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应了一声。

魏元谌轻叹:“原来荷包你早就解开了啊!”

顾明珠惊诧,伸手一摸那荷包果然敞开着。

魏大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声音温和道:“没关系,初九和宝瞳在守着,没有人瞧见。”

大人何时变得这样体贴?

良久之后,一个身影才重新变回了两个。

顾明珠略有些心虚地向周围看了看:“所以大人给外祖父的是什么?”

魏元谌道:“我遇到了一棵尚好的紫衫木,给外祖父做了手串和拐杖。”

外祖父平日里用来教训晚辈的拐杖?顾明珠抿了抿嘴唇,魏大人果然仔细,外祖父那根拐杖进了京城之后就裂开了,现在能换根新的,外祖父定然欢喜。

……

怀远侯府客房。

邹襄一直躲在角落里向外张望,他才不会关切崔祯,他只是来看看崔祯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

崔祯受伤他才会高兴,母亲死的那般凄惨,终于是恶有恶报。

不多一会儿,下人端着盆出来,邹襄向前靠了靠,踮起脚尖眺望。

盆里是一堆染血的巾子,比他想象的要多。

邹襄紧紧地抿起了嘴唇,不由自主地收拢了手指。

片刻之后,崔祯走出了屋子,看到崔祯腰背挺直,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邹襄松了口气。

活该,以后老天会再责罚他,这样思量着邹襄就要离开。

“邹襄是你在那里?”

崔祯的声音传来,邹襄的身体向后缩去。

崔祯看到了一只小脚,他确定是邹襄。

“听说你扶棺去湖北,安葬了族姨母,做得很好,”崔祯道,“接下来要多读书,等过几日,我就让管事去接你回侯府。”

“我不去,”邹襄冷冷地道,“我就在这里。”

“邹襄,”崔祯道,“你早晚都会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承担的事,我要担下,你也得担下。”

邹襄不想听崔祯教训自己,转身向前跑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崔祯目光深沉,没有去追邹襄,邹襄需要时间仔细想清楚,他也有他该处置的事,他劝说邹襄没用,需要将一切做好,才能有立场做一个父亲。

崔祯重新回到堂屋里,魏元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林祁承身边。

四个人一起吃了饭,喝了几壶酒,饭桌上没有提政事,大多时间都在听林老太爷说林家族中的情形,有喜有忧,崔祯在北疆时紧绷的精神,到了此刻才慢慢舒缓下来。

天黑的时候,宴席才散了。

顾崇义扶着林祁承去休息,魏元谌和崔祯离开了顾家。

两个人在府门口上马。

崔祯看着魏元谌,他之前想要向魏元谌问及周氏,但刚刚在宴席上看到魏元谌对待林老太爷和怀远侯那般恭敬和诚恳,他觉得自己的思量可能多余了。

魏元谌知道崔祯在思量些什么,有些事崔祯永远都不会明白。

两个分开前行。

崔祯径直回到定宁侯府。

管事正在府门口等候。

“侯爷,您回来了。”管事上前侍奉。

“族中长辈在哪里?”崔祯离京时,定宁侯府都是崔氏长辈打理,他要前往向长辈行礼。

管事忙在前面引路。

侯爷回来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张氏今日精神一直很好,从听到崔祯回来那一刻,她就一直盯着窗外。

“太夫人知道了吧?”张氏问向侍奉的丫鬟。

丫鬟不知夫人的意思,低声道:“知道了,夫人放心定会有人禀告太夫人。”

张氏连连点头,那她就能放心了,崔祯先去见太夫人,然后再来处置她,这样很好,张氏抱着肚子,脸上露出笑容来,崔祯在外面威风凛凛,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家,她等了太久。

张氏想着整个人向前趴在了窗子上,外面虽然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廊下的几只灯笼,但张氏却一脸的激动,仿佛她能径直看到太夫人房中,亲眼看到定宁侯和他母亲相见的情景。

林太夫人的房门被打开,崔祯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内室中,林太夫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发黑,就如同枯萎的草木,没有了任何生机。

“母亲,”崔祯道,“听说母亲今日还没吃饭,儿子侍奉母亲吃一些。”

崔祯端着一碗粟米粥坐在林太夫人身边。

床上的林太夫人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竭力压制着怒气。

等到崔祯将勺子贴在她嘴边时,林太夫人的手臂忽然从被子里拿出来,握着一根簪子刺向崔祯。

上一次在太原府林太夫人就想要杀了崔祯,这是第二次她向长子下手。

崔祯伸手握住了林太夫人的手臂,声音冷淡地道:“母亲还是吃些东西。”

簪子从林太夫人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第545章 过世

林太夫人没能刺伤崔祯,眼睛中的恨意更盛,她恼怒地开口道:“你怎么不死?”

林太夫人想着崔渭和弟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向崔祯撞过去,先是撞翻了崔祯手中的碗,接着扬起手狠狠地抓向崔祯的脸。

这次崔祯没有躲避,只感觉到林太夫人的指甲从他面颊上刮过,火辣辣的疼痛随即而来。

如此的伤害哪里能解林太夫人心头之恨,她手中没有了利器,只能用拳头,用指甲竭力地折磨着崔祯,发泄着她的愤怒和哀伤。

由于过分用力,林太夫人脸颊上竟然晕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片刻后她软软地靠在了崔祯怀中。

崔祯伸手抱起林太夫人的身子,轻易地将林太夫人送回床上。

林太夫人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崔祯,嘴唇又开启,半晌才发出模糊的声音:“滚……”

崔祯伸手调暗了灯,默默地坐在旁边。

林太夫人的目光渐渐涣散,呼吸一阵急促,一阵缓慢。

崔祯挥挥手让管事妈妈退下,母亲就要走了,上过战场的人经常面对生死,对这样的过程很是熟悉。他坐在母亲身边,算是为母亲送终,虽然母亲并不愿意让他守在这里。

眼下这样的情形他早就有所猜测,因为进京路上他接到了崔氏长辈的家书,家书上说母亲病重,米水不沾牙,他本来安排好一切事宜,准备先一步回京探望母亲。

身边的副将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将军快去,我母亲那时候也是支撑着等我回家。”

听到这话,他改变了主意,母亲也是在等他回去,只不过不是对儿子的期盼,而是愤恨。

既然这样,他晚回去几日也好。

也是这个原因从宫中出来,他才没有直接回定宁侯府,理智上他早知道要如何处置这些,他与母亲的恩恩怨怨是该有个结果,总有一个人要带着这份恨意走在前面,可不知为何,他仿佛没有准备好似的,并不想去面对。

将家事都安排好,一切都会过去吗?也许是吧,可他也会就此一无所有。“母亲,”崔祯道,“儿子一辈子不信神佛,但儿子现在希望母亲安安稳稳的离开。”也许刚刚他躲开母亲手中的簪子,是不想死,也许是不想母亲再造罪业。

崔祯接着道:“母亲的身后事,儿子会处理妥当,崔氏祖坟不肯接纳母亲,但儿子问了林老太爷,林家可以,母亲安心……”

崔祯说完去拉林太夫人的手,这一次林太夫人没有挣扎,不是因为她原谅了他,而是她没有气力去挣脱,但是林太夫人的呼吸仍旧急促,久久不能归于平静。

是不甘心吧?

“母亲别恨了,”崔祯道,“我送走了母亲、亲手杀了舅父和弟弟,杀戮太重,必然不得好死,死后恐无人为我扶棺,就算到了下面也要日日受苦不得解脱。”

林太夫人的呼吸仿佛安稳了些。

崔祯说话的声音冷静而干脆,然而他却觉得精神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多饮了两杯酒,还是终究舍不得母亲离开。这毕竟是他的母亲,人之将死,想到的永远不是她的错处,而是她的好处。

就像崔渭死的时候一样,那点点滴滴,异常的清楚。

崔祯的眼睛湿润了再次道:“母亲安心走吧!我会将崔渭葬在您身边,我们母子仅有这一生,再也不得见了。”

听到这句话,林太夫人又平静了些。

“唉。”林太夫人最终最后张大了嘴,如同在叹息一般,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崔祯握着林太夫人的手,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过了好一会儿,定宁侯崔祯摇动了林太夫人床边的铃铛。

管事妈妈进了门,崔祯吩咐道:“母亲走了,府中开始筹备丧事吧!”

管事妈妈脸色微变,忙上前去看林太夫人的情形,她知晓太夫人不成事了,却没想到侯爷刚进家门就……侯爷该有多伤心。

“不用慌,”崔祯道,“慢慢办好。”

有了侯爷这句话,管事妈妈就像吃了定心丸,稳住心神带着下人按部就班地去筹备。

崔祯大步走出了屋子,一路去了后院书房。

正屋里关着张氏,他不愿去见,事先吩咐人将东西都挪来了书房中。

崔祯坐下喝了杯茶,让萦绕在心头的情绪慢慢散去,提笔写了奏折向朝廷请求丁忧去职。

写好了奏章,下人也将孝服送进了门。

崔祯起身让人服侍着穿衣,林太夫人的丧事进行的井然有序。

灵棚搭起来,崔祯就会前去守孝。

“侯爷先歇一会儿,”管事妈妈道,“前面筹备好了,就来请侯爷过去。”

崔祯颔首。

下人都退了出去,崔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拔如山,身上的孝服传来一股潮湿的粗麻布味道,与当年父亲过世时一样。

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原来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崔祯胸口一闷,不禁一阵咳嗽,肚腹的伤口仿佛又裂开来。

“太夫人过世了。”

张氏看到下人手中的孝服,眼睛异常明亮,她就知道太夫人会熬到崔祯回来之后咽气。

不知崔祯现在可会难过?想到这里张氏就觉得欢喜。

“我想见侯爷,”张氏看向婆子,“事关我肚子里的孩子,希望侯爷能见我一面,侯爷定然有话想要问我,而我也有话想要与侯爷说。”

婆子没有说话。

张氏摸着自己大大的肚子:“就算不想要见我,侯爷应该也想看看这孩儿,你与侯爷说,若是他不来,这孩子定会失望,说不得就死了。”

婆子不愿意理会张氏,但张氏的话她还是要禀告给侯爷。侯爷回来了,张氏知晓自己将被处置,现在提及孩子无非是想要挟侯爷罢了。

……

崔祯跪在灵棚中,将手里的纸张送进火盆。

看着张氏的婆子上前将张氏的话禀告给崔祯。

火光映着崔祯的脸,这张威严、肃穆的脸上此时隐隐可见疲惫之色。

婆子不禁叹了口气,张氏真不该这时候给侯爷出难题,侯爷刚刚回京,没得休息就要为太夫人办丧仪,张氏那边再来添乱可怎么得了?

第546章 仇恨

崔祯的态度没有像婆子想的那般踌躇或是犹豫不决,对待张氏这件事上,侯爷仿佛早有谋断。

崔祯看向婆子淡淡地道:“不必理会她,等时候到了我会过去。”

婆子应了一声,放下心,如今的侯爷还是那个冷静、果决的侯府掌家人。

崔祯继续烧着纸,母亲的事解决了,至于张氏……可以慢慢来。

“侯爷,怀远侯府来人了。”

崔祯听到这话起身站在一旁准备迎接。

林祁承和顾崇义进了院子,看到搭起的灵棚林祁承不禁叹了口气,两个人上了香,就跟着崔祯去侧室里说话。

林祁承坐下来看向崔祯,崔祯脸上有几处新鲜的伤痕,想来是出自崔林氏的手。

林祁承皱起眉头,对崔林氏不抱有任何期望:“走得时候怎么样?”崔祯刚刚回京,崔林氏就亡故了,崔林氏这是不给长子半点喘息的机会。

崔祯摇头:“母亲还糊涂着。”

“难得她到死也看不透,”林祁承说着道,“这丧事你准备要怎么办?”

崔祯目光平静:“我会上奏折,请朝廷除了母亲身上的诰命,就按寻常人礼数下葬。母亲最终未曾提及崔氏半句,想来从未将族人放在心上,若还能享受崔氏给她带来的荣光和子孙的供奉,未免对族人不公。也是给族中后人以警示。”

林祁承缓缓点了点头。

崔祯接着道:“我与母亲提及将她葬去林氏,母亲仍旧不甘,最终还是选了要与崔渭葬在一起,崔渭是大周的罪人,不能享受任何供奉,所以母亲也不用回陕西了,我会在北疆山中选块地方,将母亲和崔渭送过去,母亲和崔渭的名字也会从崔氏族谱上划去。”他对母亲最后的孝顺就是在送走母亲那一刻,接下来他不再是崔林氏的儿子,而是定宁侯崔祯。

林祁承听到这些就知道不需要他伸手帮忙,崔祯想了清楚,也处置的很妥当。崔林氏,不,既然被崔氏逐出族谱,现在该唤她林氏,林氏从头到尾都是个糊涂人,她在意的弟弟、小儿子、荣华富贵和殊荣,全都没有了。

林夫人和崔氏女眷一起也来上了柱香。

林夫人关切地望着崔祯:“祯哥儿你自己要保重身子。”

崔祯躬身道:“姨母放心吧!我就不留外祖父和姨父、姨母了。”

林夫人颔首,崔祯让人来府中送消息时就说丧事从简,不必前来吊唁,尤其是家中的晚辈,这是要免了向长姐行礼的意思。长姐一生糊涂,落得这个结果是咎由自取,他们陪着父亲前来是放心不下崔祯。

送走了林老太爷和怀远侯夫妻,崔祯看向身边人:“天亮以后去问问聂忱,那桩事查的怎么样了。”他请坊间人帮忙查张氏的事,就算没有全然查清楚,也该有了些眉目。

……

怀远侯府。

林夫人服侍父亲去歇息,然后才与顾崇义一起回到主屋。

“父亲、母亲。”顾明珠等在了门口。

林夫人看到女儿道:“吵醒你了?”定宁侯府来送消息,她没惊动珠珠。

顾明珠摇头:“女儿还没睡。”她准备跟着魏大人去顺天府,走到半路却听到林太夫人亡故的消息。

几个人边说话边向屋子里走。

林夫人坐下来叹口气:“府中的事,你表哥都处置好了,倒是不用担心,唯一可怜的就是你表哥,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再这样一折腾定要生病。”

说完这话,林夫人看向顾崇义:“我那长姐……林氏也是狠心,都是自己的儿子怎么下得去手,将祯哥儿脸上抓出那么多伤,我都不忍心去看。”

顾崇义道:“这样倒好了,祯哥儿将林氏从崔氏族谱上划掉,也不用引人非议,有这样的母亲,何谈孝道?”

“接下来还有张氏呢,”林夫人皱起眉头,“也不知道祯哥儿准备怎么办?若是能帮得上忙就好了,明天一早我还是请个郎中过去看看,祯哥儿脸色发红,可能生了热病,张氏的事处置好了还行,千万莫要再牵他的心了。”

说完这话,林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去歇着吧,这些事我们插不上手。”

顾明珠点点头,带着宝瞳走出了屋子,父亲、母亲这么快回来就能看出崔祯已经安排好了。

崔祯从来不是个糊涂人,从太原到永平府,不但明辨是非而且大义当前,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领。

张氏的事了结了,定宁侯府也就能归于平静。

张氏是梁王派到崔祯身边的棋子,这些年倒是不遗余力地对崔祯下手,不但离间了崔祯和林太夫人母子的关系,杀掉崔祯的子嗣和妾室,她甚至觉得张氏还利用了肚子里的孩子。

张氏当年小产的脉案一直有蹊跷,这次怀孕也是恰到好处,刚好在林寺真被查出之后,生像是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一个女子为了父兄的前程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梁王被杀,张氏一族尽数被捉拿之后,张氏却还没有放弃似的,想方设法吩咐亲信打听消息。

张氏在谋划些什么?就是因为这个猜疑,狱卒一直在审问张家人,梁王一死,关在大牢里的叛党,都有些熬不住了,张家父子虽然没有开口,张家的管事却吐露了一些秘密,现在也该让聂忱整理清楚交给崔祯。

顾明珠换了衣服从家中出来,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柳苏,另一个是魏大人。

顾明珠露出笑容:“大人没有回家去吗?一会儿就要上朝了。”现在处理朝政的可是皇后娘娘。

“不急,”魏元谌瑞凤眼中没有波澜,“你要去找聂忱?”

顾明珠颔首:“为了张氏的案子,崔祯既然请坊间人帮忙,就该尽心尽力帮他了结。”

顾明珠知道魏大人因为她始终对崔祯有敌意,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魏大人的袖子,在魏大人眼中看到了一抹笑意。

魏元谌拉起顾明珠的手:“张家管事招认张氏会嫁来定宁侯府,是因为崔祯杀了一个大周叛将,此人叫罗禹与张氏早就互生情愫,若非那次之事,也许张氏早就嫁给了他,张氏愿意嫁给崔祯,就是想要为他报仇。”

顾明珠颔首。

魏元谌道:“我去高丽时让人查了罗禹,罗禹曾在大同卫所任职,梁王被擒之前李氏的将领曾见过他,只不过罗禹已经化名旁人。”

顾明珠惊诧,那人不是被崔祯杀了吗?

魏元谌接着道:“辽东局势如今也渐渐平稳,我回京之前留下人手寻找此人,到底死没死很快就能揭晓。”

梁王惯会用这样的手段把持人心,或许这本就是一个局。就是不知张氏的父兄是不是知道内情?

第547章 出乎意料

林氏的灵棚只搭了一日就撤下,崔祯一路扶灵离开顺天府一直向北,在山中寻了个地方埋葬了林氏和崔渭。

简单祭奠之后,崔祯回到了京城。

为林氏置办丧仪仅仅用了五日的功夫。

张氏向窗外张望,嘴角翘起一丝冷笑,崔祯看似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其实日子不好过。

杀了弟弟,又被母亲憎恨的滋味儿,夜深人静的时候需要定宁侯自己好好体会。

她就是要让崔祯难过,让他尝尝那种心痛的感觉,当年射杀与崔祯定亲的周氏是第一步,可惜那周氏竟然没入崔祯的眼,并没让崔祯难过。

后来她动手杀了崔祯的庶子,看着崔祯抱着庶子尸身的神情,她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定宁侯竟然也有今日。

不过这还不够,得知罗家大爷被杀时,她那种心痛哪里会这样容易抵偿。

如果罗家大爷活着,他们也早就儿女绕膝,死一个庶子远远不够。

她喜欢的人被杀,崔祯却坐拥妻妾,何其不公?每当看到林太夫人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定宁侯府热闹风光的情景,她都会更加愤恨。

她知晓林太夫人厌恶周氏,就用周氏做文章,引着林太夫人将家中搅和的不得安宁,她怀上身孕之后,故意向林太夫人说起肚子里孩子种种,知晓林太夫人相信道士,故意买通道士说腹中孩儿命格极好,将来定能光宗耀祖。

当然她不是为了争宠,她要崔祯和林太夫人都喜欢上这孩子,这样等到这孩子没了的时候,他们才会伤心。

她吃药小产,见到那一团血肉,林太夫人哭着大骂周氏,她第一次瞧见崔祯坐在椅子上发愣,眼睛中不再是那种凌厉,而是悲伤和茫然。

崔祯还安慰她说,与她无关,可能孩儿一再夭折是他杀戮太重。

崔祯终于说出来了,那时候她心中是多么的高兴。定宁侯并非铁打的人,他只不过将心思藏得很深,别人难过会皱眉会叹息,而他难过只是躲在黑暗中失神。

她嫁到崔家是对的,与其在家中等着看崔祯会落得什么下场,不如亲身体会,她虽然是个妇人不能真刀真枪地与崔祯拼斗,但她能让崔祯更加痛苦,让崔祯死太便宜他了,要让他失去一切,亲人、爵位、功勋所有一切。

可惜,如果再给她些时间,她一定能够做到,先杀了怀远侯一家,再陷害崔祯谋反,牵连整个崔氏一族,崔祯那些功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最后再让崔祯为之效命的朝廷砍下他的头颅。

这样的报复才是最完美的,她在地狱之中,崔祯也别想逃脱,要来陪着她才好。

张氏又想到罗家大爷,不止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恩人,当年她出游遇到盗匪多亏罗家大爷搭救。罗家和张家私底下来往密切,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父兄和罗家父子早就为梁王效命,他们表面上不来往是怕被朝廷盯上,罗家大爷却答应她会想法子将她迎娶进罗家。

罗家大爷将手下的庄子交给她打理,还没有成亲就这般信任她,可见将她放在心上。

她正悄悄地为自己将来做打算时,罗家大爷却被崔祯杀了。

罗家是为梁王办事,配合林寺真暗地里买卖战马,在关键时刻挑起战火,崔祯若是因此吃了败仗,就要让出大同卫所。没想到被崔祯发现了端倪,崔祯不但击溃鞑靼,还查出罗家人与鞑靼暗中来往,罗家老爷被崔祯斩杀,罗家大爷身受重伤逃出关隘,可最终还是走投无路,尸身被崔祯的手下发现带了回去悬挂于城头。

张氏胸中满是恨意,什么常胜将军,最后还不是要杀了自己的亲人。

崔祯已经撑不住了。如果说她还有机会,那就是现在了,她要亲眼看着崔祯备受打击,最好将这位定宁侯彻底击垮。

张氏身体蜷缩起来,正要装作肚子疼让婆子去请崔祯,就听到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道:“侯爷,您来了。”

张氏睁大眼睛忙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伸手在墙边摸索着,她在其中藏匿了一支袖箭,崔祯顾念她怀着身孕,将她关在正屋里,这样她才能盼着这次见面。

崔祯走进屋,径直坐在椅子上,这才将视线落在床上的张氏身上。

张氏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侯爷,您总算是来了,妾身等了您许久。”接下来崔祯该问她肚子里的孩儿了吧,崔祯终于忍不住了。

崔祯没有理会张氏这话,而是淡淡地道:“几年前我刚与周家长女定亲,边疆告急,我带着人回到了大同卫所,你可知这件事吗?”

崔祯的反应显然不在张氏预料之内,她不禁一怔。

崔祯不等张氏回话,接着道:“我在大同打了胜仗,还诛杀了几名叛将。”

张氏嘴唇一颤,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没有了血色。

崔祯没有理会张氏的异样而是接着道:“朝廷因此对我多加赏赐,将大同卫所兵权交与我,你也是因此才拿定主意嫁入崔家的吧?”

张氏看向崔祯,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崔祯脸上,将崔祯的神情照得格外清楚,他眉眼舒展,神情淡然,却不知为何,张氏反而看不透崔祯心中所想。

崔祯接着道:“你可识得汀州府罗家父子?”

张氏的心被重重一扯,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崔祯都知晓了,是张家有人泄露了消息?还是梁王那边有人招认?

崔祯目光更为冰冷:“你是因为罗家才嫁与我,这些年在定宁侯府做的那些事,只要为罗禹向我报仇?”

张氏捏紧了裙子,崔祯果然知晓了,张氏表情激动,片刻之后她仿佛想明白了似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侯爷知晓也好,梁王死了,这些事本就不用再隐瞒。”

张氏盯着崔祯,笑容和愤恨让她的脸颊扭曲着:“对,侯爷说的没错,我就是要为罗家大爷报仇,侯爷现在才察觉,一切都晚了,我手里有不少崔家人的血呢,侯爷要不要来看看,想不想要杀了我?”

张氏说着看向自己的肚子:“侯爷猜猜,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张氏握住了手中的机括,只等着崔祯被她激怒走上前来,然而崔祯的反应却再次让她出乎意料。

崔祯拿起茶喝了一口,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

张氏不明就里,目光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人映入她的眼帘。

第548章 笑话

来的人会是谁?张氏本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张家这般模样,崔祯也知晓了她的算计,无论是谁来都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的时候,张氏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尽数向胸口涌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嘴唇开始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整个人抖动得如同风中的一片枯叶。

“不,不可能。”

这一刻仿佛过了许久,长得能让张氏回顾自己的一生。

“你怎么会还活着,”张氏整个人开始慌乱,“假的,都是假的,是你们故意找了个相像的人来骗我,不可能……罗家大爷死了……他……”

张氏慌乱地看向崔祯:“他被你杀了,对不对?你亲手杀了罗家父子。”

张氏眼睛通红,刚刚那狠厉的眼眸中含着一抹恐惧,只因为眼前的一切让她害怕。

崔祯没有说话,这一刻他也不会说什么,张氏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如今要她自己亲手揭开真相。

张氏望着眼前的人,那人目光闪躲,不肯与她直视,张氏慌慌张张地下了地,想要走近一些,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狠狠地摔了一跤,她顾不得疼痛,再次爬起来终于走到了那人面前。

此时此刻的张氏说不出的狼狈,可那些她已然不在乎。

“你是谁?”张氏声音沙哑,“我问你,你是谁?”

那人仍旧低着头,押解他的崔家护卫伸手揪住了他的发髻,将他的脸仰起来。

所有一切清晰可辨。

“罗家大爷。”张氏仿佛再次受到了重击,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那张熟悉的脸,可她又像个孩子般惊慌失措,手指触碰到那脸上,指尖下如此的真实。

张氏忽然尖叫一声,一下子缩起来蹲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咚”地一声,男人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

看着男人倒在她面前,张氏心中就像是有座山峰崩塌下来。

张氏终于回过神,整个人扑向那男人,手在那男人脸上撕扯着,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那张脸都没有变,而男人的眼神也让她越来越熟悉。是罗禹,他就是罗禹,她不会认错,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罗家大爷没有死,那她算什么?她这些年做的事算什么?

张氏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开始在袖子里寻找起来,终于在裙子下她找到了袖箭,她将袖箭对准了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张氏神情狰狞,目呲欲裂,眼睛中有种让人恐惧的狠厉之色,她整个人仿佛都癫狂了一般。

男人被眼前的情形骇到,身体欲向后退去,奈何却被护卫死死地压住。

“不怪我,”罗禹终于道,“这不怪我,我当年的确受了重伤,被兀良哈的人救起,救我的是部族长老的一个女儿,她要留下我,我也没有法子。你知道梁王与兀良哈联姻,兀良哈的人不能得罪。

等我伤好之后,才听说你与崔家订了亲,木已成舟,再做什么都没用了啊。”

张氏依旧用那袖箭对着罗禹,仿佛手指一动,那箭矢就会射入罗禹的头颅。

罗禹接着道:“王爷的大事要紧……再说,这也都是你愿意去做的,我并没有逼迫你,你嫁给侯爷有什么不好?被朝廷封为诰命,这些年富贵荣华,你何苦到现在与我为难?”

罗禹说完话,看向崔祯:“侯爷,您救救我,我知晓梁王许多事,我熟悉兀良哈,熟悉高丽,我能为朝廷提供许多消息,朝廷想要征讨兀良哈,必然能用得上,我还能戴罪立功,朝廷可以离间兀良哈各部族,将他们逐一击破,我还知晓梁王屯在北疆的粮食在哪里,梁王在大周还有不少眼线,我能帮朝廷将他们抓出来。

只求朝廷和侯爷能给我机会,侯爷您能保下我一条性命,我就能为侯爷做牛做马,我成为梁王党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我幡然醒悟,只想要洗清罪孽。”

罗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张氏,不是因为之前罗禹为他的假死做的辩解,而是现在……罗禹并没有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应付了她之后,就将话题引到了梁王和兀良哈身上。

罗禹竭力地哀求着崔祯,若是崔祯答应,就可以利用罗禹换来更大的功勋,这才是他们最在乎的。

在朝局、大业面前,她付出了那么多,在他心中却都微不足道。

这才是罗禹的真面目。并不是她心中那忧国忧民的俊逸青年,也不是温柔体贴,心中只有她的禹郎。

罗禹为了活下来,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或许朝廷真的会将罗禹留下来,让罗禹带着去抓剩下的梁王党。

“我杀了你。”张氏整个人都被激怒了,她不能容忍也不能相信她会被这样欺骗。

张氏叫喊着却没能扣动手中的机括,而是用最笨拙的法子扑到罗禹身上撕咬。

罗禹痛呼连连,试图要摆脱身上的张氏,终于他找准机会狠狠地撞在张氏头上,张氏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然后没了力气,她奋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罗禹脸颊、耳朵上满是鲜血。

罗禹大声吼骂道:“你这个疯婆子,你们张家要做的事,别想要全都怪在我头上,是你们想要立功才与定宁侯爷攀亲,你嫁给定宁侯爷之后,梁王爷亲自见了你祖父,将我活着的消息告诉你祖父,还亲自向你父亲赔礼。你父亲说:不过是个妇人,若是能为梁王立功,也不枉她来到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