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李氏眼楮一亮,点头道:「锦儿说的极是,大姑娘总要从娘家抬出去的,我这就马上派人过去。」

不一会儿,管家应命前来,听完了夫人的吩咐,脸色微变,不由得提醒道:「夫人,雷家的人昨日已守在庵门外。」恐怕人家防的就是这个啊。

周李氏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三日后大姑娘就要上轿,总不能从庵堂把自己给嫁出去吧,要是让人知道了,可就成了笑话了,想必雷家也能理解的,你这就派人去吧。」

管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出去指派仆役前去接大小姐。

这府里的阴私,明眼人哪个不清楚,只是碍于夫人的权威,加上老爷的不过问,生生害苦了大小姐。雷家若是早些时候来迎娶,大小姐必然可以脱离苦海,可如今这个时候上门,却是雪上加霜,一个不巧,大小姐怕是连花轿都上不去了。

唉……

此时此刻身在清心庵的周佩华,正慢条斯理地喝养生粥。

清心师太对养生之道颇有研究,她本就想着死遁之后待在这儿调养身子的,如今不过是变得光明正大了而已。

待在清心庵,她是最安心不过了,早些年她随继母外出礼佛,无意中结识了叶秋萍,对方极有能耐,此后便也有了这一处让她能够放松的所在。

虽然不知道秋萍跟清心师太是什么关系,但周佩华隐隐感觉她们之间十分亲厚。

荷香坐在一旁,难掩喜色地道:「小姐,雷家的人守在外面,这样就不怕夫人硬是要人把小姐给接回去了。」

周佩华轻轻摇了摇头,停下舀粥的动作,道:「我总要在周府上轿的。」

荷香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一脸担心地道:「从周府上轿?」那夫人会不会又整出什么夭蛾子?

周佩华见她担心,微微一笑安抚道:「无妨,雷家既然来了人,母亲便不敢太露行迹,我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荷香咬着牙,恨恨地道:「太便宜那些个坏良心的了。」

周佩华轻笑一声道:「正所谓天道轮回,会有她们吃亏的时候的。」

荷香一听,眼楮瞬间一亮,晶亮的眸光直瞅着自家小姐,一副求解惑的表情。

可惜,她家小姐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最后,荷香气馁地耷拉下脑袋。

周佩华继续喝粥。

喝完了粥,荷香收了碗,周佩华正擦拭嘴角,小尼姑妙悟来了。

「施主,外面有位姓文的施主说要见妳。」

「姓文?」

妙悟点头,「嗯,他说他是雷将军的属下。」

周佩华忍不住蹙眉,「他要见我,有说是什么事吗?」

妙悟摇头,「并未。」

周佩华想了想,便道:「烦请小师父领他过来。」

「好的。」

妙悟离开后,荷香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个姓文的为什么要见妳啊?」

周佩华沉吟不语。

荷香见状,不敢再问,默默地将房中的帷幔拉上,隔开内外间,不教外男轻易瞧见小姐。

大约半盏荼时间,有脚步声传来,在屋外停下,接着周佩华主仆俩听到一道沉稳的男子嗓音—

「在下文思远,在雷将军帐下担任幕僚,此番代表将军前来迎接夫人前往北疆,特求一见。」

荷香上前打开房门,站在门内对他轻轻一福身,道:「我家小姐有请文先生入内。」

他瞧着眼前这个绑着双环丫髻的青衣小婢,年不过十五、六,生得倒算齐整,循规蹈矩,由仆及主,他心中略定。

一进门,他便看到隔出内外的帷幔,他淡定如常,对着帷幔躬身行礼,「见过周小姐。」

周佩华先是轻咳两声,而后才柔弱地道:「文先生客气,不知先生见我有何事?」

文思远从容自若地道:「在下斗胆,求面见小姐。」

周佩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荷香,拉开帷幔。」

荷香上前将帷幔拉开。

文思远看到一个素衣少女倚着床栏半坐在床边,一脸病容,身形消瘦,露在衣袖外的手背青筋隐现,整个人瘦得有些脱形。

见她如此形貌,他暗暗倒吸口凉气,这究竟是假病还是真病?

如按将军给他看过的书信,应该是假病,但这副形容十足是久病不愈的模样啊!

真病倒也罢了,若是假病,那这位未来的夫人可真是心思深沉,是个不可小觑之辈。

周佩华抬袖掩口,又咳了一声。

文思远的心神也被拉了回来,道:「在下已与贵府议定三日后上门迎娶,周家想必很快便会来接小姐回府。在下想问,小姐可受得了颠簸?」

周佩华嘴角微扬,「后日我会回府。」

文思远点头,「属下明白了。」出嫁前一日回府,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许周家的人将人接走。

周佩华道:「先生是否还有其他事?若无,我想歇息了。」

文思远忙道:「属下这就告退,大小姐好生歇息。」

一离开后院厢房,文思远大步而行,到了外面嘱咐随行亲卫一番。

如此这般,周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再次无功而返。

听到回禀的周李氏气得不行,却又毫无办法。

两日后,傍晚时分,两顶青布小轿迎着满天霞光,从角门抬进了周府内院。

抬轿的是四名彪形大汉,那一身凶悍之气让周家的仆役大气都不敢吐一口。

府里派去接人的马车根本没派上用场,大小姐和她的丫鬟荷香直接被雷家的亲卫用两乘小轿一路平稳地抬了回来,直送入内院。

从根本上杜绝了路上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明确表示了他们对周府当家夫人的不信任。

这让周李氏暗自心惊。

最让她害怕的是那四名抬轿的亲卫就此守在了周佩华的院子里,周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近身服侍之事均由荷香一手包揽,其他人最多只能到闺房之外,除非她答应让人进来。

荷香见这阵仗,咋舌不已,偷偷对自家小姐说:「小姐,这些人好凶喔!」随即笑出朵花来,得意地道:「不过……应该!那起子坏良心就算有坏心思,现在也没得施展了。」

周佩华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把嫁衣头面仔细检查一遍。」

「哎,奴婢这就去,小姐妳歇着。」

「嗯。」

周佩华闭着双眼,心思却转个不停,她瞧着雷家这番作为,不仅仅是为了防范继母,恐怕还预防着她有什么小动作。

看来,她那封书信倒让雷大将军起了警惕之心了。

呵呵,她原不过是想脱离周家,就算他打破了她原本的谋划,但是嫁出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大户人家的男子知晓人事早,许多人在正室过门前便有了通房、小妾,而她即将要嫁的男人已经二十八,正是壮年,也不知道她过门后是何种情形?

想想就觉得头痛!

「姊姊,我是阿锦,我可以进去吗?」

突然,外间传来一道犹如百灵鸟般清脆的声音,直听得闭目养神的周佩华眉心微攒,坐起身来。

她来做什么?

荷香下意识地看向小姐。她与自家小姐一样的心思,亦是一脸不快。

周佩华闭了闭眼,吩咐道:「让她进来吧。」就看看她还想做什么。

荷香前去开门。

只见周佩锦打扮得犹如盛放的牡丹,裊裊婷婷地走进了屋子,对着摆放在外间的那些嫁衣首饰嫉妒地看了看,就算周佩华嫁给国公爷大将军又如何,只怕无福消受呢!

想到这里,她抱着锦匣的双手紧了紧,随即脸上又挂起甜笑,掀帘进了内室,看到半卧在软榻上的周佩华时,她开口道:「姊姊,妳明日出嫁,妹妹特来给姊姊添妆。」

周佩华虚弱一笑,「让妹妹费心了。」

周佩锦嫣然一笑,顺手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道:「不过一支玉簪,姊姊可不要嫌弃。」

周佩华温和地道:「妹妹有心,我怎会嫌弃。荷香,收起来吧。」

荷香上前接下匣子,放置到一边,又回到小姐身边站好。

二小姐看着娇花一样的人,却是心如蛇蝎,她万不敢大意,现在正是小姐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着了二小姐的道儿,前功尽弃。

周佩锦无视荷香的戒备,笑吟吟地上前两步,坐到榻边,道:「我瞧姊姊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说是这样说,心里却恶毒地想着,这么一副短命鬼的模样,只怕到不了北疆便要死在半路了,可惜了那些价值不菲的嫁妆。

周佩华面色微苦,叹道:「不过捱日子罢了。」

周佩锦心中暗喜,口中却道:「姊夫是镇国公、大将军,姊姊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周佩华淡淡地回道:「借妹妹吉言。」

周佩锦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感慨地道:「只是姊姊出嫁仓促,弟弟身在书院一时不得回,否则便该他背姊姊上轿的。」

周佩华亦跟着叹了口气,一副落寞的样子,「是呀。」

荷香却在心中暗自庆幸,亏得少爷回不来,否则她还真怕在背小姐上轿的途中发生什么事故呢,这姊弟俩都不是好人,哼!

为了应付这场姊妹友爱的戏码,让周佩华的精神更差了,最后在荷香暗自咬牙的提醒下,周佩锦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一走,荷香用力关上了门。

周佩华抬手揉抚着额际,强压下心头的不耐,重新在榻上躺下。

荷香进来看到此景,眼眶有些发红,小声地道:「二小姐太过分了,她明明就没存好心。」

周佩华懒懒地道:「不用管她,最后一次了,明日咱们便走了。」

话虽如此,但最后还要来让人膈应一下,实在是意难平、气难顺。

晚饭周佩华不过只吃了小鸽碗粥便吃不下了,饭后不久吐了几回,院中很是闹了一通。

这让听到消息的某个人心思又有些浮动,巴不得她明日无法上轿,就此一命呜呼,将那副丰厚的嫁妆留下来给自己。

但一夜过去,也没听到那边院子再传来别的消息,隔天一大清早,喜婆喜娘便进了内院,开始为新人梳妆。

屋内红通通一片犹如火烧,为新人上妆的喜娘却是心下暗惊,周大小姐这么一副病弱瘦削的模样,接下来的长途跋涉能撑得住吗?

胭脂水粉可以遮掩住新嫁娘的病容,可大红嫁衣却更显出新嫁娘的骨瘦如柴,彷佛风一吹就倒,尤其那纤细的脖颈,更是让人担心头上那副头面可会让它无法负荷就此折断。

喜娘和喜婆胆颤心惊地帮着周府大小姐打理好妆容,提心吊胆地在鼓乐声中将她背出闺房,走出周府,最后成功地把人送上前来迎娶的大红花轿。

花轿轿帘落下的同时,喜娘和喜婆皆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送新娘上轿的过程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两人全身都是冷汗,就怕一个不巧新娘猝死,喜事变丧事。

还好还好,新娘总算有惊无险地上了花轿,她们的赏银也拿到手了。

伴着喜乐,花轿一路出城,将披红挂彩的周府远远抛在了后头。

周大小姐的嫁妆虽称不上十里红妆,但是那满满当当的八十六抬也让城中百姓大开眼界。

虽是八十六抬,可太过实诚了,手都插不进,长长的队伍一出城便将所有东西安置入箱,结结实实地捆扎上车,打眼一看,不下八辆马车。

再加上那辆红艷艷的大马车,一百名威风赫赫的亲卫随侍,端得气势十足。

这样一支迎亲队伍就此向北而去。

北疆干冷的气候是比南方的湿冷要好一点儿,但是南方不像北方这样冷,来到这北疆苦寒之地,周佩华着实有些吃不消。

尽管文思远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尽量放缓了速度,但她的身子实在不好,到底还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病倒了。

马车在张灯结彩的将军行辕前停下时,一身武将常服的雷飞云已经等在门前。

文思远下车上前见礼,「将军,在下幸不辱命。」

雷飞云虚扶一把,笑道:「有劳文先生了。」目光下意识往那扎裹着红锦大花的大马车看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怎么不见人下来?

文思远见状,笑道:「夫人路上受了些风寒,身子正虚。」

正说着话,就见马车车帘被掀起,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裳的丫鬟钻了出来,跳下马车。

荷香放好下马凳,半掀起车帘,一脸担心地道:「小姐,妳慢着些。」

「咳。」周佩华掩口咳了一声,强忍着头晕目眩,慢慢往前蹭。

就在荷香要接住自家小姐的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一旁伸来,直接握住了周佩华纤瘦白皙的手。

在周佩华头昏脑胀间,人已经落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她听到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抱妳进去。」

四周蓦地响起窃笑声。

雷飞云大眼一瞪,颇是不客气地扫了一圈围观者,然后转身大步往行辕内走去,身后的笑声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