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祯眼睛一缩,脑海中却是张氏温婉的模样,他没有打断邹林氏的话,让邹林氏继续说下去。

邹林氏道:“清丫头随着你母亲到了侯府之后,张夫人将清丫头叫过去仔细问了清丫头的身世,张夫人看似十分可怜清丫头,还与清丫头说,等侯爷您从大同回来就抬她做妾室,侯爷不在府中时不声不响地收了她,不免让她委屈,好歹清丫头也是林家带来的人,要让其他妾室知晓清丫头与旁人不同。

张夫人见清丫头伶俐,就让清丫头前去照顾孙姨娘。清丫头说,孙姨娘怀相不好,是因为有人夜里扮鬼惊吓孙姨娘。

清丫头亲眼看到那扮鬼之人跑去了赵姨娘院子里,这种事非同小可,清丫头就悄悄禀告给了张夫人,张夫人让清丫头不要说出来,如果下次再看到了扮鬼之人,就前去禀告。”

邹林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抬起眼睛看向崔祯:“清丫头照张夫人的意思做了,张夫人带着人大动干戈前去孙姨娘院子里抓人,果然在孙姨娘院子里发现了一件白色长袍,侯爷可知这桩事?”

第408章 四条人命

崔祯仔细回想与姚清有关的过往,可他所知甚少,内宅每年都会闹出些事端,全由母亲和张氏出面打理。

张氏病在屋子中,所以都是母亲吩咐处置的,不过他得到的结果与邹林氏说的大相径庭,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邹林氏从崔祯脸上得到了答案,这位定宁侯对妾室之间的“争斗”显然不太在意。

邹林氏心中更是为清丫头不值,但既然她已经开了口,她就要说清楚,邹林氏接着道:“清丫头带着张夫人身边的管事在孙姨娘院子里发现了白袍,显然平日里孙姨娘看到的“鬼”根本就是人为的,管事妈妈开始审问院子里的下人,最终发现事发时赵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行踪诡秘,曾过去孙姨娘院子里,再加上清丫头曾见过那白影走入赵姨娘院子中,就等于定了赵姨娘的罪名。

听说那位赵姨娘很得侯爷您喜欢,在内宅中嚣张跋扈,还曾顶撞过张夫人,这次生出祸害侯爷子嗣之心,就算张夫人再温婉也不能饶了她。

赵姨娘也是个烈性的,只说孙姨娘陷害她,于是冲到孙姨娘身边,两个人扭打起来,结果孙姨娘动了胎气差点小产,你母亲大怒之下,命人将赵姨娘送去家庵,那赵姨娘心中不忿,就在离府之前自尽了。

清丫头看到赵姨娘的尸身被抬出来,整个人都被吓坏了,总觉得赵姨娘是因她而死,夜里她去拜祭赵姨娘时,刚好听到孙姨娘院子里的管事江妈妈说话,江妈妈请赵姨娘的鬼魂千万莫要缠着她,她也是听孙姨娘的吩咐行事,故意扮成鬼嫁祸给赵姨娘。

清丫头本就愧疚,听到这样的消息哪里还能忍得住,忙上前拉住江妈妈,要带江妈妈去见你母亲和张夫人,也是巧了,张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听到了动静,将清丫头和江妈妈一起带去了张夫人院子里。

江妈妈痛痛快快地向张夫人招认了嫁祸的经过,张夫人却不准她们声张,因为孙姨娘生产在即,侯爷的子嗣最重要,孩子是无辜的,总要等到孩子落地之后再惩办生母,于是找借口将江妈妈扣在院子里,让清丫头回去侍奉孙姨娘。”

邹林氏说到这里长长地叹口气:“谁知道那天晚上孙姨娘提前生产了,小儿生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可没过几个时辰就没了。”

崔祯就算再冷静,此时也不免面色深沉,他想起了自己夭折的那些孩儿,赵姨娘自尽,孙姨娘孩子没保住,他知晓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半晌才缓过神来。

崔祯道:“孙姨娘提前生产是因为被人下了药,小儿死也是那药所致。”

邹林氏点头:“府中的管事很快就在清丫头的住处找到了那害人的虎狼药。”

崔祯道:“药并非姚清下的?”

邹林氏道:“清丫头从来没见过那种药,那天晚上她在值房中休息,任何人都能潜入她住处嫁祸给她。”

崔祯微微合上眼睛,将那些繁杂的情绪驱赶出脑海中:“姨母继续说吧!”

邹林氏道:“清丫头自然要为自己喊冤,总算等到张夫人前来,清丫头觉得自己有救了,不曾想她哪里是遇到了救命稻草,而是杀她的刀啊。”

旁边的邹襄听到这里神情激愤,眼眸被仇恨所淹没。

邹林氏握住了邹襄的手,喘息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将后面的事都说出来:“张夫人与你母亲说,清丫头向她告密,是孙姨娘指使江妈妈假扮成鬼魂嫁祸给赵姨娘,但是她审问江妈妈,江妈妈拒不承认。

听到这里清丫头彻底傻了,因为张夫人是在说谎,江妈妈明明认了罪,怎么突然变成拒不承认了?

江妈妈喊冤说,清丫头这是在诬陷孙姨娘,目的就是要除掉孙姨娘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亲眼看到清丫头偷喝孙姨娘的保胎药,清丫头定是怀了身孕,如果除掉了孙姨娘,清丫头就是这府中唯一有孕的妾室,若能一举得男就是庶长子,依靠着庶长子就能一步登天。

清丫头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她一个小姑娘,第一次经人事,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就有了侯爷的骨肉,为了证实江妈妈的话,府里请来了郎中为清丫头诊治,郎中确定清丫头有喜了。

证据确凿,虽然清丫头怀了身孕但她害死了两条人命,崔家不能容她,任凭清丫头哀求,你母亲还是让人给清丫头灌下了打胎药,等清丫头小产后送她去衙门。清丫头刚知晓自己有了孩儿,就又被灌了药,想着孩子就这样没了,自己也担上杀人的罪名,万念俱灰,就将腰带拴在床头自尽了。

也是老天有眼,非要给她一条生路,崔家都以为她死了,谁知她还有一口气在,被带出去掩埋的时候正好赶上下雨,大雨将她淋醒了,她一把抓住了抬她尸身的杂役。那杂役叫耿四,耿四的妹妹也在内宅侍奉,他妹妹不小心跌伤了腿,还是清丫头每日为她上药给她送饭,耿四记得这些恩情,于是没有声张,等到其他人走了之后,他将清丫头放了,还给了清丫头银钱,让她快些离开。

清丫头投到一处农户中,求了些饭食挣扎着活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曾吐出一些打胎药,她肚子里的孩儿也保住了。

清丫头仔细回想整件事的经过,她从陕西来到京城时,张夫人曾让郎中为她诊脉,所以知晓她怀孕的人必然就是张夫人,所以她得出一个结论,张夫人利用她先害了受宠的赵姨娘,又杀了孙姨娘剩下的庶子,然后解决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张夫人眨眼之间算计了几条人命,这样的人岂是她能斗得过的?她拿定主意绝不会再回侯府,更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回去,她要凭一己之力将孩子养大,与孩子相依为命过日子。

可怜清丫头想得清楚,却还是命太薄,最终没能看着襄哥儿长大,无奈之下才将襄哥儿托付给了我。”

邹林氏说完望向崔祯:“我一直没有说出实情,一来是因为清丫头的托付,二来对太夫人和侯爷也有怨愤,就算是张夫人动的手,你们就没有半点错处吗?那未过门的周氏还不是被崔家所杀?让我将襄哥儿交给你们,还不如让襄哥儿做顾家的下人,抱着这样的心思我找到怀远侯府,证明我是来对了,怀远侯和夫人没有亏待我和襄哥儿,更没想过将襄哥儿当成下人看待。”

邹林氏目光和蔼地看着邹襄:“襄哥儿,你今日不该这样做,这世上有许多坏人,但也有很多好人,你想想侯爷夫人和顾大小姐,你就该好好活着。”

崔祯感觉到脸颊上一片热辣的疼痛,他的那些孩儿并非是真的夭折,原来都是死于他之手。

第409章 都是棋子

崔祯站在那里,看着邹林氏和邹襄半晌没说话。

顾明珠扶着邹林氏躺下,邹林氏的病情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将这些讲清楚耗费了不少气力,精神愈发萎靡,需要好好歇息,否则随时都可能会断了这口生气。

顾明珠低声道:“族姨母都说了,后面的事就交给大哥去查。”

邹林氏期盼地看了崔祯一眼。

崔祯这时候回过神来:“姨母说的耿四应该还在侯府,我会去问他,还有孙姨娘和当男入府诊脉的郎中。”

邹林氏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邹襄身上,邹襄嘴唇颤抖,半个身子伏在炕上,紧紧地握着邹林氏的手。

崔祯目光深沉地看了邹襄一会儿,这才转身向屋外走去,他需要仔细地想一想。

他与张氏成亲之后的那几年,大同军务繁忙,他的心思都在卫所上,家中内宅他是不关切,总觉得出不了太大差错,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只要约束妾室,不要有宠妾灭妻的事发生,嫡庶清楚,剩下的就是内宅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可比得上军务重要吗?

张氏是他的正妻,与定宁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里那般温婉,处处替他着想,生怕母亲不高兴,甚至不与娘家来往。

看在他眼中只觉得张氏是个不错的主母,却不知这背后藏着那么都腌臜,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就这样凭白折在她手里。

从山西回来之后,他整饬内宅,张氏也没有干涉,安插眼线,张氏也是一副任他由他的态度,他真看不出张氏有多大的野心,若非姚清死里逃生,谁又能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祯忽然觉得心窝一阵疼痛,如同被人一箭射中了似的,从前他对自己还算满意,威远卫、玉林卫、大同右卫包括保安堡、助马堡、拒门堡、镇河堡在内他接手的时候已经荒废,现在却兵强马壮,林寺真叛军也没能撼动半分。

他带着骑兵战阵向前,他的战棋鲜亮地在风中招展,面对再强的鞑靼铁骑,他也有战无不克的自信。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足够好,站在人前如此荣耀,可现在他却羞愧难当,他彻彻底底地败了,不是败在敌军面前,而是败在自己手中,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的冷漠开始,害了太多人,他的妾室,他的儿女……

崔祯回过神时,天空乌云密布,被遮挡的透不过一丝光亮,邹林氏门前有人提着一盏风灯立在那里。

崔祯顺着风灯看过去,珠珠正在与郎中说话,两个人是在商榷邹林氏的病情。邹林氏说的很对,多亏她没有将邹襄带去定宁侯府,若是带去侯府,不会有这样的结果,邹林氏大约早就没了,邹襄……说不得会是什么境遇。

“定宁侯爷,”管事妈妈低声道,“我们侯爷在书房里等您。”

崔祯道:“花厅里怎么样?”

管事妈妈道:“您放心吧,我们侯爷说在书房里设小桌,要与您说说话,就不与女眷们一起了。”

这样就不会引起女眷的猜疑,崔祯点点头,这应该是珠珠吩咐下去的,方才在园子里姨母显然并不清楚邹襄前去做什么,也就不可能为他遮掩。

珠珠病重时姨母就说:“别看珠珠不能说话,但我觉得她什么都知晓。”

难道真的是这样,所以珠珠病好以后才能这么快就接过了内宅的事务,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女都能做得如此妥当,他的定宁侯府却四处透风。

崔祯思量着走入书房中。

顾崇义就站在屋子里,看到崔祯,他叹口气道:“坐下吧,先喝口水,静下心来。”

崔祯点点头。

等崔祯定定神,顾崇义才道:“你族姨母说的是不是真的?”

崔祯神情看起来一片平静,只是声音比往日略微低哑:“现在听起来八成是真的,那姚清是母亲才带去侯府的,她想要在内宅动手脚并不容易,如果她知晓自己怀了身孕,应该会立即告诉我母亲,毕竟当时她连一个妾室都不是,就算她有心机,隐瞒身孕是为了对付两个姨娘,死里逃生之后,她也应该想方设法地给我送信,至少能让邹襄进定宁侯府。

我身下没有子嗣,得一个庶子也会十分高兴,说不得会免了她的罪,来日方长,有邹襄在,她的处境总比流落在外要好的多,而且族姨母将当年的过往说得很清楚,提起了江妈妈、耿四这些人,如果说谎,在这些细节上会含糊其辞……”

顾崇义颔首:“难得你能这么快想清楚,当年若是能分出半点精神放在内宅,也不至于会出这样的差错。”

崔祯垂头不语,顾崇义第一次在这个叱咤风云的常胜将军脸上看到了悔意。

“许多事真的很奇怪,”崔祯半晌才道,“明明很讨厌那样的人,自己最终却变成了那种人。”

顾崇义不禁叹息:“真的属实,可怜了你那些妾室和夭折的孩儿。”

说到这里,顾崇义想及邹襄:“邹襄从小吃了那么多苦,那些伤害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抚平的。”

崔祯眼前浮现出邹襄愤恨的目光,在邹襄心中他不是父亲而是仇人,这样的鸿沟就像他看到母亲就想起死去的父亲时一样,他再清楚不过。

崔祯微微收拢了手,将自己从那种自我厌恶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他让自己重新变得冷静、端凝,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证实,很多问题需要他来处置。

崔祯抬起头继续道:“姨父与我说张家的事,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我想先听听这些,再仔细去查张氏。”

顾崇义向外看了一眼,今日宴席我们也有意要试试张家,今晚说不得就能有结果。

崔祯听到了重点:“姨父说的‘我们’指的是?”

顾崇义道:“张家的蹊跷还是魏三爷发现的。”

崔祯发现这一路走来,魏元谌总会先他一步,先是崔渭而后是张家。

顾崇义道:“我们怀疑张家与谭定方暗中勾结,是为了掌控大周水师,张家与申家结亲恐怕也是早早就安排好的一步棋。”

崔祯听着微微皱眉,申家是张家的一步棋,那他呢?他是不是?

第410章 上当

崔祯现在不愿意去仔细回想与张氏在一起的情形,既然想要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就不能被庞杂的情绪所干扰。

可张氏进了门,对他又敬又畏,因为母亲再三退让的委屈模样,一幕幕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知道母亲做事有失公正,有意暗中帮衬张氏,在妾室和母亲前面给足了张氏脸面,却因为他时常不在府中,不能做的太过明显,免得母亲对张氏心生厌恶。

所以关键时刻,他都会不露痕迹地为张氏说话,每次前去大同时,都会让张氏暗中看着母亲。家里的这些关系虽然错综复杂,但是他与母亲还没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他想要顺理成章地将崔家内宅交到张氏手里。

姚清出事时,他从大同回来听说母亲带回府的丫头不安分,脑海中浮现的就是母亲动用心机的模样,若非母亲用手段,他也不会失去妾室和小儿。听说张氏稳住了大局,他就将管事叫过来问了问情形,这桩事就算放下了。

借着那次内宅的风波,他再也没有让母亲安排妾室在他身边,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张氏不算聪明,好在很懂得他的心思,做事又能恰到好处,他不想寻个长袖善舞,心思太多的妻室,就是怕她与母亲斗个没完,将内宅弄得乌烟瘴气。

他自以为很了解张氏,也是眼看着张氏刚嫁进来时温婉贤良,一味退让,这才让母亲将手伸到张氏的嫁妆上,张氏若是拿不出点主母的气势很难在侯府中立足,却没想到张氏比母亲心机更重。

母亲很容易就能被他看穿心思,而张氏……直到现在他依旧看不透,不知她是因为妒忌害人,还是另有别的打算,除了他知晓的这些,张氏还做了些什么?

难道他从开始就错了,眼看着周氏被弟弟所杀,将张氏娶进府中,所有的根源都是由此开始。

“侯爷,漳州海道副使葛镇宁葛大人来了。”

听到管事的禀告,顾崇义点点头:“将人请进书房里。”

崔祯看向顾崇义,四目相对崔祯就知道葛镇宁来府中是早就安排好的。

顾崇义道:“镇宁不是外人,祯哥儿你也留下来。”

崔祯应了一声,站起身随着顾崇义去迎人。

……

张夫人坐在花厅里,心中颇有些不安,她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示意管事妈妈去打听消息。

说好的家宴,怀远侯和她们侯爷却不见了踪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之后管事妈妈来禀告:“怀远侯拉着侯爷在小书房说话,除了两位侯爷之外,侯府又来了其他人。”

所以这个意外有可能是因为突然有人造访?

“是谁?”张夫人趁着林夫人与申氏说话的机会低声问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道:“听说是什么漳州葛大人。”

许多官员的名字从张氏脑海中一掠而过,管事妈妈说的应该是漳州海道副使葛镇宁,此时葛镇宁来到怀远侯府是为什么?怀远侯还要拉着崔祯一起去说话。

张夫人几乎立即想到了,恐怕为的是朝廷重开市舶司,怪不得从怀远侯回到府里,气氛就有些奇怪。

不过除此之外,内宅里也动静不小。

张夫人道:“邹林氏那边可去看了?”

管事妈妈点头:“邹林氏恐怕不好了,那院子里时不时地就传出哭声,我亲眼看到侍奉邹林氏的丫鬟在偷偷抹眼泪,说是请了柴老御医前去诊脉,顾大小姐一直在那边照应着。”

张夫人点点头,这似乎能解释为何邹襄情绪失常,顾明珠陪着邹襄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

珠珠是喜欢热闹的人,要不是有大事发生,不会连皮影戏都不看了。

知晓了这些,按理说她该松口气,可张夫人不知为何,心底里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夫人道:“侯爷有没有打发人来问我现在的情形?”

“问了,”管事妈妈道,“您忘了,侯爷方才遣人来过了。”

那是为什么呢?张夫人看向林夫人,难道是她多想了?其实自从知晓珠珠病情好转,开始帮林夫人打理内宅她就有些紧张,想想珠珠在山西陪着林夫人做的事,珠珠这一好,恐怕不简单。珠珠会不会与顾侯爷一样,是个惯会藏拙的?要不然怎么病情才好,就开始这样伸展手脚,她能看出来不少管事都听从珠珠吩咐,怀远侯府的掌事人好像突然换了,完全不是林夫人的手笔,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因此才会心慌,她得仔细梳理梳理最近发生的事,尤其是哪个邹林氏和邹襄,她得让人去林氏族中仔细问问。

“我们去主屋里说话,”林夫人向张夫人和申氏道,“这里太大不够暖和,还是坐在塌上自在。”

张夫人道:“不等珠珠了吗?”

林夫人叹息道:“珠珠在照应族姐,族姐现在的情形,有珠珠在我也能安心。”

几个人离开了花厅,管事妈妈禀告给顾明珠。

顾明珠吩咐道:“好好照顾母亲,看住了张夫人身边的人。”

管事妈妈离开之后,顾明珠带着宝瞳向前院走去。

父亲和崔祯、葛镇宁在书房里说话,葛镇宁还带来了一箱子东西,她猜测里面有海疆的舆图,还有大周和周围国家的战船、海船,葛镇宁此举是要“说服”父亲,向朝廷上奏,阻止朝廷匆忙开海。

不知道申氏带来的邱海会不会来。

顾明珠站在花墙后,身上的斗篷仿佛与簌簌白雪融为一体,借着花墙的孔隙,她向外看着。

书房外静寂无声,有几个护卫站在廊下,时间久了,不免觉得冷,几人轮流去屋子里取暖。

就在护卫换人时,一条影子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右侧的小夹道中,他的身手极为利落。

书房右侧室,摆放着葛镇宁让人带来的物件儿,那人影凑着向屋子里张望了一眼,然后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在偷听书房中的谈话。

顾明珠静静地望着那影子,敢在父亲和崔祯面前动手脚,足以证明偷听的人轻身功夫了得。

如果这人就是邱海,可见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书房中的崔祯,眉头一皱,快走几步推开了门,他向书房周围看去,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崔祯关好门,看向顾崇义:“引来的是张家的下人?”

第411章 慌张

顾崇义看了一眼墙上的舆图,那舆图半遮半掩,如果对沿海不熟悉的人应该看不明白这舆图指的是哪里。

舆图旁边是战船的草图,不过战船也只是露出一个小角,非要十分了解沿海和船只的人还能看得明白。

而他们在书房中的谈话只说了上疏朝廷,请朝廷缓开海,并没有提及与舆图和船只有关的事。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联想到这舆图和战船所指的意思。

顾崇义等了片刻,管事进门禀告:“方才是张大太太带来的邱海。”

顾崇义松了口气,心中更是赞赏魏元谌,真的都被魏元谌料中了,接下来只要盯住这个邱海,就会有大收获。

管事退下去,顾崇义看向崔祯:“这个邱海是张大太太申氏带入张家的陪房,曾在申氏族学里读书……”

屋子里的葛镇宁和崔祯顾崇义都信得过,而且接下来还需要他们帮忙,于是顾崇义将邱海可能是海贼的猜测说了。

葛镇宁道:“怪不得您让我拿战船的草图来。”

崔祯虽然对其中的来龙去脉知晓的并不多,但现在也能捋清楚,张家真的有问题,而且张家可能还是个重要的角色。

崔祯道:“我从山西回来之后,崔渭让我去拜见谭定方。”其实这些年兵部尚书谭定方一直都在有意拉拢他。

一开始他以为谭定方是皇上的亲信,如果谭定方与张家都在为幕后之人办事,那就说得通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目的就是要牵制他,得到驻守大同的兵马。

西北有林寺真,大宁有谭定方,再加上山西他的驻军,整个北疆就都落在那人手中。

现如今再加上沿海水师,已经有实力与朝廷一争高下。

崔祯沉默片刻道:“我先回到府中仔细查查张氏,到时候张家必然会慌张。他们谋划了那么久,突然事发必然会慌乱,就会露出更多马脚。”

事不宜迟,越早下手对他们越有利。

……

崔祯从书房中走出来,一路去往邹林氏的院子,本意是与邹林氏说两句话,邹林氏养育了他的孩子,付出不少的辛苦,可现在邹林氏病倒在床时日无多,他却又无法去感谢。

崔祯正想着,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送郎中出来,那小儿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不过很快邹襄就转过头不去看他,就像是没有瞧见他似的。

邹襄将郎中送出院子,果断转身回到了屋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崔祯如同瞧见了怨恨母亲的自己,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身离开了园子。

邹襄站在杌凳上隔着窗子看那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一双手紧紧地攥着,虽然养母告诉了崔祯他的身份,可他不想与崔祯有任何的关系,他不会去定宁侯府,更不会叫崔祯父亲,就算是死也不会向崔祯低头。

……

张夫人听到管事送来消息:“侯爷先回府去了。”

张夫人一怔,手足无措地从软塌上起身:“为什么,是不是府上有急事?”

管事摇摇头以示不知晓。

“这孩子,”林夫人不禁道,“怎么将你丢下自己倒先走了。”

说完这话林夫人安抚张夫人:“你别急,我让管事送你,下次我见到祯哥儿定会数落他。”

张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向林夫人行礼告辞:“我也回去瞧瞧,否则不能安心。”说着她有意看了一眼顾明珠。

珠珠正在与下人一起沏茶,脸上看不出任何蹊跷。

张夫人的心突突乱跳,恨不得立即跟上崔祯的脚步。

申氏也起身告辞。

林夫人将两个人送出了门,张夫人走得又急又快,申氏几乎跟不上:“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走路不可这样冒失……”

申氏的话还没说完,张夫人一把拉住了申氏的手腕:“嫂子,我心里有些乱,不如你与我一起回去看看究竟。”

申氏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张夫人那慌张的神情,心中不忍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先将你送回侯府。”

张夫人与申氏一起上了马车,跟车的邱海向申氏禀告道:“我先回去禀告大老爷,免得大老爷等急了。”

申氏点了点头,马车一路向前驰去。

邱海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也跟着快步走出胡同,顾侯在书房中挂了山东海域的舆图,舆图所指的地方是朝廷开设的船厂,而舆图旁边挂着一张大船结构图,正是他们所用的战船。

怎么会这样巧合?难道顾侯和崔祯知晓他们利用朝廷的船厂造战船了吗?

他要立即将这个消息禀告给大老爷,邱海想着加快了脚步。

……

顾明珠扶着林夫人回到屋子,这才将邹襄的身世仔细告诉了林夫人,林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没想到邹襄的经历如此坎坷,怪不得邹林氏不愿意让邹襄认祖归宗。

林夫人道:“刚刚你们就在做这件事?”

顾明珠点头道:“女儿亲耳听到族姨母说的。”

林夫人红了眼睛:“祯哥儿这孩子真是作孽。”她想要去看邹林氏,听到珠珠说邹林氏身子虚弱需要休息只好作罢。

顾明珠道:“母亲劳累了一天也该歇一歇,等明天族姨母好些了,母亲再去问细情不急。”

林夫人颔首,总算崔祯知晓了一切,等回去查了明白,也能还邹襄母亲一个公道。

顾明珠扶着林夫人躺在软塌上,林夫人才喃喃地道:“真是看不出来,张氏竟然这样心狠手辣。”方才她还从心里怜惜张氏,盼着张氏这胎顺顺利利。

回想这些年张氏留给她的印象,林夫人道:“这真的都是张氏做的?”

顾明珠等到母亲睡着了,带着宝瞳离开了主屋,将所有事安排好,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能是突然松懈下来,顾明珠感觉到肩膀上一疼,那是被石子击中的地方。

宝瞳看出端倪:“小姐是不是伤着了?我就知道……”

顾明珠向宝瞳点头:“没有大碍,用些药酒就好了。”

宝瞳不敢耽搁:“奴婢这就去取药酒。”

顾明珠伸手揉了揉肩膀,比起今天的收获,这点小伤着实算不得什么,就是不知道崔祯那边是否顺利,也许不能将张夫人全都看穿,至少能扒下她一层美人皮。

第412章 关爱

顾明珠带着宝瞳去小书房里,等着魏大人那边传来消息。

小泥炉烧得旺,泥炉上的银壶冒着团团热气。

宝瞳在身边提醒:“小姐,水开了可以泡茶了。”

顾明珠托着下巴,仿佛没有听到。

宝瞳又低声道:“安定侯让管事送来两瓶伤药给您,夫人遣人来问,奴婢怕夫人担忧,就照大小姐的意思回禀说,大小姐没事。”

顾明珠轻微地点了点头。

大小姐这般模样是在思量事情,宝瞳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站好,免得乱了大小姐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银壶,熟练地冲泡了茶叶,然后将一杯茶摆在了顾明珠眼前。

茶香阵阵入鼻,顾明珠抬起眼睛看到了魏元谌。

“大人来了。”

魏元谌颔首道:“那邱海急着先回了张家,张家听到消息后,就会寻人上奏朝廷,请朝廷各部着手重开市舶司的事宜,早些将这桩事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

顾明珠道:“这样就能探出张家深浅,也方便找出张家的同党。”

魏元谌道:“我还会让人盯着邱海和山东沿海船厂。如果山东沿海的船厂有动静,就证明邱海既能看懂舆图又对战船十分熟悉,这样一来邱海与那船管事就更加相似了。”

顾明珠方才就在想,邱海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懂得这么多?申家的族学也不会教他这些,邱海靠上申家应该只是为了靠着申家这棵大树,方便暗中行动。

这次邱海探到了消息,除了禀告给张家之外,私下里还会有些动作,只要他们都动起来,就不怕查不到线索。

这案子有眉目了,可惜严参再也不能回来,顾明珠端起茶凑在嘴边,魏元谌没有再说话,等着她将一杯茶下了肚。

说完邱海的事,顾明珠提及张氏的事。

“邹襄是崔祯的儿子,”顾明珠道,“张氏利用邹襄的母亲害死了崔祯的妾室和刚出生的孩儿,然后又将邹襄母亲除掉。”

张氏利用了崔祯和林太夫人母子失和在内宅中大动手脚,这是一举数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让崔祯和林太夫人彼此怨怼更深,所以在山西时,林太夫人才会对崔祯和崔渭的态度天差地别。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如果张家与申家和定宁侯府结亲是早有谋算,那么……”顾明珠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觉得魏元谌能够明白。

那么做为周如珺的她惨死在大牢,是不是也与张家有关?

魏元谌眉头皱起,目光变得似海般幽深,他早就有所预料,大牢中发生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魏元谌道:“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眨眼功夫他的眉梢上就像结了层冰霜。

顾明珠道:“大人我们喝茶吧!那些事都过去了。”就算一切重演,也该轮到他们大杀四方,当年种种她不在意了,也不想让魏大人再因为她的事难过。

顾明珠不知要怎么安慰魏大人,她看了看桌上的小攒盒,从盒子里夹出了一颗枣子、几粒枸杞,想了想又放了颗大大的龙眼干。

“大枣补中益气,枸杞补肾养血,龙眼壮……滋养心脾。”

少女说起这些如数家珍。

魏元谌看着她在茶碗中越放越多,少女仿佛犹不满意似的,又在攒盒中取了几片山楂这才点点头。

顾明珠眼眸发亮,自信地道:“山楂行气散瘀,大人,这些对你都好,很对症。”说着拿起银壶来冲泡。

魏元谌看着那漂浮在茶碗上的林林总总,他还没喝就感觉到了一阵阵暖意,她这是在关切他?

但这些都是补物,在她心里他就这般虚弱?

虽然不那么美满,但他也不想错过,魏元谌端起茶,慢慢地将茶水喝了干净。

这味道果然很甜,甜中带着微微的酸。

顾明珠立即又泡上一杯。

她衣袖舒展间,魏元谌依稀闻到了药酒的味道:“府中谁受伤了吗?”

顾明珠还没说话,旁边的宝瞳道:“大小姐为了帮邹大爷遮掩,被定宁侯丢出的石子打中了肩膀。”

魏元谌刚刚舒展的眉头,现在又皱起来。

顾明珠忙道:“没有大碍,只是稍有些红肿罢了,过两日就能好转。”她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伤药。

“大哥还送了伤药来。”崔祯这样做也算是亡羊补牢,魏大人听了火气能消一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魏大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魏元谌道:“有没有请郎中?”

顾明珠摇头,她自己就是郎中,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惊动别人。

“已经好了,”顾明珠道,“真的好了。”

看着眼前满脸笑容的少女,见她手臂活动如常,魏元谌才放下心。

“以后要小心些。”

顾明珠点点头。

柔软的手被他拉住,他掌心很热,就像银壶中烧滚的热水般,顾明珠望着魏大人那双清亮的眼眸,她忍不住道:“我是可怜邹襄,我小时候也会常常想起母亲。”那种感觉没有母亲的人才能体会。

魏元谌轻声道:“我知道。”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魏元谌起身道:“我要去衙门里。”

顾明珠颔首。

魏元谌转身与初九要了一瓶伤药交到顾明珠手中:“这药很是不错,你用一用。”

她不过受了些小伤,伤药却收了不少,顾明珠看着魏大人离开院子,这才转身回到屋子里。

桌上的茶碗尚未冷,顾明珠提起银壶又给两只茶杯里倒满了热水,喝了小半杯茶顾明珠才发现。

崔祯送来的伤药不见了。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宝瞳不会一声不响地将药瓶收走,难道是魏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