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悲观的时候,宁遥会想,也许自己真的要被开除了也说不定,虽然盗窃的罪名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成立,可那些老路在大众前的事实也许才是最大的压力吧。从小就一直以扑通而平凡的样子在别人的眼中被定型,即便是最了解自己的父母也丝毫咩有怀疑过女儿在交友上纯在什么问题。她一如既往的以不俗而简单的样子走过了十几个年头。

但眼下,却突然要化身为即狡诈油卑劣的恶毒角色。像个隐藏在剧情中多日的毛毛虫,终于在叶子间向靠近它的手射出毒液。这种对比过分强烈的事,怎么可能适合自己。而偷窃似乎都可以用“家境贫苦”之类的观点来稍稍维护一下,十几岁的年轻人心里,更容不下的是那些近似背叛的恶行吧。

“她们还是朋友呢。”“真垃圾。”“恶心”“太假模假样了吧。”“是不是心理分裂啊。”“演戏的能力到很强。”“平时还真开不出来呢。”

…会这么说吧,一定都会这么说。用自己尚且稚嫩的年纪模仿者大人们无聊的正义感而窃窃私语。最后还一定会有一句说着“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呢。”

2

周三的下午,轮到宁遥和王子杨值日,等全班人都走完后,她们得打扫教室,因为会有老师在第二天早上前来打分的缘故,还是不要太过马虎比较好。

没有洒水,直接拿了扫帚扫地,所以划拉几下后,金色的尘埃立刻如同侵占了银河的新生星系般浮动在夕阳光里。宁遥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王子杨在前面擦黑板,一边不忘评论两声这次的作业不知的真多如何如何。宁遥一张嘴就是一嘴巴灰,干脆也不应声,两人一前一后的干着活。

整个学校已经空了下来,站在走廊上,看见的多半是暗沉的教室并列在一起,只在每天的放学后时间,它们才会线路出截然不同的样子。又寂寞又孤单似的。可以从白天那么热闹的样子变成彻底的悄然无声。

也有学生。值日的或者纯粹拖拖拉拉不想回家的。到哪也不忘折腾的男生在楼道上喧哗着追打。生硬隔着楼层传下来。

分外衬托着这边的空旷。

宁遥扫地扫到腰酸,直起身看着在前面擦讲台的王子杨,有些不满的喊起来:

“你别干那些啊。这地我一个人怎么扫到完。”

“你不都扫了么,我这里也有好多角落要擦的。”

“凭什么啦,扫地的光吃灰了。”

“我也吃粉笔灰啊。”

“快下来扫地啦。”

喊了两声,不见王子杨答应,宁遥有些火大,感觉自己无论说什么对于王子杨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心里堵,随便往波及里扫进些灰尘就走出了教师。离开前还不忘回头瞪王子杨一眼。下了楼梯没走几步,一阵风迎面吹来,立刻感觉鼻孔里堵满了垃圾。气急败坏的直哼哼。放下了波及就往女厕所里去洗脸。

沿着小路骑到楼梯钱的女生却喊住了她。

“宁遥。”语气干净。

“…谢莛芮?”柔过鼻子,“啊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来?”

“路过,顺便送点东西。”

“东西?”停顿一下才让自己避免误会她的动作实施对象是自己。

“恩,”细听瑞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你替我给王子杨吧。”

“哦。”面对谢莛芮欲抛的姿势,宁遥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空中划过的弧线,在一上升和下落的过渡之后,稳稳的落在了宁遥手里。可投在她视网膜上的图案,朝神经末梢传递信息,在大脑上形成影像后,却让宁遥的手像碰到烙铁一样抖缩回去。

王子杨的钱包掉砸了地上。

女生只以为是没接住,补充说明这:“她前两天落在陈谧那里了,挺急的,一直催他抽空送过来,我今天正好要经过你们学校,就帮忙带一下。”

宁遥茫然的冲她不知做了什么表情。谢莛芮摆手说着再见便离开了。

仿佛艰难无比的弯下身去碰到那只钱包。手指碰触到的时候,血液一下子用上了大脑。浑身的燥热针似的刺在皮肤上。宁遥突然像爆发了的动物,拼命的往楼上跑去。全身的意识都突然被拨乱成繁杂的结,几乎没有哪条可以清晰的寻找到它的起始。

唯一可以清晰明白的,是愤怒的红灯跳在各处,让身体里的交通完全瘫痪。

当宁遥踏进教室时,王子杨不在,估计多半是去洗手或泡水喝了,宁遥在教室里等待着她。四根手指握住的粉白色钱包,已经因为出汗而戴上了些微的颜色。宁遥把它夹在眼前,不知不觉中用上了非同小可的力量。钱包的结构上到相当的挤压,发出沉默的抗争声。

“是不是忘在家里,或者是在陈谧那儿。”

“不会,肯定不在他那里。”

“她前两天落在陈谧那里的,挺急的,一直催他抽空送过来。”

“谁是小偷,开除处理啊。”

“你知道王子杨那儿发生的事,是谁做的么?”

“嘴里含上颗米粒,测验是不是撒谎。”

“让信任自己的人失望,是不是意见很可怕的事。”

宁遥的脸色一定难堪到相当的程度,以至于当王子杨回来的时候甚至没法自制的稍稍收敛一下,近乎赤裸裸的瞪着她:

“你的钱包呢?”

“什么?”

王子杨的回问让宁遥认定了她就是在装傻和拖延编造借口的时间:“我问你钱包在哪里?”

“丢了啊。”

“哪里丢的?”

“你干什么啊。”好似很不满。

宁遥咬住嘴唇,竭力的将蹦出脑海里的单字连成句子:“那这个,是什么?”

说完把王子杨的钱包掏出来,放在身边的课桌上。

女生只是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但很快回复了如常的语气笑着说:“哦,你找到了吗?”

“刚才谢莛芮送过来的。”

“怎么她又去找陈谧了啊?”王子杨眉头皱起来。

被这个出轨的问题刺激到的宁遥,终于直接问了过去:“你怎么知道这钱包是在陈谧家的?真有趣啊。”

王子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问,支吾了几秒,终于还是把回答继续了下去:“我刚刚想起来的嘛。”

“刚刚,别搞笑了。不是前两天就知道了么?为什么还露出一副钱包被偷了的样子?”

“没有的事。”

“难道是我猜错了么?”

“就是你猜错了啊。”

“好啊,我猜错了。你没有故意撒谎,好让那个我处境难堪。你也没有――”

“为什么宁遥你会觉得,”王子杨打断了她的话,“我撒这样的谎,是为了让‘你’处境难堪呢?”

微妙的重音所在之处,却突然使宁遥的怒火一下转化成难以自圆其说的尴尬:“我的处境当然很难堪啊――”

“怎么会?”女生微笑着,“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宁遥抬眼看着王子杨,报以同等程度和意义的笑容:“是啊,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是觉得你撒谎,会令人担心,不太厚道罢了。”

3

或许宁遥最初锁嗅到的那一丝危险里,确实包涵着她对王子杨的怀疑。因为这个过于巧合的情节发展,以及令她进退两难的变化,好似真的带有相当的人为成分。

可宁遥当初只是在心里这么提了一提便完全松手,仿佛流沙经过手心,这个念头便也不复踪影。

因为还是难以相信,毕竟是太有心计的计划了,对于十几岁的人来说,显然是复杂了一点,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可以用间谍或反间谍之类的词语去形容。宁遥无法把这样的可以和王子杨联系到一起。类似的事情,除了自己可以做之外,难道别人也可以么。

她选择了相信王子杨对自己毫不怀疑。

原来还是大错特错。

就像是在线条凌乱的街巷中穿行,眼前的路变得越来越艰难,可还是去强迫自己相信接下来的那个拐弯后,一定就是出口。却丝毫没有想过,或许正式因为这个维持在心里的最后的一直,才让自己可能在最后走近以前锁不曾料想过的绝望境地。

暮色四合,两人的自行车在人流中不断分开,合并。宁遥的视界里出现沿路的商店,和王子杨不是的身影。

有时是背面,有时是侧面,有时是她迎着自己动了动眼睛,应该是在微笑吧。

宁遥不知道自己动过嘴角的神经,是不是也带来一个赖斯的笑容。

到现在还在尽力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或许就是因为女生之间的关系实在无法用简单的工具 予以裁切。

可悲哀的湖水已经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悄然覆盖过了警戒线,并且以继续之势,混沌的吞没了各种微小生物的逃亡轨迹。

再也找不出比互相算计更悲哀的事了。

好朋友。

也许那时的宁遥完全没有想到将来她会遇见更多带上利益筹码的友情,那在成人的世界中已经成为普遍,可那时浑然的沉浸在校园时间中的她,只是一次次的想要从胸口酸涩的情绪里找到一些可以用来呼吸的正常空气。眼圈毫不费力的洪了。

王子杨把这些看在眼里。

一路的沉默,到最后两人分开时,还是一如既往的说“明天早上见”。那么不自然。自然而然的不自然。甚至在晚上吃饭后,宁遥还接到王子杨的电话,提醒她说明天学校有集体观摩活动,记得带防晒霜。宁遥握着听筒,毫不费力的答了声“没问题”。

妈妈在一边听见了,就直夸王子杨心细,“你这鬼样子也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哦。”

宁遥站在电话机旁看着妈妈,没说什么就回了房间。

我这鬼样子确实不需要交这样的朋友。

其实宁遥心里很清楚,有什么已经不见了踪影。好似列车开过后,铁轨腐朽,枕木风化,中间的沙石被野草吞没,最后整个路程都消失在了绿色的原野中。再没有回去的途径。

第二天全校都在操场上看不知哪来的文工团演出一些极具名族特色的节目,如果不是有校长亲自坐镇监督的话,也许学生已经逃跑了一半,但眼下他们不得不强打精神享受这以文化表演。各班按次序占据了草坪,宁遥锁在的班级被分到了看台上,她跟着王子杨身后走到第二级台阶,等坐下时,才发现高出自己一层,又正好在自己身后的男生,眼里复杂而歉意的目光。

宁遥朝萧逸祺谈谈的看了一眼,挨着王子杨坐了下来。

演出开始,学生们都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困倦情绪中。宁遥看着不远处跳民族舞的人还在努力扭动腰肢,觉得她们其实也很型库,当她终于忍受不住,也低头打起瞌睡时,发现了自己手上黑色的小块影子。

阳光太清晰,每根头发都看的那么清楚,有风的时候,它们就摇乱了,在手掌上不见了踪影。更多的,是以半静止的状态,在宁遥手上透露着男生的动作。转头或回身,偶尔笑起来,颤巍巍的。

自己坐在他的影子里。

深灰色的,清晰的影子。

皮肤上的这一块,温度骤然凉下去

演出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王子杨又习惯性的向宁遥拷过来,手指交叉扣住宁遥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宁遥起先没有在意,也不吱声,任凭王子杨动作,等到王子杨又和宁遥咬起耳朵,才一点点回答她:

“我们后面坐的是萧逸祺吧…”

“恩…”

“你不跟他说话吗?”

“…恩…”

“吵架了?”

宁遥冷冷的看出一眼,手心也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量。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子杨没有快速抽手后喊着“哦哟,你干嘛啦”,恰恰相反,自己的力气像是被有锁预备的接应了,随后很快的,宁遥感觉到王子杨同样在手指间增加的气力。而她的视线,仿佛对此迥然无知似的,平静的落在远方的舞台上。

几近震撼的错愕后,宁遥缓缓的目光放远。

唱歌的歌手。没有听见过的流行歌曲。歌词含糊不清。

贪享安逸式的气愤挤不进紧扣在一起的手掌。

谁也看不见的。坐在宁遥和王子杨前后左右的人都看不见。在他们眼里只是对舞台上的节目报以忍耐式的困倦,依靠在一起的两个女生。

可事实上,手指间的力量,已经让两人的关节一起泛红。血液充沛的地方渗出明亮的红字。血液阻隔的地方就是苍白。宁遥感觉到王子杨清晰的关节怎样铬住自己的皮肤和骨肉,几乎发出明显的磨砺声。钝涨的痛楚感虽不会尖锐,却因为持久,更让人难以忍受。

舞台上的歌声,变得刺耳而神经质。

从宁遥身上流露出来的静默的锋芒在两个人身上膨胀。

余光里掠进的,是王子杨始终平静如一的侧面,也许离得再近些,就可以看见她下颚部分的线条因为紧张而绷直了,但这些都是容易被忽略的小事。

指间的痛感让额头的热度忽升忽降,还得维持毫无波动的脸。王子杨甚至回头和她右边的女生说了两句话,却丝毫没有改变手上发狠似的握力。

手指痛的发麻。

听到身体里咯吱咯吱的响动。

歌曲结束后的几分钟空白间,更为明显。

宁遥觉得神经已经从手心上消失了。成了只是为了简单的目的而简单的行为着。到后来,两人已经没有颁发再加重一点点力,只能尽量维持着眼下,像两个愚蠢的忘了生活规则的盲目小人。

正是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临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扩大了面积,好像要整个吞没般,圈走了原本阳光的领域,深灰色的蔓延。

宁遥一惊一吓的回头去看,就这么简单的忽略了受伤还持续着的较量。

抽挥了手。

萧逸祺半弓着身,好不容易的等到班主任离开的机会,正想溜,冷不防前排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住自己,眼神里是没来得及掩饰的过于强烈的关注。男生的动作被这个回头卡断了。等一秒后,只能又尴尬坐回原位去。正在由于着是不是应该抓住机会为上次的事情道歉,看宁遥更换了脸色,似乎是阴沉的,就不再出声。

因为血液回流,而一下子变通红的的手掌。骨节处的疼痛犹存,每个突出在外的地方全都记录着方才的不堪记忆。

宁遥把手缓慢的张开,以一个满停顿的节奏将它翻转。落在自己手心里的影子,男生的头发部分的影子,就在整个血液奔流的掌面上,寂寂的望着自己。

4

知道彼此所有的咪咪。有些是亲口说的,有些是自己观察的出的。总之,几乎全都知道。宁遥觉得那是将自己的所有疼痛和憎恶,与王子杨的疼痛和憎恶相互契合的部分。完美的吻合。能够知道对方那么多的秘密,用来互相伤害时,不过是走入了停满了小鸟的森林打猎,有比叶子还多的鸟的森林,害怕不能百发百中么。

互相伤害。

原来在以一位是的派遣着对王子杨的不满时,对方的心境里,也会有同自己不相上下的恶意。

太多的东西,只能单向行走。我可以放任的去讨厌你,但你不要讨厌我。我可以偶尔中伤你,打你绝对不能这么做。无法用古老的道理好比“己所不欲”来约束自己不良的念头,可对于这么自私的我来说,你怎么能够陷害我?你怎么能够厌恶我?你怎么能够不动声色的在暗中和我较劲呢?

下午的课结束后,剩下的兴趣小组活动时间里,宁遥和王子杨和往常一样找图书馆去看最新的杂志。走上图书大楼时,走廊里的一块玻璃不知道被谁砸坏了,王子杨刚刚靠近那里头发立刻被外面猛烈的风吹散起来。宁遥在几步远处站住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王子杨挽着满脸乱飞的发丝,回过头来问。

“…优化就直接说吧。”

王子杨后退了一步,离开风势猛烈的地方。

“你认为我就没有怨言吗?”

“…怨言?”

“被自己的朋友讨厌,我就不会有怨言吗?”

“你说什么…”还是重复着一个意思,虽然内心某个狭窄的角落,好像已经被照亮了。

王子杨垂着眼帘,再抬起眼睛结果宁遥的视线时,情绪已经激动起来:

“我早就知道的啊…早就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