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谌打断了通判的话:“接着说这桩案子吧!”看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对顾大小姐起疑,他手中也没有确实证据,他会向冯安平提及也不过就是试探一下此人的态度。

这件事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是他多疑了,要么是顾大小姐手段太高,不管真相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要多多留意那位顾大小姐。

冯安平体贴地上前为魏大人倒了杯茶:“那凶徒什么都不肯招认,不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几颗珍珠,顾大小姐也曾在金塔寺里捡到一颗珍珠。”

就是那颗珍珠,让府衙许多人为之色变。

冯安平道:“七年前山西曾闹过‘珍珠大盗’,那‘珍珠大盗’盗走财物之后,都会留下一颗珍珠表明身份。

“珍珠大盗”开始只对士绅、官员下手,后来竟然劫走了库银,为了能够顺利脱逃,他点燃了存放赈灾粮的敖仓,吸引衙差前去救火,等府衙发现中计时,那‘珍珠大盗’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虽然后来朝廷四处缉捕‘珍珠大盗’,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没有半点的消息。

现在这珍珠再次出现在太原府,衙门里都在猜测是不是‘珍珠大盗’回来了。”

“当年的‘珍珠大盗’不是凭空消失吧?”魏元谌淡漠的声音传来。

冯安平立即红了脸,虽然七年前他还没入仕,可他来到太原府之后仔细整理过历年案宗,读过有关‘珍珠大盗’的旧案卷,那盗匪犯案多次,却都能全身而退,既然都没有交过手,也没有人目睹过案情的发生,自然就不知晓这“珍珠大盗”到底是何模样,所以即便“珍珠大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凭空消失”不过就是想要保住衙门脸面的说法。

魏大人果然不留半点情面。

冯安平咳嗽一声接着道:“库银案之后,‘珍珠大盗’再也没有现身过,直到在金塔寺发现了珍珠,如果真是珍珠大盗回来了,那么最近在山西发生的劫案可能都出自“珍珠大盗”之手。

七年前的库银案一直没能有结果,也许这次能将两桩案子一并查清。”

冯安平说着胸口涌上一股热血,如果能抓住那大盗,他也算没有白白做这个通判,尤其是当年的库银案,赈灾粮被烧,害死了那么多百姓,这本就是他做了太原府通判之后,发的第一个宏愿。

“既然是同一个人作案,必然要用相同的手法,前阵子发生的几桩盗匪案没有放置珍珠,如何说是珍珠大盗所为?就算这桩案子发现了珍珠,也可能有人故意混淆视听,不可随意妄下结论,你们太原府衙就这样查案,不如早些卸下官职,向朝廷请罪。”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如同一盆冰水将冯安平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冯安平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魏元谌淡然道:“不过现在的盗匪案与七年前也有些相似之处。”

冯安平立即来了精神,看向魏元谌,一副临听教诲的模样。

魏元谌道:“不管是‘珍珠大盗’还是现在出现的盗匪,每次都能轻易得手,等到衙门赶到时,查不到任何的线索。

这次的金塔寺能抓到凶徒,衙门已算立了大功。”

冯安平恨不得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在这里,哪是他们立了大功,分明是那位顾大小姐运气好躲过一劫。

魏大人又事先猜到法会上会出问题,衙门只是捡了个现成的凶徒。

冯安平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又仔细想想魏大人的话,冯安平脑海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魏大人好似在提点他。

冯安平急着道:“莫非衙门里有人与盗匪串通?每次都能互相通风报信,衙门四处盘查时,就能顺利脱身。”

魏元谌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澜,却让人看一眼便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冯安平立即垂下头:“卑职这就回到衙门中仔细查看,若是有人故意接近那凶徒,卑职就会立即将他拿下。”

冯安平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子中特意仔细瞧了一眼,一只大公鸡正在地上找食吃。

奇怪了,不是母鸡吗?怎么变成了公鸡,冯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那是魏大人贴身护卫初九。

初九板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尊泥塑。

冯安平捏了捏怀里的小纸包,这是来的路上他特意包的酱牛肉,想要用这东西贿赂贿赂初九,可再瞧瞧初九那严肃的模样,像极了其主子的风范,想到这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即卸掉了,万一牛肉没送成,初九跳起来给他一刀,那可如何是好。

冯安平立即将怀里的酱牛肉捅得更深了些。

“你与怀远侯很熟悉吧?”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安平后悔自己没跑得快些,转头硬着头皮道:“我祖父曾是老侯爷麾下千户,不过也不是什么委以重任的千户,能任职纯粹靠的是裙带关系,我祖父没什么本事,后来因为贿赂副将被老侯爷责罚,如今我与怀远侯府就只剩八竿子打不着的裙带关系了。”

魏元谌道:“这么说,顾大小姐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微微抬起头:“是,不过卑职方才没有替顾大小姐说话,顾大小姐从小就得了病症,怀远侯府没少寻医问药,大小姐虽然有顽疾在身,却性子纯善,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绝不会害人。”

冯安平彻彻底底地明白为何魏大人会名声在外了,年纪不大,却行事沉稳,手段老辣,站在那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喜怒。

“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顾家。”

魏大人淡淡的一声吩咐,远胜于一切疾言厉色的要挟。

冯安平躬身道:“卑职绝不敢向第三人提及。”

走出院子之后,冯安平发现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做完这桩案子,他就要与魏大人彻底断绝关系,否则他恐怕会活不到娶妻生子那一天。

正想着,冯安平再次受到了惊吓,一只手从门内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安平转过头看到了初九。

“初九,是不是大人……”

“牛肉拿来。”

冯安平的脸僵在那里,初九怎么知道他又牛肉,总不会行贿时又被抓个正着吧。

“初九,你这是要……”

初九道:“喂鸡。”

门被重重地关上,冯安平眨了眨眼睛,魏大人家的鸡果然也这般与众不同。

屋子里。

魏元谌慢慢地喝着茶,初九走进来禀告:“公子,顾大小姐将凶徒推下山之后,您让我去查看情形,我瞧见顾家下人正在寻找顾大小姐。

顾家下人刚好走到那凶徒坠落处附近,若非听到顾大小姐喊叫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受伤的凶徒。”

魏元谌点了点头,如果顾大小姐故意算计那凶徒的话,定然会让人等在山脚下,以便确认那凶徒的生死。

怀远侯夫人从法会上回来,发现顾大小姐不见了,开始让家人四处寻找,刚好就能发现那凶徒,如果这其中再有人做指引,发现的会更快些,可谓是万无一失。

性子最纯善吗?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见得吧!

……

顾明珠洗了澡,换好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林夫人心疼地给女儿腿上上药:“疼不疼?”

顾明珠摇头,不过就是蹭破了些皮,算不上什么,经过了今天的事,她拿定主意,尽量让那些危险远离顾明珠这个身份,也许做起事来会麻烦些,但可以减少危险,她要多给自己加几层保护才行。

顾明珠看向窗外,这个时辰了,她让宝瞳送去的线索,聂忱应该拿到了吧?

……

聂忱快步走进一处庄子中。

下人将他领入书房,紧接着送上来一只小巧的竹筒。

等到下人离开,聂忱将竹筒打开,倒出了里面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张简单的舆图。

聂忱仔细地将舆图上的消息记好,然后凑在灯下将那张纸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聂忱才走出了屋子。

“老爷没回来吗?”聂忱问过去。

“没有。”下人回答的很干脆。

聂忱点点头,一年多以前他因为查案被人陷害入了大牢,幸亏被人伸手搭救,后来他与那人联手查案,不过他却从来没见过那人真容。

这次的盗匪案他们又开始各自寻找线索,若是有所发现就会只会对方,惭愧的很,这次他查到的消息不多。

每次他都要输上一筹,让他不禁有些沮丧,不过既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尚有变数。

聂忱快马回到城中,正准备前往府衙,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聂先生吗?”那人道,“我家大人有请。”

第9章 害怕

聂忱走进了崔家大门,被人带去了前院的书房之中。

定宁侯府崔氏,太祖时立下大功授丹书铁券,如今已经传了四代,第三代定宁侯在边疆打了败仗,葬送了几万雄师被朝廷责罚,从此不得重用,崔家也开始显出败象,直到十三岁的崔祯偷偷离开家边疆投军,才算逐渐扭转了定宁侯府的局面。

崔祯总会挑选出挑的崔氏子弟带上战场,有意的培养族中子弟,可见崔祯是个目光长远之人,所以与这位侯爷相处,要愈发多几分小心。

聂忱见到屋子里的两个人,立即向主位上的崔祯行礼:“聂忱拜见定宁侯爷。”

语毕又转向崔渭,唤了一声:“崔大人。”

崔渭伸手道:“聂先生请坐吧!”

下人端了茶上来,轻轻地阖上了书房的门。

崔渭接着开口道:“聂先生可知我们为何请你前来?”

聂忱点点头:“侯爷和崔大人为的是太原城内的几桩案子。”

聂忱不等崔祯和崔渭再问话,接着道:“在下常年在坊间行走,做的都是走镖、缉捕朝廷悬赏的逃犯、为朝廷探查案情之事,能被侯爷唤来崔家,定是与这些有关,太原府如今闹得最大的就是盗匪案,侯爷是想要在下在坊间帮侯爷查问消息。”

聂忱说完话抬头直视崔祯:“不过在下这样行走坊间的人,也有自己的规矩,在下事先向侯爷禀告,以免日后侯爷怪罪。”

崔渭微微皱眉,侧头看了一眼崔祯,见崔祯脸上没有怒容,这才松开了眉角,不过这次却没有擅作主张回应聂忱。

崔祯道:“说吧。”

聂忱这才道:“我们这种人乃市井小民,靠的是朝廷悬赏过日子,让我们查案,我们只会在意案子本身,绝不敢妄议权贵和时局。”

这话说的十分含蓄,崔祯目光深沉,这聂忱的意思是说,只会拿钱为他办事,不会依附他成为崔家的人,他还没有开口提及这些,聂忱拒绝的倒是很干脆。

崔祯看一眼崔渭,崔渭掀开茶盘上的遮盖,茶盘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十个20两的银锭。

聂忱站起身:“多谢侯爷。”说到这里不禁脸上露出些迟疑的神情。

“怎么?”崔渭看出端倪,“嫌银子不够?”

聂忱道:“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侯爷对此案应该有些线索,这一点恐怕衙门都及不上,为何会召在下这样的人前来。”

崔祯抬起眼睛,目光中略微带着几分杀气,那是常年驰骋沙场的武将才会有的威势:“你知晓些什么?”

聂忱不卑不亢:“周家女眷不曾带消息给侯爷吗?”

崔渭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逝,崔祯面色却依旧平静:“你怎知周家女眷会带消息给我?”

聂忱道:“那要从近来山西的几桩盗匪案说起。”

去年山西旱情,朝廷虽下发了赈灾粮,却还是因此多了不少流民,入春之后开始有流民踞山作乱,府衙发了种子和田地进行安抚,让流民耕种恢复农事,此举甚为有效,山西的流民也算得到了控制。

谁知入夏之后,又开始发生盗匪案,那些大商贾有镖局押送货物他们不敢下手,那些独自行走的小商贾屡屡受害,太原府同知亲自查案却一无所获。

这些情形崔祯、崔渭自然早就知晓,聂忱也不多说:“那些盗匪案中商贾虽丢失了财物,却不曾有人因此丧命,直到丁老爷那一桩案子,盗匪不但抢夺了丁家的财物,还向丁家商队所有人下了杀手。

丁老爷重伤后侥幸逃脱,在官路上遇见了周家女眷的车马,等府衙的人赶到时,丁老爷已经丧命了,丁家人死状十分凄惨,特别是丁老爷父子全都受过折磨,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凶徒泄愤,要么是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消息。

我一路追查也想找到其中的线索,知晓了周家女眷在太原府落脚,就在周家女眷到定宁侯府做客当日,侯爷也从宣府赶回,于是大胆猜测,周家女眷也许从丁老爷身上获知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前来交给侯爷。”

望着沉默的崔祯,聂忱道:“难道我猜错了?周家女眷并没有拿到线索?”

“拿了,”崔祯淡淡地道,“但未能交到我手中。”

聂忱脸上立即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怎会如此?难道周家女眷半路被人盯上了,所以……”

崔祯接着道:“那线索是在崔家丢失的。”

聂忱神情反而平静下来:“这就是侯爷寻我来问话的原因。”面色虽然恢复如常,他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与长老爷分头去寻找丁家案的线索,在长老爷宅院中,看到那张舆图他就知道长老爷得手了,不过他想不到长老爷是如何找到的。

听到定宁侯的话,他才清楚其中细节,周家女眷拿着线索来到崔家,原本要转交给定宁侯,却被长老爷拿到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线索却没有被定宁侯抓到。

长老爷当真是厉害,怪不得每次都能抢先一步,千金易得,良师难求,长老爷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半个师父,他日后要多向长老爷请教。

崔祯道:“你可知太原府内有没有一个轻身功夫极高之人?”

聂忱不禁道:“侯爷指的是?”

崔祯道:“我看到那人的身影,却没能将他追上。”事后他带着人将崔家上下盘查一遍,确定那人已经不在宅院中。

聂忱摇摇头:“太原府悬赏捉拿盗匪,最近坊间的确来了不少好手,但能够在侯爷面前逃脱,避过崔家的护卫的绝非寻常人。”

崔祯道:“如果看到这样的人,立即要送信来崔家。”

聂忱应声:“拿了侯爷的赏银,在下必当尽心尽力,坊间探听到任何消息都会禀告给侯爷。”

崔祯站起身:“等会儿与我一起去府衙大牢。”

崔祯快步走出屋子,崔渭立即跟了上去,兄弟两个走到内院里,崔渭忍不住道:“大哥为何要将丢失线索的事告诉那聂忱?”

崔祯跨进东院内室中:“既然要他查案,就要说清楚。”

崔渭不明白:“大哥之前还犹豫用不用坊间之人,怎么会突然拿定主意?”

崔祯目光闪烁:“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在金塔寺,珠珠若是遭人毒手,结果会如何?”

崔渭抿了抿嘴唇:“怀远侯必定要追查此案,不找到凶徒绝不罢休。”

怀远侯在政途上没有建树,但是对妻女却格外的爱护,这次丢失马匹,怀远侯宁愿承担罪责被罚,不曾有任何辩驳的话,可如果涉及妻女结果就会不同。

崔渭道:“大哥是担心有人故意将勋贵卷入其中。”

“少用我们的人手,免得被人算计,”崔祯道,“如果就是简单的盗匪案,没有人在背后操控那是最好,万一有人想要搅动风雨,我们还能为自己留下退路,用坊间的那些人查案,他们并非属于我们定宁侯府,他做的事可以与我们有关,也可以与我们无关。”

崔渭躬身:“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说着叹口气,“朝廷内斗不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除此之外,”崔祯道,“还要防备魏家人。”

“我始终不明白,那魏元谌为何总与大哥作对,”崔渭道,“我们崔家与魏家从未有什么过节,那魏元谌却三番两次驳大哥的面子,仗着外戚的身份就任意妄为。

魏皇后膝下无子,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登基,魏家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处处树敌对他绝非好事。”

崔祯吩咐道:“不能小觑他,魏家出名将,就连皇上都心生忌惮,你哪里来的胆识大意轻敌?”

当今皇上在潜邸时,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娶了魏氏为妻,登上皇位后,又恐魏氏权大加以制约。

好在魏皇后先后生下两个孩子纷纷夭折,第三胎虽是女儿,却也只活了三日,魏皇后因此心灰意冷不再求孕,五年前魏家被卷入谋反案更是元气大伤,魏皇后也因此担惊受怕以致重病缠身,时至今日魏家对皇上已构不成威胁,皇上终于可以安心用魏家这柄利刃披荆斩棘。

不管魏家和魏元谌最后结果如何,至少现在谁与魏家对上都不会轻松。

“走吧,”崔祯道,“先去大牢里看看。”

……

“香不香?”林夫人吩咐人将熏香点上,笑着看顾明珠。

顾明珠点头:“香。”说着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看着女儿的憨态,林夫人笑容更深了些:“那就早些睡吧。”这香有安神的作用,她是怕珠珠受了惊吓,晚上会睡不安稳。

顾明珠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本意是要装睡等林夫人离开,谁知迷迷糊糊中倒真的睡着了。

她依稀梦到了前世的情形,她提着药桶走在漆黑、潮湿的大牢中,最终停留在一个牢房外,草堆上蜷缩着一个人影,她将手里的黍饼掰碎送入那人嘴里,那人昏迷之中不肯张嘴。

“吃吧,不吃就真的要死了。”她张嘴劝说,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他的身上滚烫如火炭,她将冰凉的手压在他额头上,似是在对他说话,也似是在劝说自己:“活着才有希望。”

“小姐。”宝瞳的声音传来,顾明珠豁然惊醒。

奇怪了,她好久没梦见前世的事了,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被吓到了?

可她明明没有害怕呀!

第10章 消息

一番思量之后,顾明珠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正觉得口渴,宝瞳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

宝瞳低声道:“崔四老爷回来了。”

回来的还真快,顾明珠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崔四老爷带人去清源县的庄子上,怎么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归家,怎么才走了两日就突然回来。”

宝瞳道:“奴婢也觉得蹊跷,四老爷还将今天去金塔寺的管事妈妈叫过去了。”她没事出去遛眼睛的时候,走到翠竹夹道,就看到那两个管事妈妈提着灯快步去了主屋。

“珍珠大盗”一出,果然太原府为之一震,她之所以在崔家玩的“开心”,央求母亲多留在崔家几日,就是因为在太原府崔氏根基很深,七年前崔氏就曾帮官府一起捉拿“珍珠大盗”,对这桩案子绝非一无所知,留在崔家方便她打探消息。

现在就看谁先憋不住露出马脚,希望聂忱能有所收获。

顾明珠下床走到桌子前,伸手调亮了桌子上的灯。

宝瞳立即将准备好的书递了过去。

“小姐,”宝瞳望着顾明珠,“累了一天,您还是好好歇着吧,就别看书了。”

宝瞳是真的心疼,小姐的病好了之后,每日里都要写字、读书,她是识些字的,也想要做个贴心的陪读,可小姐读的那些书,其中许多字她明明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有一些药理、医理的书和方剂,更是让她看过之后眼疾愈发严重,为了保住眼睛,她也只好放弃。

不管能不能陪读她都是贴心大丫鬟,小姐许多事都还要她来安排哩,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心宽不少。

小姐读完了就会让她带出去卖掉,这几年她买来卖出的书,堆起来大约快要有房梁那么高了吧!

“小姐,”宝瞳认真地道,“您不是想要去考状元吧?我听说进贡院可是要搜身的,到时候万一被人发现您是个女子,那可真就糟糕了,除非他们的眼睛都像奴婢一样不中用。”

顾明珠没有抬头:“我新学了一套治疗眼疾的针法,还没有试过。”

话音还没落,屋子里就已经没人了。

顾明珠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书本,慢慢收起了嘴角漾起的笑意,状元吗?如果她是个男子,当初在周家时,说不定真的会被期望考取状元,毕竟周家上下出过三个状元,父亲又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

她在书房中看过父亲的画像,翩翩公子,一表人才,她的相貌大多源于父亲,用容娘子的话说,便是画也画不出来的好姿容。

父亲十九岁进士及第,高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后因品端识博,被申首辅举荐为侍讲学士,申首辅总在人前夸奖父亲,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一次陪都随扈时,为了救大皇子失足溺亡,就这样匆匆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将对父亲的思念放在了她身上,可最终还是没能过这一关,突然在一天晚上母亲投缳自缢,追随父亲去了。

父母双双离世,她就被接到了祖母身边教养,究竟是年纪太小,对父母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可她稍稍长大一些,就去读父亲读过的书,仿刻父亲留下的印章,念父亲写的明经贴,弹母亲留下的七弦琴,好像父亲、母亲还在她身边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会很好吧,可她也做了牢中亡魂。说来凑巧的很,她的死与当年父亲救下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有关。

许是父母庇佑,让她成了顾明珠,她重新练字,改变习惯,做好顾家长女,完全与周如珺脱离关系,却总有一天,周如珺还会出来做完她该做的事,了结未了结的恩仇。

顾明珠刚将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一盘蜜饯子就被宝瞳端到了眼前。

顾明珠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好甜。

……

崔四太太房里,管事妈妈将金塔寺的事原原本本与崔四老爷说了一遍。

吩咐管事妈妈们退下,崔四太太上前道:“老爷是听说金塔寺的事所以赶了回来?”如果是这样也太快了些。

崔四老爷道:“我走到半路,想到太原府连连出事,怀远侯夫人还在家里做客,虽说庄子上的事也迫在眉睫,却更怕你一个人在祖宅难以应付。

这样一看,多亏我回来了。”

崔四太太点点头:“想想都觉得后怕,珠珠也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崔四老爷问道:“你可看见了珠珠捡到的那颗珍珠?”

崔四太太奉茶给崔四老爷:“妾身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珍珠不大,看起来成色也不好,恐怕只能送去药铺用处。”

不知道为什么,崔四太太觉得老爷的脸色更加晦暗了些。

“老爷怎么了?”崔四太太道,“您也是想到了‘珍珠大盗’?”

崔四老爷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目光微微凝滞:“还有谁想到了?”

“大家都这样说,”崔四太太上前帮崔四老爷更衣,“老爷你说,‘珍珠大盗’应该有很多帮凶吧。”

“胡说些什么,”崔四老爷突然扬声,“这也是你随便议论的?”

崔四太太吓了一跳:“妾身只是看那害珠珠的凶徒,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七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盗走库银,定然就是那盗匪的帮凶。”

崔四老爷表情缓和了些,坐下来让崔四太太服侍着洗脚:“侯爷怎么说?”

“侯爷带着人去衙门审问那凶徒了……”

崔四老爷的脚立即从盆子中拿出来。

“是不是水温不合适,”崔四太太忙用手试了试,“是有些热,老爷长途跋涉烫一烫才舒服。”

崔四老爷又缓缓地将脚送了进去,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晌才被崔四太太侍奉着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四老爷再次道:“周家女眷来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崔四太太道,“就是对侯爷存着那样的心思。”

崔四老爷淡淡地道:“不自量力,张家这两年是有些犯太岁,但定宁侯夫人却还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地位。”

崔四老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

昏暗的大牢中,狱卒正在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凶徒被审问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太原府同知转头去看案宗时,那“昏迷”的凶徒突然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鲜血顺着那凶徒的嘴里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流淌在地面上。

凶徒看着地上的半截舌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本来从山坡上落下就摔的不轻,这样一折腾眼见活不成了。

崔祯带着聂忱从大牢里出来。“有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崔祯问过去。

聂忱道:“这样的死士,不会吐露任何线索,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就会自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犯人。

聂忱继续道:“从我们进来大牢到现在,除了府衙的人没有谁接近这凶徒。”

崔祯敛目:“死士与大盗相差甚远。”

聂忱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死士行刺杀之事,大盗图谋的是钱财,如果没有抓到这个人,或许会以为这就是‘珍珠大盗’所为,可抓到了他,亲眼所见,他与当年那‘珍珠大盗’十分不同。”

崔渭听到这里道:“如果是共犯呢?”

聂忱抿了抿嘴唇:“那‘珍珠大盗’就不是仅仅要行偷盗之事,他还要杀人。”

崔渭道:“时隔七年,‘珍珠大盗’自然和从前不同了,不过一个盗匪收买那么多死士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明抢?”

崔祯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或许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好取,比如山西将要押送去朝廷的禄米银。”

“七年前抢了库银,现在要拿禄米银,”崔渭冷哼一声,“我就看看这大盗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劫走银子。”

“大人,”聂忱向崔祯躬身,“我想再去看看那凶徒。”

崔祯点点头,聂忱转身慢慢走向那凶徒的牢房。

凶徒的牢房中,太原府同知正吩咐郎中为凶徒止血,他站在旁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深思。

郎中忙碌了半晌才躬身退了出去。

太原府同知蹲下身拉起了凶徒的手,手指从掌心和指腹上掠过,正在他思量着抬眼之时,那凶徒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大人。”

冯安平叫了两声,同知才回过神,转头看到了旁边的聂忱。

冯安平道:“那聂忱想要再来查看一番。”定宁侯真是多此一举,非要来凑什么热闹,还请来了聂忱帮忙,一个坊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太原府同知点点头:“让他来吧!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坊间是否有人曾留意到这凶徒。”

太原府同知站起身走开,冯安平将聂忱带了进来,只见那聂忱仔细地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冯安平凑上去:“你发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聂忱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凶徒有些奇怪,聂忱走出大牢之后,看了看头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他要将这些消息告诉长老爷。

也许长老爷能想到更多线索,然后再听长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定宁侯。

崔祯在崔家门口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小厮,他快步向宅子里走去。

忙碌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能看出来聂忱还是有所收获,只不过此人不能与他同心,没有立即告诉他,他可以给聂忱时间,不过不会很长。

崔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损坏的蜡丸,这蜡丸还是被他找到了,就在湖中,蜡丸里有一张字条,只是早就被水泡坏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凑巧发现那道身影,或许根本不会觉得有人打这蜡丸的主意,他忽然有种时时刻刻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走进内院,崔祯抬起头看到了一只纸鸢,然后是女孩子的笑声,一个身影顿时映入眼帘,那是在与丫鬟嬉笑、玩闹的顾明珠。

第11章 提醒

崔祯背着手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顾明珠跑到跟前。

顾明珠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彤彤的,见到崔祯也不知行礼,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只彩蝴蝶在风中飞舞。

崔祯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戒备和思量的顾明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不会受外面的情形影响。

金塔寺的事好似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宝瞳,还要再高些。”

说完顾明珠向崔祯伸出手:“走,去玩。”手掌张开,一点没有戒备心。

管事妈妈拉着风筝的线绳走过来向崔祯行礼:“侯爷,您去忙吧,有奴婢在这里侍奉大小姐。”

管事妈妈说完又向顾明珠:“大小姐,我们去园子里,纸鸢在那里能飞的更高。”

顾明珠露出欢快的笑容,就要跟着管事妈妈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招呼崔祯:“走……去园子。”

管事妈妈忙道:“大小姐要叫表哥。”

“表哥。”顾明珠痛快地跟着喊了一声,却忘记自己要与崔祯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抬头迎着光眯起眼睛看天空,阳光太过晃眼,她伸出手去遮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顾大小姐这样,也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自从顾大小姐来着之后,园子里就欢腾起来,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随便责罚、折腾下人,这样的主子真不多见。

崔祯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管事妈妈手中的线绳:“给我吧!”

管事妈妈不禁一怔,顾明珠心中也不禁惊讶,方才见到崔祯时,她怀疑崔祯会向她询问金塔寺的事,没想到他没有提及,反而要跟着她一起去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