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眼前一阵模糊:“你说什么?我父亲知晓?”

罗禹道:“自然知晓,你父亲还说,这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梁王将福建海船都交给张家,你张家没少获利,张家要立从龙之功,要为自己搏富贵荣华,岂会在意你一个女子?你心中有怨恨也不敢恨到我头上,该去找你父兄。”

听到罗禹的话,张氏张着嘴,牙齿和唇上一片殷红,整个人僵在那里,然后开始不停地摇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竟然分辨不出了。

罗禹说完不去理睬张氏,爬行几步想要到崔祯身边:“侯爷,张家做的那些真的与我无关,我当年在大同败露之后,一直就留在兀良哈和高丽,我现在……深得兀良哈族中长老的信任,除了首领之外,我的岳丈就是兀良哈最大的一部,我可以让妻室说服岳父归顺朝廷。”

张氏耳朵嗡鸣作响,罗家大爷在兀良哈成亲了,原来早就将她抛诸脑后,而她最信任的父兄竟然也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那女人是谁?”张氏依旧不敢相信,她看向罗禹,“那女人是谁?是不是她让你这样做的?让你这样骗我?”

第549章 痛不欲生

罗禹看向张氏的目光中满是厌恶,如果没有张氏,他会更容易说服定宁侯。

不管是在梁王身边还是兀良哈,他都能争得一席之地,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本事。这世上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他对大周朝廷有用,朝廷就不会随意处死他。

现在有张氏横在这里,定宁侯崔祯或许会迁怒他。

罗禹不去理睬张氏,依旧看着崔祯:“侯爷,您不要听张氏所说,这女人一心想要脱罪不惜嫁祸于我,侯爷想必也看出来了,她与侯爷成亲之后,我与她从未有过任何来往,这就是明证,若我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绝不会这样做。”

罗禹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生像她是什么腌臜之物。张氏怔怔地看着,仿佛有个人在她心里撕心裂肺的大喊,终于她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袖箭,拉开了机括。

一支箭矢奔着罗禹胸口而去。

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

罗禹看到张氏的动作,他张大了嘴,想要向崔祯求救,却来不及了,那箭矢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罗禹胸口就是一疼,他的身体僵在那里,感觉到滚烫的鲜血淌出。

张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一心想要帮罗家大爷报仇,没想到最终却要亲手杀了他。

笑得太厉害,眼泪也跟着淌出来,张氏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这个男人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下了儿女,早就将她抛诸脑后,而她却为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小产时那种疼痛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是崔祯的孩子,可也是她的孩子。她竟然都没去瞧那孩子是什么模样,她那时候只想要伤害崔家和崔祯,用这小小的一条性命搅和的崔家上下不得安宁。

她忘记了,那也是她的孩儿,身上也流淌着她的血。

张氏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等待着罗禹死去。

然而罗禹却始终没有倒下,罗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截折断的箭矢从他衣袍上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罗禹看着那支断箭意识到了什么,刚刚有人出手救了他,阻拦了那支袖箭,削弱了袖箭的力道,又折断了那袖箭的箭头,剩下的箭尾虽然射入他皮肉之中,但力道不足以杀了他。

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只有定宁侯崔祯。

罗禹腿一软下跪感谢崔祯:“多谢定宁侯救命之恩,往后罪人定会尽心竭力,为大周为侯爷效命。”他说的那些话显然打动了崔祯,否则崔祯不会如此。

张氏怔怔地瞧着这一切,脸色异常难看,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精神全都抽离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萎靡在那里。

“为什么?”张氏转过头看向崔祯,几乎要癫狂,“侯爷……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儿……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那般做,侯爷……您杀了他为孩儿报仇。”

崔祯终于抬起眼睛,威严的目光从张氏身上扫过:“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骨肉。”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张氏不停地摇头,不对,不是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向亲骨肉下手,侯爷怎么不明白,不是她,她那是要报仇。

报仇……可罗禹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跪在地上的罗禹笑起来,眼下的张氏不过就是个疯妇,定宁侯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信这疯妇的话。

“侯爷,”罗禹趁机继续道,“罪人现在就将兀良哈的情形仔细讲给侯爷。”

崔祯冷冷地道:“你的那些话不会有人听。”

罗禹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崔祯。

崔祯神情肃穆,目光深沉不怒自威:“大周疆土自有为国效命的将士去取回,绝不会依靠一个叛国的罪人,你的那些手段只能打动诸如梁王般的奸邪之人,若用你们能换来疆土稳固,梁王也就不会一败涂地。

我没有看着张氏杀你,因为你要被朝廷论罪、斩首示众,要让天下人看看叛国之贼的下场,那才是你应得的结果。”

罗禹眼睛剧烈收缩,他感觉到森然的杀意扑面而来,他终于撑不住,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张氏看着萎靡的罗禹,想要再笑,可她笑不出来。崔祯,还是那么的刚正,那么的果决,不愧是大周的常胜将军。

“将他押回大牢。”崔祯吩咐一声,就要跟着走出屋子。

张氏上前想要攥住崔祯的衣袍,最终却抓了个空。

“侯爷,侯爷,”张氏期盼着看向崔祯,“侯爷,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也是被梁王所害,求求侯爷救下妾身,妾身怀着的是侯爷的孩儿,妾身会好好地将孩儿生下来,侯爷再给妾身一次机会……”

崔祯神情平静:“你张氏一族追随梁王谋反,罪不可恕,你腹中孩儿无辜,若能将他生下,他会有一条活路,而你会立即被送往刑部正法。”

张氏竭力道:“侯爷,这孩儿是你的啊,他是你的……只要能让妾身活下来,侯爷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她要活下来,她还要手刃仇人,杀死藏在兀良哈的那个女人,杀死罗禹那些孩子,为她的孩儿,为她这一生赔命。

“那是你的孩儿。”崔祯说完大步走出了屋子,眼看着崔祯的身影消失,张氏想追出去却被婆子拦下。

那是你的孩儿!崔祯的话回荡在张氏耳边。崔祯早就不在乎,她还想着要骗崔祯这孩子是崔渭的,想要激怒崔祯,然后借机用袖箭射杀崔祯。

原来崔祯早就不在乎了。张氏将手放在肚子上,孩儿,她的孩儿。

仿佛终于想了明白,张氏转身跑到桌案前打开了食盒,她已经两日没有吃饭,因为她根本没想将这孩子生下来。

现在不一样了,她要吃饭,要留下这孩子,或许孩子出生之后,崔祯就会回心转意。

张氏伸手抓起了饭,一股脑塞入自己嘴里,她拼命地塞着,塞着,饭粒沾在她的脸上、散乱的头发上,身上,可她不在意,她努力地吞咽。

却在这时候,她感觉到了小腹上传来一阵阵疼痛。

张氏整个人僵住,她低头向肚子上看去,刚刚厮打罗禹时,似是伤到了肚子,可她并没有在意,现在她却感觉到了疼。

那么得疼,拉扯着她的内腑,让她痛不欲生。

“啊……”张氏尖声惨叫。

第550章 重病

崔祯背手立在书房中,不多一会儿管事妈妈进门禀告。

“侯爷,夫人……张氏的孩儿恐怕保不住了,郎中说张氏之前小产伤了根基,有孕之后有没能好好将养,方才动了胎气。”

崔祯道:“请稳婆过来吧!”

毕竟是妇人之事,自然要稳婆过来帮衬。

崔祯接着道:“那小儿落地之后,好生安葬,等张氏身子好转之后,就让衙门前来带人。”

管事妈妈应声,这是侯爷对张氏母子最后的处置,张氏这样的情形,侯爷也算是仁至义尽。

管事妈妈想要说一句开解侯爷,但侯爷性子素来刚烈,她们这些下人如何能劝得了?

张氏的院子里传来惨叫声,撕心裂肺地响彻在整个定宁侯府。

一直到了深夜,崔家内宅才归于平静。

管事妈妈将张氏肚子里的小儿包裹好送出侯府安葬。

崔祯没有再过问张氏那边的情形,仿佛这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件公事,按部就班地做好,不愧对朝廷和麾下将领,也不负百姓重托那便很好了。

崔祯拿着布巾擦拭手下的铁枪,铁枪上的红缨鲜艳如新,将铁枪妥善地放在一旁,崔祯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木料给邹襄做一杆木枪。

枪尖下坠着几个铁环,每当枪一动,铁环就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就像当年父亲给他做木枪时一样。

父亲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听着那铁环的声响就能知晓他的枪用得对不对。如今许多事都变了,唯有这杆枪始终未变。

“侯爷,”王菁进门道,“我们的人如果恭王府上了,没有找到夫人的那幅画像。”

周三老爷曾将周如珺的画像送给太子,虽然周如珺已经亡故,但那幅画像不应该再流落在外。崔祯回京之后就让人去问周家的案子,周家的事大部分被周择笙处置清楚,用不着他来帮忙,但还有一些细节,他希望能够出一份心力。

崔祯看向王菁:“都找仔细了?”

王菁应声:“应该是被人取走了,若不然问周家七爷?”好过这样一直找下去。

崔祯想到了魏元谌,或许是魏元谌带走了,虽然现在魏元谌求娶了珠珠,可他总觉得周如珺在魏元谌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

既然魏元谌知晓周三老爷的作为,就会设法从恭王手中取走那画像,见到魏元谌,他会亲自询问。

崔祯道:“不用了,向周三老爷问出那副画像是谁所画了吗?”

王菁道:“问了,已经派人去寻了那人前来,若是那人有所藏匿,定会将画像都追回来,绝不会再让夫人的画像落在旁人手中。”

崔祯吩咐道:“去办吧!”周家长辈得知周如珺被崔渭和张氏害死之后,想要出面将周如珺迁出崔氏祖坟,他没有答应。

定宁侯府许多事他都已经处置好,唯有周家这一桩,始终压在他心头。

崔祯正准备转身回到书桌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喊住了王菁:“我与你一起去。”

当年为周三老爷作画的画师就在京中,找到他并不难。

王菁上前敲开了门,画师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崔祯,他提起手中的灯照亮了崔祯的脸,画师认出来:“定宁侯爷。”定宁侯打了胜仗带兵归京时,画师曾挤在人群中看过几眼,不止是因为定宁侯声名赫赫,而且他还见过定宁侯那位过世的妻室,为那位夫人画过画像。

画师面色一变,知晓定宁侯为何而来:“侯爷饶命,我……是周三老爷带我去的周家,安排我偷偷见了周大小姐,给周大小姐做了画像,周三老爷说这画像是给周大小姐夫家的,我信以为真,后来周三老爷说漏了嘴,我才知晓那画像另做了用途,我若是事先知晓,绝不敢这般……”

画师说着跪下来,真的被迁怒,他的日子就不能过了。

崔祯淡淡地道:“起来吧!先进门,我还有话要问你。”

画师不敢怠慢,忙将崔祯迎进屋子。

崔祯坐下来,画师就要去倒茶。

“不用了,”崔祯直接问道,“周氏的画像就那一幅?你可还另画过给了旁人?”“没有,没有,”画师肯定地道,“之前周家来人也问过小人这话,小人岂敢那样做。”

画师说的周家人,应该是周七爷,崔祯淡淡地看了画师一眼:“记住今日说的话,若是让我知晓你有欺瞒,定不轻饶。”

画师连连应声,眼看着崔祯要离开,画师抿了抿嘴唇道:“侯爷若是想要夫人的画像,小人还能再作一幅,用于将来子孙供奉。”

崔祯皱眉,他是没有见过周如珺,不过子孙供奉……没必要非得挂一幅画像。

崔祯淡淡地道:“不必了。”

崔祯抬脚走出了院子翻身上马。

折腾了一晚,天也渐亮。

“侯爷,”王菁低声道,“我们还是回侯府吧,您也该歇一歇,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侯爷这几日脸色一直不太好,他很是担忧,尤其是现在,一双眼睛通红,不再像往日那般清澈。

“去趟坊间人的院子。”崔祯吩咐一声,驱马先行。坊间人查清了张氏的事,他该亲自送去酬劳。

崔祯一路到了坊间人小院子,王菁正要上前叫门,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正好打开了。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惊讶地看着王菁,正要说话,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崔祯脸上,老者顿时皱起眉头:“定宁侯?”

崔祯与那老者对视,只看得老者将手揣进了袖子,目光冰冷。

王菁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祯阻止,崔祯走上前道:“先生是?”

老者淡淡地道:“鄙姓孙,是个郎中,曾在大牢里识得一个女娃娃。”

说到这里,孙郎中摆了摆手:“想必崔侯爷不想听这些……”

孙郎中话还没说完,只见崔祯向他行礼:“孙先生,多谢先生几年前在牢中照看拙荆。”

崔祯的态度让孙郎中有些出乎意料,本来他想要奚落定宁侯一番,现在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目光落在崔祯脸上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孙郎中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崔侯生了重病,如何不治?这样耽搁下去,命不久矣。”

第551章 割舍

听到孙郎中的话王菁的脸色一变,忙看向崔祯:“侯爷……”

不等崔祯开口,孙郎中摇了摇头:“进来吧!”要不是他见了珠珠,知晓如珺没死,他才不会想到要为崔祯看症,顶多出言提醒他罢了。

崔祯没有拒绝,随着孙郎中一起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坊间人都在各自行事,除了管事帮着孙郎中待客,其他人都没有前来打扰,坊间人与崔祯在太原府时见到的不太一样了,不仅有不少揭榜人前来投靠,而且一切管理的井然有序。

崔祯跟着孙郎中走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汗透了衣襟。

孙郎中将手搭在崔祯手腕上,诊了片刻他皱起眉头:“明明病重却要死撑着。”身上滚烫还四处走动不知将养,活该病成这般模样。

“侯爷,我给您拧了巾子擦擦脸吧!”王菁声音比往常低沉。

崔祯想要拒绝,却感觉到身上是有些乏力,喘息之间气息异常的灼热,看来真的是病了。

从府中出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大碍,不想却病在了这里,可能觉得该做的全都做完了吧,如此一松懈,就让病气压倒了精神。

“劳烦孙先生了。”崔祯能看出孙先生的敌意,若非医者仁心,定不愿意理会他。

温热的巾子擦了擦脸,崔祯暂时恢复了些清明,就要向孙先生告辞,他总不能真的病在这里,不管如何都要先回到侯府。

“阿弥陀佛。”

门口传来一声佛语,崔祯抬头看过去。

一个僧人缓缓走过来,而这僧人崔祯识得。

“崇华长老。”

当年在边疆安葬了那老僧之后,他将老僧留下的经书带去了隆华寺,在隆华寺中与一位僧人有过交谈,那僧人叫崇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崔祯起身行礼。

崇华还礼:“崔施主。”

孙郎中没有理会那大和尚,大和尚讨厌得很,遇到他之后就非要与他同行,还说什么他治不得的病,便由大和尚来帮忙。

遇到药石罔救的病患,待病患过世之后,那大和尚就会做一场法事,让他总觉得大和尚是故意跟在他身后化缘。魏三爷前来接他,这大和尚也偏要跟着一起来。这哪里是和尚,根本就是狗皮膏药。不过让孙郎中没想到的是,这和尚还与崔祯相识。

孙郎中诊完了脉看向崔祯:“崔侯伤到了内腑,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虽然我诊出病根,但这伤病拖延时间太久,也未必就能治好,崔侯可以另请其他郎中。”

崔祯没有犹豫:“还请孙先生开药方。”

孙郎中道:“我先熬了药,才能帮你清理伤口。”说着站起身带着徒弟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剩下崔祯面对崇华,崔祯看向崇华道:“长老一向可好?”

崇华颔首:“贫僧随心自在,倒是崔施主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心中有什么难解之结?”

崔祯摇头:“劳长老惦念,只是最近家中事多,不免劳累了些。”

“那就好,”崇华道,“要知道人生漫长,安好不易。”

安好不易,他走到如今的地步,想要求个安好,有多么不易!崔祯看着崇华长老那静谧亲和的神情,忽然神情有些恍惚。

“若是一切能重来。”或许他还有机会。

崇华取来一支蜡烛点燃放在桌上:“就像这烛火,一旦烧起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崔施主应该向前看。”

长老说的很对,崔祯望着那蜡烛,想要起身向崇华道谢,眼前却忽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悦耳的铁环撞击声。

崔祯忽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练枪了?他开始练武之后,都是寅时起身,从来没有迟到过。

可现在……崔祯看向窗子,一缕阳光直射进来。

已经晚了。

崔祯掀开被子下了床,穿好衣服拿起立在角落里的那杆木枪,慌忙向院子里跑去,父亲抽出时间才会指点他,他不能让父亲等得着急。

沿着长廊向后院奔跑,并不远的距离,却因为他跑得太过着急而气喘吁吁,他的身子什么时候这样弱了?

“祯哥儿。”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崔祯转过头看到了母亲。

母亲穿着藕色的衣裙,竖着圆髻,看起来光彩照人。

崔祯不禁怔愣在那里。

“祯哥儿,”母亲脸上浮起担忧的神情,“病了就要好好歇着,今日不要练枪了,身子骨比什么都重要。”

崔祯依旧望着母亲,不知该说些什么。

母亲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母亲的手是那般的柔软。

“瞧瞧,还热着呢,快回去歇着。”

崔祯没有动。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母亲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崔祯却依旧不肯动。

“他不愿意回去躺着,就不要强迫他。”

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崔祯转头看到了父亲。

父亲欣慰地向崔祯点了点头:“不错,有几分骨气,不亏是我崔家的儿郎。”

母亲不悦地道:“你崔家的儿郎又如何?我儿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祯哥儿的病迟迟不好,看我如何与你算账。”

“好了,”父亲表面上威势不减,声音却温和几分,“祯哥儿病着不能练枪,就让他在旁边坐着,我练一遍与他瞧。”

下人搬来了椅子,崔祯与母亲一起坐下,看着父亲拿起了铁枪。

崔家代代相传的铁枪在父亲手中舞动得虎虎生威。

崔祯望着父亲的身影,小心翼翼转过头看着母亲嘴边噙着的笑容,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让他不敢眨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那杆木枪。

“铛铛”的铁环撞击声再次传来。

“侯爷,侯爷。”

崔祯似是听到了有人叫喊,眼前的景象消失,重新变成了一片黑暗,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终于恢复一丝清明,隐约看到了烛火的光亮。

那是……崇华长老摆在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越来越亮,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那是一对龙凤烛。

崔祯低头向身上看去,他穿着一身的吉服。

“侯爷,快去吧!别误了良辰。”

“是啊,大哥,快看看嫂嫂生得什么模样。”

身边忽然多了许多人,都是崔氏族中的女眷。

“听说嫂嫂生得极好,我说的是真的,京中谁人不晓?嫂嫂不但生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那七弦琴,我还想着要嫂嫂教我呢。”

“大哥哥快去。”

崔祯感觉到自己被簇拥着向前走,他原本握着木枪的手上如今是一根秤杆。

“称心如意。”

在喜娘道喜的声音中,崔祯调开了那红红的盖头。

一双清澈的眼眸映入眼帘,那女子的面容不知为何竟有些熟悉,却又让他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但是崔祯清楚这不是张氏,她是周如珺。

“大哥哥看傻了。”

这是梦吗?或者这不是梦。

周如珺还活着,崔祯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落地,终于让他感觉到一丝的轻松。

活着就好,一切还能挽回。

崔祯上前拉起了周如珺的手,身边传来一阵阵笑声,仿佛是在笑他的急切,又是在为他贺喜。

娶妻是人生大事,暂时放下肩头的重担又如何?

崔祯想到那块蜜蜡,想要与周如珺提及周择承,他的手摸向胸口,那块蜜蜡却不在了。

蜜蜡哪里去了?

“铛铛”又是木枪上铁环的撞击声。

崔祯眼前的情景又是一变,耳边传来厮杀声,在他失神之际,一柄长刀落下斩在了他身上。

崔祯强忍着疼痛,挥起了手中的长枪,刺入敌将胸口。

“大哥。”有人赶过来帮他挡住了身边的攻击。

那身影是崔渭。

第552章 遗憾

崔渭不是死了吗?被他亲手所杀。

此时的崔渭却活生生地在他身边。

崔祯茫然地怔愣着,片刻之后,只听一阵欢呼声。

“敌军退了。”

“敌军退了。”

敌军败退,大周的将士如同潮水般向那些仓皇逃走的敌军冲杀而去。

“大哥,我们胜了。”

崔渭擦掉脸上干涸的血迹,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一缕夕阳落在崔渭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笼了一层金色,是那般的耀眼,这才应该是崔渭应有的颜色。

高大、自信无论何时能够留有尊严。

崔祯伸手整理了崔渭的头鍪。

面前的场景又慢慢有了变化,天渐渐黑下来,黑暗席卷了一切。

依旧是北疆,不过崔渭却已经跪在了他面前。

崔渭的脊梁弯了下去,整个人说不出的萎靡:“大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梁王,我被舅舅和张氏骗了,谁能想到梁王还活着……”

崔祯望着崔渭,他神情平静,但谁也不知晓,他的心正在颤抖:“你帮梁王做过什么?”

崔渭摇头:“我只是帮舅舅遮掩私自买卖战马之事,听张氏的意思私底下见了几次谭定方。”

崔祯几乎未加思索:“你与我一起回京如实向朝廷禀告。”

崔渭眼眸不再清澈,如同被蒙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是那么的颓丧:“只希望朝廷不要牵连崔家其他人。”

说着崔渭神情变得悲伤而恳切:“大哥,我走之后,母亲和崔家就辛苦你了,我……”

崔祯伸手握住了崔渭的肩膀,他的手如此的用力,想要支撑住崔渭,也想要撑住自己。

“崔渭,”崔祯眼睛滚热,“我会恳求皇上给我们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帮朝廷揭穿梁王的算计,便能保下你的性命。你也不能再有所隐瞒,要将你知晓的全都说出来,不要心存侥幸。”

崔渭惊诧:“那会牵连到大哥,大哥可能会因此丢了爵位和多年的战功,还有大同卫所……”

崔祯道:“那些无非都是身外之物,今日有明日没并不可惜。只要你没有做出于大周来说十恶不赦之事,你还没有跨出那一步,大哥就能救你。”

他要救崔渭,他一定要救下崔渭,只要一切还没到无法挽回时,他就能想出法子将崔渭从泥沼中拽出来。

崔祯的手捏紧,眼前忽然闪过他将利器刺入崔渭身体里的那一幕,鲜血迸溅,那般的灼热,那是他至亲之人的血。

不,不,他并不想那样。崔祯坚决地甩脱脑海中的思量,他再次看向崔渭坚定地道:“大哥能救你。”

崔渭的泪水无声无息划过脸颊。

崔祯伸手抹去:“哭什么?莫给崔家丢人。”

“铛铛”铁环撞击声又传来。

这次崔祯坐在母亲病榻前,望着憔悴的母亲:“娘,您还好吧?”

“娘没事,只是担忧你们兄弟,如今皇上隆恩,能给崔家机会,我也就放心了。”

崔祯将粟米粥喂给母亲吃。

母亲微笑着道:“好了,娘吃饱了,快去看看你的妻儿,这段日子多亏了阿珺操持家中,她要打理内宅,还要照顾我和襄哥儿。”

崔祯不禁道:“襄哥儿?”

“怎么?”母亲哭笑不得,“打仗打迷糊了,连自己的孩儿都忘记了不成?你的长子崔襄啊。”

崔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粟米粥,眼前顿时起了一阵涟漪,粟米粥不在了,多了一个襁褓。

看着小小的襁褓,崔祯皱眉,从心底里涌出几分恐惧。

小小襁褓中,曾是断了气的嫡子和庶子,那么小,那么脆弱,好像他的孩儿永远也活不下来似的。

崔祯正思量着,怀中的襁褓一动,洪亮的哭泣声传来。

哭声惊天动地。直到现在崔祯才回过神来,这是他的孩儿。是的,之前的那些经历只是一场噩梦,如今被这嘹亮的啼哭声彻底冲散。

他看着怀中那因为哭泣而涨红的小脸不禁笑了,小小的孩儿抱在怀中哄着,原来是这般模样,小小的身体里却有这样的力气,生机勃勃。

这是他血脉的延续。

“看着孩儿哭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就是侯爷了。”

一双手就想要将他怀里的崔襄抱走,他转身闪躲,那她扑了个空。

她不敢置信:“侯爷今日是怎么了?侯爷不是常说抱孙不抱子吗?”

“无事,”崔祯道,“我带着,你歇一歇。”他怎么会说那样的糊涂话,自己的骨肉怎能不亲?

大约是看出他真心想要带崔襄,她才算作罢,拿起了桌子上的红豆糕吃起来,粉腮塞得鼓鼓的,眼睛晶晶发亮,不过就是一块红豆糕,有那么好吃?

“侯爷看妾身做什么?”

“无事。”他再次道。

“侯爷有些奇怪。”她脸微红转身走出去,不过很快又去而复返,手中端着热腾腾的面条。

“侯爷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