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会去吧?”

“谁?”

“呃,上次去布置的人,都会去?”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耽搁了,应该都会去。”接着问,“王子杨的腿上好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那就都到齐了。”

“嗯。”

“这天还会放烟火哦。”

“真的?”

“应该是游乐场准备的,听说是开张两周年之类。”

“那人一定很多。”

“人多才热闹嘛。我可不希望演出没有观众。”

“庭芮你有演出?”

“没有,我只是负责啊。”谢庭芮在话筒那边笑起来。

“哈,是吗。”宁遥觉得自己真像个笨蛋。

宁遥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手,把看不见的轨道这样弯到一边,扭曲朝另一个她所陌生的方向。让原先沿着轨道要落进海洋中的水滴,因为被弯曲的轨道而掉进了沙漠里。

碰到滚热的沙石后,发出激烈的“咝咝”声,便在整个沙漠中消失。

好像离上次去游乐场的日子已经非常遥远。在沙漠中消失的湖水。在沙漠中消失的对话。在沙漠中消失的船和那时紧紧包裹着身体的渴求感。都迅速在干燥的空气里失去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现在想想,当时和陈谧坐在船上所说的话,是那么尴尬。

氤氲在那一刻的气氛都消失了,于是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核暴露在空气里,成了只能用难堪来形容的东西。

还真有些提不起勇气再去游乐场了。

云霄飞车和摩天轮,极限大转盘和旋转木马,还有悬挂着自己那颗干瘪萎缩,难堪的果实的游乐场。

“当然去!”

“呵呵。”宁遥心想:“我就知道你是这反映。”

“宁遥你也会去吧?”

“…还不一定。”

“什么一定不一定的,一定要去啊,好久都没出去玩了。”

“可我周六那天要补课。”

“补课结束了就过来吗。反正谢姐也说从下午五点才开演。”

“赶过去也得六点多了吧。”

“那有什么,要持续到九点呢。少看个开头又不要紧。”

“麻烦啊…”

“去吗…”王子杨摇着宁遥的胳膊,“去啊。”

“好好好。”

“宁遥你每次都是这样。”王子杨撇着嘴,“其实是想去的,可好象总要我来求过你,你才肯答应似的。”

“哪儿有!”

哪儿有…

本来就是出于摇摆不定状态间,就像挖了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洞,原本希望里面能够长出些什么来。黄色的花朵或者白色的飞絮。可在经年累月后,只留下一些浑浊的积水,蚂蚁的尸体浮在上面。成了视界里一个不可能消磨的缺陷。

不知道应该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期待见到他,还是不期待见到。

好像是比数学题目更难以决定的事件。

数学题目还有一个标准答案。可这样混乱的臆想,在哪儿也找不到准确的定位坐标。

宁遥抬头看看数学老师在桌子那端的脸。像老师这样年长的人,会怎么看待十几岁时候有复杂又单纯的心呢?

“有那道题目不懂的吗?”被老师发现了。

“啊,不是。”宁遥赶紧低下头。

周六的补课,到现在已经进行至三点,还有两个小时,便是演出开始的时候。因为妈妈看得严,宁遥只能勉强穿了件平平常常的外套。早前自己偷偷买的一件洋装,在反复了几次后,还是想不出能够不被妈妈发现的方案,只能塞回衣橱里去。因而在离开家的时候,很让妈妈为自己莫名铁青的脸色而疑惑了一阵,“做啥啦,你这是什么面孔啊,这么不想补课的话,平时上课好好听啊。”

有时候会异常的恼怒,好像自己的平凡全是外在因素的限制。

宁遥朝补课的另外两个女生看看,又停止了脖子瞄着他们的练习卷,飞快的抄了两个答案后,听见老师在对面悠悠的开口说:

“我们不是在考试,所以自己做,是对自己负责。”

宁遥的脸一下子烧得滚烫。又在两个女生不明所以的环顾中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可整个情绪却如同突然遭与病变,皱成丑陋的一团。

今天真的,不像个好日子。

琐碎的压抑又在身体里积累起来。

也许不用去什么游乐场了。

不去了吧。

不去了。

电话铃响起来,老师移开凳子,站起来去接,宁遥成绩伸了伸懒腰。耳边有一听没一听的注意着老师的对话。

“是你啊,小陈。李老师她等会儿就回来,你不用特地过来了。”

“是吗,哦,那好。”

“再见,谢谢你啊。”

李老师?好像是数学老师的爱人吧?姓李。姓张,又姓李的,全国两大姓都占掉了,老师的孩子如果姓王的话,就更有趣了。笨蛋,怎么会是王呢。肯定是跟着他爸爸姓张啊。自己果然没有半点逻辑能力。

小陈是谁?李老师的同事吧。

虽然父母还在期待自己的女儿能够从补课中挽救一些损失,却不知道除了让宁遥在胡思乱想上有更大的进步外,任何期待都是无望的。

在宁遥还没有从电话内容中醒悟过来,敲门声响起了,她瞥过去。

走进来的“小陈”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对数学老师说起话。

宁遥看见他微笑着摇头,眉眼安静温和,都是礼貌的象征,过了一会儿,他朝自己哪里看过来,用两个人能听见的确又不会突兀的声音说:

“还在上课?”

“啊,是。”声音高过对方几度,引的另外两个女生纷纷抬头。

“几点结束?”

“五,五点。”

数学老师看看陈谧:“你找宁遥有事?”

“恩,等下要去游乐场。”

“这样。”老师笑着转向宁遥,“也不能因为这个心神涣散啊。”

“啊…不是…”

“那么,到时候再见啦。”是对宁遥说的,“我们在那里等你。”

“恩。好…”

2

周末的关系,加上有烟火作为宣传亮点,怀疑游乐场里挤进了一半的市民。宁遥以不可避免的骄傲感从排成成长龙的购票队伍前轻松穿过,一边喊着,“谢谢,借过。”,一遍向检查员出示招待券,在人群羡慕的眼神中走进大门。

“特权”这种东西,果然任何时候都有它难以言语的快感啊。

已经入夜,整个游乐场像点燃了蜡烛的生日蛋糕,好像每个角落都盛产欢愉。

心情是变色龙,跟着换上鲜艳的色彩。

在舞台边只看见正忙成一团的谢莛芮,宁遥有点诧异,难不成自己早来了还怎么的。

“他们人呢?”

“呀,你终于到了。”

“抱歉来晚了。他们人呢…”

“去别的地方玩乐吧。”

“可演出不是?”

“延后了,七点半才开始。”又有人走来向谢莛芮说着什么,她便拍拍宁遥,“你先去玩吧,到时候赶过来就好。”

“…恩…”

不是说了“我们在那里等你”么。

宁遥漫无目的的转向别处。心里是想去找到随便哪个谁的,可是终究只是心里想想,那么大的地方,人多的几乎快塞不下,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能找到谁呢?

一路摸到湖边。

由于夜晚不够安全的缘故。所以游艇的活动是不开放的。

于是变成一滩漆黑的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总会让人摆脱不了“墨水瓶”的联想。好像把手放进去撩一撩,也会染上黑色。整个游乐园的灯光,都在他以外点着,投进湖面,也只是星星点点的桔黄,有在水里悠悠的淡出毛边。

宁遥摸过地上一块小碎石片,侧蹲着身体,朝水面上打过去。

直接扑通沉底。

失败。

又找到一块。努力想象着从前从电视中见到的男生们的姿态,把腰弯过一点。

噌噌,两个水漂。

兴奋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尽管只是很简单的事,但类似这样的技术活,总能在实现后给与自己特别大的满足感。

虽然在游乐场里玩水漂,听起来是那么具有违和感。

可那些集体娱乐的器械,好像不适合一个人去游戏。一个人的话,打水漂,发呆,自己对自己说话,才是最适合的。

接着的一块石片,依然跳了两下。

要进步似乎很难。

宁遥想起了《东京爱情故事》里的那一段,三上和完治用打水漂来决定丽美属于谁。当时她一直不明白丽美心里在想什么。被当成胜利品的气愤,还是更多的沾沾自喜呢。在她的心里,究竟希望着谁能够胜利。应该是三上吧,可同时却不希望完治落败。

决定权干脆放在别人手里。

多么狡猾。

手里的力度加大了,石块直接砸进水里。

丽美没有后悔过,当时如果出来说一声“可我希望三上群能够赢啊”的话,也不会让完治抱有幻想而在以后发生那么多的变故了。果然无论是那个女性,总希望能够拥有更多的被爱感么。而希望就是在混沌不清里才显出最强大的力量。她就是这样不安的喜欢着。

丽美比自己幸运多了。

宁遥永远说不清为什么自己那天会给陈谧打那样一个电话。然后微笑的看他带着王子杨经过眼前。可是毕竟,意见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这中间扭转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却没人知道。

一样的对立的希望,既希望陈谧能够说“行,我来接她”,有希望他说“抱歉,没有空”,既希望王子杨能够在男生的后座露出按捺不住的兴奋,有希望这样的好运永远与她无关。应该是完全等量的矛盾的两端,最终却还是发生了倾斜。

改变了指针刻度的,是自己心里的一份内疚感,抗衡了原先的自私心态,并最终让结果发生扭转。

第五块石片拿在手里时,宁遥把它据到眼前默默说:“你这快就代表王子杨哦。下一块就代表我哦。如果你这块没有我那快打的远呢…如果我赢了你的话,那你就…”

想真正的测试一下命运分配给两者的多寡,所以宁遥没有故意的去放水,而是全身心的投入着,把石子撇出去。

一。

二。

三。

四。

五。

居然有五下。

居然替王子杨投出五下。

宁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结果。好想下一块根本没有必要再试了。

“你的姿势有问题啦。”

“哎?”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小男生。也未必小,起码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腰那么硬,肩膀跟拖把柄似的…”

“哈!”嘴巴还真毒啊。

“这样,是这样。”男孩说罢就捡起一块石片。朝宁遥比划一下,“这样哦,腿是这样站的。”

利落的撇出去。石子碰到湖面,飞快的弹起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