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谌微微思量,杨氏搬进宅子的时候,韩钰到了太原接替了王知府,他们的铁山矿、战马生意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时间能对得上。

聂忱接着道:“杨氏的夫家出手十分阔绰,宅子修葺用了不少的寿山石,还移植了不少的花树,杨氏好像也会些拳脚,有人曾看到她与趟子手一起出门打猎。”

“在坊间悬赏那妇人的消息,”魏元谌道,“她既然开了镖局,就会在太原府附近有生意往来,只要能问到线索就给赏银,不管提供线索的是何人。”

聂忱一下子就明白魏元谌的意思:“魏大人是想要我们将消息送到附近的山里去,镖局押送货物难免会被山匪盯上,那些山匪想必对杨氏更加了解,如果是衙门查找线索,那些山匪不敢露面,但坊间悬赏,他们可能就会铤而走险。”

魏元谌道:“你们手下有不少眼线,不也是见不得光?就像那医婆整日里走街串巷,应该能打听到不少消息,你可是遣她出去了?”

魏大人不会还对医婆耿耿于怀吧,聂忱道:“医婆上次落水着了凉,回到乡下村子里养病去了,婆婆年纪大了不方便再出来做事,可能以后就会好好颐养天年。”

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魏元谌想想顾大小姐那稚嫩的神情,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她装聋作哑,佝偻着背前行的模样,还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偏偏就有人会相信。

魏元谌道:“那她何时再回来?”他仔细地望着聂忱,这聂忱到底是否知晓的更多。

聂忱也是听柳苏说的,那位婆婆脾气怪得很,上次见过之后再也没有露面……魏大人为何会关切一个医婆?

聂忱道:“我们坊间人喜欢讲究个缘分,我没有深问。”

魏元谌嘴角微微扬起,看来这聂忱也一样被蒙在鼓里。

聂忱察觉到魏大人脸色忽然柔和起来,他是说了什么话讨得魏大人欢心了?这样也好,因为接下来的话,可能不会让魏大人舒服。

“大人,”聂忱不卑不亢,“有件事要问一问您的意思。”蒋师妹说了,只要将这一切当做生意,就没什么可怕的。

想想这些,聂忱才更有底气开口。

魏元谌微微抬起下颌,略微垂下眼睛看着聂忱,灯光下他脸颊的轮廓清晰得如同雕刻的一般。

见到魏大人这样,可能很多人都无法再开口,聂忱不想半途而废,顶住了扑面而来的威势,清晰地道:“我们现在为魏大人办事,还能不能接别人的案子?”

旁边的初九听了都瞪大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面色不变:“接谁的案子?”

“定宁侯,”聂忱道,“定宁侯正让人打听我的消息,想必是想要用坊间人办事,我们坊间人先替魏大人收集线索……所以先要问问魏大人的意思……若是魏大人不答应,我们就拒绝旁人,直到这案子结束。”

初九差点脱口而出,当然不答应了,人家是表兄妹,本来就在一只锅里,怎么能再开火煮在一起。

第127章 不出去

魏元谌看着聂忱,然后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书,仿佛对聂忱说的话毫不在意。

聂忱松了口气,魏大人出身显赫,公私分明,来到太原府只为了查案,将涉及案情和大局的事与魏大人说清楚,一些细节魏大人不会放在心上。

“你们找上我之前收了定宁侯二百两银子,”魏元谌道,“现在定宁侯吩咐你们做事,也很自然。”

魏大人果然答应了,聂忱十分钦佩蒋姑娘,蒋姑娘推测的一点没错,魏大人那么聪明,不必说得太明白,他最近有种感觉……蒋姑娘和长老爷无论做事还是推测案情都同出一辙。

聂忱胡乱想着,难道……难道……蒋姑娘真的是长老爷的女儿?

魏元谌接着道:“除此之外,定宁侯找你们定然与此案有关,拒绝了定宁侯可能会错过一些线索。”

“大人圣明,”聂忱躬身道,“定宁侯爷也知晓我们坊间人为大人您做事,找到我们一来是想要探明消息,二来也是在向大人您表明心思……

不管定宁侯想要我们去查些什么,必然都不怕我们泄露给大人,这么看来就这桩案子来说,定宁侯站在大人这边。”

魏元谌面色不虞,赵家与战马案有关,崔祯一味袒护结果才真会牵连整个崔氏,此人一向将崔氏利益放在心上,会这样选择并不奇怪。

魏元谌道:“崔祯若是提及山西兵变,要一字不落地向我禀告。”山西兵变时老定宁侯在世,而山西兵变聚集起来的武将,不少人祖籍山西,与老定宁侯一同上过战场,也许老定宁侯知晓其中内情,能通过崔祯得到些线索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魏元谌又微微挑起眉毛,顾大小姐在汪大口中听到了山西兵变,此时又让聂忱前来说这些话,是确定了现在的案子与山西兵变息息相关。

她必然在崔家内宅中定然找到了新的疑点。

魏元谌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刚刚揭开赵二老爷留下的消息,她那厢也有了猜测,怪不得没有让聂忱问他赵二老爷画的那条鱼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元谌目光落在挂着的舆图上,听汪大提及了山西兵变,他立即想到了榆林卫,鞑靼南犯时进攻榆林卫,“山西兵变”的那些致仕将领就是在榆林卫迎战鞑靼。榆林卫为九边重镇,沿着大周疆域,从宁夏卫到榆林卫而后向大同府走行,是大周最重要的一条疆域线,那条线先向下然后上扬,与赵二老爷在他手心里画的十分相似,再加上那条鱼,答案就更加明显。

鱼是“榆”的谐音,应该也有漏网之鱼的意思,赵二老爷想说的是,这战马的案子与十二年前的兵变有关。

兵变的漏网之鱼,自然就是那些带领山西兵变的将领。

东大巷那女子开的是镖局,镖局离不开人马,女子和手下的那些趟子手,也许就是赵二老爷说的“鱼”。

崔祯真能去查这些,倒是免了他一番功夫。

崔家和顾家是两姨亲,这对表兄妹是彼此缺乏了解,还是另有图谋,站在一旁会看得更清楚。

既然没有了别的事,聂忱向魏元谌行礼告退。

今晚的事还算顺利,听起来魏大人对坊间人没有任何的不满,聂忱一步步向后挪动脚步,到了门口正要转身离开。

“你们为崔祯做事,也不光是为了查这桩案子吧?”

魏元谌清冷的声音传来:“拉到了定宁侯这样的主顾,将来也会生意不断。”那个连一贯钱都不放过的人,说她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绝不相信。

聂忱脊背微微有些僵硬,他这下意识的紧张想必不会逃过魏大人的眼睛,干脆也不加解释,等待魏大人后面的话。

魏元谌冷冷地道:“坊间人需要养家糊口做生意没错,希望你们分得清轻重。”

初九心头一凛,三爷还是憋不住说了啊,不过好好哄着些不好吗?为何非要硬着头皮要挟。就像当年魏老太爷与太夫人拌嘴,看似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吃了大半个月的冷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聪明人也爱自找烦恼。

“大人放心,”聂忱说话掷地有声,“我们坊间人虽喜欢银钱,却更明辨是非。”

初九叹了口气,这聂忱只怕也是个傻子,说什么明辨是非,三爷要的明明是一心一意跟着魏家。

聂忱退了下去,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魏元谌看向窗外,崔祯也许今晚就会利用坊间人查找案情线索。

那就让他们去找,无论有什么收获,都会送到他面前。

魏元谌静下心继续看公文。

初九眨了眨眼睛,看来三爷是真的不准备出去了。这样思量着,他走出屋子抱着剑靠在墙上,不出去也好,这样日夜不停地奔波,他脚上的鞋都磨坏几双,磨坏了鞋还得自己买,娶媳妇的银子又少了一笔。

“初九,倒水。”

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咦,初九讶异,这水不是才倒过吗?

……

天黑了,汪大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守着,这才一个闪身走出了汪家,快步向村外走去。

官路上除了汪大之外没有旁人,但汪大并不害怕,这条路他十分熟悉,来来回回走过许多遍,就算摸着黑也能找到地方,他怕的是有人跟踪。

但这件事他不能不去做,该知会的人他都要知会到,免得出什么闪失。

汪大走得飞快,下了官路又走小路,终于到了一处庄子前。

那庄子并不大,这块地也并不肥沃,达官显贵看不上这样的田地,地里的粮食也长得不好,佃户上交了租子之后勉强能够活口。

汪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敲响了庄子上的门。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门打开,一个老翁提起灯在汪大脸上照了照才道:“这么晚了你怎来了?有何急事?”

汪大走进院子,将门关好才道:“你们还在这里作甚?不是已经送了口讯让你们立即离开太原府吗?”

老翁并不着急,撑着拐杖缓慢地向前行,他的一条腿早就断了,另一条腿去年摔伤,所以走起路来十分艰难。

“我能去哪里?”老翁道,“离开太原府也会死在半路上。”

听到动静庄子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情形。

“回去吧,”老翁挥挥手,“没有什么事。”

“那他们呢?”汪大道,“他们怎么办?”

“都是些老弱病残,”老翁十分冷静,“朝廷就算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

说完这话,老翁看向汪大:“再说……有你那兄弟死在了前头,就算让我立即去见阎王,我也能闭上眼睛了,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28章 再抱

汪大听到这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说你兄弟你不高兴?”老翁冷冷地道,“要不是在你家中听到你那兄弟说话的声音,我还被蒙在鼓里,原来当年诬陷我们是逃兵,一路追杀我们的人就是汪二。

当年他们蒙着脸,我没看到面容,但那说话的声音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难怪这些年你兄弟发迹了,你还一直靠种田度日,是你那兄弟早就狼心狗肺,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没有告诉我?

你瞒了我那么久,念在你从死人堆里将我背出来,我才不记恨你,换了旁人别想再进这门。”

汪大始终垂着脸,没有反驳老翁的意思。

“你现在承认了?”老翁接着道,“那我问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百户让我们去接应山西的援军,怎么我们就稀里糊涂成了逃兵?汪二带着那一队骑兵,追上我们之后就动手杀人,根本不听我们解释,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翁说完这些,再次看向汪大:“我问过你许多次,你当年不会是假传军令,带着我们私逃吧?”

“不是,”汪大道,“我没有想做逃兵。”

“那此战结束之后,你为何不肯与我一起去衙门伸冤?”老翁激动之下手里的灯微微摇晃,“就算不为我们,还有那死去的八个弟兄,我们可是一起被征入军中,他们被冤死,头上顶着逃兵的罪名,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汪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那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榆林卫死了那么多人,一切都晚了,凭着我一张嘴也说不清楚,也没有人会相信。”

汪大支支吾吾,老翁早就司空见惯,正准备向屋子里走去。

“有什么话说不清楚?不如说出来听听。”一个声音传来。

汪大和老翁都下意识地向外看去。

崔祯大步走进了庄子。

躲在暗处的聂忱假意惊慌地也跟了上去,喊了一声:“侯爷,您怎么来了。”

崔祯没有理会聂忱,目光湛湛地望着汪大:“你与汪道昌到底有何恩怨?现在说出来,若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你做主。”

汪大瞪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崔祯和聂忱,旁边的老翁借着灯光也认出了崔祯的身份:“您是定宁侯?”身在太原府如何不知道定宁侯,就算是老翁这样行动不便之人,也在街上看过定宁侯带着将士入城,所以一眼就辨认出来崔祯的身份。

老翁跪下来:“请侯爷为我们做主,我们是被冤枉的啊!”

聂忱上前将老翁扶起来。

崔祯看向汪大:“你欠的债总要还,逃不过去的事,何必再隐瞒,你原原本本地讲明白,若逃兵之事另有内情,别说十二年前发生的,就算再久一些,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你们伸冤,大丈夫征战沙场不畏死,却不能担莫须有的罪名。”

崔祯这几句话,显然说动了汪大,汪大始终怔怔地望着崔祯。

“侯爷与我们进屋去吧,”老翁声音颤抖,“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老翁话音刚落,就有些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这些人很多都身有残疾。

老翁急着解释:“都是伤兵,从战场上下来聚在一起讨口吃食,他们不知晓那些事,侯爷您……”

崔祯道:“我知道,不管如何不会连累无辜。”

几个人说着话向屋子里走去,聂忱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墙上,那里有个小小的影子,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跟上前。

顾明珠趴在墙头上吩咐柳苏:“那边有聂忱在,我们先不进去,你注意着这院子里人的动向。”万一有其他人也找到这里,总归可以提前示警,小心点总是没错。

不远处的魏元谌看着墙头上的那个人影。

本来身高就很矮,趴在那里更显得瘦瘦小小,如同一根挂在那里的豆芽菜,一双腿还不时地随着摆动。

一个内宅小姐,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她做不得的?

墙上的豆芽菜明显要从上面溜下来,大约是觉得自己手脚很利落,竟然没有让身边的人前来帮忙。

眼见她就要跳下来,突然从旁边快速掠过去一条人影,正奔着她而去。

魏元谌皱起眉头。

顾明珠正要从墙头上跃下,就听到衣袂破空声由远而近,让她料到了,还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眼线一路追着他们来到这里,定然想要了解眼下的情形,于是动手来抓她,毕竟她与聂忱是坊间人,从他们身上下手知晓消息比对付崔祯要容易的多。

东宫很是难缠,她若是抵抗恐怕会给坊间人招来麻烦,不抵抗就要费一番功夫周旋,比较一番她准备选择后者,于是没有挣扎等待那人的到来,另一只手则握住了手臂上的袖箭,若是那人准备取她性命,她自然也要给她致命一击。

预料中的擒拿没有到来,身后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顾明珠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挡在了她面前,那前来捉拿她的人已经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月光之下,挡在她身前的人微微侧过头来,皮肤白皙,眉黑如墨,那是……魏大人。

顾明珠微微发怔,手上一时卸力,身体跟着失衡从墙头上掉落而下,都怪她将柳苏遣了出去,自己攀高落地的身手又不太灵活,这次难免要吃亏。

顾明珠正思量着,腰间一紧,一条手臂伸过来将她揽住。

念在她曾冒险向他示警的份儿上,这时他不能袖手旁观,他伸出手将她接住,果然比一根豆芽菜重不了多少。

十几岁的年纪,一阵风就能吹走,就这样还想凭一己之力护着整个怀远侯府?

如今政局不稳,勋贵屡屡出事,她这是哪来的自信能做这些?魏元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拿着簪子刺入机关匣子的一幕,如此的决绝、坚定,就像当年如珺在大牢中拿走他身上的利器一样。

果断,丝毫没有畏惧。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如珺。

柔软和纤细的腰身滑入他臂弯之中,他眼前忽然有个场景一闪而过……

在梦中如珺用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就当如珺要离开之际,他一把拉住了她。

他与如珺四目相对,然后将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仿佛兜兜转转终于将她找了回来。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做的最美好的梦。

此时此刻,那梦中的场景愈发的清晰,拥着她的感觉似是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只不过现在他怀里的人是顾明珠,魏元谌低头看过去,她戴着幂篱,面容被纱罗遮掩,可他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能将她看清楚。

她的眉眼,脸颊……

那日他怔怔望着的人,拥入怀里的人,忽然不再是如珺的面孔,而是……她。

第129章 失手

顾明珠本以为要结结实实摔一跤,却在她还没回过神时,就安然无恙地落入魏大人的怀抱之中,正想着要如何开口道谢,魏大人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却停滞住了,整个身子竟向她这边微微倾覆。

顾明珠抬起头,正好迎上魏元谌的眼睛。

月光下,他的面容不是很清晰,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澈,与往日相比似是少了些幽深和冷漠,他定定地瞧着她,好像能够透过纱罗看到她的真容。

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如今又被这样望着,本就有些加快的心跳,现在如同擂鼓般响彻在她耳朵里。

魏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她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她摔下来时,幂篱没有掉,面容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蒋姑娘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被拆穿,到底是哪里不对?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缓慢,一种陌生的气息渐渐地将她包裹住,此时的他和那日突发旧疾的模样有些相似。

只不过那时候他神志模糊,如今却是清醒着的。

顾明珠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说话,这声音好像也惊醒了他,顾明珠只感觉到腰间的手臂迅速挪走,那支撑着她身体的力道忽然没了,她毫无准备,重心不稳,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明珠不禁有些怔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魏大人变得太快了,让她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初九诧异地张大了嘴,方才三爷伸手救人时,他不好意思地蒙上了眼睛,没有瞧见三爷将顾大小姐搂在怀里仔细端详,直到顾大小姐摔在地上,他才放下手。三爷是怎么了?手抽筋儿了?让他都不好意思去看顾大小姐……

初九不是嫌弃三爷,不过……着实有些没脸见人。

“姑娘。”柳苏听到动静立即赶过来,急着上前搀扶顾明珠。

顾明珠摇摇手,自己站起身,魏大人那边也恢复平日里的沉稳、矜贵。

不管方才是怎么回事,说到底还得谢谢魏大人相助,顾明珠走上前用蒋小姐特有的声音道:“多谢……大人……”

魏元谌没有说话,径直向偷袭顾明珠的人走去。

方才发现她重心不稳想要再去拉她,脑海中如珺的面容突然浮现出来,魏元谌不禁心中一沉,再回过神时,她已坐在了地上。

看来她没放在心上,他也不用去解释,这种小事谁也不会记得,再多想就是庸人自扰。

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是,到底什么原因,让他总将顾大小姐当做阿珺,他在顾家犯了旧疾,顾明珠前来查看他的情形,她那一举一动,与他的梦境不谋而合,因此让他有了错觉?

那么后来他拉住阿珺又将她拥在怀中,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将顾大小姐当做了如珺?

如果是这样,他岂非向顾大小姐动了手?

魏元谌皱起眉头看向不远处的初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初九半个字都没向他提及。

魏元谌想着走到了那人面前。

“我是太……”

那人话还没说完,魏元谌一脚踹了过去,那人立即飞出去半米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初九打了个哆嗦,三爷火气莫名地有些重,他晚上不想跟三爷回家了。

那人滚在地上哀叫,发现魏大人又一步步走来,他惊骇中大声道:“是太子爷命我前来的,我只是想拿那坊间人回去问话。”

东宫护卫将腰牌举起来,生怕魏大人那脚再落在他身上,东宫的护卫谁都要给几分颜面,但是这位魏大人却不一定。

魏元谌没有接那腰牌淡淡地道:“既然是办案岂用如此鬼祟?想必太子爷不会命你向一个坊间女子下手。

将他押下去,一会儿我亲自送去太子爷面前,看他是否听了太子爷吩咐。”

东宫护卫前些日子刚刚出事,魏元谌这话也并非毫无依据,旁边的衙差上前将东宫护卫拿下。

魏元谌向庄子里看去,崔祯应该已经问出了内情,他目光扫向周围……顾大小姐已经带着那柳苏进去了。她倒是走得快,半点没将之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

崔祯跟着老翁进了屋子。

老翁将桌子上的灯调亮,请崔祯坐下来才道:“这里简陋,还请侯爷多多包涵。”

崔祯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径直看向汪大:“说吧,汪道昌为何追杀你?”

虽然汪大已经决定要说出来,但这秘密毕竟藏在心中十几年,一时竟不知晓要如何说起,汪大思量了半晌才道:“当年百户没有让我去接山西来的援军。”

“你说什么?”老翁一脸不可置信,忍不住开口。

汪大点点头:“是我假传军令,带着你们离开了榆林卫,不过我不是想要当逃兵,我是真的要去迎太原卫所的指挥使,想去找赵老将军,因为我听汪二说,他们要将榆林卫的事诬陷给山西的援军。”

崔祯压制住心头的吃惊,十几年过去了,山西兵变的案子再次被翻出来,其中显然另有内情,听到汪大说到这里,他虽然有所猜测,却还是要汪大自己说出来。

崔祯敛目道:“榆林卫什么事?”

汪大道:“陕西行都司指挥使克扣军粮,引得榆林卫所大乱,因此延误了战机,让鞑靼人攻破了常乐堡,指挥使生怕朝廷知晓责罚,想要凭一己之力遮掩,拿出不少粮草请鞑靼撤军,鞑靼人收了粮草转身占据了双山和建安,陕西行都司这才向朝廷求援。”

崔祯听到这里,脸上如同被蒙了层寒霜:“所以并非是那些致仕的老将军与鞑靼勾结,汪道昌杀你们,是怕你去报信。”

汪大点头:“是,后来我死里逃生……眼看着事情已经发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于是我……”

于是他害怕了,不敢再去声张,汪二念在他们是同胞兄弟,放了他一条生路。

崔祯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汪大的衣襟:“你说的可是实话?”多少人因为那一战而死,如果这是真的话……

当年在“山西兵变”立功的林寺真等人只怕全都是罪魁祸首。

第130章 父亲被害

远处的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一丝潮气乘风而来。

崔祯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双瞪圆的眼睛,父亲临死之前想要为“山西兵变”死去的那些老将军伸冤,林寺真前来阻止,让他们崔家没有沦为叛党,逃过了一劫。

崔祯还记得母亲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的样子。

“你不能去啊,你这是要将母亲和舅舅送上死路。”

“你父亲是被人蒙蔽走了错路,你舅舅阻拦他也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个,就算你不相信我们,你出去看看那些叛党的家都是什么样子?女眷被送入教坊,男子都要流放,朝廷说不会冠上叛党之名,你出去瞧瞧到底放过了哪个?你们真的被流放,恐怕都会死在路上。”

母亲脸上露出决绝的神情:“我不可能去教坊,事关崔家和林家的名声,你舅舅知道我的心思,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若是去衙门,让我如何面对娘家人?你真的要去,母亲也拦不住,不过再回来看到的就是母亲的尸身。”

他一颗心说不出的慌乱,最终还是甩开母亲跑了出去。

他是想要去衙门,父亲明明是舅舅错手推下了山,母亲却对外说父亲是骑马时中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父亲支撑着跟他说出实情,就是要让他去衙门禀告,他若是不去,就是与母亲、舅舅一起害父亲,可到了衙门门口,他怎么也走不进去,一直站在外面,盯着那扇大门,不知不觉从天亮到了天黑,最终还是崔渭找到了他。

“哥,”崔渭说,“你快回去看看吧,母亲自缢了,多亏管事妈妈救了下来,还不知能不能活。”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院子里一片哭成,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大哥,怎么办?我们没有了父亲,也要没了母亲吗?”

“大哥,我害怕。”

他将手放在崔渭的肩膀上,看着进院子里帮忙的崔氏族人,到那一刻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想着将真相说出来。

直到他去屋子里看母亲时,母亲问他:“你是不是真想让我们死?”

他从母亲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恨意,而后他的刻薄,母亲的愤恨就一直存在他们母子之间。

崔祯眼睛发红,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没想到错得这样离谱,他以为自己在外打胜仗,扶持崔氏族人就能弥补,原来根本弥补不了。

林寺真不是失手害了父亲,他是故意杀父亲,所以父亲才会那样看着他。

崔祯记得父亲让先生教他,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亲授他兵法谋略,还跟他讲“定宁”的爵位封号。

崔氏世代统兵,却要将天下定宁放在心上,希望有一天朝廷不再需要重兵戍边,不再需要勋贵子弟军中效命。

那时候母亲在一旁笑着做针线。

多么其乐融融的场景,夫妻和顺,父慈子孝,父亲入葬时,母亲戴着父亲头上一模一样的碧玉簪。

女子的话不能信,那些所谓的夫妻情深都是假的,从那时开始他看透了这些。之后他也成了亲,身边有娇妻美妾,可看着她们就知她们的笑从何而来,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崔祯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魏元谌。

“魏大人。”崔祯走过去。

魏元谌只见那平日里一直沉稳的崔祯,神情略显得有些失常,一双眼睛通红,正竭力地克制着情绪。

魏元谌抬起眼睛看向汪大,崔祯从汪大嘴里听说了些什么?

魏元谌没有说话,他与崔祯见过不少次,但很少会交谈,他露出的敌意很是明显,崔祯对此心知肚明,现在却还是找上了他,可见崔祯必然知晓了很重要的事,到了可以暂时摒弃个人恩仇的地步。

崔祯表情郑重将汪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如果汪大说的是实情,赵老将军等人是被陕西行都司指挥使陷害,那位指挥使后来也在乱战中身亡,此人曾经克扣军粮,欺上瞒下在陕西获利,他死后此事也一直没有被拆穿,得了忠义两全的名声,可见有人在他死后一直在为他遮掩。

这几年,陕西行都司最受朝廷重用的将领就是林寺真,林寺真曾是那指挥使手下副将,我怀疑那指挥使私下里做的勾当,早就落入了林寺真手中。

与番人买战马没有边将合谋很难成事,林寺真虽然远在肃州卫,但若陕西行都司内大部分边将都愿为他做事,他们上下遮掩,旁人很难查明真相,更何况他们还打着太子的幌子,所以战马案才能被隐瞒这么久。”

魏元谌看着崔祯,崔祯不是光凭汪大几句话就推测出这些吧?毕竟林寺真是他的舅舅。

魏元谌道:“定宁侯这些话听起来十分合理,但朝廷办案还需要证据。”

“会有证据,若我查到了明证,会呈给魏大人,”崔祯转头看向汪大和老翁,“魏大人办案一向公正,你们的事还需要经由魏大人的手上达天听。”

崔祯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侯爷。”聂忱快步追了出去。

魏元谌看向旁边的顾大小姐,是顾大小姐吩咐聂忱跟上的吧?她还有什么线索要告诉崔祯?

顾明珠看着崔祯的背影,今晚崔家内宅恐怕会有大动静,说不得会来寻母亲去崔家,现在魏大人会向汪大和这庄子里的人问案,着实也用不着她,她此时离开最好。

魏元谌眼看着顾大小姐蹑手蹑脚地走入黑暗中,那偷偷摸摸的模样生像是别人发现不了似的,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崔祯走了她立即就跟了过去,倒是很关切她那个表哥。

就像聂忱说的那样,他们在尽心尽力地为崔祯办事。

魏元谌略有些不快,当然是因为如珺的缘故,除此之外,旁人不会让他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聂忱追上崔祯的脚步:“侯爷,还有一些关于汪道昌和林寺真的线索。”

聂忱说着将从衙门里抄下的首饰画稿递给崔祯,并将东大巷那女子之事说了一遍:“那女子的身份尚未查明,若是侯爷有线索,可以命我们去查证。”

崔祯借着亲卫手中的火把看向那些画稿,其中的一支白玉花簪看着十分熟悉,正是珠珠从舅母妆奁中找到的。

汪道昌和林寺真夫妻之间果然有联系。

他们还隐瞒了些什么内情?

崔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遮掩了那么久,是该重见天日了。

……

林太夫人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下起了大雨,偶尔有雷声传来,她开始睡不安稳,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要喊人端茶水来,隐约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

林太夫人惊呼一声:“谁……”

第131章 母子 感谢盟主常看花开时

林太夫人话音落下,床前的人却一动不动。

夜里有闪电划过,那身影笼罩在那昏昏暗暗的光下,恐怖如同鬼魅。

最可怕的是,他身穿甲胄手中拿着一杆长枪。

林太夫人的心一阵紧缩,全身被恐惧笼罩,整个人立即向后缩去。

老侯爷善用枪,朝廷特赐了一杆铁枪,她经常亲手帮老侯爷擦拭枪杆。

“来……人……来人……”

林太夫人极度惊骇中变了音,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太夫人盯着门口,却没有任何人前来,谁在外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哪里去了?她们听到响动为何不进门?

“哗啦”一声,锁子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床前的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林太夫人热血冲头,身体再次下意识地向后躲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那人慢慢地伸出了一杆长枪,挑开那薄如蝉翼的幔帐,枪尖直挺挺地向林太夫人刺来。

“啊……”林太夫人惨呼出声,“别……别……”是老侯爷,一定是老侯爷来找她索命了。

林太夫人边哭边跪着求饶。

“渭哥儿……渭哥儿……快来救母亲,渭哥儿……”林太夫人如同攥住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喊崔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