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寐暗自磨牙,沉声道:“竕儿姓夏,不姓汪。”

老管家笑道:“不管少爷姓什么,他都是夫人的儿子,那也就是老爷的儿子。老爷为自己的儿子选老师,天经地义。夫人,少爷已经六岁。大雁朝的规矩,少儿五岁就要入学,少爷已经误了一年,再也耽搁不下去了。”

夏令寐放下帖子:“夏家自有夫子和武师教导,竕儿虽然是义子也不能例外。”这样会让夏竕与夏家同辈孩子之间造成间隙。

汪云锋就是要夏竕不跟夏家人贴心啊!他一箭三雕,容易么!

汪管家作为汪家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管家,最大的本事就是替自家小老爷完成旁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夫人……”汪管家似乎犹疑了一下,斟酌道:“请体谅一下老爷宠溺大少爷的心情。”大少爷,也就是汪云锋的第一个儿子。

只是三个字已经表明了汪云锋的想法。他不在乎夏竕姓什么,他会把夏竕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夏竕是不是他的骨肉,是不是夏令寐所生。汪云锋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第一个儿子来疼惜。他会如所有的父亲一样,用尽一切来满足孩子的愿望,耗费心机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教导,将最重要的位置让给夏竕,哪怕以后有了第二个儿子,夏竕得到的依然会是最好的。

汪管家不单表明了汪云锋的态度,也是在提醒夏令寐不要得寸进尺。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容许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母姓,更加不会有哪个夫君会容许自己的第一个嫡亲儿子成为外姓的义子。

汪云锋不想夏令寐为难,夏家也不要得寸进尺的阻拦汪家对亲生儿子的特别照顾。

日头已经逐渐爬上水榭的头顶,烈日将水榭中的冷气蒸发,再待下去就显得闷热了。夏令寐有一下没一下闪动的蒲扇最终停顿了下来,夏竕半个时辰的午睡已经过去,思维还没清醒,身体已经爬了起来。

丫鬟们捧来洗漱物品,夏令寐亲自给夏竕擦了脸,又擦了身子,换了干爽的衣裳,夏竕红扑扑着脸颊:“干娘,你陪我练武。”

夏令寐看了看平静的池面:“天太热,下午改成读书习字。”

夏竕可不管这些:“那样多没意思。我以后要做大将军,不做书呆子。”

夏令寐一愣:“只会匹夫之勇的武生做不了大将军,大将军们从小也是要看兵书写大字,然后才能去兵营。”

汪管家笑眯眯的点头,插话道:“要做大将军可不容易。我们大雁朝的武将也分九品,从九品的归德执戟一步步往上爬,副尉、校尉、司戈、中候、司阶,郎将之后才是游击将军。当将军不单要能够上阵杀敌,还必须懂得奇门八卦、行兵布阵,必要的时候还必须懂得与敌国周旋,用尽一切明谋暗计,力求用最少的牺牲打最大的胜仗。这里面看不懂兵书,活用不了兵法,还不会布阵,不了解粮草后勤等要事的将军,不会是好将军。嗯,必要的时候,将军还得学会骂人。一位好将军可以将敌方的将领骂得头血临头引颈就戳,血溅五步。”

夏竕挺起小肚子:“骂人我会。”

“大少爷骂得过书呆子么?”

骂……不过,呜呜。他就骂不赢神神叨叨的卷书,吼不过神经错乱的白砚,打不过面热心冷的黑子,踩不死小强一般的小白……至于他们的顶头上司汪云锋,夏竕自认为自己永远达不到僵尸脸的程度。

汪管家暗暗引导:“我们大雁朝白鹭书院的书呆子们就骂得过前朝的五品将军。”

夏竕眼神一跳:“白鹭书院?”

汪管家摆摆手:“大少爷肯定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之乎者也死读书的呆子们。不说了,不说了。”他又拿起那两张帖子,“夫人,请你不要辜负老爷的一片苦心。李大人和赵将军定然会将少爷教导成大雁朝有用之才……”

夏竕握拳:“我要做大将军。”

“是是。”汪管家点头。

“我要骂得敌人尿裤子。”

“嗯嗯。”

“我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错。”

夏令寐扶额。过去慈祥善良的老管家跟着汪云锋学坏了,连自家的小主子都开始算计,她怎么可能带着傻不隆冬的夏竕去汪家,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啊!

“明日我就带竕儿去白鹭书院。”

不能另找老师,也不能放夏竕在夏家教育,那么送白鹭书院吧,这也是一开始所有人预想的结果。

四一回

夏竕要去白鹭书院读书,主要原因不是为了学好本事,而是为了学骂人,而且还是跟‘身娇体弱’的书呆子们对骂。不知道书呆子们知晓了后,会做何反应?

白鹭书院算是大雁朝的皇家书院。里面不单招收世家官宦弟子,同时还有皇家子弟入读,并且每年会从全国各大书院中挑选寒门子弟两名,免费入学。白鹭书院不单是小辈们的权力中心,更是大雁朝官员的后备役培训中心。寒门弟子争破头皮也要入读,妄想着能够鲤鱼跃龙门,并且提前结交朝中权贵子弟,以期日后平步青云。而世家官宦子弟们,也会在入读期间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团结在各位皇子的周围,目光灼灼的盯着天底下那最尊贵的位置,为之付出血汗和眼泪。

在有心人看来,大雁朝的前朝是大人们的战场,白鹭书院就是小辈们的拼杀地。

唯一不同的是,前朝不会有女子当官,而书院却招收女弟子入学。

夏竕六岁半才入读,比旁人晚了一年半。夏令寐和夏将军平日里就教导过他,一般的识字和启蒙根本不是问题,武学更是翘楚,故而夏竕报了名之后,直接就插/入了第二年的学堂。

孔先和武生虽然是夏竕明面上的护卫,年纪比夏竕大了许多。而且孔先和武生都有官职,到了北定城是直接去兵部报道,自然不可能跟着夏竕去读书。只是每日下学后,他们会来夏家与夏竕比划几招,教导一些打战对战的常识。

夏令寐重新从夏家的后备影卫中挑选了两个孩子,准备给夏竕做侍卫兼书童。在世家中,有的死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甚至由暗转明。每家的情况不同,自然培养人才的方式也不同。夏家的影卫也分男女,各有负责教导才学和武艺的师父。影卫们过了成年礼就会由各自的师父为其主持婚姻,替弟子挑选夫君或者妻子。

在夏家看来,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所以,影卫们想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姻缘,那么只能成为影卫的前三名才行。第四开始的弟子全部有师父配对,不得反对。影卫们从被挑选入门的第一日起,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安排。而影卫们在成年礼的第一年会统一安排成亲,一年内女影卫基本都能够怀孕,他们的孩子根骨好的也许会成为下一任的影卫,也许成为明面上的护卫,根骨一般的会安排学其他杂学,以后派往夏家在全国各地的商号农家中,也有被隐姓埋名送入他国做密探。其中也不缺扶不上墙的阿斗,在无数次的竞争中被打落尘埃,再也寻不着身影。

出生相同,命运也个不同。

夏竕年纪小,一般的家仆中的同龄孩子早就被夏家其他小辈们瓜分,就算还有剩余,也基本是别人挑剩下了。

夏令寐对夏竕宠溺,也知晓他的‘宏图之志’,故而在侍童兼护卫的挑选上格外谨慎。夏竕不通诗词,夏令寐决定如前例,挑选一名善于出谋划策的小谋士,如孔先;再选一名愚忠的死士,如武生。一文一武,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

这样的孩子不好找,夏令寐几乎挑花了眼。夏竕难得鄙视了一下娘亲,拍着胸脯道:“看我的。”

小小的六岁的孩子站在一群参差不齐高低不同的黄口小儿面前,直接说:“你们相互对骂,最后骂赢了的那个做我的军师。”然后走到练武场,对着里面一群晒得乌七八黑一脸煞气的小老虎们道:“你们相互对打,打到最后还站着的人就跟着小爷我吃肉。”想了想,觉得肉这种东西没什么稀罕,又补了一句:“长大后,就跟我一起做将军。”

于是,左边学堂里,口沫与冷眼齐飞;右边练武场,血珠与汗水交融。

最后,夏竕的军师是一个看起来矮矮胖胖,笑起来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娃儿,在文字的影卫中排行十九。夏竕问他怎么赢的?他说:“少爷让他们对骂,他们就毫无顾忌的开骂了。我看着,等他们都骂完了骂累了词穷了,然后我找了最后得意洋洋的那个开骂。对方早就口干舌燥,我还精神抖擞,所以他哑了,我赢了。”

夏竕一脚踹飞了胖小子:“你这个奸诈之徒。”小胖墩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脑袋磕在了桌腿上,晕晕乎乎的问:“少爷你要我吗?我可是最后的赢家,你说话不算数的话会烂牙齿的。”哎哟喂,居然还威胁夏竕。

夏令寐觉得这文十九太奸诈了,怕夏竕以后会压制不住。要知道,一个善于忍耐,懂得挑选最佳时机攻击别人弱点的人,最善于笑里藏刀,一个不小心就会弑主。

武艺比试的最后胜利的小子是个瘦不伶仃,眼神麻木面无表情的孩子。站着跟夏竕差不多高,实际上比夏竕还大两岁,一双眼睛黑乎乎的一片,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就像一柄杀人的刀,够锋利还没有思想。从小经过严酷训练的小影卫们,有小半的孩子都是这副表情,站在这里毫无特色,在外面却很能震住场子,一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在武字里面排行二十一,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

可夏令寐是要挑选贴身的侍卫,主要任务是保护夏竕,而不是让对方去杀人。夏令寐不满意,夏竕倒是蛮喜欢,指着两人道:“二十一,你把十九揍一顿,揍到他还剩下一口气为止。限你……三盏茶的时辰。”

于是,面无表情的二十一直接一拳把笑眯眯的十九打飞了,砸烂了椅子,棍子差点从小孩的胸膛穿过去,肋骨断了三根,牙齿掉了一颗,一个脚踝还拐了。

夏竕跳起来一巴掌把二十一的半边脸都打肿了:“我是说三盏茶,不是要你一弹指就揍死了他。”

二十一站直了,把依然笑得招财童子似的十九拉起来,替对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猛地一下再把对方揍趴下了。要说最开始的第一拳是快刀杀人,现在这连番的捶打就变成了慢刀子割肉,本来还笑意盈盈的十九慢慢由惊诧到剧痛,再到不可思议,最后到无声流泪。

夏竕蹲在一边,看着二十一毫无波动的将十九往阎王殿里面推,慢悠悠的道:“男子汉大丈夫,要笑就大声的笑,要哭就大声的哭。你现在哭得跟个娘们似的,谁知道你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你做戏呢?”

夏令寐转头环视,周围百来个孩子,大部分的武生都露出鄙视的神情,显然是在蔑视哭得跟猫崽子一样的十九。对于拳头是老大的孩子们来说,哭是弱者的行为。在这练武场,会哭的孩子早就连骨头灰都不见了。而另外一群震惊加惊恐而倒退的孩子是同十九一起长大的小书生,他们相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疾可以走遍天下。可是今日,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蛮力,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

昏昏沉沉的十九觉得时光就是一把杀猪刀,将他的蹄膀、肚子、猪头,甚至猪尾巴都一刀刀的割下来,他恨不得立刻就死了。可又觉得,死了就没法替自己报仇了,他不甘心,他想要活着,他要做强者。

二十一真的将十九打得只剩下一口气才罢手,那时候,十九已经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一脸的血和泪。

夏竕又一拳打在了二十一的另一边脸上,现在二十一的脑袋肿胀成了黑面馒头。

夏竕道:“记住,书生就是小白脸,以后打他不许打头。我还要用他的脸来骗人啦。”

二十一盯着夏竕,波澜不兴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疑惑:“那为什么可以打我的头?”

夏竕拍了拍手,嚣张的大笑:“因为小爷我喜欢。”

从那之后,文十九改了名字,叫柏树,希望对方长得高高大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武二十一叫弩车,要长得膘肥体壮,替夏竕扫平大将军成长之路上所有的障碍,做他的马前卒和勇猛无敌的战车。

柏树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小孩子底子好,什么病都容易治。而且培训影卫的那种地方,有的是酷刑,柏树经历得少,却并不是弱不禁风。骨头没好全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内心一遍遍的嘶吼:一定要杀了弩车,一定要杀了他。

柏树每一次面对弩车的时候都恨不得撕碎了对方,可是看到夏竕的时候,只记得对方那一拳把弩车打飞时的神情。相比弩车,夏竕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刀口舔血过的孩子,他不看重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夏竕只会将士兵看成手中的棋子,是战场上的一柄刀。夏竕由内散发的残暴冷血震伤了柏树脆弱的神经,在小小的脑袋里面埋下了种子。弩车再厉害,也是夏竕脚下的一条狗,柏树敢吃了这条狗,却不会妄想抵抗狗的主人。

弩车随着父母去执行过暗杀任务,见过人的生死。练武场上恨不得杀了他的人也很多,不差柏树一个。

自那之后,夏竕身后多了一个看起来和善纯真,实际上心机深沉的胖小子,还有一个不苟言笑寡言寡语,不懂人情世故没头没脑的黑小子。

夏竕并着小短腿,站在屋顶上,指着一片繁华中的白鹭书院的屋脊,对着摇摇欲坠的柏树和下盘坚实的弩车道:“那就是本少爷的下一个战场。我要血洗了它,你们可得跟好了。”

四二回

汪云锋收到关于夏竕消息的报告时,正坐在太阳底下包扎伤口。

卷书负责包扎,白砚口里叼着一个苹果,汪云锋靠在摇椅上差点睡了过去,浑然没有把深可见骨的刀伤当作一回事。皮肉总是见血,逐渐跟主人的神经一样,越来越厚实了。

江湖上的事情韩一钒在料理,汪云锋依然拿着色皇帝的暗旨风里来雨里去。赵王的人马在他明面的拒绝之后,没了两日就回去了,现在剩下的护卫都是自家的暗卫。身边的守卫少了,某些暗处的人又开始摩肩擦踵,准备要了他的项上人头,为此,汪云锋很想去信问问色皇帝:微臣这颗脑袋到底值多少银子,引得贪官污吏们前仆后继的来索取?

皇帝的圣旨还没来,妻儿的消息倒是提前到了手上。

白砚拿着信纸一边看一边念,卷书不时喷笑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老爷,看样子少爷继承不了你的衣钵了。”

汪云锋睡得云里雾里,含含糊糊的道:“无妨,以后就让他去做大将军。令寐再替我生一个儿子,将汪家的家业发扬光大。希望以后的新皇能够容忍我儿子在他额头上拔毛。”

“如今的太子殿下性情不定,可不是好欺的主。”

汪云锋撇了白砚一眼:“我儿子也不好欺负。”

白砚提醒他:“得罪了太子,担心皇后挑拨老爷夫人的和睦。”

汪云锋道:“怕什么。皇上折腾了我几年,还不兴我也给他找些麻烦。皇后不让我们汪家好过,我就不让皇上好过。”

白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颌:“老爷,其实你并不是纯臣吧?你对皇上到底是不是……”

“纯臣哪有上可批评皇帝,下可参奏贪官的言臣威风。”说着,扭了扭僵直的脖子:“皇上不是一个正直的皇帝,我又何必做个耿直的臣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至今大雁朝还繁华鼎盛,皇后应该对微臣感恩不尽了。若不是我时时纠正皇上的错误,皇后哪能高坐后宫安然无忧。”

两人想起这些年来皇帝被臣子指着鼻梁痛骂的情景,不由得对皇帝大感同情。当然,皇帝老实了,皇后不就应该高兴。所以,皇后的确该感激汪云锋。

不过,这话有些大不敬的嫌疑。从来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奸诈油滑的汪家人是从来不会表露的,顶多如今日这样,拿出来消遣下无聊时光。

也许,汪云锋是真的被皇帝给气狠了,暗中调查朝中大事的时候,还接二连三的被人追杀,时不时的受伤,谁都不会心情好。想着夏竕能够去折腾太子,汪云锋只会高兴,更不会制止。

包扎好了手臂,汪云锋自己把那关于夏竕的信息再仔细看了一遍,笑道:“竕儿倒是得了夏将军的真传,下马威都是旁人有气势。”

白砚斟酌着道:“老爷就不担心那两个侍从长大之后对少爷不忠?”

汪云锋轻笑,墨色的眼中被阳光折射出银灰色,偏冷:“你认为,真的有人会第一次见面就对主子忠心不二?”

白砚没有回答,卷书倒是破天荒的没了平日里的油腔滑调,正儿八经的道:“不会。人心最不可侧,有的人自认为自己忠心耿耿,真正遇到在意之事,背信弃义叛离主人也是寻常。相反,有的人看起来左右摇摆,墙头草两边吹,可若是遇到国家大义也愿意舍身救国。天底下,谁也没法说自己真的不会背叛,端看背叛的筹码高不高罢了。”

汪云锋似乎疲累至极,躺在摇椅上摇晃了两下。只是一席话,白砚突然觉得老爷和卷书之间发生过什么,让他被隔离在外。

“在高位者,不要天真的去相信谁真的会为了自己舍弃性命。就如同皇上,他那天下第一人其实也是天下最寂寞的人。因为他知道,这无数的官员在意的并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在意他手中的权利,若他不再是皇上了,旁人也就当他可有可无了。皇上对朝中官员用的是平衡之术,而竕儿对两个侍从也是用了平衡。他让弩车打出柏树的仇恨,以后两个属下就无法同时隐瞒他任何事。那两人会相互监督相互敌视,无所不用其极的找对方的弱点。竕儿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那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之时,今日偏柏树一点,明日偏弩车一点,就能够得到他们全力的奉献,而不用担心他们结党营私谋害自己。

他们一起长大,竕儿会慢慢给予他们权利,同时还会培养更多的仆从,就算其中有人背叛,也立即有人顶替。竕儿会时不时,有意无意的提醒他们,让他们主意自己的身份。他能够给予,就能够收回。竕儿就是他属下心目中的帝王,他会告诉属下自己的目标,属下只需要努力达到他的要求,属下可以奉献自己的衷心得到权利,也可以奉上自己的才学得到重用。但是,竕儿也在第一日就告诉了他们,柏树的才学是他需要的,弩车的武力也是他需要的,可是他自身也有凌驾他们之上的智谋和魄力。

他需要他们,可是,并不必须是他们。

这一手,就是夏家沿用了几百年的驭下之术,也是夏家能够经历两次改朝换代而长盛不衰的秘诀。相比之下,汪家对外太严苛,对自家人却是软弱,是大忌。”

他望向遥远的天空:“真想说,竕儿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是我的骄傲。可惜……”

“老爷再生一个就是了。”

汪云锋从卷书手上接过冰镇红梅,喝了一口才对他道:“那也要你家夫人放下心里的隔阂,自动自发的搬进府里才行啊。”他可不敢在夏家对夏令寐使计,那样估计会再一次被压在麻将桌上,被夏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轮番‘鞭挞’一百遍啊一百遍。

也许,就算不是本命年,他也要开始穿红色的亵衣亵裤?

“唉,既然我们无法请得夫人回府,那么就让别人请嘛。所谓无事生非,也要搅得人天翻地覆的老爷,对这等小事自然是顺手拈来。”

白砚一震,他突然想到重伤的那些时日,自己被卷书呕心得就算病体难支,也要勉力爬起来练武的日子。也许,卷书才是真正想老爷所想,思老爷所思的那个人。就是不知道,最善于装疯卖傻的卷书与老爷一起经过过多少是是非非,才达到如今主仆一心的地步。

本想试探,再抬头之时才发现,卷书早已不见了人影,而汪云锋也散去了那三分雅痞习性,一点点冷意和酷寒重新回到了面目之间。

他放下碗盏,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该回家了。”

且不说竕少爷入读白鹭书院之后引起的腥风血雨,一直风平浪静的汪家突然之间砸开了锅,如烧得通红的铁锅里丢入了两条活生生的鲤鱼,差点把锅子都掀翻了。

汪管家抹着汗,一身湿答答的跑到夏令寐的面前:“夫人,你可得给老爷撑腰啊!老爷不在府里,你再不过去,这汪府的主子就要改名换姓了。”

夏令寐难得见老管家汗如雨下的样子,闻言安抚道:“可是那老妇人又在大闹了?”

“岂止是大闹,她带着她的儿子死活要住进府里,每日里在门口大声辱骂,说过世的大老爷忘恩负义,丢下他们母子不闻不问,连老爷身去,也没有分得她儿子半分家财,让大老爷的子嗣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她还说,小老爷不是长子,没有资格继承汪府,说要小老爷把汪府还给她的儿子。”

夏令寐旁边的嬷嬷忍不住啐了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汪管家也点头:“可我们怎么也没法跟她说理。这事不知道怎么惊动了二房,说要替他们母子主持公道,要我们老爷重新分一半家财给他们,好告慰大老爷在天之灵。”

原来,汪御史的大名已经从北定城传到了大雁朝的家家户户。御史言官,上可以训昏君,下可以骂愚臣,偏生又是世家公子,家底丰厚,独门独户且无子,不止让汪家的其他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了办法要将这把持了汪家多年的大房财产给扒拉出来一些中饱私囊,可惜苦无办法。

后来因为夏令寐之事,汪云锋不愉族中众人往府里频频塞人,故而退了族长之位落得耳根清净。没想到的是,时隔几年,居然又突然冒出来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比汪云锋大了一岁的儿子跑了过来,直说自己是过世的汪大老爷在外面娶的良家,还生了一个儿子。她才是嫡妻,而她的儿子才是汪大老爷真真正正的嫡长子。你汪云锋不单气死了自己的老娘,还医死了自己的老子,妄想一人独吞汪家家财做风流潇洒的富家子,妄想。

汪家的家主不应该是汪云锋,而是她的儿子汪云。

好嘛,名字都比汪云锋少一个字,难道以此可以证明那汪云才是过世汪老爷真正的长子?

如果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凭无据,就算要滴血认亲也没法把死了多年的汪大老爷挖出来相认的陌生人来闹腾倒也罢了,可这汪家的二房又来凑什么热闹?

汪云锋的母亲可是汪家大老爷明媒正娶回来的世家小姐,名分和身份地位都摆在了那里,就算汪大老爷以前真的有过露水姻缘,那女子也当不上御史汪家的正妻。老妇人来闹腾,没人怕;再加上一个莫须有的汪云,也不怕。可里面再七扯八扯的拉来了汪家其他房亲戚,这事再清楚也会越来越复杂,拖下去,汪云锋是铁定吃亏。

这一次,夏令寐是无论如何也要替汪云锋撑起这个家,扫平这虚妄的灾难了。

四三回

夏令寐是从偏门进的汪府。

这些年,汪云锋对外声称夏令寐体弱一直在府里养病,甚少见外人。实际上,除了过年夏令寐出现在夏家,其他时候谁也见不到她。

夏令寐坐在马车里,由人悄无声息的护送着去了偏门,路过汪家大门的时候,她挑帘看了看汪家的牌匾。相比离开的那一年,牌匾陈旧了些,字体依然铁画银钩,在艳阳下,显得比往年更加狰狞立骨了。

进了门,再绕道大影壁之后,她就让人拉开了车门帘子,车夫牵着前头的马安安静静的拖着马车进了二门。在府里的人看来,端坐在内重见天日的夫人就像庄严肃穆的菩萨,偏生她面带寒霜,那一身绯色的衣裳艳丽得过了分,带着点被海水沾湿的血腥气,菩萨做不成反而成了披着红纱的女修罗,让人不敢轻易窥视。

汪家是百年世家,汪云锋这一房是大房,多少年的官宦积累将这宅子添了又添,早比当年大了几倍,成了五进门的大宅子。进了第三道门,汪管家已经着府里所有的仆役侍立着,岫玉先下了马车,再与萤石一上一下的相互搀扶着夏令寐下了马车。

汪管家亲自请了夏令寐在正位上坐了,由内管家亲自上了茶,夏令寐喝了一口坐定。汪管家这才带领着上上下下二百多号人拜见女主人,从高处看去,一地的人头,没有一个敢于越矩。这里前排十多排的都是汪府的老人,早些年已经见识过夏令寐的手段,有心计的观望着,没心机的在这种大场合也不敢多事。后面的杂役基本都是这七年间新买的仆从,做些杂役,有看起老老实本份的,也有新奇惊怪的,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种种神态无一不全。

夏令寐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不急着敲打人,只淡淡的说了声:“起吧。”

这一步开始,她是坐实了汪家女主人的身份,汪管家心里的小算盘巴拉巴拉的,夏令寐就算知道也只能认了。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绝对帮汪云锋自然就要拿出手段,容不得人拖后腿。

“各处的管事们留下,陪嫁来的人去偏厅等着,其他人散了吧。”

夏令寐离家多年,府里的管事早就换成了汪管家的家生子们,以前陪嫁来的丫鬟嬷嬷小厮们都从重要位置上拉了下来做闲职,这一点根本不用问,谁都知道。

夏令寐虽然大部分时候在战场和江湖,可到底是世家嫡女,管家看人这一项是从小就学的本事。她离开这么多年,汪家还是汪家,可里面的人不一定还有夏家仆人的立足之地。所幸的是,影卫从来不属于汪家,是主人走到哪里就暗中跟到哪里,总算让她手里还有一批忠心不二的人。

吴氏带着儿子汪云第一次被人恭恭敬敬引入了汪家,目不暇接的看着诺大的庭院,就好像看到了未来这里所有一切灌上她儿子名字一样,她恨不得用这双不够粗糙的双手搂起整个汪家,每日里抱在怀里不撒手的睡觉。

吴氏的儿子说起来比汪云锋还要大两岁,可那张脸面却比汪云锋苍老了不止五岁,一袭破旧的深蓝色衣衫,小心翼翼跟着的步伐,不敢到处张望又时不时偷瞄的神色显得鬼鬼祟祟,贼眉鼠眼。

领他们进来的仆从相当的冷漠,好像这一家子从主子到扫地的粗使大妈都带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具,任何人都难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吴氏大大的撇着嘴:“小子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啊,别想糊弄老娘,把我惹火了我会让汪云锋没有好日子过。你们这一家子人谁都别想安生。”

那仆从一声不吭,本来是在埋头走路,听了这话突地一顿,差点让身后呲牙裂齿的吴氏撞到他的身上。

吴氏一把扯破了仆从的袖子:“你瞎眼啦!敢这样害老娘,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那仆从还是不说话,只甚为倨傲的瞥了默不吱声的汪云一眼。那神色就好像在说:你撕了我的皮,看我不戳瞎你儿子的眼。

汪云被仆从冷冰冰的盯着,就好像是被毒蛇缠绕,从脚底泛着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上前拉住吴氏,声音中夹带着颤抖:“娘……”

吴氏笑出一口黄牙:“儿子啊,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你当了官,就把这些个没有眼色的都卖了,卖了的银子让娘给你买个俏丽的丫头,赶快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汪云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说,只好拖着絮絮叨叨的吴氏跟在那仆从身后进了三门。正门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园林,圆形长廊怀抱着正厅,左右两边再延伸过去的是偏厅,穿透花鸟的石雕窗棂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阁楼,更远一些还有小轩室,九曲十八弯的半露在了翠绿葱葱的古木里。

树木高大,庭院深深,幽静、古拙,竹香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