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竕满意了,夸奖道:“以后爹爹撒尿就叫我一起。”

汪云锋很想说,我从来不半夜爬起来上茅房。可儿子的好意实在不能拒绝,他只能含糊着答应了,重新抱好儿子,也不让他分房睡了,直接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拉过被子将儿子已经冰凉的身子包得严严实实。

两父子就如同在涿州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大头放在小头上面,大手包裹着那小小身子,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卷书再一次狗腿子似的跑过来,唉呀呀的叹气:“夫人居然为了一个陌生男子磕头!那师傅念一句,她就磕一个,夫人还怀着身孕啦,哦哟,看着都替夫人感觉到累……”

汪云锋觉得《心经》没法写了,他直接派人去厨房烧了一大锅子的热水,又让大夫熬了去风湿的药,还有保胎的药,再让小白去山下买了一些爽口的点心一起准备着。还觉得不够,让人去山下农庄打听了,看看有妇人自家是否腌制了梅子等物,也一起买了过来。

这一次,夏令寐刚刚进屋,就有热水沐浴,有热热的汤药喝,还有点心喂肚子,最欣喜的是居然有野生酸梅子可以吃。要知道她怀孕以来口味就大变,以前甜腻的吃得少了,酸的倒是大爱。只是当初在涿州,买了再多在路上也吃完了。她食欲增大,几乎可以一刻不停的嚼东西,买得多吃得快,到了庙里有很多东西有忌讳,她心里有事,反而吃得少,酸梅子更是少见了。

夏令寐笑眯眯的表扬了汪云锋一番,直说他是好夫君好丈夫。夏竕也吃得满嘴的糕点,凑过去抱着娘亲亲亲:“竕儿呢?”

夏令寐揪了揪儿子两边的脸,严肃的道:“你,你就是一只小猪。”气得夏竕这一晚发狠的吃了四个馒头。汪云锋看了只好让大夫给他熬了消食的汤药,结果到了半夜,夏竕拉着汪云锋说:“要便便。”

苦命的汪云锋难得睡个好觉,只好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披着衣裳背着儿子去茅房,实在想不通,为啥庙里的禅房不安放夜壶?

这一次,再儿子的再三要求下,汪云锋又勉勉强强的蹲了一次茅房。他儿子做什么都想着老爹,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这样,总算到了第三日,过了这一日,法事就做完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汪云锋让人清点行李的时候——他已经等不到夏令寐安排这类琐事了,卷书又跑了进来。

汪云锋相当的无力,阻止卷书道:“今日什么事情都别说,我们明日就走了。”就一天,他什么都可以忍!

“不是,”卷书急急忙忙的道,“夫人,遇到熟人了,是个男子。两个人正亲密的说话呢!”

刷得一下,汪云锋直接掀开门,跑出去了。

“啊,我好像隐约的闻到醋坛子打翻的味道了。”卷书在房内不痛不痒的嘀咕,周围的侍从们都不由自主的伸长了鼻子,深表赞同啊!

七一回

夏令寐没有想到在这里都可以遇到故人。

二当家正一眼也不眨的端视着桌案上的牌位,神色庄重,仔细看去,甚至可以观察到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在颤动。庄黑子双手合十,慎重的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面对着夏令寐。

“原来汪夫人是小弟的旧人。”

夏令寐惊诧一闪而过,面上的沉痛取代了一切表情,她垂下头:“庄生是二当家的弟弟?”她苦笑一下,稍微退后两步,执着佛珠双手合并对庄黑子行了半礼。二当家生生受了,似乎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只是神色之间略微闪过震动,一瞬即逝。他的胡子太深,遮挡了大部分面颊,也把他的一切细微表情都给遮盖,让人看不出太多的真相。

夏令寐没有抬起头,宛若叹息般的道:“庄少侠是我的救命恩人。”

二当家这才真正露出震惊的神情来,他倒退一步,依然没有避开夏令寐的动作:“他救了你的命?那他自己呢?”

夏令寐抿着唇,沉默不言的望向那乌漆刷成的牌位,一切不言而喻。

二当家脸色变换几次,再一次跪了下去:“庄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一直当我是同姓的结拜兄弟。”

庄生说过自己的父亲常年在外,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也许庄生早就猜着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嫡子,可他不愿意让娘亲承受外室的身份,所以就算是身为‘千事通’的他,也隐瞒了真相,让自己的娘亲以为父亲是被其他女子给勾引走了,而不是……

“他年少就闯荡江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股子机灵劲,武艺也不强。我偷偷去见他的时候,看到他用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换银子。那臭小子,他那哪里是正儿八经的做生意,他简直是威逼利诱逼着对方用银子买平安,他那些消息都是人的弱点。”

夏令寐想了想第一次见到庄生的情景,那个人不论外表看起来是如何的翩翩公子,可做出来的事情不是偷就是盗,要么就是蹲人的屋顶房梁,跟君子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说他利用人的弱点换利益,也是绝对有可能的事情,毕竟‘千事通’就是这么一个行业。

也许是夏令寐的表情太过于温柔,没有任何的鄙夷,这才让二当家的话语稍微轻柔了些:“我当年也只比他大八九岁,靠着卖力气过活,使尽了法子靠近他,然后结拜成兄弟。说实话,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很多,真正相认的没一个,结拜的也就他一人,实在是他太过于聪慧了,又懂得知恩图报……”说到这里,他望向夏令寐,“汪夫人说他是你的恩人,定然也是因为你相於他有恩的缘故。”

夏令寐回忆了一番那段似痛苦又似快乐的过去,摇了摇头:“我与他交情很少,说句不厚道的,与他在一处的时候我们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偶尔他输得太多了我就免了他的那份……这个,不算恩情吧?”

二当家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哽了一下:“不算吧,应该。”

夏令寐并不想说庄生是因为情爱而丧命,在她心目中,她知道他为了她不顾一切就好。他们两人那忽远忽近的暧昧不需要外人知晓,就安放在过去的记忆中,埋葬在他的墓碑中。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说了不少庄生的事情,二当家说得最多的是他少年时的趣事,而她只有那一段江湖岁月可以共享出来。

“对了,有一次,他听说朝廷里面出了一位女将军,闹着要去看看,然后就失踪了几个月。”

“女将军?”夏令寐疑惑,“朝廷虽然容许女子读书,可没有女子入朝为官之事,将军这等大权在握的官员更是不可能随意让女子来做。”

二当家奇怪的笑道:“你对朝廷之事很了解。”

夏令寐嗯了声,正好看到夏竕从佛像身后爬了出来,就招手让他过来:“这是我的儿子。竕儿来见过庄大侠。”

二当家蹲□子,宽阔的肩背像是一座山笼罩在人的面前,他摸了摸夏竕的脑袋,看着夏竕行礼之后左右看看,实在掏不出什么礼物来送人,就随手拿出一块银子,几下就捏成了黄雀模样的动物,粗糙而古朴,穿到了夏竕手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上,提醒夏竕以后有空可以在北定城的镖局来找他之后,这才告辞。

夏令寐站在金光灿烂的佛殿里面,看着那直爽的汉子大迈步的走下台阶,不远处,一位妙龄女子咋呼的从旁边粗木之后跑出来,对他做着鬼脸,不依不饶的抓着他的手臂,一起远去了。

冬日的天空,到处都是灰沉沉的一片。也许是殿里沾染的暖色,一直延伸到了两个人的衣摆之上,闪耀着,久久不肯散去。

一双手蒙住她的眼:“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夏令寐嗤笑,抓下男人的大手:“既然不让我看,那你方才怎么不过来?”

汪云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看你们谈性正浓,哪里好打扰。若是惹火了你,让你当场在这里发飙抽人的话,怎么办。”

夏令寐嗔怪道:“尽胡说。”

夏令寐并没有带走庄生的牌位,她把牌位供奉在了庙里,添了香火钱这才放下心思随着汪云锋继续赶路。

汪云锋这个人很是会伪装,平时一副僵尸脸就难以让人看出他的心思了,一旦他要掩盖某件心事的时候,你只能从很细小很细小的事情里面去寻找蛛丝马迹。

卷书等人看到老爷夫人亲密说笑的回来,就知道汪大人肯定是隐而不发,等待机会将夫人给吃得干干净净。

相比前半段路都有着夏令寐的性子走走停停,过了老庙之后的路就都听汪云锋的口令。

夏令寐慢慢的开始嗜睡,白天在车厢里面醒来浑身酸软,汪云锋会体贴的给她捶背揉肩,不时抱着一本书给她念一些忠臣良将的典故。夏竕最爱武将的,每次听得津津有味;大夫爱听君王后宫的,每次听得暗自咽口水;夏令寐……她肚子里的孩子爱听文臣的,说到文臣夏令寐就觉得精神头很好,换了其他的……她则是昏昏欲睡。

过了一日,中年大夫被汪云锋给调去了别的马车,说他身上药味太重,会影响夏令寐的休息。大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过了一日,夏竕被汪云锋威胁,说他太调皮了会惊吓到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以后除了读书在这辆马车之外,其他的时候他跟着大夫呆着去。夏竕想要反对,可是汪云锋这做爹的架势越来越足,弟弟妹妹的安静很重要,否则他们会长不高长不大,那就是哥哥的过错。夏竕被披着羊皮的大灰狼给骗走了。

到了第三日,夏令寐清早醒来是在汪云锋的怀里,中午吃饭有汪云锋陪同,晚上歇息会被汪云锋滚蚕蛹似的滚在他的胸膛前。

汪云锋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皮相,时不时的说:“娘子,为夫是不是太孤僻了?”于是夏令寐就安抚他:“没有。”然后会主动的依靠到他的怀抱里,听他轻声的念书。

汪云锋还坚持每日几次的观察孩子成长的情况。他很严肃的表示:“孩子快四个月了,大夫说应该已经成型,必须每一日观察他们的活动情况,他们太闹腾了不好,太安静了也不好,最好是让我这个爹爹每日里与他们说说话。”夏令寐没法子,一天总是会有几次被他撩起裙摆,把黑黑的脑袋贴在她的肚皮上。他的耳朵有点凉,掌心却很温暖,会一遍遍的抚摸着她的腹部,偶尔可以感觉有湿漉漉的唇瓣吻在肌肤上面,引起她无数的鸡皮疙瘩。

汪云锋不愧为衣冠楚楚的禽兽,挂着道貌岸然的外皮,私底下却做着那风流不下流之事。

夏令寐被他的表象迷惑,关在了小小的马车厢里面,每日里被他这里摸摸,那里亲亲,你要阻止他,他还露出一副‘我什么坏事都没做’的委屈神态,在夏令寐一步步退让之中,他一点点进犯,一点点的攻城掠地,一点点的卸下夏令寐的防备,最终借着外力把夏令寐给折腾得全身酸软有气无力,无时无刻不脸红心跳绯色迷离,眼里心里彻彻底底的只剩下这个伪君子真色狼。

卷书每天骑马走在车厢旁边,竖起耳朵想要听到一丁半点的旖旎都苦而不得;小白骑马走在另一边,深深的觉得怀了孕的汪夫人就跟拔了牙的母老虎一样,没了丝毫的威胁度,居然还被一只看起来皮光光腿长长的忠犬给欺压了,没天理啊没天理。

黑子依然穿行在周围的黑暗之中,不时要主意夏竕少爷是不是掉了陷阱啊,是不是又摘了野果吃了拉肚子啊,是不是骑马累了又趴在马背上睡了啊……天可怜见的,他到底是影卫还是老妈子?

这样一路行走,总算是赶在了小年之前回到了北定城。

早已等候多时的太子殿下要把汪府的门槛都给踩烂了,夏竕那野豹子,不知道武艺有没有长进啊!太子殿下死活都记得要一雪前耻,把夏竕给揍得满地找牙。

七二回

太子出门游历一个月其实也没有去多远,毕竟在涿州耽搁了一些时日,堪堪到了万郾城住了一天就返回了。

万郾城是赵王顾元朝的属地,赵王妃是皇后的嫡亲姐姐,小郡主顾尚锦更是赵王的掌上明珠。这一次太子什么也没干,只是离开的时候把小郡主给拐来了皇城,赵王在两个小的背后追了两日,最后小郡主撒泼打滚硬是要跟着太子哥哥出门玩耍,狠下心肠的抛弃了年老色衰的赵王,跟着太子这位美童子跑了。

为此,赵王发誓要把自己的嫡子顾尚谕给养成天下第一美男子,好把一天到晚往外跑的女儿给留在属地。

赵王妃夏初之际才好不容易回到府邸,自然不会在过年之前抛下夫君和儿子跟着女儿私奔,于是暂时暗耐下蠢蠢欲动的心,一心一意的在家相夫教子,决定先麻痹敌人的警觉,再谋定后动。

所以,刚刚到家的夏竕就见到宛若观音坐下散财童子一般的太子和郡主站在门口,而太子的脚下踩着鼻青脸肿的弩车,而郡主则一手提着苍白无力的柏树,两个小恶霸对着夏竕仰头:“小豹子,下来,跟我们比划比划。”

一个是皇城里面最大的恶霸太子,一个是万郾城出了名的恶女郡主,任谁单独拧出来都是能够让大雁朝的小辈们胆战心惊尿裤子的主,现在他们联合成了一派,决定灭了小豹子的威风,将两位恶霸的恶名更加发扬光大。他们两位身后诸多的伴读、太监、丫鬟、婆子皆都眼观鼻鼻观心,很是淡定。

夏令寐的马车早就在进城门的时候与汪云锋分开。她是偷偷离家,自然不能跟着汪云锋一起回来,只能单独换上老管家特意准备的马车从偏门而入,而汪云锋带着儿子走正门。

夏竕听到宣战,一股子战意烧得烈火熊熊,正准备跳下马,将两个死对头打得涕泪横流,早就已经得了消息的汪云锋已经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对着太子施礼之后,冷笑着问:“太子来找小儿是为了比试?”

太子拉着小郡主豪气万千的回了礼,昂首挺胸地道:“正是。本太子为了今日之战已经等待了好些时日,我与夏竕的恩怨应该有个了结了。”

汪云锋点头:“的确是该结了。不过,既然是比试,就应该先选好场地,请出有德望的裁判做裁决,并由亲生父母陪同观战,再又围观人士若干,双方签下生死契约之后……”

太子啊了一下:“父母陪同?”

“对!比试可以分为文比,也可以分为武比。不管是哪种比试,它的结果都能够让皇上皇后充分了解太子的学识深浅。”

太子苦下脸:“父皇要处理朝政,母后轻易不会出宫的。”

“那,”汪云锋叹气,“真是惋惜了。”他的表情根本没有表现出惋惜来,反而透着点……轻松?!

汪云锋又转向小郡主,“那赵王与赵王妃……”

小郡主张大了嘴巴:“我打架母妃从来是不知道的,父王要是知道我败了,会,会罚我绣花,呜呜。” 绣花什么的,太残忍太恐怖太不人道了。

汪云锋深表同情:“真可惜。”啊,他这次是真的感到可惜。可惜看不到小郡主被罚的情景,那该是多么的快至人心啊。

披着忠犬皮的大灰狼摇了摇尾巴,十分淡定的把暴力份子的妄想给灭杀在了摇篮里,然后提着夏竕的后领,对垂头丧气的两只奄奄的小霸王道:“两位既然来了,不如进府喝杯茶吧。”

一直到端着茶杯的时候,太子殿下才回过神的喃喃了一句:“汪大人,你这其实是以大欺小,诓骗我们吧?”

汪云锋吹了一口茶面,笑得温和:“哪有的事。如果太子真的能够请得皇上皇后来观战,汪某觉得会放竕儿与你们比划几招的。”

太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隔三差五就带着小郡主,偶尔还牵着皇后的嫡女翎公主一起来找夏竕‘聊天’。

因为临近过年,书院也放了假。夏竕离开书院太久,没来得及参加考试,汪云锋特意领着他去见院长。在两位目不斜视冷冰冰的人物的面前,夏竕武试拿了第三名,文试倒数第三名,回去之后,屁股腚连续三日没法落榻。为此,幸灾乐祸的太子殿下每日里就会抱着书本来汪府,在夏竕的眼前摇头晃脑的读书写字,然后狗腿子似的让汪云锋亲自考核批阅,几次恨得夏竕差点直接跟太子打了起来。

小郡主难得体贴的安慰夏竕:“其实你比我厉害多了,你倒数第三,我倒数第十。这方面,我得叫你兄长。”

偷听到谈话的小白泪流满面的跑去找黑子:“到底是第三厉害还是第十厉害?”

“当然是第三。”

“那要是倒数的呢?”

“嗯,还是第三。”小白泪奔了,小白跑去找卷书解决问题。

卷书抓耳挠腮一会儿,恍然大悟地道:“也许,是因为少爷的名字不好。要是他的名字也像我的这样充满了书香、墨香,一听就知道有涵养有才学……”

小白把卷书的名字含在喉咙了念了几次:“没什么不同啊,还不如黑子的朗朗上口。”

卷书举起书房里面的笔筒就砸到小白身上:“你懂什么!一个小白,居然敢藐视我!黑子有什么好,他都不如白砚!”

于是,路过的白砚很鄙视的瞪了两人一眼:“少爷读书少,自然考试不好。这跟他的名字没关系。”又摸了摸下颌,“也许,少爷是因为近墨者黑的缘故,跟你们这群文盲在一处多了,自然也变成了文盲。”

“你才是文盲!”卷书与小白恼羞成怒,纷纷捡起东西砸向了白砚。

在汪家,是没有文盲的,绝对!

腊月二十四的时候,居然下起了小雪。这是冬日的第一场雪,也是夏竕第一次看到雪。这个在海边出生,在海水里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见到这种晶莹而剔透的东西,高兴得在雪地里打滚。

夏令寐大清早就坐在了大厅里,安排所有人打扫卫生。武生和孔先也来了,抡起胳膊亲自帮忙一起大扫除。每一家每一户都在忙碌,太子与小郡主在宫里呆不住,跑来找夏竕。这种时候,没有多余的人围着他们伺候,夏令寐把夏竕的院子关起来,让三个孩子在里面玩耍,只派了几个小丫鬟和老嬷嬷伺候,千叮万嘱不要跑出去玩耍。

夏竕有一间单独的练武房,是汪云锋为他特意建的,房间不大,可以容纳二十多个孩子在里面打滚摔跤,墙壁上都挂着夏竕从涿州带来的钝兵器,

他们高兴坏了,各自挑出武器来相互切磋。武器都没开刃,没有见过血。三个人被嬷嬷们强制逼着换上了特意缝制的练武服,带着竹子和皮革编织的头套,膝盖手腕胸口腰背都用皮毛保护着,夹层里面还用了很多棉花。小郡主连裙子也不肯套了,穿了男子的衣裳,挑了长剑就朝着夏竕挥舞了过去。

夏竕挨了打,一旁守着的小丫鬟就双手捧着小脸蛋一起惊声尖叫;太子摔了跤,老嬷嬷们就感同身受般的痛哭流涕,喊祖宗喊观音菩萨;小郡主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群围观人士淡定的聊天。啊,小郡主皮糙肉厚,在夏府的时候就没少挨打,现在被层层包裹着挨打再多也不会让她感觉到疼痛的,没事没事。

再说,小郡主是猴子啊,你见过猴子怕挨打的么?她不打别人就要哦弥陀佛了。

啊啊啊,小少爷的脚背被小郡主踩了!小郡主你太坏了,怎能么可以欺负我们的少爷

一场恶战打得畅快淋漓,夏令寐打开房门进来叫他们去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三只小野兽累趴的倒在地上,唉唉的叫痛。

气疯了的夏令寐罚他们下午抄书,没抄完不准睡觉,并且很邪恶的把他们的头发绑起来吊在房梁上,头悬梁只差锥刺股了。

太子长这么大,抄过奏折抄过佛经抄过法典,就是没有抄写过《家规》。不得不说,不愧是御史汪家,那家规中的条条框框,每一件错事都有严格的惩罚制度,小的从你吃饭掉了筷子,大的从你仗势欺人调戏民女,只要做错,都会罚得你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只恨不得投身再世为人,而且绝对不要投胎到汪家

夏竕最近跟着他老爹一起,被罚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两手各自抓着一只毛笔奋笔疾书,那个快速;小郡主跟在赵王妃身边,每一次闯祸就是抄书写字,那也是顺手拈来,连嘴巴都可以含着一只毛笔多抄一份;就太子殿下,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笔笔直直捧着这前所未见的万字《家规》,内心一万只野兽狂奔而过,外表依然一只手一支笔一张纸一笔一划……

抄,抄,抄!

呜呜,父皇,我该听从你的话,早日明白汪大人就是那披着羊皮的狼啊!他这一家子都是禽兽啊,不带这么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还喜欢连坐的家族,太讨厌了。

新年,就在太子的掉发中,夏竕的背书中,郡主的绣花中一步步的走来了。

大年三十的前一日,皇帝开了筵席,宴请朝中官员与天同乐。

汪云锋第一次带着发妻与嫡子,迈入了宫门。

七三回

夏竕不是第一次来皇宫,相比于其他世家子弟,皇宫差一点成为他第二个家。

皇帝带领着群臣和世家子弟在麒福殿开筵,皇后则领着嫔妃公主和命妇们在后殿观看歌舞。宴会刚刚开始,皇帝与太子殿见了朝臣之后,就见到汪云锋身后的夏竕。

皇帝招手让夏竕上前,和善的问他功课。夏竕早就领教过皇宫里严格的规矩,他十二分的明白这位皇帝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相反,皇帝笑道越温柔的时候,说不定他心里正摩擦着锋利的刀子,准备随时捅你一刀。夏竕在入宫之前被父母叮嘱过无数遍,面上瘪着嘴,心里早就紧张了起来。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文武各项的成绩,皇帝哈哈大笑:“汪爱卿,作为文官的你居然教不好自己的儿子,这是大过啊。”

汪云锋跪拜下来,只说:“子不教父之过,皇上说得是。”

皇帝摸了摸太子的发冠:“听说你还没有给嫡子起大名?”

“是。”

皇帝嗯着,思忖一下:“那朕就替你给他起个吧。姓汪,名子封。太子,你说如何?”

太子弯身恭敬地道:“父皇赐名,是汪子封的福分。儿臣替子封谢谢父皇的恩典。”说罢,就叩谢了下去。

汪云锋立即拉着夏竕,也就是如今的汪子封磕头谢恩。

皇帝演了这么一场戏,众人也就明白了这是为了替汪子封正身份。由太子领着谢恩,这汪子封日后也就归为了太子的近臣,寻常人是不敢拿他的身份来做文章了。

每逢过年,皇帝就会大赦,同时恩赏百官。汪云锋在儿子被赐名之后,从五品升到四品御史监察,虽然升了可也不及以前三品,安了不少人的心。

夏令寐半个时辰之后,在皇后处听到太监的读旨,一时心酸瑟然。夏家的女眷皆平静自然,显然再预想到了结果。汪云锋得罪过的世家中,有些人难免露出一丝暗恨,不过,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情绪一转即逝,没多久在歌舞升平中再一次言笑晏晏。夏令寐眼角看向高位上的皇后,对方没有分给她一分关注。一直到最后离宫之前,她才见到皇后的亲信宫女,对方悄声送来的一句话:“御史台身份超然,还请汪大人洁身自好。”

夏令寐手一紧,回转过身,对着凤弦宫的方向鞠了一躬。

出了宫,夜幕正低垂了。

马车里,汪云锋正不耐其烦的纠正汪子封对自己名字的执拗:“记住,以后若是有人再唤你‘夏竕’,你必须严厉的提醒对方,你现在叫汪子封。”

汪子封鼓着腮帮子:“夏竕好听。”

汪云锋眉头一挑:“你想挨罚?”

“不想。”

“那就听爹的话。”

“哼!”

夏令寐上了马车,好笑的道:“一个名字喊了快七年,不是说改就马上能够改正的。不如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论是谁都叫你子封,私下的时候,爹娘还是叫你‘竕儿’,好不好?”

汪子封一把扑到娘亲的怀里,用脑袋揉着她的腹部:“以后弟弟妹妹也叫我竕哥哥。”

汪云锋有些气恼,又有些宠溺,把儿子从夏令寐身上拉开:“那就小名就用‘竕儿’吧。”说到底,这个恩典也是当初离开北定城去赈灾之前向皇帝求的,只是为了避免汪家的老一辈们在里面兴风作浪。他的嫡子,自然必须姓汪。他不会说,这也是堵了皇城里的人说夏令寐久病不能生产的传闻,虽然这个传闻现在已经打破,可是他不愿意再让夏令寐受到一点点委屈。至于,自己以前承受的那些冷嘲热讽,都过去了,他不说,她也就不会知道。

到了大年三十,一家子祭了祖宗,吃了年夜饭,又给家仆们发派了红包,难得的热闹了一番。

老管家精神比以前越发好了。每日忙活的时候,都能边走边扭扭屁股。他本来还想在三十日晚上请一个戏班子来府里唱唱戏。要知道往年整个北定城所有的官家府邸,就汪家最为冷清,不单主人翕然一身,连仆从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顽笑,那时候老管家就会请了戏班子来,从下午唱到晚上,一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才会宣布这虚假的热闹偃旗息鼓。

不过今年有夫人,有小少爷,多了两位主子,汪老爷脸上也难得有了放松和满足的神色。夏令寐根本想都没想就把戏班子给划掉了,让人买了不少的烟花来。

等到皇宫那边烟花炸响天空,汪子封也抓着粗壮的大香,哧溜的点燃了数十个烟火,噗噗噗的差点把黑暗都给染成了彩缎。兵营里面没有这些东西,汪子封一个人霸占了所有的烟火,自己快手快脚的摆满了整个空地,随着烟火炸开而大笑,被落了满头灰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