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宁侯府。

张夫人和申氏下了马车,一路向内院里走去。

管事妈妈慌慌张张地迎出来。

“怎么了?”张夫人问道,“侯爷可回来了?”

管事妈妈颔首:“侯爷将江妈妈叫去书房问话,又吩咐人将大门紧闭准进不准出。”直到现在她也没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来问夫人。

张夫人心中一沉,江妈妈是她的心腹,侯爷将江妈妈叫去定是与她有关。

第413章 不要也罢

定宁侯府书房中。

崔祯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妈妈。

江妈妈瑟瑟发抖,侯爷从进门之后就开始发落她的家人,先是将她儿子推出去打了十杖,又将她的儿媳妇交给了几个粗使婆子,就连她的小孙儿也被看管起来,她心中满是惊惧,直觉告诉她,今天晚上她想要平平安安地走出这道门恐怕不易。

江妈妈最恐惧的是,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侯爷想要问她什么?

“侯爷,”管事进门禀告,“夫人回来了。”

崔祯放下手中的茶碗淡淡地道:“将她送回主屋歇着,天冷,不要让她再出门。”

江妈妈更是一颤,侯爷这话的意思是要将夫人关在屋子里?

管事没想到崔祯会这样吩咐,弯下身子继续道:“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还是让张大太太一起陪着回来的。”

崔祯声音更加冷淡:“既然身子不适,就在屋子里歇下,更不要四处走动。”

管事还想说话,却感觉到定宁侯那凌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两道视线的威压,让她登时汗毛竖立,不敢再多说躬身退出了屋子。

江妈妈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现在她能肯定夫人也救不了她。

崔祯吩咐王菁:“一炷香时间,再将人拖出去打十棍。”

王菁应了一声就在屋子里点燃了一炷香,摆在江妈妈面前。

江妈妈知晓侯爷这话什么意思,一炷香之后,被打的是她的儿子,十棍足以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她儿子那身子能挨过几次十棍。

“侯爷饶命,”江妈妈道,“侯爷您饶命啊。”

崔祯就似没有听到似的,任凭江妈妈呼喊。

“侯爷,”江妈妈慌了神,“奴婢年轻时就进了崔家,一直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江妈妈话音刚落,只感觉道一阵风从她面前掠过,紧接着面前的香断了。

江妈妈正不知道会如何,就听王菁道:“拖出去吧!”

院子里响起拖拽的声音,紧接着是她儿子慌张的哀求,可那些全都无济于事,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响动,夹杂着儿子的惨呼声,让江妈妈几乎瘫软在地上。

十棍打完了,王菁再次在江妈妈面前点燃一根香。

那香就似催命符,等着要她儿的命。

江妈妈颤声道:“侯爷,您有话就问奴婢吧,我儿子他就在外院做些活计,没有犯过什么错啊,他是无辜的。”

崔祯眼眸抬起,江妈妈下意识地就要护住眼前的香,生怕再被侯爷出手折断。

崔祯声音低沉:“这世上还有比你儿子更无辜的人。”

江妈妈望着那双眼睛,忽然明白了侯爷问的是什么,侯爷向她的儿子下手,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曾帮着夫人害死了侯爷的孩子。

江妈妈如同被人从嗓子里灌了热油,内腑之中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侯爷,”江大媳妇从侧室中跑出来,“侯爷,奴婢听婆母说过,婆母能得这么好的差事,管着内宅的大厨房,那是因为帮这夫人做了大事。”

江大媳妇看向江妈妈:“婆母,您都做了些什么?就算不为您儿子着想,也要救救您的孙儿啊!”

随着江大媳妇跪倒在江妈妈面前,一根香烧了大半。

书房门再次被打开,在庄子上干活的耿四走进来。

崔祯看向耿四:“说说那天的经过。”

耿四应了一声开口道:“太夫人命我们将姚清尸身抬出去掩埋,将要到西山的时候,姚清伸手拉了我一把,我这才知道姚清没有死。”

耿四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姚清帮过我妹妹,我不忍心就这样害了她,于是……我将她放了。”

听到这话,江妈妈睁大了眼睛,姚清没有死,当年那件事岂非就遮掩不住了?怪不得侯爷会如此对待夫人。

江妈妈刚思量到这里,眼前的香烧出最后一缕青烟,那青烟盘旋着最终化于无形。

王菁拍了拍手,院子里又传出动静。

“娘……娘救救我……”

“婆母……您救救大郎,救救您孙儿……”

江妈妈听到门被打开,紧接着护院拖着江大走了进来,江大裤子被鲜血浸透了,身上被抽出一道道鞭痕,满嘴都是鲜血。

看着儿子这般惨状,江妈妈几乎要晕厥过去,再打一次恐怕儿子命就没了。

江妈妈再也撑不住颤声道:“我说,侯爷我都招认,是我听了夫人的话给孙姨娘下毒,陷害了姚清,可这些与我儿子一家无关,求侯爷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

“真的是你。”

屏风后冲出一个人影,她直接扑向了江妈妈。

那是孙姨娘。

孙姨娘声音尖厉,伸手撕扯着江妈妈的头发和衣衫,然后她一口咬在江妈妈脸上。

江妈妈被咬得惨叫出声,孙姨娘满口鲜血如同鬼魅。

“你还我的孩儿,你还我孩儿。”

崔祯看着眼前这一切,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自己的内宅是如此血腥。

崔祯站起身淡淡地道:“带上她们,去夫人屋子里。”

……

张夫人听到下人的禀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侯爷恐怕从江妈妈口中问出了什么话。

张夫人不禁后悔,早知如此她应该除掉江妈妈,但崔家死的人太多,不免会引起崔祯的怀疑。

申氏看向张夫人:“侯爷是怎么了?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与你说话?更何况你现在还怀着身孕。”

张夫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

“侯爷,侯爷来了。”

院子中一阵慌乱,紧接着门被打开,崔祯先大步踏入了屋子。

申氏正要上前行礼,目光扫到崔祯身后,顿时惊呼出声,只见两个婆子架着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紧跟着走进来。

男子身后还有个管事妈妈打扮的人,管事妈妈看起来也是十分狼狈,发髻、衣衫凌乱,脸上似是被撕下了一块肉,看起来鲜血淋漓。

“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张夫人的声音响起,“他们……他们怎么了?”

张夫人纤弱的身子瑟缩着靠在了软塌边,整个人在惊骇中摇摇欲坠。

张夫人仿佛此时才认出来:“江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看到张夫人这般模样,崔祯只怕又会心生不忍。

崔祯看向江妈妈,江妈妈跪在地上:“夫人……姚清没死……她将当年的事都告诉了侯爷,侯爷……全都……知晓了……”

张夫人心一沉,胸口一阵慌跳,眼前浮现出邹襄的脸,果然出事了,第一次在怀远侯府看到邹林氏和邹襄时她就该让人去查,如果那时她动了手,就不至于让侯爷知晓,闹到这个地步。

所以今日在怀远侯府,她完全被愚弄了,从怀远侯到顾明珠,全都在戏耍她,将她蒙在鼓里。

心中这样思量着,张夫人眼睛一红,泪水从眼角滑落,整个人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拼命摇头否认着:“不……不是我……这与我没有关系……”

申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挡在张夫人面前,看向不远处的定宁侯崔祯:“妹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妹肚子里可怀着你的骨肉,她之前因为小产伤了根基,好不容易才又有身孕,再出差错你就是要了她的命啊。”

看着竭力为张氏说项的张大太太,崔祯油然生出几分怜悯和悲哀,此时的张大太太就像从前的他,被张氏柔弱的外表蒙骗,自以为是地护着张氏。

殊不知张氏哪里用得着她来保护,她也是张家一颗棋子。

崔祯冷冷地道:“这样心狠手辣的妇人,那孩子我不要也罢。”

第414章 绝情

崔祯这话说出来,张夫人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她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声音:“侯爷,您在说什么啊?”

清泪顺着她的下颌滴落。

张夫人身边的管事张妈妈,护在张夫人面前,伸手劝慰着张夫人:“夫人别哭,侯爷都是气话,您别伤了腹中的小世子。”

张夫人哪里肯听管事妈妈的,她通红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崔祯:“侯爷,您再说一遍,您不想要我和这孩子了?”

张氏那双眼睛中是化不开的痛楚和惊慌,她死死地攥着小腹上的衣衫,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旁边的申氏半晌才回过神来:“妹夫这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话?我家小姑辛辛苦苦打理内宅,为了能生下一儿半女受了多少苦侯爷可知晓?您一句话就说孩子也不要了,这多伤人心?”

申氏说着想起前几日张氏给她看的那些药方,她看向张氏屋子里的人道:“那些药方呢?拿来给侯爷看看。”

申氏抿了抿嘴唇,这些年小姑为了定宁侯不惹人非议,从来不与他们说朝堂上的事,却召来侯爷这样一句话,老爷常说侯爷立下不少功勋,但身为武人见惯了生死,人情淡薄得很,从平日里侯爷对张家的态度就能看出些端倪,不似老爷那样就连申家族人上门求助,老爷都会全力去帮衬。

她真怕侯爷一时激怒伤了小姑和腹中孩儿,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从怀远侯府出来,小姑应该就发现了异样,所以才会央求她一起来崔家,她为了小姑总要缓缓眼下的情势。

管事妈妈伶俐,立即捧出一只半大的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药方,从这些药方上就能看出张夫人怀孕的辛苦。

申氏正想要劝说崔祯好好与小姑说话,就算真的出了事,也要顾及小姑肚子里的骨肉,却有一个声音骤然插进来。

“夫人的孩子矜贵,我们的孩儿也是一条人命啊,那也是侯爷的骨肉,”孙姨娘忍不住哭喊出声,“夫人,您为何要让江妈妈杀我的孩儿?”

申氏一惊,她转头看向张氏,张氏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只看着崔祯,旁人说什么话,她好似一概都听不进去了。

崔祯看向地上的江妈妈道:“你如何害的孙姨娘和孩子,仔细说出来。”

江妈妈磕了几个头,哑声禀告:“我将凉药放在了孙姨娘的保胎药里,孙姨娘才会小产,孩子出生之后,我趁着别人没注意,就……又将毒药抹到了孩子口中。”

崔祯道:“谁吩咐你这样做的,毒药又是哪里来的?”

江妈妈看向张夫人:“是夫人……夫人让我这样做,我将这些诬陷给了姚清,然后……夫人就提携我去了大厨房,又过了一年成了厨房的总管事。”

申氏皱起眉头,在她印象中张氏绝非心狠手辣的人,张氏真的这样做了?

申氏走过去拉住了张氏的手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如果有误会你向侯爷解释清楚。”

张氏还没开口,身边的张妈妈望着地上的江妈妈:“可是夫人亲口吩咐你的?毒药也是夫人亲手交给你的吗?”

江妈妈眼睛一缩,她转头看向崔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崔祯淡淡地道:“照实说。”

江妈妈这才道:“吩咐我的是张妈妈,毒药也是张妈妈给我的,虽然夫人没有亲口说,但是……但是谁都知道张妈妈是夫人最信任的人,而且若非夫人的意思,我怎会成为厨房管事?”

江妈妈仔细想了想:“对了,那天晚上姚清在杨姨娘院子里发现了我,夫人让张妈妈审问我,我也是按照张妈妈的吩咐,冤告孙姨娘陷害杨姨娘,如果夫人不知晓,后来姚清姑娘被抓的时候,夫人怎么会说我并没有冤告孙姨娘,由此可见张妈妈是听从夫人的吩咐办事。”

“你是受了谁指使冤告夫人。”张妈妈听到这里,恶狠狠地拿起了桌子上的花斛,就要向江妈妈头上打去。

张妈妈还没有冲到江妈妈面前,就被两个粗使婆子夺走了手中的花斛,一脚踹翻在地。

张妈妈仍旧竭力呼喊着:“你这个恶仆竟然诬陷夫人,你该死。侯爷不要听她的话,夫人一心一意待您,为您受了多少委屈,您不能这样对待她啊?这两个人一个是奴婢一个是姨娘,加起来比不上夫人半根手指头,侯爷您不可为了这些下贱的人……”

“啪”地一声,粗使婆子狠狠地掌掴在张妈妈脸上。

张妈妈目光阴狠地盯着那婆子,一口吐沫啐在婆子脸上:“你是什么东西……”

“啪”又是一声,张妈妈脸颊高高地肿起。

这次婆子没有给张妈妈喘息的机会,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了下去。

“不要打她。”张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她向前几步就要阻拦,却被婆子死死地拦住。

张夫人失去了往日的温婉,手臂向前伸展着,声音尖厉起来:“放开我,你们谁也不要再打她。”

“求求你了侯爷,”张夫人跪在地上哀求崔祯,“张妈妈是我的乳娘,除了父亲母亲之外,我最亲近的人了,就算她做出什么事,都是为了我。”

张妈妈见张夫人如此,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挣扎,身体却被婆子死死的压住。

“是我,”张夫人道,“是我,侯爷,我认了,是我将毒药给的江妈妈,让她毒杀了你的儿子,你杀了我吧,拿我和孩子的命抵给您的妾室和庶子,只求您不要再牵连别人。”

张妈妈终于推开了压制着她的婆子,喊叫出声:“是我做的,她们害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能让她们好过,事发之后,我告诉夫人,夫人为了保住我,这才将罪责推在姚清姑娘身上。”

“是吗?”崔祯看着张夫人,“这么说在庶子死之前,你一无所知?”

张夫人面如死灰地摇头:“不,我知道,都是我,是我做的。”

张妈妈定定地看向崔祯:“侯爷,您这是要逼死夫人啊,不是夫人做的,夫人现在也会认下,难道您看不明白吗?”

张妈妈说完又去看张夫人:“那夫人说说,给庶子用了什么毒药?又是让谁去买来的?”

张夫人一时哑然。

崔祯目光深沉地落在张氏身上:“既然说不清楚,那就请顺天府衙门的人来吧!”

张夫人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看向崔祯:“侯爷真要这样做吗?”

第415章 发落

随着郎中走进门,张夫人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警惕,她死死地攥着帕子,看向崔祯。

张夫人道:“侯爷要做什么?现在就想要向我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柔弱的张氏浑身一凛,伸手拉住了杌凳,声音哀戚地道:“侯爷,您就这样狠心吗?”

申氏看到这样的情形也竭力阻拦:“定宁侯,事情还没有查明,你怎么能如此发落小姑,我们张家不能答应。”

崔祯抬起眼睛看向申氏:“方才她与乳母说的话,张家可知晓?”

申氏摇头:“自然不知。”

崔祯淡淡地道:“既然张大太太对什么都一无所知,有何立场为她说话?”

申氏一时被噎住。

崔祯看向郎中:“去吧,给张氏好好诊脉。”

郎中应了一声从徒弟手中接过药箱上前。

张夫人起身一把拉住了申氏:“大嫂救我,大嫂……”

申氏哪里见过像崔祯这样绝情之人,她有心护着张氏,却被进来的几个婆子拉扯住,那婆子力气极大,申氏的肩膀和手臂被拽得生疼,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张大太太,如果你真的为张氏好的话,就不要阻拦,”崔祯淡淡地道,“将一切查清楚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崔祯的眼眸如同深潭般,申氏看到那目光忽然心中一颤,总觉得崔祯说的话别有深意,似是在针对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申家,申家落得今日的境地,也是没有查明当年之事,崔祯这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讽刺她?

申氏略微失神间,粗使婆子就将她拉开。

“夫人,侯爷是为了您好,您千万不要挣扎,免得伤了腹中的孩儿,”郎中低声道,“老朽行医多年,绝不会害人性命,夫人就放心吧!”

张夫人仿佛被郎中的话说中了心事,挣扎的力道渐渐减弱,总算被管事妈妈按在了软塌上。

张夫人剧烈喘息,发髻散乱,头上戴着的那些华贵的发饰也脱落了两支,她一双眼眸红肿,面色苍白,看起来好不可怜,她先是慌乱地去看崔祯,然后死死地盯着那郎中的一举一动。

郎中诊了许久才站起身向崔祯禀告:“夫人是喜脉无误。”听到郎中说这话,崔祯的目光更深谙了些,软塌上的张夫人惊诧地看着崔祯:“侯爷怀疑妾身有孕是假的?”

张夫人仓皇一笑:“妾身在侯爷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现在侯爷准备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崔祯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看不出任何悲喜,他沉声吩咐道:“看好了夫人,等顺天府衙门的人前来。”

说完这话,崔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申氏还想向崔祯说些什么,终于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定宁侯就像是一块万年寒冰,就算听到郎中禀告小姑确然有孕的话,情绪也不见波动,这样的人一旦下了决定不会给任何人脸面。

张妈妈也被人堵了嘴拖拽出去,显然是要等到衙门前来审问,张妈妈临走之前哀求地望着申氏,其中的意思很清楚,是想要申氏帮张夫人。

趁着管事妈妈和婆子没有来强行驱赶她,申氏抿了抿嘴唇快步走到张夫人面前:“你与我说句实话,那孩子是不是你让人杀的?”

张夫人的精神仿佛从身体中抽离,她怔怔地盯着崔祯和张妈妈离开的方向,对申氏的问话充耳不闻。

“你……”申氏拉住张氏的手臂,“你不说我如何让你大哥帮忙?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腹中的孩儿。”

“大嫂,”张夫人听到孩子终于动容,“他不要这孩子了,你听到没有?我拼了命怀上的孩儿,他就这样不要了,我宁愿用性命为他换来一个嫡子,在他眼中却一文不值,我一直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张夫人目光空洞地与申氏对视:“大嫂,你说,他喜欢我吗?侯爷只是一时怒气对不对?在他心中,我还是很重要的,等一会儿天冷了,他就会想起我做的七宝羹,到了夜里他就会觉得书房中很冷。侯爷虽是武人也扛不住半夜里的寒意,每天我都会吩咐管事妈妈在书房中多加一个暖笼,那暖笼里的炭都是我亲眼看着管事妈妈挑选的。

还有……明天一早要穿什么衣衫,吃些什么,柜子里还放着刚刚给侯爷做的新鞋,侯爷总会发现我的好,大嫂你说对不对?”

张夫人的手指越收越紧,直到瞧见申氏颔首,才松了口气。

申氏道:“定是这样的。”张夫人想要微微展颜,可现在她这番动作却比哭还要难看:“我也这样觉得,侯爷不舍得让衙门的人来审我,他知道我不会故意害人的,我就是害怕……我知道张妈妈都是为了我,若是将张妈妈交出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得太夫人喜欢,为侯爷生不出一儿半女,二爷回府也甚少与我说话,我怕我也会与周氏一样,被丢去太原祖宅,后院那些妾室都比我漂亮,她们都那么年轻,人说这后宅妾室多,是因为主君不喜正妻。

大嫂与大哥成亲多年,大哥房中可收过其他人吗?我在太夫人和侯爷面前要大方得体,没有半点妒忌之心,可哪里能不难过?我是那么喜欢侯爷。可是周家都让人打听我的病情,等着我死了,好嫁进来做继室,可见我在外面人心中的地位,许多人都想看着我被休回家。”

申氏听到这里道:“别乱说。”

张夫人嘴唇哆嗦着半晌道:“我没有写信回家说过,生怕给家里添麻烦,可我真的好害怕。”

张夫人说到这里一串串眼泪又落下来:“大嫂,我好想回家,未出阁时在家中无忧无虑,那时候可真好。”

申氏轻轻拍抚这张夫人的后背:“你歇一会儿,我回去告诉父亲和你大哥,让他们前来,张家不会看着你受苦。”

张夫人伏在软塌上,一双眼眸空洞地望着门口,好半天她才道:“侯爷……他还会来吗?”

见到张夫人这般模样,申氏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

崔祯坐在椅子上,在张氏屋里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因为府中的管事都在看着他,他若是有半点犹疑,这案子不可能查下去。

毕竟张氏是主母,管着整个人崔家内宅,下人们怕得罪主母,日后会遭责罚,就不敢开口说实话。

王菁走进屋子低声道:“张大太太走了,走之前与夫人说了些话。”说着原原本本地禀告给崔祯。

崔祯仔细地听着,张氏的话是真的吗?张氏是因为害怕和妒忌才会为张妈妈遮掩?

第416章 落井下石

“你去吧,”崔祯道,“跟着顺天府衙门仔细地查,最好将当年的郎中找到。”

问清楚郎中有没有将姚清有孕的事禀告给张氏,就能推测出张氏从一开始就知晓此事。

妾室有孕,张氏至少要禀告给母亲,她故意隐瞒就是有别的打算。

王菁退出去,书房里静寂无声,崔祯站在窗前,心中如同风雨欲来之前般阴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处置林寺真和母亲时是因为与北疆安稳息息相关,他没有犹豫,如今处置张氏,关乎几条人命,他身为一家之主决不能再有任何袒护和隐瞒。

可张氏那些话还是落入他心中。

张氏对他很上心,他们成亲第一年新岁,他多吃了一碗七宝羹,张氏就记住了,变着花样的给他熬羹汤,还特意从福建请了厨娘。

他在书房处置公函,她不知该不该唤他歇息,带着丫鬟在主屋和书房中间走来走去。

张氏小产还是因为听说他受伤的消息,等他被送回京城之后,张氏在床前侍奉太过劳累,这才埋下了小产的祸根。

内宅争端出人命的事不少,也许有人就此压了下去,顶多将管事妈妈送去府衙中抵命。

可如今张家与幕后之人有关,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崔祯自嘲地一笑,别人家内宅也弄出不少笑话,可偏偏他家的件件都顶着天,将这桩案子交给顺天府有几个好处。

他信得过苏知府,而且顺天府的薛老通判带着坊间人曾去山东查案,对鲁家和山东沿海之事十分了解,如果张家牵扯到那桩事,这样查起来更加方便。

崔祯长长地舒一口气,正准备坐下来看看舆图。

“侯爷,”管事妈妈低声道,“太夫人听到动静了,让奴婢来唤您前去。”

他也想过当年那桩事母亲是否知晓内情?从心底来说他并不抱任何希望,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要去听听,免得又刚愎自用做错了事,真没料到他也会有草木皆兵的一天。

如果能心平气和地与母亲说两句话,他倒想问问母亲看到周氏鬼魂的情形,既然吓孙姨娘的鬼混是假扮的,母亲看到的也可能是假的。

崔祯走进林太夫人的院子。

刚推开门还没说话,林太夫人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张氏?将她休回张家吗?她做了这种事,人离开嫁妆也别想带走,从前我就说她是个没福气的你不听,这才闹得家宅不宁。

张氏还不知道藏了多少腌臜,你叫我的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我吩咐几句才好将张氏查个清清楚楚。”

崔祯没有动,神情看起来更加阴沉,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惦记妻室的嫁妆,母亲想的只有这些。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我与你说话听到没有?你还没有受教训?这几年你为了张氏冲撞我多少回?若非是你母亲,我定然眼看着你这内宅继续乱下去。”

崔祯看向屋子里的下人道:“都退下去吧,我有话要问太夫人。”

管事应了一声。

林太夫人没有耐心与崔祯周旋,要不是想要趁机走出这院子,她决计不会与崔祯说这些:“有什么事要问?”

崔祯撩开袍子坐在杌凳上:“母亲从前与我说过,我的孩儿会夭折都是周氏鬼魂作祟,母亲可亲眼见过那鬼魂?怎么确定就是周氏?”

林太夫人几乎不假思索:“自然见过,我睡觉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瞧见那散着头发,穿着白色衣裙的女鬼在我床边,等我喊出声时,那女鬼就不见了踪迹,后来我去道观请了位真人来做道场,那真人说得很清楚,女鬼就是心怀怨恨的周氏,道长会尽量帮忙镇压,要不是周氏闹得愈来愈厉害,我也不会带着道士去太原挪坟。”

崔祯接着道:“张氏也见过周氏的鬼魂?”

“见过,”林太夫人道,“要不说那周氏只缠着我与张氏呢,张氏见过好几次,在宅子里闹出很大动静。”

崔祯道:“其他妾室呢?”

林太夫人对这些事倒是十分清楚:“除了孙姨娘那桩事外,也有几个妾室和下人见过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个胆小的丫头,见到那女鬼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吓得晕厥了。”

崔祯敛目道:“母亲从太原府回来之后,可还见过这些?”

林太夫人摇摇头:“将崔家闹成这般模样,想必那周氏也……”说到这里,她不禁停下来。

林太夫人再次抬头看向崔祯:“你怀疑这些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张氏与外人串通在骗我?”所以她落得这个结果都是因为那张氏。

林太夫人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我要去问问她。”

崔祯道:“母亲放心,真的是张氏我会查个清楚。”

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林太夫人皱起眉头,若非想要看张氏笑话,她现在就会将崔祯撵走。

崔祯道:“母亲没仔细和我说过,如何看上了张家这门亲?”

林太夫人略微思量道:“周氏死了之后,我去道观里求符箓,想着要为家宅冲冲晦气,刚好遇到张氏也去上香,我瞧着张氏知书达礼,相貌生得也可人,就与她说了两句话,知晓张氏从广州来,父亲在布政使司任职,就请张氏和她母亲来家中坐坐。”

“张氏也算个伶俐里,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我喜欢羊脂玉,做了一条镶嵌了羊脂玉的抹额给我,说话也与我投缘,那时正值太后娘娘千秋,外命妇都要送些礼物去慈宁宫,我让人绣了贺寿图,拿出来给张家女眷看时,张氏眼尖看出一处绣错的地方,张氏没有声张,私下里悄悄告诉了我,还将那处修补好了,我对张氏就更为满意,动了结亲了心思。

你给了周氏一个名分,在外人看来就是鳏夫,再娶妻只能做继室,张家宽宏大量没有介意,我自然就更加高兴。”

崔祯听到这里再次发问:“送去宫中的礼物,绣娘技艺再高超也及不上官办,但也要精心做好,母亲定然请了极为厉害的绣娘,为何还会出这样的差错?”

林太夫人皱眉:“谁知晓,我可是请的锦氏绣坊的当家绣娘,谁知道弄成那般模样,若没有这一出我大约还看不上张氏,说到底也是你妻命不好,先是那不知羞耻的周氏,然后又……”

崔祯打断林太夫人:“母亲不要再骂周氏,周氏被牵累的太多。”

崔祯话音刚落外面就有管事敲门:“顺天府的人来了。”

崔祯向林太夫人躬身行礼:“母亲安歇吧!”

林太夫人很想出去看看张氏的惨状,没想到儿子还不准她离开这院子,不禁怨怼起来。

“我到底是白养了你,事到如今还关着你母亲。”

林太夫人怨愤不平。

崔祯正要抬步向前走,就听林太夫人喊出声:“听说你有个庶子流落在外?不能将他带进崔家,谁知他到底是不是崔家子孙。”

崔祯听着林太夫人的话,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走出屋子感觉到阵阵寒风扑在他身上,他吩咐王菁:“去锦氏绣坊,将当年的绣娘叫过来。”

王菁点头离开。

崔祯看着薛老通判带着冯安平等人进了前院,张家现在也该得到消息了,不知道魏元谌和那坊间人能否探出些消息。

第417章 报复

冯安平跟着师父薛老通判一起踏进定宁侯府。

“一会儿动作麻利些,”薛老通判吩咐一声,这种内宅的案子他见过不少,特别是涉及主母,过一会儿就会有娘家人前来,趁着宅子里安静,早些将口供拿到手中。

冯安平应了一声:“知晓了。”他摸了摸怀里,刚才揣着的一包牛肉干变成了半包,那半包自然是……喂了鸡,不过最近鸡……初九对他很是不错,比从前客气了许多,每次来拿都会给他剩下一些。

这是体贴他半夜干活容易饿吗?初九是越来越会疼人了。

冯安平振奋精神,吩咐身边书吏:“将所有管事妈妈都叫去花厅。”

……

崔祯没有拦着申氏离开定宁侯府。

申氏坐在马车上,看到定宁侯府门口站着的衙差,心中如同结了一块寒冰,别人家遇到这样的事,通常都是半真半假吓唬一通,崔祯是来真的。

“快走吧。”申氏吩咐管事妈妈,她快些赶回去,还能将定宁侯府的情形仔仔细细禀告给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

申氏的车马赶到了张家,管事先一步送回了消息,如今张家宅院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张老太太穿好了衣服,正准备要赶去定宁侯,见到申氏回来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侯府里陪着嫣娘?”

张夫人闺名玉嫣,张家人都叫她嫣娘。

申氏低声道:“侯爷不准我进小姑的院子,我等了半晌不见老太爷和您前来,顺天府衙门的人倒是站了一院子,我心中一慌就想着回来迎一迎。”

张老太太惊讶,没想会闹到这个地步:“顺天府的人也去了。”

申氏颔首:“看样子侯爷是不想顾着小姑的颜面了。”

张老太太怔愣片刻道:“他是不是战场杀红了眼,竟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先是处置他母亲,如今轮到了妻室。”

张老太太愈发着急:“快备车,我要去侯府,我宁愿将嫣娘接回来,也不让她在侯府受那样的苦。”

张老太太急着向外走,申氏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大老爷,张大老爷劝说道:“母亲稍安勿躁,我仔细问问情形,就与母亲一起前去。”

张老太太哪里还能等得急:“我先走着,你骑马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