒意。

灵犀钻进了树林中,地上落叶层叠,踩上去若棉絮一般。

秋千架旁一人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灵犀。

他头插玉簪,曲领大袖的绿色长袍,脚踩革履,一副官人装扮。

灵犀远远停住了脚步,心中抽痛,他依然如在护军府相见时那般清瘦。

肖赞走了过来,来到她近前看着她唤了一声灵犀,唇角上扬着,一如以前。

灵犀低下头,不敢去瞧他,从袖筒中拿出那块玉佩,讷讷说道:“我是来还玉佩的,如今你我已各自男婚女嫁,不必再见面了。”

肖赞不接,只来牵她的手,灵犀忙缩了回去,抬头看着他:“你我命该如此,还是将过去忘了吧。”

“忘了?”,肖赞猛逼了过来,灵犀后退几步,后背靠在一棵树上,退无可退。

肖赞看着她,双眸中柔情若水:“这些年,我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读书,另一件就是思念灵犀,就算是在你面前,也思念着,分开了更是思念。我忘不了,也不想去忘。”

灵犀低头躲避着他的目光:“忘不了也只能埋在心底,我们不能……”

肖赞轻笑一声,眸光中露出悲愤来:“如何就不能?我和魏怡君,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我不过与之周旋,若没有她,我怎能离开护军府”

灵犀啊了一声:“可是她,一片痴心……”

肖赞咬牙道:“她们家仗势欺人,我就该乖乖得做她们家的女婿,与她做恩爱夫妻?休想。”

他与魏怡君成亲后,魏护军打通关节,授了他枢密院副承旨,别人都说是一步登天。

肖赞却在暗中寻找时机,离开上京。

十一月的时候,升州渭城县令暂缺。

这渭城虽说隶属升州,却和平安州接壤,离桐城不过百里。

肖赞求了都承旨,只说是力不从心,想要去州县历练。都承旨求了官家,一道圣旨下来,护军府也无计可施。

魏怡君自然想要随他赴任,肖赞知道她最牵挂自己年迈的祖母,去她的祖母面前说笑了几次,她的祖母就哭啼不休,说那渭城穷山恶水,舍不得孙女离京受苦,魏怡君只得暂留娘家。

肖赞正中下怀,只身到了渭城,新官上任事务繁忙,头顶又有监司、通判、知州监督得紧,一直无法脱身。

如今快到年关,上司准其回家探望父母双亲,他才如愿归来。

肖赞瞧灵犀躲避,叹口气身子后撤到秋千架旁,微微笑着道:“灵犀可记得这个秋千架?”

灵犀点点头,肖赞道:“灵犀坐上去,我们说说话。”

灵犀摇头,肖赞黯然道:“灵犀,就一次,就当为了我……”

灵犀坐了上去,肖赞站在她对面,微笑看着她,恍惚中,又回到了几年前。

灵犀微怔中,肖赞说道:“魏怡君的大哥年少时,为争抢歌姬曾误伤人命,当时魏护军求到太后面前,府尹判定死者自戕,此事不了了之。我一直暗中寻找铁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太后已崩逝,谁还会护着他们?”

灵犀心惊不已,抬头看着肖赞,他向来温和的面孔因仇恨有些扭曲,看起来如此得陌生。

肖赞又道:“枢密院副都承旨与魏护军有隙,收集他许多仗势为恶的罪证,副都承旨女儿新近入宫,官家无比宠爱,不出数月,定要他护军府家破人亡……”

灵犀忙道:“将你捉去自然是他们家不对,可他们罪不至死,又是你的岳家,肖赞……”

肖赞笑笑,面孔柔和了些:“灵犀,那日护军府相见,怎么不说青山兄之事?我听说后,暗中找人将那门官溺毙在了护城河中,这笔账,也要记在护军府头上。”

他将杀死一条人命说得如此轻松,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灵犀想起那时与他在桂花树下,曾看到一只受伤的喜鹊,他将喜鹊托在掌心,求了郎中接好喜鹊的断腿,又抱回家中细心照料,直到喜鹊伤愈飞走。

那时的他,温和谦逊耐心周到。

她沉浸在思绪中,就听肖赞一声冷笑:“一旦护军府被抄,我就和魏怡君和离。灵犀只需再等几月……”

灵犀看着他冷酷的笑容,心中一颤,忙说道:“我已经和仲秋成亲了。”

肖赞一声嗤笑:“我一直记得,他跟我说,待我如兄弟。他就是这么待兄弟的,他处心积虑乘人之危……”

灵犀从秋千架上站了起来:“肖赞误会仲秋了,他没有……”

肖赞欺身过来,灵犀后退一步,跌坐在秋千架上。

肖赞扶稳了绳子,低头看着他:“我问过我爹,为何没有为我和灵犀订亲,我爹说,因那夜方仲秋前来,提起上京有榜下捉婿,我爹想要我做高官的女婿,平步青云,是以当夜就去找了灵犀的哥哥。方仲秋他知道我爹嫌贫爱富,是以出言点拨……”

灵犀摇头:“仲秋他不会,我信他,肖赞可知,他为了陪我前往上京……”

肖赞不顾灵犀挣扎,两手紧捏住她的肩,紧盯着她的双眸:“怎么?他待灵犀不错,是以灵犀动心了?”

灵犀又摇头,肖赞就笑了,手下力道小了些:“我与魏怡君和离后,就逼着方仲秋休妻,他一介小小商贾,能奈我何?”

灵犀就有些气:“怎么?你被权贵欺压,如今自己为官,也要仗势欺人?”

肖赞双手更轻了些,抚摩着灵犀肩头温和笑道:“灵犀该知道,我不过是为了你我如愿。”

灵犀趁他不备身子一仰,摆脱他的钳制,向后从秋千架上滚落下去,心头一松,爬起来对肖赞道:“我只想安稳度日,不想争斗打杀,也没有做外命妇的福分……”

肖赞隔着秋千架瞧着她:“灵犀果真对方仲秋动心了吗?他从商多年心思奸诈,灵犀可知,你我在护军府相见之日,他与魏怡君达成默契……”

灵犀摇头:“你别再说了,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仲秋确实对我有情,却没有奸诈之心。”

肖赞挑唇一笑:“如今灵犀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灵犀抬头大声说道:“不错,我宁愿信他,他每日辛苦经营店铺,只为了家人吃饱穿暖。你呢?心中只有仇恨,所有人都对不住你,都在暗算你,都害了你……”

肖赞怔怔看着她,眼泪落了下来。

“灵犀,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日思夜想,我只想让这些没有发生过。是以,我要让一切回到从前,我被囚禁在护军府的藏书阁中时,我想过去死,想过一了百了,可是我不能抛下你,抛下我的爹娘,我忍耐着等待时机,后来魏怡君来了,她一眼瞧见我,双眸中满是惊喜,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虚与委蛇……”

“灵犀那日去护军府,我怕他们会欺辱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去……”

灵犀看他哭得跪倒在地,心中不忍。绕过秋千架来到他面前,放柔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已至此,我们认命吧。魏怡君美貌聪慧,你就好好待她,而我……”

肖赞一把抱住她腰,埋头在她胸前,大声道:“灵犀,别说了,别说了,灵犀,我都明白,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失去灵犀,灵犀……”

灵犀叹口气,没有挣扎。

肖赞痛哭失声……

此时,方仲秋从上京归来,何超出了东城门接他。

路过那片树林时,何超沉吟道:“仲秋,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方仲秋笑道:“何事?”

何超指指林子里:“刚刚我看到,灵犀进去了……”

他话没说完,方仲秋已跳下马去。

他这一路,身上是她缝制的棉衣,脚上是她做的冬靴,加了厚厚的垫子,十分暖和。

他一直在想灵犀,想她在饭桌上替他不平,想着她递到马上的砂罐,想着她喃喃的叮嘱……

他笑着走进了树林,她来此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