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肺的卷书站在云梯上,云梯靠在了院墙上:“老爷,我看到夫人的胳膊了。”

‘嚓’,脚底的石头四分五裂。

“老爷,”卷云哭丧着脸,“夫人跑过来了……”

汪云锋抬头,正好看到一抹靓丽的身影披着薄薄的长衫,从自己的院墙上一飞而过。熟悉的红珊瑚长鞭狠狠的打在墙壁上,击飞出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飞扬着,随着月白的天空点缀在夏令寐那矫健的身姿上。她飞得不高,隔得不远,在那身子跃动中,他似乎还嗅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不去。

他极力的瞪大了眼,似乎要将对方这一瞬的样貌凝聚在眼底心房,好陪着他继续熬过下一次再见之前的时光。

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但是,再多的想念在看到夏令寐只裹着一件衣裳,披散着长发,怒火满面的追逐着一个看起来嬉皮笑脸、放荡无赖、身形猥亵且武功不够高强的男子之后彻底的消失殆尽了。

夏令寐在追逐一个陌生男子。

堂堂夏家的二小姐在追逐江湖上的一个无名小卒。

他,汪云锋的夫人居然衣裳散乱毫无羞耻的追逐一个未曾谋面不知底细且狂妄无耻的陌生人。

“夏、令、寐!”

狂涛骇浪从汪云锋身边卷起,正要冲向那无畏的女子表达出他的愤怒和担忧,抬头看之时,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一阵清风吹过,遥遥的传来女子的冷喝还有男子的惊吓,汪家·散发着杀气的·家主——汪云锋汪大人,再一次被夏令寐给忽视了。

白砚走过,颇为怜惜地嘀咕着:“可怜的老爷,再一次被夫人给抛下了。”

不。

汪云锋捂脸,他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人了。不当他没脸,他也替夏令寐觉得脸上无光。

他实在无法接受一名端庄的大家闺秀变成泼辣狂放的江湖女的巨大改变,这实在是太刺激,太让他接受不能了。

心灵遭受巨创的汪云锋彻夜未眠,他逼着白砚立即去守着古家,愤怒中依然保持着冷静和残忍的吩咐:“只要她回来,就守住她,困住她,哪里也不许她去。”

白砚非常为难:“我们以什么名义要求夫人安分守纪?而且,老爷,我们是汪家的侍卫,不是夏家的。对于我们来说,老爷你的安全比夫人的安全更加重要。”

汪云锋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放心好了,等到了明日,她就会再一次回到汪家。”

卷书在一旁问:“老爷,你准备将夫人请回来么?”

白砚喷笑道:“别傻了,夫人那性子,真的请得回来么。我看,不如直接绑架好了。老爷,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不能再这样纵着夫人浪迹江湖了。否则的话,汪府说不定真的得绝后。”你都不肯娶妾,这汪家大房这一脉就真的要断绝了。

卷书咋吧着嘴:“我前些日子看《怪谈》,有一则故事说天底下有可以让男子生子的药,要不,我们别等夫人了,让老爷自己生个嫡子好了。”

汪云锋摇头,对着白砚道:“去,你先让他生个儿子看看。”

白砚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自家老爷已经被夫人给气糊涂了。

汪云锋到底糊不糊涂没人知道,夏令寐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回到了古家倒是有几人知晓。

一夜纷扰之后,夏令寐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在豆腐西施的磨豆腐声,和买花姑娘的卖花声,还有醉汉的春-梦声中,在小院里将手中的长鞭挥得呼呼作响。

三门之外,汪云锋的侍童已经敲响了古家的大门。

第四回

夏令寐火气很大,一般这个时候熟知她的丫鬟们会装成木头桩子,不听不看不言,由着她发了火气就好。

古琅昨天说了那番话后有点心虚,又让人给她送衣裳,又送补品,被古老夫人知晓了,拎着耳廓好一顿唠叨:“你这败家子哟,老娘白养了你啊。那些衣裳得花多少银子,那些补品老娘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居然全部送给外人。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古家的子孙啊?”

老太太深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道理,在后院的大厅里面折腾了一会儿,夏令寐就着人将补品和衣裳都原样送了回来,还额外送了一对金镯子。镯子不大,就是上面雕刻的子孙满堂甚是精细,就这雕刻功夫的银钱都比金子贵重了。

古琅笑呵呵:“娘,看看夏姑娘多会孝敬。”

老太太呸了他一声,衣裳都给了屋里的小丫头,补品当即炖汤了,那对金镯子当即到了她老人家的手腕上,左瞧右瞧爱不释手,口里依然嫌弃:“这点东西老娘还不稀罕。看看这圈儿还没有我的玉镯子厚实,戴在手腕上没一点份量,空旷旷的。”

“那儿子再去给您老买一对?”

老太太一个巴掌又扇了过去,古琅假装喝茶,堪堪躲过。

“我说你是败家子还不听,你有那银子干嘛不留着讨媳妇儿。老娘告诉你,别以为靠着这一对镯子就想收买我。儿媳妇,呸,我们古家的儿媳妇最少也要是五品官员家的嫡女。”

古琅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还留在了那金镯子上。夏令寐随意就可以拿出这等首饰来,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家底相当丰厚?可平日里也没见着她置办东西啊,她随着自己来了古家,也没戴上几个箱笼。这些银子到底哪里来的?

正说着,那头下人就递了烫金帖子来,一看署名居然是御史大夫汪大人。

若将大雁朝九个品级的官阶当作深宅大院,那九品是刚刚知晓这大院的门牌号儿,七品是踏上了大院的小台阶,第五品是个门槛,四品是在外院行走,三品可以在议事厅溜达了,二品那是站在书房回话的,一品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那是坐着跟皇帝商讨国家大事的。

御史大夫是三品官,属于在议事厅说得上话,能够参奏人生死的官员之一。御史这个衙门说起来真是让人爱也爱不得,恨也恨不得。你爱它太深了,别的官儿恨你;你恨它太深了,它的内部人员就更加恨你。你不能对这个衙门的人笑得太淫-荡,否则他们会认为自己是官-妓,你愿意做嫖-客,他们还不一定愿意开门接客;你也不能对他们冷嘲热讽,说他们街头恶霸,张口闭口就让好好的一户人家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否则的话,他们会让你尝试一下一门之祸殃及池鱼连坐的滋味。

古琅是个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官,奉承他的人会说他‘五品大员’,蔑视他的人直接说‘从五品小官’。这等品级在北定城那是一抓一大把,一场赌局十个人,有八个会让他磕头做小。可这里是辰州,最大的官员是四品刺史华大人,正是古琅表妹华家的旁系,在辰州经营了十多年,算得上是真正的地头蛇。御史大夫这样的强龙来了,也奈不了华家,自然也动弹不了古琅。

不过面子还是要顾的,古琅热情洋溢的将汪云锋给引了进来,刚刚奉茶,汪云锋就直接道明了来意。

“我此次是为了私事。不知道古大人府上是否有一位姓夏的姑娘。”

古琅愣了愣。夏令寐说得好听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到底没有对外人道。一个五品官员在赴任的路上被一名江湖女子就给救了,说出去会被人笑话。你古大人也太窝囊了,别人是英雄救美,你倒好,美女救英雄,还被美女调戏了一番要你以身相许,啧啧,说出去真是丢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

他嘿嘿笑道:“此乃古府,府内只有古家的家眷仆从,哪有姓夏的女子。”他凑近汪云锋,“难道汪大人府上走丢了什么人?”

汪云锋早就料到对方不肯说实话,招了招手,卷书立即奉上一个尺来长的檀木盒子,里面只有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高大的骏马,艳丽丰盈的仕女瞬间霸占人的眼帘,生动的笔画,鲜艳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正是千金难求的《虢国夫人游春图》。

古琅眼神一亮,正准备伸出手仔细去研究一番,卷书麻利的一收,汪云锋喝茶:“古大人……”

古琅虚空抖了抖爪子:“呵呵,府里的确有一位夏姑娘。”

汪云锋点点头:“麻烦请她出来见一见。”

古琅犹豫。

汪云锋将茶盏一放:“不方便?”

卷书将画卷展开又卷起,古琅:“方便,自然方便。”见一面而已,反正是在古家,汪云锋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奈他如何。再说了,看他这架势是找夏令寐麻烦的,古琅没有替人背黑锅的伟大理想,让他见夏令寐一面,自己可以得到一副真迹古画,何乐而不为。

丫鬟到了夏令寐住的小院之时,正遇到她们主仆在训宠。

名叫飞刀的那只燕隼站在地上,它的面前有几道栏杆,一道比一道高,最后那一道是个铁栏杆,上面围着一圈油布,点着了火噗噗的烧着,它那一头的竹篮里面关着几只小麻雀。也许是火势太大,小雀们叽叽喳喳个不停,有的扑腾着要飞出去,有的已经被对面英武非凡的燕隼吓傻了,有的直接扑地装死想要逃过一劫。

飞刀委屈的缩在肩膀里面,不时看看远处的活食吞口水,不时阴郁的盯着火栏杆唉声叹气。

夏令寐坐在青藤躺椅上,摇过来晃过去,等到火栏杆的越烧越旺,就伸出珊瑚鞭子捅了捅飞刀的肥屁股:“跳。”

飞刀委屈,对着自家主人叫了两声。

夏令寐哼哼:“让你找野食,吃得这么肥飞都飞不了了吧。”一鞭子抽了过去,正好擦着飞刀的翅膀而过,吓得飞刀展开翅膀在原地又蹦又跳就是扑腾不起来。

丫鬟凑到岫玉身边,细声问:“夏姑娘这是做什么?”

岫玉瞥她一眼:“减肥。”

“啊?”

“短短三个月飞刀就肥了五斤,姑娘怕它太胖寻不到好人家出嫁,现在正忙着让它减肥。”

丫鬟疑惑:“这鸟儿也要出嫁?”

岫玉鄙视:“你都要嫁人,它为什么就不能嫁。我们家飞刀在燕隼族里还是出了名的美人啦。”她转身看了看对方,问:“找姑娘有事?”

丫鬟赶紧说明来由。岫玉问对方来人姓什么,丫鬟摇头;岫玉再问对方的来意,丫鬟也摇头;岫玉问:“你知道什么?”

丫鬟无辜的眨着眼:“我只知道我家大人让夏姑娘去见客。”

岫玉恨不得用飞刀压死她。

古大人当她家小姐是丫鬟么,由得他来使唤。还见客,有哪家的姑娘会随随便便去见什么外人。她家姑娘就算在江湖行走,大多时候也都是戴着纱帽,坐在马车里,最多到了山野才骑马上路。这古家人也太不懂得规矩了,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有尊重她家姑娘的意思。

岫玉压着不愉,凑到夏令寐身旁说话,果然,夏令寐不愿意见陌生人。丫鬟瘪瘪嘴,觉得这夏姑娘架子太大,不过就是这份子高傲才不讨老夫人喜欢。老夫人不喜欢,她们丫鬟自然也不愿意多费心思,颠颠的跑去回了话。

没了多久,又来一个老妈子来请夏令寐,只说是有位大官人要见她。

夏令寐已经站起来挥着鞭子逼着飞刀练跳跃,跳过一个栏杆就喂一颗豆子,跳不过就抽一鞭子。飞刀在饱食的极乐和火辣的地狱中挣扎,跳过一个栏杆就凄厉的叫一声,夏令寐鞭子在威胁的抖一下,飞刀就只能内流满面的继续减肥大计。

老妈子被夏令寐的长鞭唬得一愣一愣,心肝脾肺肾都要抽了出来,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对她发表了一番寄人篱下该懂的分寸:“姑娘你到底是住在我们大人的宅子里,大人说什么姑娘就算再大的意见也应该听着,老老实实的去做着。你给了古家脸面,古家也才会惦记着你的好,让你住得安稳舒坦。”作为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仆从,他们最是看不惯妖里妖气蛮横无理的狐狸精,以为救了古大人一命就可以在古府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古大人要她去见客居然还要三催四请,什么德行。

夏令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古家人对自己的无理,当然,也许以前有过很多次,不过都被自己两个丫鬟给担下了。

她轻笑了两声,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不会去跟一个仆从计较,更何况是去争论。

她只是对岫玉示意:“你跟着去瞧瞧。”说着,又拿着一颗豆子掷在趁机偷懒的飞刀脑袋上:“别停,肥鸟。”

岫玉去了一盏茶的时辰,去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时候居然是三个人。最前是引路的古琅,中间那男子怎么看怎么熟悉,居然是……

“汪云锋!”夏令寐瞪大了眼眸。

不远处的飞刀似乎被针扎了一样,陡然尖叫着,蒲扇着那肥大的翅膀,连续冲刺五六丈之后才飞了起来,朝着汪云锋给扑了过去。

第五回

汪云锋曾经设想过,若是没有夏家人在场,夏令寐会不会直接一鞭子抽死他。那样的话,他可以趁机用受伤争取获得她的原谅。在他的认知里,夏令寐是个疼惜弱者的女子。前提是,他必须承受皮开肉绽的痛苦,那真的相当的疼。

他也想过,若是在外面相见,她应当也会如在夏家一样,对他置若罔闻。太过于热络的时候,她就发射‘眼神冰杀技’,打击下他那脆弱的大男人心。

他能够确定,千万种设想中,绝对没有包括被她的信宠毁容。

飞刀那肥肥的身子冲向他的脸颊,尖利的爪子揪着他的头发,两只翅膀招呼到他的脸皮、眼睛上,锐利的翅尖刮得肌肤生疼。

古琅吓呆了,丫鬟老妈子们在尖叫,飞刀兴奋的鸣声,还有夏令寐惊诧后得意的轻笑都还残留在他的耳中。

汪云锋忍下眼角的抽痛,等着丫鬟伺候着重新绑好发冠,起身,重新弹了弹衣袖,这才拐出厢房,转向茶厅。

夏令寐抱着飞刀,一遍遍顺着它头顶的羽毛,似笑非笑的端坐在主位上。清晨的阳光从院墙折射过来,穿过鱼塘,淋漓破碎的淋洒在她的周身,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在古琅的眼中,现在的她有些陌生,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就从无所顾忌的江湖侠女突然深入了深宅大院,端庄闲雅的睥睨着世人。

古琅尴尬的咳嗽一声:“那位汪大人是你的故交?”

夏令寐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他是男子,我是女子;他在朝堂,我在江湖;他姓汪,我姓夏。故交一词,从何而来。”

“他认识你,一定要见你。”

夏令寐端起茶盏,用盖子拂动着叶片,状是无意地道:“所以,你就让他来了内宅。我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五品官员的内院成了花街柳巷,由得陌生男子进进出出。”

古琅干笑道:“我也有我的难处。”

夏令涴挑眉,对对方的难处露出无所谓的态度。

这让古琅相当的恼火,他暗恨着念叨:无知妇人。

背着光的汪云锋将两个人的神色瞧在眼里,阴暗中,没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情。

夏令寐眯眯眼,对门外的他道:“你准备偷听到什么时候?”

汪云锋冷哼:“你一如既往的喜欢诬蔑我。”

夏令寐嗤笑:“诬蔑你?你的资格还不够。”

汪云锋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对面,挑剔的眼神无所顾忌的落到她身上:“在外多年,你怎么还是这副泼辣性子。这些话对着我说倒是无事,换了他人少不得又要吃亏。”

夏令寐揪着飞刀的鸟毛,一主一宠都呲牙裂齿:“你管得太多了。”

汪云锋不看她,只敲了敲桌面:“泡茶。”

夏令寐眼珠子一瞪:“你面前不是有一杯吗。”

汪云锋撩开茶盖剔了眼。

茶杯是普通的白瓷,没有一丁点刻花装饰,杯盖上有个缺,茶水浑浊,茶叶褐黄如同泡开了三道水:“苦丁茶。”将整个茶碗‘嘚’地往旁边一放:“这就是古家的待客之道?苦丁茶也是你能喝的东西?”

夏令寐冷笑:“我都能喝你为何不可?入乡随俗懂不懂,出门在外你还摆这么大的架子。”

“那也不能亏待自己。”汪云锋冷声道,“一个只能住三个人的小院。待客的厢房都没有,没有书房没有琴室,连赏花的亭子也没有一个;墙上的石灰里面还可以看到沙子,杂木家俬都没有上漆,白瓷的茶碗有缺口,光溜溜的花瓶里野花一朵,你寝室的屏风不会就是几根竹子打起的架子吧?”他嫌弃的瞄着对方的发饰,“这根簪子还是五年前的花式,麻布衣裳有毛边,这绣鞋穿了多久了?再看看你这气色,你在古家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面黄肌瘦双眼无神,说话有气无力……”

古琅瞠目结舌的听着汪大人将古家的院子数落到古家的一花一草,挑剔完夏令寐的衣裳首饰再鄙视他家丫鬟的粗陋不堪。桌子椅子茶水点心挂画院墙鱼塘花草鸟雀,甚至连他们头顶的这一片天空都格外的灰尘满面。身边的所有人除了古琅,全部都被他嫌弃成了乞丐似的,嫌弃的重点为夏姑娘——手中的隼。

他将好好的一只燕隼批判成了人见人厌的肥老鼠。

“果然是牙尖嘴利愤世嫉俗的御史大夫。”短短的会面下来,每个人心里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给我闭嘴。”忍无可忍的夏令寐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气得浑身发抖。

很久了,没有人去关注她过得好不好,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没有有被人恶意欺负。在所有人的眼中,夏令寐可以照顾好自己,她独立、骄傲而且孔武有力。她不但能够善待对她好的人,更能够惩罚对她毒辣的人。她带着两个丫鬟游走在外面,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都不怕。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所以她应当满足,应该高兴,应该感恩。

回到夏家,知情的姐妹会羡慕她获得了自由,脱离了牢笼,自由自在的飞翔。

呆在亲戚们的身边,所有的亲戚都觉得她依然保持了自身的骄傲,有着更加宽厚的气度去面对尘世中的不公。她扬起骄傲的头颅,告诉所有人,她很好。

只有他,每一年的那一段时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悄然的叹息,默默的注视,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太苦了就回来吧’,她会凶狠的反驳‘我很好,永远不回去’。他沉默,她虚张着声势,似乎自己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的担忧。

可是,那份强撑的骄傲被他毫不犹豫的戳破了,她无地自容。她的凶蛮成了欲盖弥彰,遮盖了自己的所受的苦楚。

古琅看着平日里刁蛮的夏姑娘顷刻间溃败,哪里还不知晓这汪大人的厉害。如今看来,他们也不是夏令寐所说的陌生人,而是知之甚深的故友了。他脸皮发烫,有点懊悔老夫人对夏令寐的怠慢。虽然这个小院并没有汪大人说得简陋不堪,可它的确是古家最偏远最荒芜的小院,实在不是给救命恩人居住的地方。

夏令寐固执的扬着头:“你教训完了,可以走了。”

汪云锋却一撩衣摆坐了下来,端起那缺了口的茶碗喝起苦茶来。半响,道:“这里不适合你。随我回府吧,我来照顾你。”

夏令寐嗤地一声,不可置信中含着尖锐:“你照顾我?这世间,最没资格说照顾我的人就是你。”

汪云锋抿着薄唇,嘴角的线条充分说明他的刚硬和不容抗拒:“若你不随我走,就让夏家人带你走。我不能由着你这样委屈自己,古家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瞥向古琅,十二分坦诚的说:“古大人也不是你的良人。”

夏令寐恼羞成怒:“他不是,难道你就是吗?”

古琅配不上她,难道他汪云锋就能够娶她?多年以前,事实就证明他不爱她。她收敛起自己暴烈的性子,矜持的、端庄的立在他的身后,尽力做好一家主母,做一位温柔的妻子。可是他从来不看她一眼,对她的爱恋视而不见,他背着她……

夏令寐抽出腰后的长鞭,高抬着下颌,再一次竖起坚强的堡垒:“我不想看到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会让你尝尝珊瑚鞭的味道。”她单手叉腰的笑了笑,“很久以前,我就想抽你一顿了。”

最终,夏令寐的长鞭没有用武之地。汪云锋在与她对持了半柱香之后,遗憾的走了。

古琅在送他出门之时,尴尬的道歉:“我会好好照顾夏姑娘。”

不,汪云锋一点也不想让外人照顾夏令寐。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的御史大夫决定下一次参奏的对象就是这位新上任的户部郎中。

汪云锋后脚才走,古琅前脚就让人整理东边的院子,并亲自去请夏令寐参观新的庭院。嗯,给救命恩人住的大院,放过一道围墙就是古家的主院,住着这位七窍玲珑心肝的古大人。

夏令寐对居住的环境根本不挑剔,有股子随遇而安的心境。古琅一反常态的殷勤,简直是毕恭毕敬到献媚的迎合讨好她也没有让她有丝毫的感动。

“其实,我很喜欢原来的小院。足够清静,而且偏僻,防杀手防窃贼,起火的时候拐个弯儿就可以逃命。”

古琅干笑,迸定的回答:“有我在,万事都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对此,夏令寐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古琅这种书生,一只鸡都抓不到,别说保护一个女子了。

可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突然对夏令寐陡增了不少爱意。一整日陪着她摆弄新的院子,种上了最时新的鲜花,挂上了秀美的仕女图,景泰蓝红瓷花瓶艳光夺目,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与人同乐。粗使丫鬟增加了四个,两个管事的老妈子,晌午过后还来了不少的绸缎庄和首饰店的老板,说是要给夏令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置办几套行头。

古老夫人从最高的阁楼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不远处的院子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为此还将古大人喊去好好的骂了一顿。到了晚间,这位老夫人破天荒的叫了夏令寐一道吃晚饭,没有荤菜,只有素菜,光豆腐就煎炒烹炸做了几碟子。夏令寐不以为意,不吭不卑不冷不热的吃了饭,洗了手,转头就回房休息去了。本来准备与美人商谈一下报恩事宜的古大人,只好让人点了香,自己抱着古琴在院子里弹奏了一夜的《凤求凰》,让夏令寐当成了夜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到半夜三更,这位早睡早起的夏姑娘,卷起铺盖,收拾了细软,爬过了窗台,带着贴身的两名丫鬟,跑了。

第六回

夏令寐对逃跑相当的拿手。

曾经很多次,她在夏家的影卫层层保护下自以为是的去惩恶扬善,然后在事态超出预计之后再苦笑着等待着影卫们找到她,替她收拾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