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宁遥…”侧过脸去,好像直接能看见体育仓库的墙似的,“你的笔迹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你说那天…”突然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宁遥,你知不知道我那天看见你写的那样的句子,心里是什么想法…”终于到了无法遏止的悲伤的地步,水珠延长的痕迹,飞快的从下颚边掉下去。

――一眼就能认出的笔迹,可我该说什么好?我说不了什么。

――只有装成相信萧逸祺撒的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遥你怎么能忘记呢,你的哪个方面我会不熟悉?

――像是熟悉自己一样的熟悉。

――所以墙上的字,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除了你…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你那么讨厌我么。

――全是装的吗?

――全市假的吗?

――你在朝我微笑,对我说话,两人一起去逛街,电话聊天的时候,你都可能是在内心讨厌着我的。明明是讨厌,为什么还能做出那样背道而驰的事呢。

――难道不是装的吗?

――不是假的吗?

如果被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皱着眉头不屑一顾的说:“你脑子坏掉了啊,做朋友也要搞出那么多事情来,太有空了吗?”妈妈肯定会这么想的。两个人好好的去上学,好好的回家,有时候你到我家来吃饭,女生一天一个电话的无聊浪费钱,不就可以了么,背地里能搞出什么东西来呢。妈妈怎么会想得通那些细枝末节呢。不对,眼下也算不得是细和末了。早就本末倒置,叶子上能盛下一个季节。

宁遥晚上回家,在客厅里看见妈妈忙着切菜做饭的样子。问她一声“爸爸又没回来么”,妈妈就回答说“学校里比较忙吧”,炒菜的爆油声很快把妈妈说话的尾音掩盖了。宁遥看着她脑后因为忙碌而翘起来的头发,突然想起来,好像有很长时间爸爸都忙在学校里,做菜成了妈妈一个人的事。

翘起的头发,流出一个螺旋状的头发。一下子觉得,妈妈老了很多。“要我帮忙吗?”宁遥朝厨房里探进头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就是越帮越忙。”妈妈头也不回。

身后电视新闻的前奏曲已经响起来。

“妈,你喜欢王子杨吗?”

“很喜欢啊。”妈妈往油锅里倒进一把卷心菜。

“你很想要她那样的女儿吧。”

“是啊,肯定开心死了哦。”

“那你现在生的女儿是我,怎么办?”

“好了好了,把碗和筷子拿出来。”妈妈回头举着菜铲冲宁遥点点头,“你跟王子杨又吵架了?”

“没有。”

“那又乱问什么?”妈妈把碗用热水烫了烫,把菜盛了出来。

“我跟王子杨掉进水里去,你救谁啊?”

“你瞎说什么啊?”妈妈伸手拍了拍宁遥的脑门,“你是我女儿,拎拎清!”

答案是,血缘关系。

宁遥又去找萧逸祺,男生正在体育场边观摩班里的篮球比赛。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参加。人不多,一眼救看见了。宁遥朝太阳下走过去的时候,救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占在他身边,也不一定,也许几个女孩都算是站在他身边。宁遥和萧逸祺说话的时候,有个女生无意识的扯着他的袖子,一边向后面的人说话,一边慢慢晃动着男生的胳膊。

“你怎么不上去?”

“脚别了。”无辜的笑。

“怎么搞的?”

“哦?她干的。”一边点点身边的女孩,一边把手抽了出来,“让她压了一下。”

“喂,我都道歉过了啊。”女生很自然的又扯住男生的衣袖。神色里是旁人不可及的骄傲。

“还好么?最近。”萧逸祺低头问宁遥。

“还好吧。”

“上次的事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跳投三分的男生没有中,人群里和窜来一半遗憾一半欢呼的声音。

“你讨厌我了吧。”男生平静的看着宁遥。

“为什么这么说。一直都这样啊。”

萧逸祺盯着女生头顶露出的星白头皮,又朝远处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笑着:“‘一直都这样’…真过分啊。”

“哪里过分了。”宁遥发现场上有个瘦瘦黑黑的男生打得不错,“那人叫什么?”

“不告诉你。”

“干什么呀。”很不满的想去打他,又瞥见他另一边被女生拽住的胳膊,想要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小气鬼。”

“就是小气啊。你那么快又看上新的啦,我当然要小气点。”

宁遥拿眼横她:“有病吧你。”

场上有人投中,比分落到10,周围的人立刻沸腾起来,萧逸祺连连冲自己的同学喊着:“强啊!”宁遥也不由的跟着微笑起来。

高中生活里,男生的篮球比赛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定格的象征。而晴天,阳光,墙外偶尔的车辆,墙内不之名的花朵,拉的又长又细的影子,全都以同样的频率被协调到一起,最后变成同一种气味的体验,慢慢的在岁月里留下当初美好的画面。

“我这是不是就算失恋了一次?”鼓掌到半途中,萧逸祺谈谈的笑着问。

球抛得高,宁遥眯眼追着轨迹:“算。”

男生眉心间残留的少年稚气又弥漫看来:“你啊…”过一会儿,又说:“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就喜欢上你的。你那么怪里怪气。又不够好看。”

宁遥苦苦的忍着才没有对他比中指,可随后还是很快的释然了:“为什么你没有喜欢上王子杨呢。”

“你还想跟她比啊?!”男生不满的叫起来,如同对一个不可救药的病患者。

“我只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出选择的。”这话放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但答案多半是那句“怎么能对感情这种东西做太多刨根问底的追究”吧。

5

那么,在陈谧这边应该也是一样。

宁遥站在楼梯口,定定的望着里面的七个一片,不是有提着菜篮的大妈用疑惑而方法的眼光盯着她,其实是很像盘问一番,因为终究说不出口,似的眼神更锐利了一些。宁遥努力扮出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的样子,没过多久,她看见骑着车的男生远远的接近了,一个灰白色的小店,渐渐从平面到立体发生改变。

看见她,眼神有细微的吃惊,但还是以平常的口吻,划出一个不大的微笑:“怎么了?”

“我又找错地方了。”宁遥吐舌头笑。

知道她是开玩笑,依然顺着说下去的男生停了车:“要我带你去正确的地方吗?”

“好啊。”

爽快的回答反而让陈谧有些惊讶,他不是那种会对之有锁追问的男生。两个人边朝王子杨家走去。

“你不常来。”陈谧用的是句号。

“是她喜欢上我家。”

“恩。”

“不过现在她不常去了。”

宁遥指的是两人这次的隔阂,陈谧却误会了,纠正道:“王子杨也不怎么上我那里,好像她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似的。”

“…喂喂,不要把女生之间用来和你们比较。”想要流露出不满却变成苦笑,“是不同的。”

“女生之间啊。”陈谧笑了笑,“要好起来真是挺吓人的。”

宁遥接过话题,出于礼貌似的点点头。暗淡无光,也只是模糊的浮出他的样子。宁遥慢慢的踏下每一步和他并排的璐。声音就摩擦着耳边的空气。听仔细了还是可以从中分辨出他语句里感情的变化。虽然也只是一度和两度的区别,却还是如同蝴蝶效应一般,会影响到自己某些细节的萌动。

和以往一样,同他说话时,会不停的愚蠢的咽唾沫,会放轻语调,会不乱甩手,努力让自己显的淑女,乖巧一点。

可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

宁遥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指尖碰到的硬物,来回摩挲了几遍,才握进手心。碎料壳,微凸的是印刷字体,可以转动的小转轮,一个调节开关,她的声音有些哆嗦:

“…我们第一次见时,真可笑啊。”

“恩?”男生回忆了一番,温和的说,“是挺有意思的。”

“当时被我吓一跳吧。”

“有点儿,想到女生真胆小,挺有趣的。”

宁遥的鼻子突然变酸。她歪过脑袋假打了个呵欠掩饰。

“真胆小”“挺有趣的”这就是在他眼里的自己吧。用连个词语就能概括的人,对于他来说,只是普通朋友,扑通的女生那么简单。再也不可能往前多进一点点距离。自己只能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他邀请别人走到更深的地方去。

当初那个男生,眉间还有冷冽的薄絮,带着一团光,将自己的航道从此更换去往传说的方向。终于啊他的温和都搭上礼节性的印记,慢慢的撤出她所能看到的世界。如同消失在地平线的的桅杆,从此带走海洋的碧蓝。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男生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你们在一起。你温柔的微笑的暖意融融的一面都有她知道。你会和普通女生说话。会和普通女生走过同一条路。会向普通女生流露出你的温柔。可你对她们说话,和她们并肩走,流露你的温柔,却都不是因为你喜欢她。你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刻里去拥抱谁,去呵护谁。谁能被你拥抱着呵护着,真是世界第一幸运的女生。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微弱的运气,到此也没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最终还是让我成为一个安静而感伤的旁观者。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看着你。

宁遥看着脚尖一颗石子:“我真替王子杨高兴。”

男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过后才语气轻柔的开口:“谢谢。”

大概是宁遥最不愿意听到的一类感激,可他咧嘴笑开:“哪里哪里,记得你欠我这份情就好了。”

陈谧无奈的弯过眼睛。

“为什么你会喜欢上王子杨呢?还不是我?”

“恩?”本以为对话已经告一段乱,又为这样直白的话题而有些吃惊的男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觉得她挺…”

和上次一样,依然形容不出具体。

“得啦得啦。”宁遥赶紧用一个夸张式的结局将之收尾,“我开玩笑的。”

还是那句话,男女生之间,怎么能用定理去判断。自己是用两个词就能形容的个体,到了王子杨身上,看到他微蹙着眉心,寻思半天也总结不了的类型。

就是这样两个迥然不同的类型。可以被喜欢。可以不被。

第十四章

5

妈妈说,那是血缘关系。

萧逸祺说,男女生之间,怎么说得清呢,说不清,所以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你啊。

宁遥知道陈谧不会说,他的语句间没有为她准备出足够的地域。

类似这样的互相关联。

血缘关系最牢不可分,是它让庸庸碌碌的世上人一瞬有了牢固的维系。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父母,无论怎么对自己的女儿失望或无奈,在任何一个时刻,他们都会认定这是我的女儿,别家的孩子再好,那也与己无关,毫不重要。妈妈敲着自己的脑袋呵斥着“不许偷吃”,却会在别家的孩子到来时客气的笑着“多吃点”。奇妙的血缘关系,不会因为表面的亲切与否而更改了它的本质。

那么男生女生之间的那些东西呢。用“东西”这个词,好像还是带有遮掩性的羞涩吧。被各种请黄锁环绕包裹的核,在温暖的液体中发出什么芽,将毫无关联的两人牵扯进同一个圆环里。甚至有很多时候,这种感情都会成为凌驾一切的主宰,让自己变成缺少了方向的地图,险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瓜葛在自己与别人中间的情感。血缘,或是喜欢。

以及――

还有一种,没有血缘的贵气,也不及爱情的普及。它来,挑了你身边的位置坐,周围的空气因为多出来的身体而变得温暖,随着呼吸进了身体,游过肺,经过心,到了脑,一遍遍的环游后,融进细胞。说话,举手,眨眼,微笑,嬉闹…血液的温度都比平时高了点,搞了那么一点,那一种情感的航路如了河道,涨起的水位线,一寸寸的,都是根深蒂固的蔓延。

――“我们是好朋友。”

真的太寻常了,拿什么去捧一捧这句话,都反而显得有些铺张浪费。原本是那么多细小无谓的事,写下来也只觉得是流水账,把日子一段段无聊截走。

宁遥站在操场上看着整个学校。白色是教学楼,黄色是食堂,绿色的是路四方切在其中。

翠绿色的空气被树叶催动,形成风。

有什么被它掀翻了页,层次的推进着。

宁遥想,那是时光。

逆流朝上的时光,回到她第一次转学后。被排斥在外的自己紧张的坐在教室一角,听着身边小孩子们的聊天声,想将无法加入的孤单掩饰成不屑加入的傲然,最后她抱着妈妈做的外套心情低落的坐在话题圈外,因为其他人,聊的都很开心的样子。

知道有人拍她,宁遥显然还记不得面前的女生的名字,所以在对方很顺利的喊出“宁遥”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尴尬了一下,不过对方却很大度似的提醒说:

“我叫王子杨,是这里的班长。”

曾经,后来的某一天,宁遥深深的皱着眉头想起王子杨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那样官僚。不过还是小学生而已们就已经学会摆显胳膊上的三条杠。可似乎等了很久很久,自己才渐渐察觉了当时的心情。

几乎是被感动着站起来的自己,吞着唾沫对面前光洁美丽的小女生说:“你好!”

感动的。感激的。望着她傻傻的笑。

4

如果孤独一个的话。毫无疑问的是自己还是走过了不少独自一人的时光。那时宁遥的父母为了工作还分居两地,宁遥不得不寄住在奶奶家里。当然这是很早以前,她在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里变成不哎说话的沉默小孩,长长穿着破袜子上学去。

类似的时光持续了一段时间。

宁遥会在园子里的井边写一些不着边际的词句,有时候甚至事实把心血的词组抄上一遍。

春天看春天的园子。夏天看夏天的园子。秋天看秋天的园子。冬天没有下雪,园子里凛冽的冷气。

又一次宁遥和痛片儿的小孩子突然起了冲突。原因只在宁遥向其中一个小孩炫耀般的写了新学的单词“apple”,小孩子的不甘心是后来任何时候也无法理解,可失败者还是去喊来了自己的姐姐,虽然也不过才读初一的样子,却在宁遥面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山,这位姐姐傲然的在鼻子里朝宁遥嗤了一声后,写了个她今天才从课堂上学到的单词“lonely”。

当时宁遥彻底输了。

几年后,当她从英语课本上学到这个单词时,还会对当时受到侮辱的感觉记忆犹新。“lonely”的含义被老师多次提醒着和“alone”区分。

一个是带有主观色彩的孤单。一个是描述客观事实的单独一个人。

宁遥曾想过,有了王子杨时刻不离的跟随,alone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实现的。

并没有想过,主观色彩的孤单,也早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3

好像有那么一年的夏天,王子杨带着宁遥回家后,偷偷的看起了她父母的往来通信。因为受到时代的限制,措辞显然都带有一板一眼的正经。宁遥在没读完几封后就已经感觉乏味,又不敢对朋友露出厌烦的神色,只是心里期盼着这样的的活动可以尽早停止。

不过王子杨确实坚信宁遥就想看似的,以至于流露出类似打开宝藏给你观摩的表情。

她听不见宁遥心里的一百个不愿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宁遥也没有其他选择。她只能一句句麻木的浏览着两个年轻人当时的通信记录,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有两三句相对动人的词句罕见的露出了它的尾巴。为了压住心里的厌恶感,和对信笺内容难以接受的嬉笑心情,宁遥不得不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静。

“现在都没什么人写信啦。”王子杨一边里信笺,一边对宁遥说话。