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袁知行从梦中醒来,他立即起身伸手要茶,应该是到上朝的时辰了,这时候小厮要先送一杯茶让他醒醒神。

手没有接到茶碗,袁知行不禁皱起眉头,抬眼看过去。

“老爷,出事了,”袁家管事低声道,“连升客栈的人被魏大人抓了,咱们家的小厮落在衙门手中,驸马爷闯进了程家闹了一通,还要带着程大老爷和二姑奶奶过来对质。”

袁知行面色一变,神情还算镇定:“连升客栈的人呢?”

管事道:“衙门说救了回来。”

救回来就糟了。

“让人再去探查,”袁知行吩咐,“快点去。”他要赶在衙门来之前知晓今晚的内情,否则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下人刚刚退下去。

一个高高大大的婆子将瘦小的白恭人抱进屋,安放在软塌上。白恭人急忙道:“是不是小姑的事?”

袁知行道:“你身上不舒坦,还出来做什么?”

袁知行的正妻白恭人生下小儿子之后,陪着袁老夫人去道观里进香还愿,哪知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将右膝摔坏了,找了不少郎中来看,伤势一直不好,开始时还能被婆子扶着走路,之后右腿更是萎缩得又短又小,只能由下人来回抱着出入。

白恭人轻声道:“这些日子家中上下都是一团乱,我哪里能不闻不问,那程翌人还没到京中,就上了奏折要拿下小姑的诰命,闹成今天这地步,都是程翌咄咄逼人。”

白恭人足不出户,但这些内情她全都知晓,现在外面出了事,她立即前来为老爷解忧。

袁知行没有说话,如果是别人插手的这案子都好说,会给他几分薄面,现在落在魏元谌手里,只怕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

好在程翌先去了程家,他还有时间安排。

“内宅就交给你了,”袁知行道,“不要弄出乱子。”

只要能顺利解决,不惜用些手段,白恭人颔首:“老爷放心吧,我会做好。”

一个小厮被抓了,还不至于就牵连到老爷身上,刚思量到这里,白恭人的腿又疼起来,她的冷汗簌簌而下,立即看向管事妈妈:“快……快将真人送来的神药拿来。”这时候她可不能出问题。

袁知行走出屋子,刚刚到了外面的书房,袁家下人来禀告:“老爷,有人看到衙门的人偷偷抬了两具尸身出来,应该是那两个商贾。”

也就是说,人死了。

袁知行松了口气:“悄悄送消息出去,让那人赶紧离开京城回去北疆,最近不要送消息来京城。”

袁家下人立即去办。

不能再有差错,袁知行看着灯火,否则山西兵变的案子没有压下,他先出了事。

程家的马车一路向袁家而去,袁氏坐在车中哭个不停,外面的程大老爷低声安慰:“你不要哭,我会为你做主,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没错,那贱人做出那种事,早该死了。

你放心就算到了衙门里,我也会说这事是我答应的,我是为了保住程家的脸面。”

第219章 割肉

袁氏听到老爷这样说情绪稍定,只要程家愿意站在她这边,她就没什么可怕的,妇人失德被族中处置那是常有的事,她替程家下了手,在程家心中也是做了件好事,现在程翌非要闹得沸沸扬扬,明天天一亮,整个京城都要看程家的笑话。

程家再拿不出点态度,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万一公主责怪……”袁氏道,“老爷该怎么办?”

“那我就写一封奏折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程大老爷底气十足,“我们家也算是皇亲,遇到这样的事,有冤无处诉,自然要问宫中的意思,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皇家的脸面,若非程翌尚了公主,我们家怎么样都好,现在不同了,难道要那些商贾四处胡言乱语?”

袁氏心中更是高兴,太后娘娘那里有精神管这些,会将这件事交给贵妃娘娘处置,他们袁家一直亲近贵妃娘娘,东宫没出事之前,哥哥一直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

袁氏微微扬起了嘴唇,还当怀柔公主驸马多大的威风,到头来不但不能救了赵氏,还会沦为笑柄,她就没见过哪个妇人失贞还敢在人前露面的,小家小户的人都要寻死,更何况公主的婆母。

一张旨意下来,赵氏就要归西,如果她是赵氏就自己了断干净,免得连最后的脸面也没了。

这样算下来,袁氏觉得自己都是为了程家着想没有半点的私心。

袁家到了。

程大老爷上前将袁氏搀扶下来,程翌看着那夫妻恩爱和顺的样子,紧紧地将拳头攥住。

袁家大门打开,程翌先一步走了进去,迎面就看到了袁知行。

袁知行沉着脸道:“大晚上的折腾些什么?这样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程大老爷一脸笑容想要与舅爷私下里说几句话,看到舅爷神情恼怒,立即道:“也没什么大事……”

“父亲没事,我有,”程翌打断程大老爷的话,“我想问问袁大人为何会唆使家中下人去连升客栈下毒。”

袁知行冷冷地道:“驸马爷不称我一声舅父也就罢了,这是代替朝廷来问罪?那总要说清楚来龙去脉,那连升客栈是什么人?我为何要唆使家中人去下毒?”

想要说清楚连升客栈的事,就要弄明白赵氏与那两个商贾的关系,听到这里袁氏不禁心中一笑,还是哥哥厉害,一两句话就要打发了程翌。

院子里点了风灯,程翌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一路他紧紧地咬着牙,嘴里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儿,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带着冷冷的笑意,等着看他的笑话,仿佛他将要说出多么丢人的事。

想想天亮之后,那些人眼睛里也会流露出相同的神情,程翌的手攥得更紧了,但他不怕,他都承受不住,母亲又该如何?他要撑起母亲那块即将塌陷的天空,只要想到这些,知道自己还有要保护的人,他的脊背就挺得更直了。

“因为连升客栈的两个商贾侮辱了我母亲,你们将他们带来京中,就是要以此做要挟。”

他还真的说了出来,真的不要脸了,不亏是赵氏养出的孩子,程大老爷恨不得将眼前的逆子一脚踹在地上。

袁氏仿佛听到了极为腌臜的事,用帕子掩住了颜面,吩咐人道:“快将门关上,这样的话不要传出去。”

程大老爷听到袁氏的话更为恼怒,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活生生地剥了:“不用问别人了,这是我让人做的,我还不是为了保住公主府和程家,怎么?那两个人不该杀?我一心给你脸面,你却不想要……好,你想要将你父亲告上公堂,为那两个商贾报仇,你只管递文书去顺天府,我要看看你驸马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程老太太匆匆忙忙也进了院子,“子告父成什么样子,翌哥儿你要分得清十分对错,不能跟你父亲置气,这件事还得我们关起门来解决,不要再闹了,丢人啊!

翌哥儿你听话,跟你父亲去一趟衙门,明日请公主出面进宫求求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你母亲若是觉得委屈,我老婆子出面去给她赔礼。”

一句句话,将母亲送上风口浪尖,到时候人人都会说母亲的错处,程翌声音沙哑:“好,那我就去报官,父亲方才说的话,可敢去衙门里再说一遍?”

“那有什么不敢,”程大老爷额头青筋浮动,“不过你可想好了,出弓没有回头箭,你不学闵子骞也就罢了,偏要去做逆子,到时候别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程翌没有动摇:“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

夜里敲响登闻鼓,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程老太太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老婆子将来怎么面对程家的列祖列宗。”

程翌盯着程大老爷:“父亲请吧!”

程大老爷冷笑一声,撩开袍子向外走去。

“天塌下来了。”程老太太大喊一声。

……

阴森森的牢房中,空气里有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

侯勇比钱云生醒来的晚些,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听到钱云生惨叫的声音,开始那声音还很轻,后来变得撕心裂肺。

侯勇浑身颤抖,裆下滚热一片,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又害怕清醒过来,只要他醒来就要轮到他了。

钱云生不再叫了,应该是晕厥了过去,侯勇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钱云生被绑在不远处,头深深地垂下来人事不知。

大牢里的衙差在忙碌着,有人搬了一口锅。

“这人还没醒过来。”

“不急,等将这肉煮熟了再弄醒他不迟,到时候连肉带汤都给他灌下去。”

侯勇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他们要煮什么肉给他吃?侯勇偷偷地看着,只见衙差将一截类似手臂的东西丢入了锅中。

那是谁的手臂?侯勇战战兢兢地将目光再次落在钱云生身上,钱云生一条袖子空空荡荡的……

侯勇几乎要吐出来,衙差要让他吃下钱云生的肉。

“审问两个人最容易,一会儿他吃了肉还不肯说,那就将他绑起来,将他的腿卸下煮了喂给那个人吃,让他们轮流吃彼此的血肉,总有一个人肯说实话。”

衙差说完,走到侯勇身边踢了踢侯勇的腿:“这人肉多,应该先割他的。”

此时侯勇再也忍不住,他颤声道:“我……说,我全都说。”

第220章 交锋

顾明珠听到侯勇的喊叫声,放下了手中的盐罐。

侯勇比她想得更加没用,一条肉刚刚下锅,连盐都没放侯勇就已经要招认了。

柳苏去看了看情形:“还是小姐的法子好。”

“看来是用对了人。”顾明珠听到彭良说了整件事经过,断定那侯勇和钱云生都是软骨头,一个动些刑,一个吓破了他的胆,这两个人就会争先恐后将知晓的全都说出来。

“咚咚咚”隐隐约约听到似是有声音传来。

“小姐,那是……”

顾明珠点点头:“登闻鼓被敲响了。”魏大人请了顺天府的老通判前来,老通判到了刚好带着人审这二人。

柳苏就要去前面查看情形。

“小心着些,”顾明珠吩咐道,“这是我们在京里参与的第一桩案子,魏大人在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忧,魏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要本本分分,不要逾矩。”

柳苏道:“大小姐放心吧。”魏大人带着他们见了顺天府和刑部的人,那位薛老通判就是其中之一。

“一会儿刑部会来人,”顾明珠道,“让坊间人都避着些。”

魏元谌亲自将西城兵马司的校尉等人押送去刑部,可见刑部水深,而且他们刚到京城,魏大人就带着柳苏去刑部认人,这是怕他们遇到其他人会有麻烦。

五年前魏大人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大牢官员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可见刑部中必然有人与魏家对立,虽然五年过去了,魏家处境看似好转,其实依旧十分艰难,稍不留意就会被人陷害,他们要更加小心。

除此之外严探花与她说,刑部还有一条极为厉害的毒蛇,嘱咐她若是能活下来,见到那乔嵩也要躲避开,将严探花缉捕归案的正是那乔嵩,她在刑部大牢派药时,乔嵩刚好被派往福建清吏司,否则以乔嵩的手段,她恐怕活不了那么多日。

现在乔嵩官居刑部左侍郎,父亲揭开战马案,她恐怕乔嵩会前来,还好皇上有意用魏家压制东宫,吩咐魏元谌前往太原府。

但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她不怕那乔嵩,却也不会因此自大疏忽,想要在乔嵩眼皮底下行事,就要比他更谨慎更聪明。

顾明珠正想着,只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我帮您端水。”

“打扮成这样就无人认识你了?”一个老迈的声音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亏你还是太原府通判。”

说完这些,又嫌弃道:“你到那边去,审问犯人你岂能在场?”

然后就听到冯安平小声道:“师父只当我是在一旁侍奉的。”

“屁,”薛老通判道,“你在这里,我气儿不顺,太原府那么大的案子,你之前没有半点察觉,以后出去莫说是我的学生,快……别在这里碍眼。

你这是走了多大的运气,若这案子没有查明,你这个通判就等着入大狱吧,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什么功劳。”

顾明珠不禁莞尔一笑,紧接着就看到冯表哥面色尴尬地走了过来。

这里是狱卒休息的值房,平日里前来公干的官员不能直接面对犯人,都会在这里驻足等候。

冯安平穿着狱卒的衣衫,脸上抹了一层灰,显然是要遮掩面容,不过太过刻意,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怪不得薛老通判会生气。

发现值房里有个女子在,就像在山中遇到了一只吊睛大虎,冯安平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不过他立即想到聂忱提及过的蒋师妹,蒋师妹应该很温和,不会动不动就扑人。

顾明珠端了一杯茶送到冯安平跟前:“冯……冯大人……请……喝茶。”

冯安平重新走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你能认出我?”

顾明珠行了个礼并不多说话,虽然就算摘了幂篱和纱罗冯表哥也定然看不穿她的身份。

值房里安静下来,冯安平大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蒋姑娘,这蒋姑娘看起来很是不错,待人和善,脾气温和,怪不得这次回京路上,聂忱在他面前多次提及蒋姑娘,而且每次说完蒋姑娘都会盯着他的脸瞧,弄得他还以为自己与这位蒋姑娘相识。

现在想想,八成是聂忱想要他多夸赞蒋姑娘几句,聂忱这家伙定然对蒋姑娘存了心思,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真是个傻子。

冯安平决定要帮帮聂忱,在蒋姑娘面前说几句好话。

“蒋姑娘,你是聂忱的师妹吧?”

顾明珠点点头,心中回答了冯表哥,除此之外还是你的表妹。

冯安平接着道:“聂忱平日里看起来呆呆傻傻,其实人还算不错。”

这一点顾明珠深以为然,不过冯表哥与聂忱不相上下。

“不说别的,”冯安平道,“聂忱走到哪里都能招揽不少人在身边,我听吕光说,如今聂忱身边至少有七八个弟弟了,这些坊间人好的不得了,都能穿一条裤子,性子爽朗,吃饭也快。”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就全都没了

想到这个事冯安平就生气,他本来想吃一些给初九留一些,结果低下头再抬眼的功夫盘子就空了。

那些人所到之处就是风卷残云,谁家养这么几个儿子,要将粮仓吃空。

冯安平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他之所以消瘦了不少,都是因为一路都与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路上吃朝廷的还可以,他害怕将来聂忱带着那些人来吃他。

“蒋姑娘,你知道吧,聂忱是有大本事的,你们坊间人都前程无量,”冯安平殷切地道,“只要跟在魏大人身边,将来田产、房屋都会有,最重要的是魏家家大业大不怕吃……”

冯安平捂住嘴巴,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他是想个坊间人寻个饭碗,他是个谨慎的人,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为了避免言多语失,点到为止,冯安平站起身:“蒋姑娘,我去外间办案了。”师父现在气也消了,八成正等着他。

冯安平一溜烟地走了,顾明珠不禁眨了眨眼睛,冯表哥是替聂忱说话,还是在告状?怎么方才就像被人抢了吃食的孩子。

想着这些,顾明珠去摸腰间的荷包,她其实也是被黄大仙抢了吃食的孩子。柳苏快步走回值房向顾明珠点点头,那两个商贾争先恐后地供述,定会将知晓的全都说出来。

顾明珠道:“我们离开这里吧!”既然薛老通判接了手,他们的事也算做完了,时辰不早了,早些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两个人说完话就要走出大牢,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道:“乔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明珠心一沉,难道要在这里遇到乔嵩。

“刑部有案子,我从家出来半路经过顺天府,听到有人敲响登闻鼓,听说敲鼓的是驸马爷,于是前来问问。”

那声音听着十分年轻,不是乔嵩。

“犯人呢?”

“薛大人正在审。”

“我去看看……”脚步声向前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就又停下,“值房里有人?”

狱卒道:“回大人,是一些相关的人,做好了文书就要离开了。”

外面的人听了回话却没有动。

顾明珠有种感觉,这位乔大人不是为了看犯人,而是专程来探问消息的,当然他们这些为魏大人办事的坊间人也在他探查的范围内。

“府尹大人传犯人上堂。”

衙差的禀告声打破了宁静。

大牢里的薛老通判带着人匆忙走到乔大人身边:“乔主事是要去堂上听审?那不如一起前去。”

薛老通判说着将乔主事向外让去。

顾明珠趁机撩开帘子向外看去,那果然不是乔嵩,乔嵩五十有余,这位乔大人不过二三十岁。

“乔侍郎可一起来了?”

“我叔父去了刑部。”

听着二人说话的声音,顾明珠猜到这小乔大人是乔嵩的侄儿,果然是奉乔嵩之命来牢中查看的。

说着话,那位乔大人又向值房看来,顾明珠没有动,值房的灯昏暗,她头戴幂篱站在阴影中,小乔大人必然看不见她的身影。

片刻之后小乔大人挪开眼睛,跟着薛老通判快步走出了大牢。

顾明珠掀开帘子向外走去,走出大牢之后,她快步前行,躲在一棵榆树下,果然看到一顶轿子慢慢远去。

轿子里坐着的才是乔嵩。

这次的案子就算乔嵩再厉害,也要输了先机。

等轿子走了之后,顾明珠带着柳苏向前走去,如果现在摘下幂篱,看到的必然是她宁静的面容。

……

顺天府大堂之上。

程大老爷看着两个人被衙差带了上来。

“父亲,你可识得这两个人?”

程大老爷不禁下意识地摇头,这二人是谁?他的确没有见过。

“就是他们二人加害我母亲。”

程大老爷睁大眼睛,袁氏不是与他说,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吗?怎么死人还会复活?如果这两个人活着,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谎话岂非都要被揭穿?

程大老爷不甘心地看向府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那……小儿说的可是真的?这二人就是罪魁祸首?”

第221章 软蛋

程大老爷转头去看袁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也正定睛向被拖拽上来的人瞧去,当看到那两个人面容时,管事妈妈神情为之一变。

程大老爷的心立即凉了半截,看样子程翌不是骗他,那两个人侮辱过赵氏的人真的没有死。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顺天府尹苏甫不疾不徐的声音响彻在府署大堂上。

“小人侯勇。”

“小人钱云生。”

程大老爷紧张地握起拳头。

“程大人,”苏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程大老爷,“这两个人就是连升客栈的两个商贾?”

商贾人还活着没有死,按理说是好事,至少程家就没有了罪责,可程大老爷却更加不安起来,看那逆子的脸色就知道,程翌早就知晓内情,这逆子设好了陷阱等他踩进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程大人?”苏甫再次询问。

程大老爷咳嗽一声:“我……不知晓。”

程翌一脸疑惑:“父亲方才不是说,从头到尾都清楚此事吗?怎么现在又不知晓了?”

程大老爷面色不虞。

眼看着父子两个人又要闹起来,顺天府尹苏甫先向侯勇、钱云生问话:“你们二人为何来到京中,与那赵氏是否相识?其中到底有多少内情,还不速速道来。”

两个人在大牢中已经吓破了胆,听到这话立即如竹筒倒豆子般开口。

侯勇先道:“我们私下里与鞑靼人做些生意,买卖些布料和茶叶换毛皮及人参等货物,赵氏和彭良托我们二人在鞑靼打听与郑汴有关的消息,有一次……我们二人……喝醉了酒,见赵氏美貌就动了别的心思,那赵氏拼命反抗,差点出了人命,我们也不得不罢手。

事关女子的名节,想赵氏那妇人也不敢向人声张,我们为了稳妥起见要挟赵氏,若她敢报官,就将郑汴之事说出来,让他们在袄儿都司永远打探不出半点的消息,之后我们就仓皇逃走了。”

钱云生听到这里也忙道:“不过从那往后,我们也不敢再去找那赵氏和彭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彭良所杀,后来……在袄儿都司我们提及了赵氏的事,引起了袄儿都司济农身边人的关注,他向我们打听赵氏和彭良的消息。

我们拿了金银就全都说了,我们以为发了一笔横财,便带着货物回到大周,依旧做着我们的事,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们才发现家门外被人盯着,一天夜里有人潜入我们家中带走了我们的家眷,让我们照他们的意思行事。”

钱云生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一时贪念惹了大祸。

苏甫接着道:“带走你家眷的是何人?”

钱云生抢着回话:“是鞑靼人,我们常年在北疆走动,能够分辨出来,他们身上总有一股腥膻味儿,说话声音也与我们略有不同,而且他们说了我们报官也是无用,大周的府衙管不得他们。”

钱云生说到这里,顺天府府署大堂上一片安静,苏甫皱眉思量,旁边的程大老爷也明白了几分,终于知道程翌将他带来府衙是为了什么,程翌并不是要他认下陷害赵氏之事,而是要将他卷入林寺真通敌的案子。

赵氏之所以会被杨氏抓住,是这二人向鞑靼人泄露了消息,从那时候开始这两个人已经被鞑靼人握在手心中。

现在谁与这二人串通,那么就是与鞑靼有关系,程大老爷想到这里立即看向苏甫:“苏大人,方才您问我是否认识这二人,我……我确然不认识,我……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置气的话大人不能当真。”

苏甫并不去理会程大老爷,眼下正是审案的关键时刻,要一鼓作气完成文书。

苏甫的顺天府府尹之职是皇上钦定,一年之中涉及达官显贵的案子不在少数,苏甫靠的就是公私分明,才能在稳稳地坐在这里,皇上夸赞他是“本朝第一府尹”,就连那些老御史也要对他高看一眼。

程大老爷发现苏甫依旧板着脸看堂下的案犯,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苏甫沉声道:“你们来京城是为了何事?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重要的问题来了,程大老爷几乎不敢喘息,仔细地听着两个商贾说话。

侯勇道:“山西卫所兵变,朝廷出兵平乱,这时候绑走我们妻室之人出现,他让人放回了我们的妻室,只留了几个孩儿做质子,吩咐我们进京向程家赚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到了手分出一半给他,他就会将我们的孩儿放回来。”

听到这里苏甫脸上更多了几分威严:“这些都是实情?你们没有说谎?那些鞑靼人没有许给你们好处?只是放了你们的妾室就让你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事吗?”

侯勇目光闪烁不敢去看苏甫,钱云生被吓得浑身颤抖,顾不得别的结结巴巴地道:“给了,他们给了我们田产、大屋、婢女,将这件事办好,还会有其他赏赐,我们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京中走一遭,告诉程家赵氏早就失身于我们二人,程家不想我们出去乱说,就给我们一笔银钱,若程家敢对我们不利,还会有人将这话宣扬出去,让程家永远抬起头。

高门大户哪里敢闹出这种丑事,我以为能就此荣华富贵就答应了下来,到了京城之后我也是倍加小心,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小解,看到那鞑靼人偷偷与一个小厮私下里见面,鞑靼人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不会再出差错,这次赵氏必然活不成。”

苏甫道:“你可能认出那小厮的模样?知道他为何人办事?”

钱云生连连点头:“能……能……因为被我撞破,那鞑靼人不得不告诉我,那是袁家的小厮,袁夫人现在是程家的当家夫人,袁家问了我们侮辱赵氏时的细节,还问我们有没有在赵氏身上留下痕迹,有了这些证据才能说服程家拿银子,我们全都说了。”

程翌克制着怒气,等待苏大人向父亲问话,现在惊慌的该是程家和袁家。

苏甫看向衙差:“将人带上来。”

几个人被押上了堂。

苏甫道:“你们能否从他们之中认出那小厮?”

侯勇之前说了假话,现在立功心切,立即指出袁家小厮:“就是他没错,当日我虽然没有听到他与鞑靼人说话,但后来自己都是他代替袁家问我们话。”

钱云生也跟着颔首。

程大老爷看去,那小厮他认得,就是袁家管事的儿子,平日里很得袁家重用,看到这里程大老爷肩膀登时垮下去。

“袁家怎么能做这种事,”程大老爷看向苏甫,“大人定是我那内人害怕正妻位子不稳,嫉妒心起才会用如此手段,她是一时昏了头被鞑靼人利用。”

苏甫惊堂木一拍,面色深沉地看着程大老爷:“这里是顺天府衙不是程家,本官之前询问过你,你说知晓此事,如今又怪在袁家身上,是否一会儿本官审出实情,你又要换说辞?程大人是藐视公堂,还是目无王法?”

程大老爷不敢再说话,他只希望案子查到这里就打住,万万不要再牵连太多,毕竟赵氏后面还有一个山西兵变案,现在又扯出了鞑靼人,一不小心就会马失前蹄。

只要程翌和赵氏能息事宁人,让他将赵氏接回程家养起来,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程大老爷刚想到这里,从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看到他的身影,程大老爷不禁打了个冷颤。

衙门外的袁氏听到里面传出的消息,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恐惧。

“夫人,”管事妈妈颤声道,“衙门的人来向您问话了。”

第222章 薄情郎

袁氏一直注意着顺天府衙周围的情形,方才管事妈妈说,好像看到了大哥身边的祝管事被抓了,祝管事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被捆住送去了公堂。

袁氏撩开帘子向外张望,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为首的身影,他穿着绯色官服,身姿高大而挺拔,待她想要细看时,他侧过头冷冷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清冷的视线扫过来,袁氏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心中一阵慌跳,被迫挪开了目光。

袁氏还没缓过神,就听管事妈妈急切地道:“夫人,衙门的人来向您问话了。”

袁氏又是一阵紧张:“来找我问什么话?我什么都不知晓,我家老爷不是在衙门里吗?有话去问老爷。”

老爷说了会替她担下罪责,她一个妇人如何能抛头露面,就算程翌不承认,她还是朝廷敕封的诰命夫人,有她夫人的威严在,谁还敢放肆不成?

管事妈妈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老爷……老爷说他什么都不知晓,让人来问您。”

袁氏听到这话竖起了眼睛:“什么?不可能,老爷怎么可能让人问我话。”老爷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挡在她面前。

管事妈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文吏,文吏既然前来了,不见到人不会罢休,这样僵持下去恐怕脸面上不好看,而且……她也打听到了消息,那两个商贾认出了为袁家小厮,那小厮也就是舅老爷身边祝管事的儿子,夫人想要甩脱干系,只怕不容易。

更何况,祝管事也被抓了,她瞧着外面的形势对他们不利。

管事妈妈这样想着低声道:“夫人,祝管事父子都被抓了,他们还抓到了那个北边来的人。”

袁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怎么可能。”之前安排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全都被抓了。

衙门文吏上前道:“请夫人移步到衙门里,我等奉命来向夫人问话。”话听着客气,态度却十分的强硬。

袁氏指尖冰凉:“走,回府去。”她是袁夫人,回到程家之后,她躲在内宅之中,就不信有人能登门抓人。

“夫人,”文吏道,“夫人真的要如此?”

袁氏捏紧了帕子:“谁给你们的胆子随意审问外命妇?真想要拿我,那得拿出证据。”她相信哥哥定会救她,只要她回到家中,一切都好说。

袁氏说完,程家马车向前走去。

文吏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袁氏冷冷地道:“赶开他,没有半点的规矩。”

马车眼见越走越远。

“停下,快停下。”

程大老爷的声音传来,程家管事不得不勒住马。

袁氏鼻子一酸,眼睛中满是泪水,看到程大老爷就用帕子擦眼角:“老爷,衙门竟然要带我去问话,我哪里做错了?该被问话的是赵氏才对。”

袁氏说着要去拉程大老爷的手臂,没想到程大老爷没有迎合她的意思,一直木然地站在那里,袁氏抬起头看程大老爷的脸:“老爷,您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大老爷道,“你什么时候知晓的这些事?那两个商贾是你叫进京的?商贾身边的鞑靼人你认不认识?”

袁氏的表情僵在那里,一颗泪珠挂在腮边:“老爷,您……您怎么说这些?我……我是……突然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我为了程家的脸面,这才想要解决了那两个无赖,老爷是不是谁说了些什么?您可千万不能信,赵氏与那两个商贾有染不说,和彭良也是不清不楚,否则那彭良怎么会为了他去杀……”

说到这里,袁氏闭上了嘴。

“你都知道,”程大老爷明白过来,“那两个商贾住在连升客栈也是你安排的,你故意让彭良看到他们,然后陷害彭良杀了商贾。”

袁氏垂下眼睛:“妾身怎么会知晓彭良为了赵氏会去杀人,没有这样的事。”她听说西城兵马司的千户被抓,如果她承认了,就等于将整个袁家都卷了进去。

程大老爷冷冷地道:“袁家管事去北城给鞑靼人送信,让鞑靼人离开京城,结果被魏大人抓了个正着,那管事可是舅兄的心腹,你们袁家到底与林寺真那些人有没有关系?”

袁氏摇头:“当然无关。”

“没关系就去衙门说个清楚。”程大老爷反手拉住了袁氏的手臂,袁氏被拖着向前跑了两步,差点直接从马车上摔下来。

程大老爷显然是怕与林寺真沾上半点瓜葛,平日里惧怕袁氏的模样一瞬间去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老爷……老爷……”管事妈妈忙追了上去,拿着幂篱戴在袁氏头上,“您慢着点,别伤了夫人。”

袁氏彻底慌乱起来,现在老爷显然要她承受所有的过错。

袁氏刚刚踏入顺天府衙门,就听到祝管事的声音:“都是二小姐吩咐我们去做的,二小姐怕我们老爷知晓不肯答应,不准我与老爷说。”

袁氏瞪大眼睛,祝管事怎么敢这样说?难道是哥哥吩咐的?

“没想到这妇人如此胆大妄为,”程大老爷看向苏甫,“大人有什么话只管问她,涉及到林寺真的案子非同小可,不能有半点的差错。”

程翌看着这一切,忽然又是冷冷一笑,之前他也十分厌恶袁氏,袁氏提及母亲总是一脸的嫌弃,不准任何人提及赵家,下人不过在母亲“忌辰”陪着他掉了眼泪,立即就被卖给了人伢子,从那以后他就收起自己的情绪,生怕给身边人带来灾祸。

可看到这一幕,他忽然不怨恨袁氏了,他反而可怜她,有眼无珠嫁到程家,耻笑别人不知有一日自己也会沦为相同的下场,不……母亲还有他在身边,赵家也是光明磊落一心报国。

袁氏却不一定有这些,那位都察院佥都御史不一定就干净,说不得真的与林寺真是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