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既感觉难受又可以维持的状态,和王子杨一句句说着彼此的寒假日子。甚至可以毫不介意的问道:“他没带你去玩吗?”或者好像女孩子之间彼此逗趣那样“哦哟,你别死样了。”。渐渐的,要恢复过来。有伤疤的地方,消不去的伤疤,但在周围,新生的皮肉里,还有可以继续的因子。

宁遥和王子杨一起去办入学手续,一起去领了课本,又找到新的教室,经过没半学期一次的更换以后,是最高的五楼,走廊尽头的地方,一下子升高不少,新奇的感觉横冲直撞。宁遥网窗边看了看,可以望见更远地方的楼群,而银杏树也突然显得那么弱小,在脚底下很远的地方。

“好高。”王子杨理着书站过来。

“恩。”

“不过离女厕所远了。”又多了一句抱怨。

“啊?是吗?”

“对啊,五楼是男厕所,四楼才是女厕所嘛。我们之前在二楼,也是女厕所。”

“算了…一点点小事。”

“恩。”

不过教室在男厕所边还真挺尴尬的。那地方又不关门,经常能听见男生在里面粗俗的喊话,宁遥她们只能充耳不闻,低头直接走过,有时候门口还聚了三两个不良似的少年,可以听见他们嘴里漏出的几句脏话。宁遥和王子杨走过去时,里面经常飞来一声口哨。知道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虽然这话听起来悲伤凄切,可还是不由得朝王子杨看一眼,看她越发挺直的背,接着又好似装作不知道一般摆出关切而妩媚的表情转向宁遥问她等下是什么课。

你明明知道有什么课,还问我干什么。装模作样,可再怎么想,顶多也应付的说句“不知道”,更多时候还是乖乖回答“地理”。

不知道该怎么划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带给自己的伤害。

就好比此刻,宁遥走在王子杨的身后,看几个男生朝她看两眼的目光,那是在自己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画面。而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几乎永远适用于自己在王子杨遭遇哪个男生的场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钝重刀刃,即使划不开切不断,却还能留下一些发红的痕迹。

但很快的,经过门口的人们都听见了自男厕所里传来的嘻骂声。

“他现在没有‘女人’了,是‘女朋友’,啊哈哈哈,是‘女朋友’。”一个偏细的声音狂笑起来。

“萧逸祺你也有‘女朋友’了哈?”另一边的声音。

听见这个名字,宁遥不由得停下朝门口看了一眼。只是国道的地方,尽头一扇小窗开着。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宁遥?”王子杨奇怪的回头。

“啊?哦。”刚要跟上去的时候,又听到里面传来的下文。

“喂!是谁啊?他那个‘女朋友’。”

“萧逸祺,我说了啊。”

“傻X是,说屁啊!”熟悉的男音,“而且不是‘女朋友’,不是,好吧?!”

反而像受了鼓励,之前的声音响起来:“两班的两班的。”

这么一说,您高和王子杨对视一眼,都停了下来。

“让你被说了。”传来了衣服摩擦声和男生被压住时上气不接下气的笑:

“萧逸祺发急了哦哦哦哦。”拉扯似的声音,又冲向一边,“董胖子你快说啊。”

“叫‘王子杨’啊。你们知道吧那女生?”

第十章

1

宁遥猛地转过头去看王子杨,那一刻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像被闪电惊吓到的小孩子,眼睛大睁着面色瞬间发白。

王子杨同样在莫名中回不过神,她楞楞的看着宁遥,半天后才说了句:“什么啊…”

厕所里继续传来更大的嘈杂声,有人喊着“放屁,你才喜欢‘王子杨’”有人喊着“哦哦哦,发急了”,宁遥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飞快的转过楼梯往下跑,王子杨过一秒后跟上来,连喊着“你去哪儿”,声音在楼梯上渐渐被甩远。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要去哪儿,只是一片什么东西突然失去了踪影,代替了它们的位置的,是前所未见的灰色山体,热爱暗哨过后的气味充斥在全身,好像灰烬要迷进眼去。

简直。简直滑稽的不可想象。

身体里所有的液体突然汇聚成汪洋,当它们向某个地方一起流去时就倾覆了原本的地轴,而即便那样打的剧变,似乎也无法很心里交替往返瞬时混乱出呢个一片的情绪进行比拟。

宁遥只觉得头昏眼花,不是单纯的悲伤,不是单纯的愤怒,不是那些被人们以为应当有的情绪,只是在难以置信的事实中,手足无措,手足无措会这样可怕,不知道该不该被悲伤,该如何悲伤,该不该愤怒,该如何愤怒,毫无办法时的可怕,压着心脏。

只因为那样难以置信的东西,冬天里突然生长出的草原,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鱼群,南侧的山峰一夜之间变成湖泊,无数无数的沼泽凭空化成沙漠,突然涌向自己的人群,让步履再也前进不了一点,又或者是,那些原本临近着自己的温度,那样具体清晰分明不变历历在目的温度,突然消失,那么快的不见了。

原来世界居然可以把身体180度的弯折过去。

原来自己曾经以为的东西都不过是“自己以为”。谁来保证你?

除了自己保证,谁还能来保证你?

宁遥找不到地方去,远远看见体育仓库,跑过去。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的样子,字迹正在不可抗拒的减淡消失。那些意义半明半晦的自居里“版权所有,不得擅自转载”“真是对我无尽的勾引…”“胡说八道之久道”“ohyeah”…互相交织,比邻而居的书写里,看见太多的发泄,似乎更多的是无聊之作。

宁遥捡起一边的小粉笔头,不知怎地,想起那天,萧逸祺站在自己前面,少年汗水的味道,和模糊了时间的世界里,袒护着自己说出的“是我写的”。哪天的一个突发事件,似乎改变了自己随后的很多决定。

而在后来,从每个侧面搜罗在眼里的少年的各种笑脸。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热度,不同的细微间同样的明亮。好似这是一个可以真实存在的,不用去想太多的人。

宁遥从来没有否认对他的好感,像买个高中女生那样,有个英俊的男生跟在一边吵吵打打,不是斗嘴,不是为了维护自己体现他的风度,更多的时候,是座位年华里的一部分,以最融合边缘的姿态嵌入自己生活的一块拼图,缺少了它就不见了完整的样子。这样一来,几乎已经是不少人足够羡慕的状态,即便关系只是熟人,可也已经非常不错了。真的,非常不错了。

有了亲密甚至暧昧的举动,甚至可以赌上一把谁会朝前走出关键的一步。但对于宁遥来说,这是一个既不可以也不可能的事实。他的个性面向四面八方,自己只是其中一个,早前也认定了,他待人好,只是本性所致。在他身上投入期待,铁定值不会票价,而彼此只需停留在此就是最合适的了。

既有锁期待,又不做期待的心情。

或许可以一直这样维持着它平稳的刻度。让敏锐的少女心能得到适时的安慰。

宁遥自问对他谈不上喜欢,只是被他的各种举动呼应出些微波动的心绪,以至于不由自主。即便是这样,每个女生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总还是抱以希望对方可以永远停留的幻想。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却能在嘈杂的空气里安静无限的膨胀。丝毫不会受到风速限制的航程。

这样的男生。不安静。不平和。几乎难有十分钟不说话的时候的样子。不隐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长相也和干净清瘦截然不同的,有着刀刻般鲜明的痕迹。常常笑。尝尝地笑。

这样的男生,在朝自己走近的时候,也可能不是走向自己。

只是自己也在他必经的路上,就会产生错觉。

原本演奏至此,应当出现的和声,却这样突然的消失了。只有自己的笛音继续在空气中。

――他为什么总爱笑。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和王子杨其实很熟。

――为什么自己会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也会有过很多交谈吗?

――他们之间很熟悉了?

――他请她吃过饭?两人聊过天?

很多无聊又庸俗的念头,怎么也无法压制。宁遥对着墙壁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空气里只有远处工地打桩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想无限缓慢的心跳。

那些忙碌在工地上的人,那些随后将住进大楼的人,他们与自己都没有关系。只是会在这个时间因为联想而牵扯到一起。那么同样的,在彼此遇见时的两个人,当他们离开后,谁可以全部掌握对方的行动和想法。我们都是照着彼此想象不了的路走去。

“那。”“就。”“是。”“请。”“你。”“以。”“后。”

手里粉笔停了停。

“不。”“要。”

不要。

不要再。

不要再说“是我写的”。不要跳下自行车叫我的名字。不要偶尔露出严肃的眼神。不要再对我笑。不要告诉我哪家的面馆好吃。不要去寻找修车摊再来知会我。

不要把含混的距离不断的裁短。

我能够装作毫不在意的地方,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2

等宁遥回到教室时,一眼看见一群女生正围着王子杨面目兴奋,其中虽然也夹杂有冷冷的嘲讽,可她依然是话题中心。

“你也太夸张了吧!还脚踩两条船!”

“萧逸祺是三班的那个?”

“对啊对啊!就是那个超高的,很灵的那个。哎呀,就是上次,上次好像给王子杨还写过情书的。”

“…王子杨!你说说清楚啊!”

“不说我们就告诉陈谧去!”

“我也不知道嘛,我就是刚才听说的。”王子杨很委屈的样子。

“少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萧逸祺,就是上次一班那个女生在广播里每天点一首歌给他的那个吧?啊啊,很帅的啊!”刚刚说完这话的人又被旁边取消道:“你搞什么家伙啊,才反应出来。”终于按捺不住的人群一起冲向王子杨:“到底怎么搞的啊。”

宁遥在远处看着王子杨兴奋紧张的脸,和很久以前那次女生们取笑她和陈谧暧昧时的脸异常近似。这一刻的比较,一下子在宁遥心中产生了不可截止的风暴,让原先朝北指的标志折断在泥里,没有了方向的存在,紧张而至的气愤和嫉妒,写着强大厌恶的雨点,一路落下来。

讨厌她。

还是讨厌她。

像以前那样讨厌她。

从来都讨厌她。

居然并没有改变。不会改变了。

宁遥觉得满身芒刺,燥热难耐,从脊椎一直爬到头皮的痛恨感,让她在坐下的时候一下子把椅子踢倒到地上。人群有一小会儿的停顿,朝她看过来,宁遥在他人的视线里铁着一张涨红的脸,坐下翻开书本。

是因为之前的内疚,以及原本根深蒂固的官司,所以才逐渐填平了各种排斥的心情,让塔门在土壤和植物的根茎下逐渐被分解么。

可当类似的事情在发生,能够承受的桥梁断裂倒塌后,还是会暴露出下面盘踞不变的厌恶啊。

自己对王子杨,即便已经走到可以并排的时候,再次掉下来看着上方她的鞋边,她一小部分下颌,她的手指尖时,还是会产生强烈的痛恨感。

它们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被淹藏了。

而一旦雨水和光线从另一面扣醒它们,谁也不能阻止那些墨绿色的本质飞快拔节。

宁遥在头脑中回忆着王子杨每一件令自己讨厌的事。她为了展示最好的一面做的各种伪装,她在公车上转头看着一边窗户照镜子打理刘海,她对男生开的玩笑,她在过节送老师的礼物,似乎还请老师吃过好几顿饭,她粉红色的漂亮自行车,她不断的向自己索取这个索取那个,她在自己像一个人时敲门,她在那么多的几年,六年,七年里,每一处让她忍了又忍的地方。

什么都能容忍的话,总有一天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宁遥可以在一边淡淡的想象有人拉住王子杨的手说“要不要试试在一起”,那时她用全身的精力去堵塞住可能因为主菊花而坍塌的裂缝,所以到了这一次,已经没有太多力量了。

眼看着裂缝扩大,整个海水倒灌进来。

花那么多时间去维修的堤岸,一个句子就能把它破坏完。

“怎么了?”

“恩?…”宁遥看了一眼王子杨,“什么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

“是么?”

“对了,政治作业你填完了吧?”

“恩…”

“等会儿老师要是抽问到我的时候,传给我呀。”

“恩…你怎么没做?难得。”

“昨天和陈谧在他的学校里看演出。没空啊。”

“…这样…我知道了。”

宁遥托着下巴看向楼下,在搞出的关系,已经看不清一楼的人他们具体的样子。等到政治老师踏进教室开始上课,宁遥便伸个懒腰,趴倒在桌子上,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很快的,听见老师说“对昨天的作业进行抽问”,两个人过去后,响起了“王子杨”的名字。

宁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只有耳朵醒着。

她知道这时的王子洋一定在前面频繁的回头向自己使眼色,可自己装睡。

在心里的那些怨毒的念头,一定要一个出口。不然的话,那样手足无措的感觉,比怨毒更让人难受。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很自然的听到了老师不满的批评“王子杨,你没做作业?”“你在想什么?”“把作业不会来!下课后到我这里来一次。”从周围安静的空气里,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王子杨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身为优等生的骄傲受到挫折,对她来说也是颇少见的事了。

宁遥感到一阵没有依托的快感。

像个卑劣的小人完成了他的阴谋。在侵吞了部分善良的本意时,自恶毒中萌发的快乐。

课后王子杨果然怒不可遏,直问宁遥当时在做什么。

“…我睡着了啊!”无比愧疚又自责的神色。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不都说了老师会抽问吗?你还睡?”

“我没有想到老师会抽问到你啊。”

“可她问到了啊!”

“所以对不起嘛…”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真搞不懂…你之前还挺精神的嘛!”

“之前是下课当然精神啦。我昨天看电视到很晚…”

“算了算了,烦死了…还要去认错。”

“反正只是小抽问,没什么关系啊。”

“又不是问你,你当然这么说!”

王子杨气愤的甩开手,宁遥在她身后接过去一句“不要生气了啊”,她也不理,就朝外走去。宁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的舒口气后坐下。

这么小的把戏,将来回想起来,一定是幼稚愚蠢到极点的东西。可在这时,对于这样的自己来说,她那幼稚而愚蠢的抽了的心绪,同样需要幼稚而愚蠢的方式去充实。虽然不知会朝那个方向扭曲而去。可就是需要些什么支撑,能够让自己说话,能够让自己走路,能够让自己以一脸平淡无辜的神情撒谎。每个你啊你去哪个里都会出现不尽如人意的枝节,贯穿了整个年华的通道。

3

以现在的立场来会议那些过去的话,只是连个小丫头盲目而天真的初中。当时她们显然还没有太多丰富的内心,遂于许多事物也都一知半解。如果问起对于我那个字样的评价,也许有许多不同的说法。

老师说她乖巧。父母说她太娇气。

同学里,男生不太乐意说她,他们往往只是以不可及的心理,抗拒着提到她。似乎当着别人面评价一个漂亮女生总是很艰难的。

女同学里,会有人说她气质很好,会有人说不太清楚,天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不太清楚,也会有人用很崇拜的口吻说“王子杨灵的灵的”,而在她们的句子后面,应该多半都带上一句:“你想知道王子杨?去问宁遥好了,她们两个是好朋友。”

事实多么简单。

如果问起对于宁遥的评价,几乎有着惊人的一致,男同学也不会避讳提到她,女同学里也不会有人装着不太清楚的什么也不说。

“很文静,有点沉默,怎么说?叫朴实吗?”

“恩,反正一点不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